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凌统直到逃回自己的房间问靖康自己还有没有能穿的干净衣服，这才领悟到一个令他气血上涌的事实。吕蒙大人说大家一起去泡澡！一起去！那不就是可以跟陆逊一起泡澡吗？！

“高兴得太早了吧少爷，按你说的，吕蒙大人和那个水贼不是也要一起泡吗？”对于凌统那亢奋的恨不得满地打滚儿的样子，靖康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好予以最强力的打击。

“开什么玩笑！”凌统这才想起还有甘宁那么个碍眼的存在。

“既然吕蒙大人特意跟你强调了一起泡，那就肯定是大家都在啊。”靖康找了找，还好趁着围城的时候强拖凌统一起去把各自的衣服洗了，不然就算能洗澡却没有干净衣服的话，也是白搭。

凌统陷入沉默，现在既然只有公用的澡堂，那么以后也可以邀请陆逊一起去泡澡，但天晓得陆逊会不会为了方便去找个木桶来用，那样的话今天就是唯一的机会了！更何况，就算以后还能一起泡澡，那也不应该是少泡今天这一次的理由！

为了跟陆逊一起来，自己都厚着脸皮去跟主公请战了，不都是为了这一刻吗？！

啊，不，也不能这么说，自己才不是为了跟陆逊一起洗澡什么的才做这么多事情。

可是要跟甘宁泡一池子水，这事想想就完全无法容忍。

“好了，少爷，你别纠结了，这是衣服。”靖康将衣服交给凌统，“吕蒙大人特意叮嘱你要去了，不去的后果你可得想好。”

“……那就只能去了。”提到吕蒙大人的一瞬间凌统决定放弃，什么都不想了。不去的话，加上今天翘班出去玩的事情，足够自己被念叨三天三夜了，搞不好还要面壁，太可怕了……既然只能去了，那就想想好事，比如，可以跟陆逊一起泡澡！没准还可以互相搓背！人生真美好！世界真美好！打仗真美好！

靖康眼看着凌统又恢复成亢奋的样子，卷着衣服兴冲冲的往陆逊的房间去了，顿觉他这种调整心态的能力真是令人羡慕。

收拾好衣服的陆逊正坐在房间里闭目养神，就听见渐进的脚步声，间隔长，却不沉闷，反而好像是潜行一般的轻声。“不生气了吗？”不用看都知道是凌统，陆逊等到声音近了，笑问。

“我才没生气。”凌统为自己刚才的幼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抓抓头，在陆逊旁边坐下。

“哈哈哈，总之下次不要再这样了，被老师念的还不够吗？”

“够了够了，真是够了。”

“那么呆会儿就不要再跟甘将军对着干了。”陆逊叹口气，“如果你还要找他麻烦，老师真的会罚你面壁也说不定哦。”

“可我为什么要跟那么讨厌的家伙一起泡澡啊？！”这么说着凌统又皱起眉头。

“你看你又生气了。”

“我没有！”

“没有你皱什么眉。”

“我……”凌统语塞，这是个令他讨厌的话题，他一点也不愿去想那些事情，甚至可以说，他在陆逊身上投注了如此多的时间和热情，除了那懵懂的爱慕，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这样可以让他没时间去想那些无力改变的不公。

“还记得围猎时我说的话吗？虽然可能我做不了什么，也说不了什么……但我很担心你……”陆逊见凌统陷入了沮丧之中，顿时内疚起来，可是他也不懂该怎么去安慰一个凌统，因为所有的话在事实面前都那么苍白无力。这样的无力感让陆逊也感到一丝惆怅，他笨拙的表达着自己的想法，然后握住凌统放在膝盖上的手。

凌统想说些什么，却开不了口，他觉得自己这三年来积累起来的委屈都在眼眶里打转，可是这又能怪谁呢？怪主公？他是为了吴国的发展。怪甘宁？两军交战各为其主，估计死在自己手上的别人的爹也能装一车了。那还能怪谁呢？怪自己？怎么生在这么一个兵荒马乱的岁月里。但无论怪谁都怪不到陆逊头上，他也是城破家亡，是战争的牺牲品。

