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威爾早已經遺忘了他為什麼會守在這裡。

這是在一片無盡、沒有色彩的荒原中，唯一的一座高塔。

最頂的高塔上，有一道厚重的木門，門上有許多精美的雕飾，而門把上面有纏繞著一重又一重粗重的鎖鏈。

因為，裡面有很重要很重要無比珍貴的⋯⋯

時間太長，他已經不記得任務的細節，只剩下模糊的印象⋯⋯他空蕩蕩的心裡只剩下唯一一個思考，就是任務的目，這裡絕對不能被那些莫名其妙出現的影子大軍突破，也不能讓它們奪去門後的⋯⋯

『那個』是人類最後的希⋯⋯

利威爾眨了眨眼，還好，他並不是孤身一人守著這座塔。

他在塔頂，俯身看向樓層之下，他有四個部下，專心地眺望著、警戒著，忠實地替他守著四個方向。

他知道他絕對可以信賴這四個人，就如同他的四肢手足。

那些黑色的影子，其實都是人的形狀，出現時卻像是影子慢慢浮現出來，一片模糊地在地上蠕動著。

他們就像是從地獄的深淵中爬了出來，迫不急待地要讓他們這些正常的人拖入他們的世界一樣，太危險了！

利威爾回想上一波猛烈的攻擊，讓他的部下紛紛受傷掛彩，雖然，最後奧魯歐機智地使用了乾草燃起了火苗，暫時逼退了那些影子。

身為指揮官，他必須再下一波攻勢來臨前想辦法，至少讓埃爾德摔下樓骨折的手能有恢復的時間。

該死，他很清楚，大家的體力早在這種沒日沒夜、幾乎沒有斷絕的戰鬥中到了極限。

從這一波又一波的攻勢中，他一直有甩不開的異樣感。

不久以前，那些影子都是雜亂無章地亂攻，就像是依著身體本能攻擊一樣。

而漸漸，利威爾發現那些影子開始慢慢有組織起來⋯⋯它們的攻塔，開始有陣型，還有策略，最近一次還甚至試圖引誘他，要他離開這座高塔，實在太可怕。

察覺到這點，利威爾連帶發現，事態開始往越來越糟糕的方向前進。

利威爾覺得自己像是被玩弄在股掌間⋯⋯似乎有某個意識體在操縱影子，而且，最讓他感到害怕的是⋯⋯不管那個意識體是什麼，它似乎很了解利威爾，從頭到腳，連他的思緒都能掌握。

甚至，那些暫時的徹退（它們會回來的，它們總是回來。），都像是看他太累而大發慈悲的施捨一樣。

這種黏膩的感覺，真是噁心！

突然，他聽到佩特拉的一聲驚呼，他連忙往西方看去。

黑壓壓的一大片影子從地平線的那端迅速地蔓延過來。

見狀，利威爾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幾乎沒有看到盡頭，淹沒了他視線所能及的範圍，這是他從來沒見過的規模。

這一次會是一場硬戰。

黑影迅速地在塔前聚集，但是卻沒有進攻的打算。

一瞬間，發生了奇怪的異變，它們開始一個接著一個推疊起來。

不，那看起來更像是它們互相吞噬著彼此，黑壓壓的影子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高。

沒多久，一個跟高塔差不多高度的黑影出現在塔前。

該死！第一次看到這種型態，就像是影子巨人一樣。

但是，利威爾知道自己不能顯露自己的恐懼，他必須穩住。

他捏緊了拳頭，咬著牙，瞪著那張巨臉上，那一雙黑色空洞的眼睛。

該死！想要吞噬我們，把我們變成跟你一樣嗎？！

利威爾握緊了自己的利刃，然後，他看到自己的部下們也衝上前去。

「那傢伙那麼巨大，一定行動很笨拙！」奧魯歐很明顯強壓著自己的恐懼，一邊鼓勵著大家：「抄了它！」

「你們從後面去！」勇敢的佩特拉也喊了一聲：「我來吸引它！」

聞言，異樣感又升起，那讓利威爾的腳下一頓。

不是，那個巨人的速度沒有想像中慢⋯⋯

然後就像應證他所想的一樣，黑色的巨影舉起了雙手，一拳打向了他的部下們⋯⋯

「不！快回來！」利威爾立刻嘶聲喊叫。

但是，來不及了。

他只能看著奧魯歐的身體直直地飛了出去，撞在地面上後就一動也不動。

⋯⋯下一瞬間，佩特拉跟袞達也被巨影一個轉身的迴旋踢，他們的身影在空氣中畫出了一道致命的圓弧。

埃爾德慘叫了一聲，伸出他那骨折被包紮住的手，似乎想要抓住自己的同伴。

但是，沒有用。

埃爾德似乎是絕望地看了自己一眼，然後露出了視死如歸的微笑。

「住手！」利威爾立刻命令道：「快退回來！」

可是，埃爾德沒有理會他，他也衝上前去，雖然躲過了那個朝他而來的揮拳，但是卻沒有躲過從天而降的大腳。

利威爾只能在模糊中，看到他部下們的身體一動也不動地躺著⋯⋯

那個怪物！

腦海裡只剩下憤恨，利威爾立刻跳了起來，任自己的身體像是砲彈一樣飛了出去⋯⋯他的目標是那個巨影的手臂⋯⋯它的右手臂在他的利刃之下，像是豆腐一般被切開後砸落在地上碎掉。

