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最近幾天她對我的態度漸漸從視而不見改善成勉強會回應招呼，但那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態還是絲毫未變。

「咳咳……」我清了下嗓子，說道「其實吧，次任龍神也只是個跟你年紀相仿，溫柔聰慧的女孩子而已。」說著我自己都對後半句存疑……

「而且她身為神明，相貌上更是無可挑剔。要不要隨我到神社來，讓巫女介紹你們認識認識，說不定你和她見過面後會有所改觀呢？」

晴嵐聽着我的話語，默默將視線轉向窗外。

「你想啊，滄鱗神社掌管四方地脈，龍神大人更是能調控方圓百里內的風雨水勢。」我稍作停頓，繼續說道「身為未來城主的你若是能和她定下婚約，以後嵐漪城在周遭諸城之中的影響力可不能同日而語了呢。」

「你這說辭怎麼跟父親的一模一樣……」

「唉……」一直望着窗外的少年深深嘆了口氣「所以說你們大人的想法其實都差不多，就連老師你也是一樣。」

「……」

「我……已經有了自己喜歡的人……」少年停頓許久，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一般，才緩緩說道「所以……能不能拜託你，哪怕是讓龍神大人討厭我也好，取消這次婚約？」

第九章

赤香努力抑制着用尾巴尖吧嗒吧嗒拍擊木地板的衝動。

原本寧靜的神社今天忽然變得人聲鼎沸，一個個忙碌的身影在神社正門的巨大鳥居下來來往往，將為數眾多的或大或小的箱子從門外搬進廣場。

那些人並不是普通百姓，而是身着輕甲的士兵；至於那些箱子，按領頭百夫長的說法，只是「一點不成敬意的禮物」。

種種有違於平日的躁動，使得巫女大人今天異常煩躁。

「未聞城主大人駕到，有失遠迎，招待如有不周之處，還請見諒。」身着正裝的赤香盤繞着蛇尾，端坐在神社正殿的主座上，捧讀着近百年未曾用過的敬語說辭。

「不知城主大人親臨此處，所為何事？」

「伽羅小姐見外了。」客座上，一名神采奕奕的中年人輕品香茗，緩緩道「在下仍是為去年所提之事而來。」

「同樣的事情，我的答覆仍舊是一樣的……」

「之前確實是在下失禮，沒有考慮到汐小姐未及婚配之年。而今犬子晴嵐與汐小姐皆已年至弱冠，還望伽羅小姐能同意這門婚事。」

嵐漪城城主——櫻合園黑督放下手中茶杯，望着赤香的眼睛繼續說道「在下悉聞三個月後便是汐小姐的繼位祭典，所以，為何不連同婚禮一同舉辦了，來個雙喜臨門呢。」

「談婚論嫁這等大事，我也不好擅自決定。只是小汐她目前仍在外修行，櫻合園先生不如擇日再來，你的心意我會代為轉達的。」

黑督的話語令赤香心中紛亂異常，為了避免自己的力量被濫用，先代龍神在神社建立之初便定下不可過多涉足人類事務的規矩。倘若汐玖琉真的嫁入城主家中，未來難免不會成為與周遭城鎮之間交涉的籌碼，更何況她連那位城主之子的面都沒見過。

說到底那規矩也相當模稜兩可，使得赤香也沒有足夠的理由與立場一口回絕這個婚約。事到如今只能姑且拖着，也許待玖琉找到自己的意中人後，城主他會自覺知難而退吧……

「據在下所知，箐翌大人離開神社已有相當一段時日了。」大概早就預料到這個回答，櫻合園黑督臉上並未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再往下很快便會進入旱季，不知屆時汐小姐能否勝任代行祈雨儀式的職責呢。」

赤香心裏不禁「咯噔」一下，祈雨儀式作為改動地脈走勢促成降雨的行為，對魔力的需求非同尋常，歷來都由箐翌大人依靠丈夫補充的魔力一起進行。

然而就在去年，一場罕見大旱迫使汐玖琉不得不以尚未成年的薄弱身軀強行進行了祈雨儀式，給尚未成婚的她補充額外魔力供給的，只能是赤香自己。

只是這種補魔方式比起男性，效率實在是低的可憐。僅僅一天的降雨，就將赤香全部的魔力——甚至是維持生命的部分——幾乎都抽干殆盡。

藉由這一天的雨水，整個嵐漪城的收成終究是保住了，嚴重透支了魔力的赤香也不得不躺了好幾天才勉強恢復過來。偏偏在這個時候城主派人來說媒，自然被身體狀況欠佳，連帶情緒也跟着不穩定的巫女大人給毫不留情的轟了出去。