那双放在自己手上的手很热，每根手指上都有些擦伤，指甲被修剪的很深，却依旧有劈裂的伤痕，看起来让凌统觉得很疼。

“会疼吗？”凌统小心的捏了捏那只劈了指甲的手指。

“咦？”陆逊对凌统的提问很意外，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跳转了话题，再看向自己的手，正被捏着的手指甲上确实有结痂的伤口，“没有什么感觉，好像是我上次去取木炭时戳的。”

“行军过程中缺医少药是常见的现象，所以避免受伤很重要，即使是最细小的伤口，也可能会因为环境的不洁而溃烂。”凌统边说边将一只手抽出来，覆盖在陆逊的手上，那只手虽然不光洁，但几乎没有任何新的伤痕，即便是伤疤也已经因为岁月的流逝而非常浅了。

“果然在行军打仗方面我还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呢。”陆逊几乎是习惯性的这样回答。

“不，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各方面都非常好了。”凌统这样说着，放开陆逊的手，紧接着，便有另一个声音在屋外响起。

是甘宁的手下，来告知可以去洗澡了。

“好啦，走吧，你不是早就盼着可以洗个热水澡嘛。”凌统拿上自己的换洗衣服，笑着说。

“恩！”陆逊也赶快拿上衣服，“我的手不用烂掉真是太好了。”

“哈哈哈哈除了靖康只有你会取笑我。”凌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这算是夸奖吗？”

“恩……算是吧。”

两人说笑着一路走去告知的地点，确实已经看到烟雾从窗子里蒸腾出来。不过两人进去后却发现只有甘宁一个人悠然的泡在池子里，看样子正舒坦的无以复加。

“咦？吕蒙老师呢？”陆逊奇怪地问，凡事都有长幼次序，怎么可以吕蒙老师没来甘宁就先去泡了。

“哦，大叔临时有点事要晚些，说让咱们先洗。”甘宁在水汽蒸腾中挥挥手，然后又朝后窗大喊，“这温度暂时可以了，过会再继续烧吧。”

凌统本想挤兑独自享受的甘宁几句，但被陆逊拽去屏风后面脱衣服，又想到刚才陆逊对自己的劝告，只好住口。

不能不说，在初春这种乍暖还寒的日子里，可以尽兴的泡个热水澡真是种享受。抛开对面泡着只疯狗这一点，凌统还是很开心的，毕竟有陆逊一起泡。此时的陆逊正忙着用木盆往自己头上浇水，坚硬乱翘的头发此时也显得柔软了许多，倒伏下来，滴着水，过热的水将他的皮肤烫的发红。

必须承认，这少年可比自己当初结实多了，不知是不是吸收的营养都被用来长高了，少年时期的凌统甚至可以说有些干瘦，完全看不出像陆逊这样分明的胸肌和腹肌，还有那因为双臂动作而偶尔隆起的后背，都散发着耀眼的活力。

“一只手很难洗吧？”凌统拿过陆逊手里的木盆，帮他舀水浇在头上。

“啊，太感谢了。”陆逊连忙双手揉着头发，并且为了让凌统方便浇水，又挪的离他更近了些。

又浇了几盆水之后，陆逊表示自己的头发已经洗好了，将水盆拿过来之后也开始帮凌统往头上浇水。因为平时一直扎辫子，陆逊并没觉得凌统的头发很长，现在看他解开了，却发现竟然也足够披在背上，柔软的发丝随着水一起流动，像水草一样摇摆。

陆逊心中又升起了想要摸摸看的冲动，凌统的后背看起来既宽又硬，将那些发丝衬托的更加柔软。

“我、我可以摸摸看吗？”不知是不是热水的功效，陆逊终于激动的问出来。

“？摸？啥？”迎上陆逊兴奋地目光，凌统有些摸不着头脑。

“头发！我可以摸摸看吗？看起来非常软呢！”平时一直觉得这个提议有些失礼，可现在是在泡澡，也不用担心会弄乱对方的头发，所以应该没关系吧？陆逊很期待的问。

“哦，可以啊。”凌统这样说着，就放松的趴在池子边沿泡起澡来，任由头发泡在水里。

陆逊活像个在水里抓泥鳅的小孩，专心致志、小心翼翼的捏着那些头发，对于摸惯了武器和竹简的手来说，那头发确实太柔软了，它们轻易地就可以缠上陆逊的手指，可浸入水中后就会飞快的散开，

