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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兵衛再次張開雙眼，依稀記得閉目前仍是中午。他望著天板呆滯良久，才慢慢想起自己吐血後昏倒的事……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把目光移向窗外。今天似乎沒有陽光，只見灰暗的色彩，不管是天空還是意識感覺也都昏閉沈沈。

他開始搞不清時日，也分不開虛實。迷濛間彷彿看見自己和秀吉撃退了德川軍，在重重厚雲之中露出一線曙光的瞬間。那一刻，他看見了夢……就只有那一刻。

然後，馬上又是一片黑暗。

再次張開眼時，只見黑夜中映在牆上的樹影……半兵衛慢慢爬起來，呼吸看來尚算暢順，就是胸口非常痛。在意識終於完全清醒時，他也感到門外有人在坐著……

「慶次？你怎麼坐在外面……？」

「……」

「慶次？」因為一直以為外面的人是慶次，半兵衛未有整理好衣服就拖著沈重的腳步踏出門外，他沒有戴上面具，睡衣的下擺分得開開的，也露出了一邊的肩膀。

「咦？」一直坐在外面的官兵衛一抬頭就看見半兵衛這副意料以外的模樣。

「官兵衛？」半兵衛也是嚇了一跳，立即背向對方拉好衣服：「怎會是你？」

「前田慶次他出城了。」官兵衛說話時視線也一直朝地上看：「所以由小生來看著你。」

「我已經派不上用場了，你不是更應該留在秀吉身邊嗎？」

官兵衛再次抬頭，這還是初次從半兵衛的臉上看見了清晰的感情…他在生氣。

面對這種憤怒，官兵衛只能以平靜得沒法再平靜的反應去面對：「派不上用場嗎？」

蒼白的臉上浮現出困惱之色，他苦笑著牙搖搖頭，充滿倦意的身體拖著緩慢的動作，在官兵衛身旁坐下，並貼著他的耳邊低語。

「你得保護秀吉，不要讓他中了松永的心理詭計，千萬不能讓他被動搖。」

官兵衛對上那雙在滿帶懇切之怖的紫眸：「要小生取代你……是嗎？」

半兵衛單薄的掌心搭在官兵衛大腿上：「你知道的，這是我找你回來的原因。」

因為互相了解而接近，同時亦注定是一段無限遙遠的距離……代替者與被代替者的交會，永遠就只是一瞬之間。官兵衛從一開始就知道這是什麼意思，然而……不知道從何時開始，這個事實卻在他心裡變得無法接受。

正因如此，他才明白秀吉想要留住半兵衛的心情。

「你已經放棄堅持了嗎？」

「黃樑一夢……對我來說，一切就是如此。」半兵衛淡然一笑：「但秀吉不一樣。」

「但對那兩個人來說，你的存在並不是那種睡醒就會忘掉的夢。」

「官兵衛，你想得太深入了。」紫色眼瞳暗暗滲透出寒意：「不可以感情用事。」

「小生知道……」官兵衛一臉凝重地垂頭，雖說他是個守得住秘密的人，但要對半兵衛這麼精明的人撒謊，就算是官兵衛也感到極大壓力。

「你已查出松永久秀的下落，對不對？」

松永一直以來的行動顯然就是想引秀吉現身，加上調查的人是官兵衛……如果說現在還沒查到行蹤的話那一定是騙人的。

「我已是將死之人，不能為了我的性命而投進松永的詭計。」半兵衛進一步湊近對方，幾近貼上對方耳珠的雙唇吐出壓得低沈的聲線：「現在是關鍵時刻，只差一步就可以了……只差一步……我就能完成我的使命……」

「半兵衛……」

「所以官兵衛。」半兵衛突然從腰帶中亮出一把匕首，抵在官兵衛的喉頭：「他們去了哪裡？」

刀劍互撃出的尖銳聲響，看似未有驚醒這裡的神靈，鮮血滲進石磚的縫隙，劃出了一道道紅色的線紋……大佛的臉彷似漸現出冷酷，還是祂原本就是這樣的眼神？看著凡人的墮落，就只能這樣冷著一張臉。

強風掃開雲層，蒼月淡化了血色，大地頓時被籠上了一陣慘淡的藍…

那天……慶次抱著已氣絕的寧寧，目送二人的背影時，眼前也是這種冰冷的藍色。沒有溫度的色彩，見證著他在羈絆與決別之間…徘徊又徘徊……

因精銳的軍隊迅速殺出了一條血路，秀吉和慶次不費功夫就進入了佛寺。

「現在的佛寺守衛可真深嚴咧！」慶次把朱槍抵在肩背上，仰頭看著令人目眩的高樓頂。他的聲音彷彿在巨柱之下不斷反彈：「不知那傢伙能否瞞得過半兵衛呢？」

「沒有任何事能瞞得過半兵衛……所以，得趕快。」本來在後的秀吉加快了步伐。

慶次接著趕緊跟上去：「反而半兵衛那傢伙瞞著的事情，還真是多得數不清……」

「我了解他。就是因為我了解，所以才抑制著自己…不要強行了解。」

秀吉的語氣中帶著嘆息，慶次認真的想了又想：「不要說得如此抽象可以嗎？」

「我早說了，慶次你還是沒法明白。」步過無人的走廊，秀吉推開了盡頭那扉大門。

「你也好…半兵衛也好……是你們不讓別人去明白吧！」

「怎麼了？多年的好友又要吵架了嗎？」

一把男聲從大佛旁邊傳來，阻止了這場爭論。

那把聲音帶著的笑意，似乎並不友善……

大佛之下站著一個人影，他低沈的輕笑聲彷彿在玩弄著什麼一般，令人混身不自在。

周圍一個守衛兵也沒有，讓人更加沒法猜測到對方下一步的行動。

「卿認為只要看透人心，人性的縫隙就能得以修補？年少天真之想……」男人步出了黑暗，如想像中一樣是個長得高大，面露陰霾笑容的中年人。他將目光停留在慶次身上：「我對天真並不厭惡，當天真的人被殘酷對待時的，表情必定會加倍絕望。」

「嘖…你這變態大叔！」

「膚淺之人亦必無禮。」男人拔出的劍指和慶次，一條火龍亦往相同的方向衝去，迫使慶次從秀吉身旁跳開。而那個男人又將目光放在秀吉身上：「卿……喜歡火焰嗎？」

秀吉的眉頭皺得很深：「你就是松永久秀？」

「卿早已肯定，又何需多問？」松永向秀吉伸出手，感覺到一股熱氣傳來，巨大的拳頭猛地揮下，與剛冒起的火屑相轟成一個大火球。

相反…抵在官兵衛頸前的刀鋒卻還是如此的冰冷。

「半兵衛，你應該明白主君的用意才對。」

半兵衛顯然未有絲毫動搖：「那官兵衛你也沒可能不明白我的苦心與使命！」

「為了豐臣公，你是不會殺小生的。所以…放下手上的刀吧……」

「感到為難嗎？那就說出來……秀吉他們到哪裡去了？」一直以來半兵衛看起來都比官兵衛柔弱多了，然而…真正可怕的卻是藏在瘦弱身軀之中，如冰鋒一般的氣勢。細薄的刀鋒已割破了官兵衛頸前的皮膚：「只有他們二人的話一定會被迷惑的！說出來……然後阻止最壞的事發生，這才是你應該做的事！」

「得罪了，半兵衛……」

鏘──尖銳的一聲敲擊，小小的匕首在半空中打轉，最後插進花叢的泥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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