第二章

因为已是深秋，所以在户外等待的时间并不难熬。相反，被包裹在温暖的阳光中，享受着蓝天与微风的感觉甚至让陆逊觉得有几分惬意。因为时间上错开，所以跟随吕蒙老师来到这里的时候并没有见到凌将军，听侍卫汇报，似乎是夜行军回来的，在城门处就被直接请去面见主公了。

没有见到将军这一点让陆逊有点失望，而且自己面对的状况也比想象中的要糟。随行的副官是不能进入正殿的，都在类似休息厅的房间等候差遣。可其他官员的副官似乎都对陆逊的地位心知肚明，不是来假意试探，就是小心回避，搞得整个房间都回荡起尴尬的气氛。面对这种状况，陆逊只好借着年轻不懂事的便利与众人卖乖，独自离开房间在外面等着。也不是那些副官难以应付，只是吕蒙老师曾教导他，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果做事太过八面玲珑面面俱到，难免在这些小事上消耗精力，徒增烦恼。

大概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去正殿了，因为现在挂名的副官职位其实只为避免在升职问题上太过唐突而已。陆逊望向正殿的方向，等一会儿议事完毕，吕蒙老师打算将自己介绍给同一派系的官员，也算是一种打通人脉的方式。

余下的时间便在脑中反复回忆必要的礼仪和社交辞令中度过了，回过神来，时间已接近中午，正殿中陆陆续续有人走出来。在人群中找到吕蒙老师后，陆逊谦恭的扮演起随行副官的职责并陆陆续续的被介绍给各种官员，然后以谦逊诚恳的态度回答他们的问题……当然，这些事情是在闹市的饭庄进行的，除了对吕蒙极力推荐的新人的介绍之外，作为同一派系的大家还有另一些需要交谈的事情。

对于陆逊来说，这次饭局不光只有好消息。

在隔自己不远处坐着的，是一个满身煞气的武将，分明是官员，却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放荡不羁的气质，那个人有一双野兽的眼睛，残酷和单纯混杂在一起的，野兽一般天然的眼睛。

那个人就是甘宁，吕蒙老师在召回凌统的问题上纠结的根源。

早该想到了，为什么没想到这一点呢。虽然没有表露在脸上，但陆逊此时的心情已经跌进谷底，早该想到了，虽然行为放荡不羁但甘宁一直对吕蒙老师很恭敬……至少是对动怒的吕蒙老师很恭敬，早该想到了，和自己一样一直受到吕蒙老师照顾的甘宁，就算没有明确的口头表示，实际上也是老师这一派系的中坚分子。

昨天还在希望可以好好的认识一下凌将军的自己简直蠢透了，怎么会没想到这一点呢，在这种情况下，凌将军怎么可能会加入以鲁肃大人为首的甘宁所在的派系……

陆逊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心情会这么差，只是失去一个原本打算笼络的武将而已。虽然那个人跟自己有些相似的地方，但只要有能力，在以黄盖大人为首的主战派系里也许可以发挥更强大的作用呢。不过有可能的话，还是希望可以有共同的政治目标呢……就算孤身一人，也可以秉持自己的信念开创出一番天地，这样的想法，陆逊相信，凌将军也一定带着这样的想法。

“放心吧！既然是大叔介绍的新人！本大爷当然全力支持！计策什么的不重要，只要交给本大爷！统统帮你办好！来！干了这一碗！我们就是兄弟了！”突然间一碗酒摔在面前，将陆逊的思绪拉回到饭局里。

陆逊看了看甘宁热络的眼神，又看了看他放在面前的酒。吕蒙老师教导过酒色都是精神的大敌，所以他一直洁身自好滴酒不沾。当然了还有一个原因是酒哪里好喝呢闻起来就有一股怪怪的味道，果然还是拒绝吧。“谢谢您的关照，但是我不会……”

“干了！”甘宁一仰头喝干了自己碗里的酒。

……

世间有这样一种人，他们横冲直撞，势不可挡的向前奔跑着，你不止没办法改变他们，而且要与他们交友，还要适应他们的步调才行。陆逊用自己仅有的15年人生发誓，酒，真的好难喝。

本来微凉的风吹在自己脸上，都觉得有些热了。嘴里的酒味还没有散去，好像汤药一样的味道，整个人有些轻飘飘的，思维涣散怎么也集中不起来。陆逊再次用自己仅有的15年人生发誓，吕蒙老师说的是真理，酒是精神的大敌。

就这样在街上站了一会儿，陆逊觉得自己的头脑再次慢慢的运转起来。好在喝得并不多，不然的话，直接倒在饭桌上可就麻烦了。现在自己要做的事情，是返回内城，吕蒙老师让侍卫在省内部资料里取一份文件，但是忘记带出来。

来到省已经是下午的事情了，除了常驻的侍卫外，并没有什么人。文件比想象中的多，从省出来的时候，陆逊抱着4份书卷。现在，只要带着这4份书卷返回吕蒙老师的府邸，今天的工作就算圆满完成了。时间还早，回去后还可以再把兵法书好好诵读几遍。

就在这时，两只肥大的喜鹊从陆逊的头顶飞过，似乎在相互嬉闹，上下翻飞很是有趣。难得出门的少年目光瞬间就被吸引过去，因为喜鹊也是向着外城飞去，所以陆逊便安心的加快脚步跟着喜鹊一同往外走。这样跟随了一会儿，喜鹊仿佛受到了惊吓，飞快的向前飞去了。陆逊也忍不住要追着跑起来，却在下一刻停下脚步。

