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奔奔著的雙腳只草草套著破舊的布鞋，連腳跟都沒有穿進去，腳步用力地踏在滿地玻璃碎上，傳出陣陣令人渾身不自在的破裂聲響。狼狽衝出從成衣店內衝出的伊萬已連看清前路的空暇也沒有，只能不顧一切的向前衝，肩膀不斷撞上路人和雜物。

手抱著一團被捏得皺巴巴的衣服，垂下的袖子在風中飄揚，即使已跑了一段距離，腳下仍滲著沙沙的聲響，腳底傳來陣陣刺痛，看來如砂粒般的玻璃碎都已刺進皮肉了。

「喂！別跑！」

身後不遠處傳來響亮而急速的腳步聲，很明顯聽得出對方正穿著鐵頭皮鞋，感覺生硬更冰冷，帶著獨有的壓迫感。從重疊且雜亂的聲響可判辨出來者不只一人，但伊萬已沒打算深究，當然也無暇回頭了……現在最明智的決定就只有逃跑，死命的跑。

身旁掠過很多的身影，也分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彷彿連他們的咒罵都已自動過濾掉。心跳已是狂亂一片，也不知道是跑得太急，還是從家裡逃出時的恐慌還沒有消散。現在躲避著的到底是誰人？是日耳曼的士兵？是娜塔莉亞？還是……最真實的自己？

此刻雙腳就像是不屬於自己的個體，脫離意識似地機械化地狂奔，目的地是哪裡彷彿已不再重要，也許那種東西根本就從不存在。說不家事實真的是如此……現在眼前就只餘自己的地方和他的地方而已。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後巷的陰暗包裹全身時才慢慢冷靜下來。暗影就像一幅用作藏身的簾帳，伊萬不斷往角落裡鑽，像要把自己塞進牆壁內。

儘管一身凌亂不堪，但他總算把衣褲圍巾都穿上了，這對雙手抖顫不止的他來說，就算是如此平常的動作都很不容易，慌張之下都沒有理會圍巾被在外套之下。他慢慢蹲下把鞋子穿好，剛剛太匆忙都沒有拿襪子，砂石和玻璃碎令雙腳掌滿佈傷痕。

這感覺比起第一次離家出走時相差太遠了……

「結果我還是逃出來了……對不起，娜塔利亞。對不起……我再次逃跑了……」他未有清理鞋子裡的玻璃，直接站起來，單是踏下一小步已足夠讓他痛得舉步艱難。他注視著小巷之外來往的人群，腳步愈見猶豫，精神彷彿的呢喃著：「我應該好好保護妳和姐姐才對……」

──『你根本誰也保護不了。』

腦內莫名響起的聲音在回應他無果的懺悔，這到底是來自意識哪一層的責備？或者這根本不是空想也不是自我掙扎，他已經想起來了……那是真實的話語，來自某個真實的人。

『你不是經常說著「我們是一樣的」…之類嗎？怎麼現在又不敢承認了？』

伊萬記得這是誰說的話，還記得那人說話時的眼神，一雙紅眸帶著人性化的熱度，下一刻又看似冷酷無比。那人的嘴角一直微微上揚，笑著說話的時候會慣性先張開一邊嘴唇，露出尖銳的犬齒：『伊萬．布拉金斯基，你還沒有發現嗎？保護只是讓你揮灑力量的借口……其實你也一樣，只懂得破壞吧？』

他曾經渴望從基爾口中聽見自己真實的名字，卻懼怕失去「露西亞」這個身份。無形的名字是讓他逃往虛幻的一條龥匙，一切不真實的東西最終皆成毒癮。

他在不由自主地愛上的那種甜味同時，也將原本的信念都鎮壓起來……

在廢墟中的相遇以後，出乎意料地基爾並沒有公開伊萬的藏身處，說不定他對自己的手下也一樣是半信半疑吧？這也難怪，一個斯拉夫人可以穿梭於國境之內，還使用著日耳曼的軍火，如果說部下沒出問題就簡直是自欺欺人。

『今天你一定要回答本大爺的問題！』基爾伯特用力踢了沙發破爛的底部，躺在其上的伊萬微微張眼，語調含糊得有點造作，彷彿在告訴人他在裝睡。

『這大廈就只有這張像樣的沙發了……你就放過它吧，基爾……』

『我才不管，快說！你的槍和彈藥是從哪裡得來的？』

伊萬懶洋洋的坐起來，這時基爾又抬足想再踹一腳，但馬上就被對方冷不勝防伸出的手捉住了小腿，而且那隻手還老實不客氣的往上抓。

『喂、喂！快放手！』基爾有點狼狽，因為對方的拉力令他開始失平衡了。

只感到右腿被用力的一扯，他整個身子就往後仰，眼前一下子天旋地轉，知道自己快要倒地的基爾緊閉雙眼……但是從這個姿勢倒下去的話，大概會撞爆後腦也不是奇事。

身體失重的感覺會令人搞不清短暫的狀況，好像有人拉著自己的手用力一甩，整個重心的方向又完全改變了。背部好像撞上什麼軟綿綿的東西，同時也有一點灰塵撲上鼻頭，闊大的手掌不太溫柔的按在他胸前：『我說過了……給我伏特加我就會說唷！』

『你應該有手段從斯拉夫直接取貨吧？為何非要本大爺去買不可？』基爾往那顆慢慢移近的腦袋用力一推，一邊滿帶嫌惡的罵道：『這裡只有喝不完的啤酒！』

『可是啤酒和開水沒兩樣……』

明明長得很高大卻發出這種撒嬌聲音，實在令基爾哭笑不得，如果他開出什麼驚人的條件倒還比較合理。向來喜歡以對戰爭解決問題的他，覺得這樣哄一個大男人真是無比麻煩與荒謬，他已懶得去想什麼勸告了：『呿！本大爺給你錢，你自己去買！』

伊萬的笑容彷彿在說著，能用錢解決不就太便宜了嗎？

『又忘了嗎？我說想要「基爾給我伏特加」喔。』

『啊啊啊啊啊！氣死了氣死了！』基爾抱頭，踢著腳在怒吼：『你不可以開個像樣一點的條件嗎？錢有什麼不好？這個世界除了強勁的軍隊就是要錢！』

伊萬攤攤手搖搖頭：『那些錢是基爾不要才給我的，太敷衍了唷！』

『什麼！你現在不是窮得要死嗎？』

『基爾現在也焦急得要死吧？』

誰佔著上風，其實非常明顯，就是最後仍神色自若的那人。伊萬知道，基爾會這麼執著要在自己身上尋求答案，一定是因為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只是，寧可跟敵國的潛逃者說話也不對部下透露風聲，還是比想像更糟糕。

然而，流落到敵國過著流浪漢生活的自己，又何嘗不是一樣？

當時的伊萬覺得自己只想作弄一下基爾，在他身上找一點樂子而已……

反正都是要對付，玩樂一下應該沒關係吧？

他就是這樣子說服自己的。

小说相关章节：[APH]戰慄的絕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