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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者 The Reader,8

[db:作者] 2025-07-05 20:28 5hhhhh 6300 ℃

他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身处一间陋室之中。

这是一间名副其实的陋室,陈设简易,空间局促。白石灰直接粉刷在裸露着砖缝的墙壁上,屋里只有一张简易的小桌,床也是窄窄小小的,他躺上去甚至没有一点多余的空间。与这个房间相比,他在海德堡住过的那间旧屋简直可以算得上温馨了。

他仰望窗口的时候,会看见窗角结着的蛛网。那里实在太高,他没有精力也没有必要去清理它们。反正总有比蛛网更难看的东西在妨碍视线:几道粗直的铁栏将蓝天分割成排排单调的矩形,标示着一种威严的分界,将世界划分为两部分:自由的,不自由的。

他说不清已来到这里多久。也许是三个月,也许是一年,也许更长。这里的每一天都是一样的,他在每一天里所做的事情也是一样的。在这里,人很容易丢失对时间的记忆。有时一分钟就像一年那样漫长,有的时候人的大半生却像一个下午那样,一晃间就逝去了。

他时常在屋里踱步。宽是三步,长是六步,狭小得还不及一节有轨电车的车厢。而屋里的陈设他已经熟悉得闭着眼睛都能摸得到:右边是床,左边是桌子,前方是盥洗池,其余的部分都是墙壁,坚硬,冰冷,厚重的墙壁,隔绝了外界的温暖与喧嚣,将他的世界隔绝在一片寂寞的安宁之中。

屋里没有镜子,他不能时常看到自己的面孔。他感到渐渐对自己的面目失去了把握,印象中的相貌和实际中的相貌慢慢失去了联系,偶尔看到自己的脸时,甚至会觉得陌生。这张脸神情冷淡木然,眼窝处的皮肤比以往更深地塌陷在骨骼上,眼底透着一种无望的讥讽,像是在笑自己,也像是嘲笑那些把他关进这里的人——

距离那次审判,应该已经过去一年了。

他今年三十八岁。三十八岁是个已经足以让人真正感受到对活着这件事的厌烦的年纪,不过这是对一些普通人而言。对他,利维尔·贝尔兰德来说(有时他需要在心里特意默念几遍这个名字以使自己那不断涣散模糊着的自我与这个名字从前所代表着的那个人联系起来,因为他时常感到他的自我正在慢慢由有机趋向于无机,正在慢慢消融退化得像是自然界的草木,或是草木腐烂后变成的泥土一样原始而无觉的东西),三十八岁已经是个长寿得不可思议的年龄,他总觉得自己的生命,早该和他的同伴们一起,结束在十五年前的那次会议上。

他在寂静中独坐,脑中偶尔会飘落一些从历史的残迹上剥落下来的尘屑——曾经惊心动魄的,荡气回肠的,曲折艰险的,但如今都成了一些可怜的、前后矛盾的、彼此割裂的碎片,丧失了在人们的追寻中归真的可能。有谁说过,所谓历史只是对某种曾经的无力记述,真正的历史早在发生过后的那一刻就消失了。谁也抓不住真正的历史,就像你抓不住风,抓不住流动的水,抓不住一个幼童变化的容颜……因为历史就是时间流逝的具体体现形式,时间是永远在飞跑着的,时间永远是非物质的,用物质去表现处于变化之中的非物质,结果唯有远离真实。

在那些早年一起共事的人们里,在那些夜半时分从枕边悄悄溜进他的脑海的一长串名字里(这些人们的姓氏永远先于名字钻进他的耳朵:史密斯、佐伊、萨卡利亚斯、拉尔……),只有他还活着,并保有对当年事件的一部分形态的记忆,无处申辩,无处诉说。

老兵永远不死,只是慢慢凋零。

到底是什么样的幸运或不幸,让他避开了死神对他布下的一次次陷阱,苟活到现在?又是怎样一种险恶的理由,让他为这种自己都不情愿的苟活付出大半生自由的代价,还要背负起叛国者的骂名?叛国罪,是的,叛国罪,在一年前的那次最后的审判中,他们以这项罪名来指控他,要他对战时巴黎某地下抵抗组织领导层的七名核心成员的死亡负责,要他对自己多年来的“叛逃”俯首认罪——

他们轮番对他提一些无意义的问题,他当庭做了自述,可是无济于事,因为证据都被毁掉了;他的辩护人始终像个守灵人似的静坐着;通过多年来的周旋,他也早已看透,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用假象给人们一个交代,继而掩藏某些真实。

而这一次的结果是严重的:二十五年徒刑,最高级别的有期徒刑,一切都那么顺利成章。

只因为他的秘密被捕比那次集体搜捕早了三天,只因为他的政见与组织里的一些高层干部向来不合,只为他出生在斯特拉斯堡——一个兼说德法两种语言,国籍、身份和民族归属感几百年来都模糊不清的阿尔萨斯人。

只因为,他在法庭上感到受了侮辱,表现出了一点点高傲的自尊心——当资料无意中暴露了他特殊的性取向的时候。

“你同德国人睡过觉吗?”