「赤香姐~我回來了~」

人影還未來到正殿大廳，少女清靈悅耳的聲音便先行一步。

櫻合園黑督聞得聲音，意味深長的望了赤香一眼，便轉過身正對大廳門口。

「外面好多人都是幹什麼的啊？」

汐玖琉聲落人到，見得大廳里的人也不禁一愣。

「汐小姐，可記得在下？」

櫻合園黑督眉色帶着些許微笑，這笑容卻讓她略不好受，感覺這種微笑不是什麼好事情。

「見過城主先生。」汐玖琉反應挺快，三兩下撫平衣服上的皺褶，微微點頭回禮，隨後便徑直游到赤香身邊坐下了。不好受是一回事，基本禮數還是要有的。

望着汐玖琉施施然從身邊經過，櫻合院黑督發現自己竟然有些拉不回視線。心道這女娃長得着實懾人，要是自己年輕個十來二十歲，哪輪得到那側室生的小鬼佔了這等便宜。

「咳——」輕咳一聲拉回自己的注意力，櫻合園黑督沉聲道「伽羅小姐，你看正好汐小姐也回來了，我們剛才所談之事……」

「嗯……這個……如先前所說，我不便擅自替小汐定奪如此重大的決定。年輕人的事，還是由他們自己決定比較好……」赤香盡量把話說得婉轉「承蒙城主先生對小汐如此在意，何不讓令公子親自前來，讓他們先做認識？」

「我不幹！」突然插入的聲音令黑督與赤香雙雙一愣。

汐玖琉本來也不知道門外那麼大排場以及嵐漪城城主親自光臨所為何事，聽得這番對話，多少也明白了七八分。而且從剛才開始，那個男人的目光就不時落在自己身上，令她非常不自在。

如果這個時候再不說點什麼的話，這樁婚事怕是就這麼成了。

「哦？」櫻合園黑督臉色一沉「汐小姐何出此言，莫不是嫌棄犬子配不上你？」

「不……沒有這個意思……」縱然有着舉手投足間呼風喚雨摧枯拉朽的能力，但在這人情世故方面，她還是太過稚嫩，眼看對方拉下臉來，自己不禁有些慌神。

「我只是……我只是已經有了喜歡的人了！」

「哈？」赤香臉上的驚訝更甚於客座上的黑督。

話一出口汐玖琉立即就懊悔無比，推脫的說辭那麼多，自己怎麼就偏偏選了這個……

「原來是這樣。」櫻合園黑督臉上掠過一絲狐疑的神色，不過他很快就將它收斂起來「那麼，在下是否有這個榮幸，可知對方是哪位公子呢？」

「這個……」

說了你也不認識。玖琉很想這麼回答，可是真這麼說的話只會讓對方臉色更難看而已吧……

面對汐玖琉投來的求助眼神，赤香很快明白她就只是隨口胡謅而已，心裏暗自責備起此刻不知身在何處的箐翌來……要不是她生怕汐玖琉被外面那些新東西教壞，堅持自己那套古板的教育方式，現在哪來那麼多幺蛾子。