在内城奔跑是有失礼节的事情，或者说，在任何公共场所突然奔跑都是有失礼节的事情，陆逊小心的低头调整步伐，不禁皱起眉头，分明已经将礼仪规范烂熟于心，却依然偶尔会像现在这样，不知不觉就要做出幼稚的事情。果然跟吕蒙老师相比，自己还差得远……

“啊。”只顾着低头想事情，却没注意已经走到一株巨大桃树下面，树上的桃子还青着，被层层叠叠的树叶所掩盖，陆逊的帽子被低处的树枝挂掉，落在了背后。如果吕蒙老师看到的话一定会责骂的，陆逊抬头看看那株桃树，才发现自己似乎跟着喜鹊一直往南走，走出了省，没记错的话这里应该是吏部存放官员资料的地方，再过不久，自己的资料也会被放进去吧。陆逊这样想着，转身准备去捡掉在地上的帽子。

却没想到转回头就有个东西扣在头上，不知何时身后竟然站了一个人？！那人悄无声息的将掉落的帽子捡起来，然后在自己转身时迅速扣在自己头上，这种顽皮的做法，似乎是想故意吓人一跳呢。

“谢谢。”可惜陆逊不会被这种孩子气的玩笑吓住，因为手里捧着文件，所以他微微向前欠身行礼。

“啊，本来以为是新人可以吓唬一下，没想到竟然这样冷静。”那是一个年轻的声音，听起来很和气。陆逊抬起头才发现是个非常高大的人，穿着暗红色的衣服，没有穿戴铠甲也没拿武器，却透出武将的利落风范。那并不是内城侍卫的着装，应该是哪位武将的随行侍卫吧？但是，到底是哪家的侍卫敢在内城开玩笑的？！

对于如此直白承认自己在恶作剧的人，礼仪规范里面可没有教怎样回答才算合理。不过应该也不必太介意礼仪吧？对方也并不是居高位的人。想得太多导致陆逊此时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结果那人居然有点内疚起来，“喂喂，不会生气了吧？我只是看你一路跟着喜鹊走，担心你迷路才跟过来的。没想到你一直没有发现我跟在后面。”

“一直跟着？！”陆逊顿时觉得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怎么办？！在内城居然做出跟着喜鹊走这种孩子气的事情，如果传出去，一定会有很不好的影响。但是，怎么会没发现这个人一直跟着呢？这么高大的身材却能悄无声息的走路，难道是轻功的高手吗？！

“是呀，你从省的资料库出来后不久我就跟着你了。我离开三年这才回来了，好不容易处理完那些麻烦事出来，连副官都抛弃我了，所以你是我回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啊。”见到对方回应自己，凌统滔滔不绝的说起来。一早上就被主公召见，然后谈了很多令人昏昏欲睡的事情，战略方针啊，对自己的期待啊，西北局势啊什么的，头都要爆炸了。但是没想到这还不够，挨过了议会，居然又被留下来，与主公和黄盖大人长谈到现在。说白了还是要去打仗嘛，简直烦死了。好不容易结束，出门看到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正是自己离开时的年纪，就忍不住想来逗乐，宣泄压力。反正是谁家的副官吧？就算惹怒了对方也不碍事的。

虽然被陌生人这样拉住滔滔不绝实在有点唐突，但考虑到这个人帮忙拾起了帽子又是担心自己迷路才跟着，那点孩子气的恶作剧还可以原谅，而且来这里两年了，埋头学习的陆逊根本没有年龄相当的朋友可以交谈，所以，面前这个看起来较他年长却不甚稳重的人似乎还挺有趣的……还说在外三年……三年？！陆逊突然仰起头来仔细的打量面前的人，衣服虽然还算整齐，但裤腿和鞋子上黏满了泥土，一张脸也透出风餐露宿的粗糙。

“哇，真的生气了吗？我错了，对不起嘛。”凌统有点搞不清现在的状况，明明只是一个副官，怎么会有这种锐利的眼神，简直像把刀一样，难道是新提拔的官员？可这也太年轻了，或者是哪位高官的亲属吗？不会自己刚回来就闯祸了吧？如果是这样的话，搞不好又要再去边境守三年。

“我并没有生气，抱歉，这样冒然的注视着您是我失礼了。我叫做陆逊，字伯言，是吕蒙大人的副官。”对于对方突然地道歉陆逊有点错愕，如果自己没猜错，眼前的人就应该是那位凌将军了，但是……这跟自己心中的样子也差太远了？！这么孩子气的出现，而且随随便便就跟不认识的人道歉。凭借他的官位，副官之类的虚位根本不用放在眼里吧？

“吕蒙大人啊……”凌统忍不住露出一副苦瓜脸，虽然是托他的福才能顺利的回来，但……居然重用甘宁那个混蛋，光是想一想就觉得这真是无法忍受的事情！不过这事和眼前这个小副官没有关系，所以还是不要刁难他了，至于吕蒙，还是躲远些好。“我叫凌统，字公绩。应该会留在这里很长一段时间，这次是多亏了吕蒙大人我才能回来，所以作为感谢，我送你到门口吧。”

“啊、谢、谢谢。”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关照陆逊有点受宠若惊，昨天想象中的那个凌将军好像已经成了浮云，本以为是个一脸沧桑，稳重冷酷的武将，现在看来，眼前这个人，根本就是很普通的啊，目睹生父被杀之类的会不会是被大家口口相传以至于戏剧化出来的事情呢？实际上，只是被发配到边疆上锻炼了三年而已吧？

吕蒙老师说的没错，果然官场是个深奥的地方，陆逊觉得自己还要更加努力的学习才行。

不过，如此平易近人，没有官腔，这一点还挺好的。

陆逊仰头看着在前面带路的凌统，在心中盘算着，虽然可能无法在官场上有帮助，但如果能交到一个这样和气的朋友，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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