一名检察官随口问道,就好像这个顺手拈来的问题只是为了给乏味的审理过程增加一些调剂。

他感到在场的所有人——庭长、检察官们、推事们、陪审员们以及听众们都立即竖起了耳朵,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带着厌恶,带着好奇,带着耻笑等待他的回答。辩护人依然沉默,甚至没有对这个问题作出抗议。

他知道法国人痛恨战时和德国佬睡过觉的女人,可他又不是女人。

而这个只是单纯以羞辱为目的的问题,却在他的心中一瞬间搅动起一股奇特的柔情。这种柔情,这种当庭受辱的愤懑,被诬陷的冤屈,以及被长时间重复提问累积起来的烦躁,令他的心情突然归复一种可怕的冷静,决心将多年来一直掩藏在心底见不得光的那部分捍卫到底。

一句忤逆的,切中要害的,但又显得极其不明智的言语飞进了法官们的耳朵,让他们几乎立刻就下了判决。

于是一切看上去全都成了他的咎由自取。

可这是一个多么荒谬的笑话。在漫长的岁月里,他犯下过那么多大大小小的错误:他打碎过花瓶,扭断过欺负他个子矮小的中学同学的手腕,同自己的家庭不告而别;他因政见分歧在会议上咒骂过他的上级,他辜负过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段感情,他为了生存甚至出卖过自己的肉体……但他唯一没做过的,就是背叛这个他始终爱着的国家,法兰西,这个哺育了他的母亲的宗族的国家。

多少骇人的酷刑都没能使他屈服:他的头曾被长时间地摁进水缸体验溺亡的痛苦,他被连根拔掉过双手十指的指甲,他被打断过左侧的两根肋骨,断裂的骨头扎进他的肺,让他差点死在开往柏林的火车上,并使他的余生永远与剧烈运动无缘。他在那间阴暗的地下刑讯室里熬过了不分昼夜的一个月,当他终于逃离出来,目睹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想要回归他的祖国的时候,却被告知:他被定为了叛徒。

没有什么能够告慰他那伤痕累累的身体,和他那如同死灰一般的心灵,一直没有。

直到遇上那个日耳曼男孩。

当初自己是怎样一步步陷入和这个男孩的畸恋里的呢?他已经说不清了。

那天,他倒在他的家门口,在一片大雨中,浑身都是呕吐物的污迹,模样可怜得叫他目不忍视。他扶起他,将他带回他的家,脱去他身上的脏湿衣服,帮他在浴缸里清洗身体。

他发现他发烧了,身体滚烫。一个发着烧的,虚弱的陌生大男孩,赤裸裸地躺在他家里,这让他有些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不擅长照顾人,也从没在家中邀请过陌生人。他能想到和做到的,也就是给这个孩子换上自己的衣服,给他服下一剂退烧药,让他躺上自己的床。

做这些事的时候他仔细观察了他的胴体。一种古希腊式的本能使他永远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意外地发现这个男孩的身体很美。他的皮肤是一种浅浅的小麦色,年轻,光滑,富有弹性,和自己年过三十的、已开始勾勒着疲乏的苍白皮肤不尽相同。他的肌肉匀称而紧致,他颀长的双腿,细窄的腰胯,正在扩张的肩膀,都处于一个男人在走向成熟的过程中最性感、最美妙的阶段。他周身散发着烫手的炙热温度,他紧锁的浓眉透着一股痛苦的英气。他坐上床沿,看他看得出了神。

在他伸手试探男孩额头的热度时,昏迷中的男孩做出了一个令他意外的动作:他捉住他的手拉向自己怀里,蜷起上身紧紧搂住了他的腰。他吃了一惊,继而以一种不太舒适的姿势被他抱住:一只手臂斜撑在床上,支撑着两人的重心,另一只手被男孩抓在怀里,男孩发烫的头颅枕在自己的大腿上,鼻骨紧贴着他的胯……背后,一根年轻的手指戳在了他腰眼下方的位置,那是他身上最敏感的地带之一,这给了他触电一样的酥麻感。两人就这样僵持在床头,像一尊展现拥抱的雕塑一般凝固着。