「是我。」

終於，第四道聲音打破了這略顯尷尬的僵局。

第十章

「是我。」

我大聲說著，大步邁進神社正殿。

「千齋先生，你這是什麼意思？」

如果說剛才櫻合園黑督的臉上還留有質疑的神色的話，現在就只剩下惱怒一種了。

「什麼意思？當然是字面上的意思了。」惱怒也好質疑也好，我聳着肩膀，毫不在意的走過他身邊，在赤香與汐玖琉中間站定，一左一右的將兩女雙雙擁入懷中。

赤香雖然有些狀況外，但她自然不會對我的擁抱有所抗拒，只是汐玖琉那邊，我甚至往手臂上灌注了魔力，牢牢鉗制着她的肩膀，才沒讓她掙脫開。

身後傳來些許輕微的響動，憑感覺就能知道是反應過來的赤香用尾巴戳了幾下汐玖琉，暗示她表現得配合一點。

「你分明已和巫女成婚多年，現在又怎能再與汐小姐相好？」黑督霍的站起身，聲音里滿是難以壓抑的怒火。

身處漩渦中央的汐玖琉早就無奈的將臉別向一旁，只是在他試圖求證的視線里，這更像是妙齡少女的嬌羞小動作而已，着實讓他氣得又恨又癢。

「有何不可？近水樓台先得月嘛。」我故作得意道「而且，聽聞城主先生最近還迎娶了某個鹽商家大小姐做第五房小妾，她似乎也和小汐一個年紀吧。」

「城主先生精力仍然如此旺盛實屬難得，既然如此，又何必提前操心令公子的婚事呢。」

「你……你怎麼……」櫻合園黑督的臉一下子漲成了豬肝色，迎娶一個年齡能當自己孫女的女子做妾，這事說出去確實不怎麼光彩。他也從來沒打算聲張，自然知道的人極少。

至於我嘛，當然是他兒子晴嵐私下告知的了。

「在那邊……」

「跑那去了！」

「保護大人！」

霎時間一陣嘈雜的喧嘩由遠及近。哐的一聲虛掩的正殿大門被大力撞開，十來個輕甲士兵蜂擁而至，掩護住黑督的同時也將我們三人團團圍在中間。

「放肆！你們當這裡是什麼地方！」面對對方手上一把把長刀折射的森森光芒，一直掛着打圓場笑容的赤香此刻也徹底冷下了臉。洶湧的靈壓透體而出，除了我和汐玖琉以外，所有人都感到空氣一陣凝滯，呼吸也變得分外艱難。

「混賬東西，你們這是在幹什麼，還不快給我退下！」

屬下士兵突然做出完全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舉動，一時間也弄得櫻合園黑督不知如何應對。

聽得自己主子大聲呵斥，外加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的靈壓，闖入的士兵們一個一個的垂下了武器，但還是維持着十足的戒備姿態，警惕的盯着這邊，具體來說，只是盯着我。

「回大人」領頭的百夫長開口了「此人無視我們多次警告，強行闖入神社，還撂倒了好幾個弟兄，着實危險。」

「真有此事？」

「笑話，我回自己家還要你們同意？」

「實在非常抱歉。」那百夫長還想再說些啥，迫於城主大人的臉色，最終還是退到一旁，向著赤香與黑督的方向深鞠躬致歉。隨後便向其他人招手示意，相繼退出大廳。

騷亂漸平，櫻合園黑督沉着臉沒在說什麼。本來若是那妮子報出哪個不知名小鬼的名號，自己有的是手段從中作梗，他就不信那白蛇巫女能守着汐玖琉一輩子不嫁。

未想卻斜里冒出個從來未曾預料到的，自己無從下手的人物。這人居然還誘使自己手下的士兵搞了這麼一出。

縱使知道自己被明着擺了一道，他亦明白目前對汐玖琉的一切惦記暫時沒了指望。

「既然汐小姐已心有所屬，在下就不再叨擾了。」眼看現下形式已沒有了多談的餘地，櫻合園黑督恭身行禮意欲離去「外面的東西，就當是在下提前送給汐小姐繼位龍神的禮物吧。」

「那我就先替小汐多謝城主先生了，恕不遠送。」赤香點頭回禮。

「告辭。」

與赤香一起目送士兵們簇擁着櫻合院黑督的馬車離開神社的廣場，喧囂過後，令人壓抑寂靜便悄無聲息的籠罩下來。

芒刺在背……

我從來沒有哪時能這麼深刻而直接的體會這個詞的含義。

如果怨念能用顏色的深淺來形容的話，現在我的身後一定是漆黑一片。

「混蛋千齋！！」

啊……又是這種熟悉的龍威與靈壓同時爆發的感覺……

「那個……能讓我解釋一下嗎……」

「解釋個屁！這事我們沒完了！」

轟的一聲，一陣強烈氣旋以汐玖琉為中心猛然四散爆發開來。風力之大，似乎使得整座神社正殿都為之晃動。我也不得不舉起雙手護在身前，抵擋這陣強風。

待到強風散去，視野里已沒有了汐玖琉的身影。

「啊啦~居然用地脈傳送，看來不是回房間而是跑到挺遠的地方去了呢。」身後傳來赤香的聲音。

「挺遠……是多遠……」

「我也不知道吶~不過沒關係，多半晚飯時候自己就會回來了。」夾帶着微妙情緒的話音從身後幾步的距離緩緩移動到耳旁，溫熱的氣息吹得我耳根發癢。

「還有啊~就算是為了替小汐解圍，我也覺得你稍微有那麼點過分了呢。小汐不願聽的解釋，說給我聽聽看？」

赤香那微妙的語調，和輕戳在我脊背上的手指，似乎都在提示我要是不能給出個能讓她接受的說法的話，今晚就只能睡在這個大殿里了……

不過嘛，說到底我也確實沒做什麼虧心事不是，於是我就將和晴嵐有關的來龍去脈都對她交代了。

「呼呼呼，原來是這樣~真是個好孩子呢，要是真如你所說，我還挺願意把小汐介紹給他認識的。」

聽起來巫女大人算是接受了這個解釋。

「好啦，小汐那邊我會幫你說說的。至於你嘛，還是仔細想想怎麼好好跟她道個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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