成功了？當利威爾回過頭，卻發現，那巨影手臂切斷的地方正冒著煙霧⋯⋯一眨眼，那手臂似乎又冒出來，變回原本的形狀。

然後下一秒，它似乎想要抓住利威爾一樣朝他伸出了巨大的手臂。

該死！利威爾立刻跳開，一邊想這傢伙難道沒有弱點嗎？

去他的！對了！視線死角！！

電光火石中，他收了刀，一個翻身就跳上了巨影的手臂，迅速爬了上去。

途中，巨影還試圖用另外一隻手要抓住他，只是都被他一次又一次地閃過。

他一爬到巨影的肩膀上，他瞪著那巨大的脖子。

靈光一閃。

對了，砍它的頭吧！

利威爾舉起了刀，他知道巨影很快就會把手伸到後頸要護住自己，所以，他沒有多少時間！

他撲了出去，然後刀子沒入了黑影裡。

他的身體反應很奇怪，就像做過無數次一樣，他熟練無比劃出了一個洞⋯⋯

利威爾還沒反應過來自己為什麼不是砍斷巨影的頭，而是，在它脖子上開洞⋯⋯

他的頭腦裡面突如其來一陣巨痛，讓他腳一軟就軟倒在巨影的背上。

怎麼突然？

他的額頭因為疼痛而冒起了冷汗。

突然一道黑影從洞中跳了出來，利威爾立刻驚醒過來，雙手就擋住了那個影子。

這是！？

利威爾跟那個黑影扭打了起來，然而影子本來就像是完全不知道疼痛的生物一樣，利威爾幾乎是使盡全力地打。

利威爾的狠勁是十足，那黑影卻沒有因此顯得退卻，反而還似乎很熟悉他出拳跟出腳的習慣，總是在打到要害之前就避開了。

利威爾感到非常憤怒又無力，一咬牙他用大腿夾住了那黑影，一個翻身後，抽出他藏在靴子內的小刀，就往那黑影身上用力扎去。

他順利扎進了黑色的影子。

但同時，那個黑影伸出了手，那手瞬間化成一把尖銳的大刺，刺穿了他的胸口。

瞬間，血特有的鐵鏽味蔓延在自己的喉間跟鼻間。

這就是終點了嗎？

利威爾覺得很難去想這件事，因為腦袋好像變得很沉。

其實，在最初的劇痛之後，神經會自己先行切斷痛感，所以，他不痛。

困擾到他的反而是讓他終於意識到胸口裡的一片空蕩。

原來，自己沒有心跳聲。

血花在他的視野裡，黑色影子中一朵又一朵綻放。

沒有力氣了，他往前頹倒。

瞬間，本來是敵人的黑色影子一把扶住了他。

頓頓的腦袋沒辦法反應，利威爾只能獃然地仰望著，那影子臉上，那雙如同黑洞深不見底的眼睛竟然開始滲出水滴來。

哭了？

原來影子也會哭嗎？

為什麼？

解決掉自己不就是它們的目標嗎？

那水滴像是下雨一樣拼命滴落在他臉孔上。

然後沿著他的臉頰滑進了他的嘴裡。

好鹹。

跟人一樣⋯⋯

跟人⋯⋯

利威爾瞬間瞪大了雙眼。

記憶像是失速的火車一樣撞進了他的腦海，引發了一連串的爆炸。

他想起來了。

佩特拉、奧魯歐、袞達、埃爾德，在這場戰役之前，早已經死去。

然後，有一個人⋯⋯非常重要的一個人，比他自己的生命還要重要⋯⋯

一直陪在他的身邊，就像最忠誠的護衛一樣⋯⋯

他那位非常年輕，如同戀人一樣的部下，雖然他從未親口承認過。

一直阻擾他視線的影子散開了，應該十分熟悉卻又陌生的英俊五官浮現了出來。

比他印象中那稚嫩的臉，還要成熟太多了。

不過，那雙金色的眼瞳，跟裡面熊熊燃燒的火焰，從來沒有變過⋯⋯

利威爾試圖伸出手，然後，那個長得很像他戀人的人就急忙抓住了自己的手，緊緊的。

溫暖的大手，比記憶中大了好多。

怎麼回事？

為什麼變得那麼高大？什麼時候⋯⋯感覺被現實甩脫一樣。

「利威爾先生！」

那人的聲音變得好像鴨子啊！好吵！

又哭得那麼難看⋯⋯

沙啞低沈的成熟嗓音，急切地叫著他的名字。

他想起來了，因為為了保護那個人，而慘遭影子吞噬的人，是他自己才對。

在他的全身被黑影淹沒之前，他記起那個半大不熟的少年戀人，用著驚愕又絕望卻又不肯死心的倔強朝他的方向嘶吼：『等我！我一定會去把您接回來！』