他静默着,愣愣地任凭他拥抱着他,直到一股久违的冲动在体内渐渐抬头,达到了令他羞愧的地步,才连忙将他挣脱。

从那时起,一个细小的、无处不在的妖魔便开始时刻噬咬他的灵魂,令他的神经发痒,心跳加快,令他身上某个尘封了许久的感官部位开始复苏,开始渴望被抚弄,被刺穿……

可他毕竟是有理智的。如果不是发现这孩子暗暗对他抱有一种情愫,并且在那样一个时候再次找上他的门,他也不会最终按捺不住去勾引他。

而他又是那样久已未和别人建立如此亲密的关系,他寂寞、寒冷得太久了。

尽管如此,这也是无法辩白的。也无需辩白。

最初,只是一种身体上的依恋。他喜欢和艾伦的身体呆在一起时的那种感觉:未成年的少男的躯体,温和、适中,不像他年轻时经验过的那些成年男性的身体那样富于攻击性,让他有受伤的危险,但却也比他高大,甚至比他强壮,看上去似乎足以保护他。虽然他身上那个最不听话的部位在他体内冲撞起来的时候,那青涩笨拙的动作也会使他苦痛,但他喜欢造成这种青涩和笨拙的因由——那就是这个孩子的纯粹性。他不谙世事,没有经过世俗尘泥的污染,因此他对他来讲是安全的,是可信任的,是令人放心的。到一个孩子身上去寻求安全感,这让他自己都觉得吃惊。可是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带给他这种放松感呢?还有谁是他可以相信的呢?他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不再年轻了,这个世界叫他惊恐。他茫然奔走,无意间撞进一个孩子向他张开的的怀抱里,竟慢慢地沉醉在了其间。

他就这样依赖上了这男孩的身体,他喜欢被他抱着,或是抱着他。他喜欢男孩最初扭捏着从他的双腿间爬上来的样子,他喜欢他们上半身拥抱在一起时那种男性特有的力道和弹性,他喜欢做爱时他头发上蒸腾出来的那股健康新鲜的汗水味儿和他乱七八糟的湿漉漉的吻,他更喜欢他们下半身每一次完全结合时的那种饱胀的充实感,那甚至与快感无关,只是单纯的肉体被塞满的感觉,这能让他感到自己在真正拥有着一样东西,一样不带任何恶意的,沉甸甸的,同时也在喜爱着他的珍贵东西。为此,他可以包容这孩子的幼稚和任性给他带来的一些烦恼,就像包容某样爱不释手的物件上的小瑕疵一样。

本来这样就足够了。

可是感情的滋长又怎会老老实实遵循人的意志呢。

当那个男孩对他不渝的爱渐渐明晰的时候,他才明白,自己已经骗了自己那么长时间。他依赖上的,也早就不光是男孩的身体,而是他所有的部分:他阳光般和煦的笑容,他诚挚的眼神,他天真又直爽的说话方式,他在自己怀里蹭着撒娇的动作,他温柔宽厚的天性,他那总是想为自己做些什么的孩子式的心意,他的琅琅读书声……原来,早已离不开对方的,是他自己。需要被爱的,害怕失去的,是他自己。这太危险,太危险了。他犯下了罪过,他爱上了一个还是孩子的男人,他会把他们两个都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中,这个不可逆的进程已经开始了,结局已无法避免,差别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而他自己呢?他是什么人?一个连姓氏、经历甚至爱意都不敢对爱人坦白的人,一个明知故犯,引诱、毒害了这个孩子的长辈,一个同胞眼中的叛国者……他对他说不出口。每次事后小睡的时候他其实都醒着,心情复杂地看着男孩的睡颜,每次他都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等他醒来我就叫他离开我……可每当男孩真的醒来,愉快地凑上去献上他热乎乎的亲吻时,他本该用来发出音节的舌头就屈服在了另一条表达爱意的舌头的纠缠下,屈服在了不忍与不舍之中。

最后他终于为这种折磨而生了心病,而一切也在一个最为不义的时机结束……

“你同德国人睡过觉吗?”

那些人问他,像百无聊赖中讲一个下流笑话。

他本来没必要认真理会的,那只是一句羞辱,他只要忍受下来就可以了。

他环视四周,再次找到了隐藏在旁听席中的那双湖水绿色眼睛。那是艾伦。从开庭起始自己就看见他了,他坐在那儿,已被极度的震惊和绝望击打得麻木,带着无限悲凉,目不转睛地凝望着自己。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也来不及去想这件事了。

艾伦,你长大了,变得更成熟,更仪表堂堂了。艾伦,你现在有多高了?你身边是否已经有了陪伴你的人呢?艾伦,从前我总没机会向你道歉,是我伤害了你,我对不起你。艾伦,别哭,艾伦……我现在又在伤害你了……

他们观看着他的反应。

是啊,艾伦,那就是你,他们口中的德国人,我唯一爱上了的人……

万般柔情又在他的心田荡起,一瞬间竟让他感受到一丝伴着苦楚的幸福感。这让他的嘴角浮现出一抹奇异的微笑,就像殉道者微笑着走向燃烧的火堆那样,他对法官席上的人们微笑着,目光却迸射出凌驾于他们之上的嘲讽和蔑视:

“是啊,我和一个德国人睡过。可那又怎么样呢?你们这群虚伪的、可悲的无聊小人……”

他看见男孩眼里的泪哗地冲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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