利威爾還想起來了。

他最後想的念頭是⋯⋯

不要找我了！放棄吧！被黑影吞噬掉的人從來沒有回來過！

別當傻子，不要理會他了，好好地一個人活下去吧！

艾倫⋯⋯

當兩個音節從他腦海裡浮現時，就像陽光終於從陰霾中透出了一道光芒⋯⋯

終於想起來了，他的嘴角掩不住上揚。

他的艾倫。

想開口叫這個名字，但是一張嘴，血就湧上來，嗆得他不能發出任何聲音。

瞬間，覺得眼皮好重。

身下似乎騰空了，好像被抱起來，那人很拼命地奔跑著，連帶著他也上下癲簸著。

他那位年輕的戀人一直都是這樣，埋著頭使儘全力地去做每一件事情⋯⋯

讓他看了總是沒有辦法不順著這個大男孩⋯⋯

現在已經不是男孩了。

對了！剛剛他還狠狠地扎了他一刀。

想到，利威爾立刻掙扎地撐起沈重的眼皮，只為了再瞥了眼前的人一眼。

還好，冒出血水的部位只是肩膀，沒傷到重要的⋯⋯

對不起。

在有點陌生的體溫中，利威爾靜靜地讓黑暗淹沒他的意識。

＋

驚醒。

胸口一陣溫暖讓利威爾像是觸電一樣驚醒。

利威爾眨了眨眼睛，眼前看到一堆散落在石頭地板上的鐵鏈。

他皺起眉頭，然後，很用力地抬起頭，他看到一道被打開的門，裡面有一個小小的、白色的祭台。

上面不管之前有過什麼東西，現在都空空如也了。

這世界上從來沒有人可以，在被影子吞噬同化變成影子之後，還變回人類的。

這傢伙竟然可以把明明不可能的事做到了。

因為在世界的邊緣遊蕩的影子，終將失去了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心臟、自己的全部記憶，一個接著一個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再度習慣自己胸口裡的陌生碰跳，然後，有一個人從背後死命地抱著他，好像離了他就會像魚離了水一樣。

「⋯⋯艾倫。」

再不出聲，他絕對會被活生生捏死，他輕輕喊了一聲。

他身後的人僵了一下，然後，他感覺到背上好像有水滴一直流。

把額頭搭在他的肩膀上，那顆毛茸茸的頭一直搖，只有斷斷續續、悶悶的鼻音。

那雙圍著自己的手，可以感覺到上面的粗繭跟傷痕跟⋯⋯

難道身後這傢伙這些年來，是在一群又一群的黑影中找尋自己嗎？

這傻瓜！

深深地嘆了口氣，利威爾沙啞地問：「告訴我，你找我找了多久？」

沒有任何回應。

「艾倫⋯⋯」他只好轉過身，想仔仔細細地看著這傢伙一眼。

利威爾把手掌覆蓋在那人的手臂上，少年⋯⋯不，已經完全脫去稚氣的這個男人已經比記憶中更粗壯了。

擁有金色眼瞳的男人終於抬起了頭，一邊說著，一邊解開自己的領口：「多少時間不重要。」

即使哭紅了鼻子，眼睛也腫，但是，艾倫原本就異常美麗的臉龐在長大之後⋯⋯

該死，他變得更加英俊帥氣了，利威爾立即就感覺到了視覺上的衝擊，差點沒辦法呼吸。

「因為，一直沒有放棄的人是您。」

「嗯？」

模糊的印象中，一直守著高塔的自己。

總是待在高塔之上，望著那片一望無際的景象。

即使清醒之後，他依舊還可以畫出那些許的線條，還有那個橫亙壯碩地景的地平線。

「您沒有把您的心遺落在黑暗中，還一直堅持守護著，所以，我才能再度找到您。」艾倫舉起了自己的項鍊，那銅黃色的鑰匙反射著溫潤的光：「您終於回到我的身邊了，利威爾先生。」

END

*借用Kingdom Heart的世界觀設定來玩一下，但是，這個不是Paro。

小说相关章节：散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