“你很喜欢长头发吗？”就在陆逊带着近乎于贪婪的目光将一缕头发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摩擦的时候，凌统终于忍不住问，他现在甚是怨恨为什么女娲造人的时候不给头发附上知觉，从而让他无法感受到来自陆逊脸颊的温度。

“咦？啊，不是。”正沉浸在一种异样快感中的陆逊被凌统的问话吓了一跳，才发现自己好像做的有点过分了，立刻将手浸到水里，令上面黏附的头发散开。“只是觉得你的头发看起来很柔软，摸起来一定很舒服。”

“你也蓄长试试？”凌统这样说着伸手去揉陆逊的头顶，“头发长了自然就会变软，至少比你现在这样会软些。”

“我以前梳过发髻的，还是很硬，不好打理。”陆逊将凌统的手从自己头上拿下来，“如果我的头发像你那么软的话，我一定天天梳它。”

“是吗？那我大方的满足你这个愿望，等晚上头发干了后我就找你来给我梳。”凌统半开玩笑的说。

“好呀，一言为定！”陆逊很高兴的点头，虽然凌统一副开玩笑的口气，不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嘛！

此时此刻，泡的太舒服导致睡着的甘宁苏醒过来，简直以为自己泡的太久产生了幻觉。那个除了给自己添麻烦就还是给自己添麻烦的小子，居然也有如此和颜悦色的时候。或者说，简直可以用亲切、平易近人来形容！此时的凌统和陆逊正在聊天，还互相帮对方搓背，一派欢乐祥和的景象。几乎让甘宁以为自己才是派系之外被排挤的那一个。

于是连火烧敌军主力700人的事实都不能让陆逊在甘宁心中地位得到升高的情况下，却因为此时的祥和景象让陆逊在甘宁心中的地位得到了飞跃式的攀升！

甘宁此刻毫不怀疑，陆逊一定是一个有城府、有心计、能说会道，并且极具领导者魅力的栋梁之才，连凌统那种尖酸刻薄、无理取闹的小子居然都对他表现的如此温和亲近，还有，小五之前说的果然没错，行军这么久凌统都没来找茬，也是因为陆逊一直在盯梢的缘故！

真不愧是吕蒙大人的高徒！！！！

甘宁发自内心的感叹着，看来以后只要有陆逊在，就再也不用担心被凌统坑了！

快乐的甘宁忍不住哼起了快乐的小曲儿。

本来就对甘宁泡澡还打呼颇有意见的凌统此时恨不得冲过去将对方的头按在水里，这人真是太碍事了！分明从刚才开始陆逊就表现的非常亲昵，要不是有甘宁在，没准这时候已经顺势将陆逊揽进怀里了，这么好的机会！这么好的气氛！最重要的还有大家都没穿衣服！！

这种时候甘宁居然还在那儿哼起了听起来很愉快的小曲儿。

“我洗好了，我去看看老师怎么还没来，是不是有工作需要帮忙。”见凌统面色阴沉，陆逊就猜到一定是甘宁的小曲儿又让他想起了这池子里还有个存在。便这样跟凌统说，然后爬出池子擦干身体。

“我也去。”如他所料，凌统是完全不想跟甘宁四目相对的一起泡澡，见陆逊离开，也立刻就跟上了。

两个人神清气爽的往暂住地走，天已经黑了，家家户户都点起灯，街上几乎没有人，显得宁静祥和。

“头发会觉得会冷吗？”陆逊正惬意的走着，突然感到自己的手被牵住了，凌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会，泡了澡很舒服，现在依旧暖和。”陆逊往凌统身边靠近，并没有将手抽回来，反而与凌统的握在一起。

“那么明天晚上也一起来泡澡吧？”凌统见陆逊并没有拒绝牵手，很开心，忍不住捏了捏，然后迫不及待的发出邀请。

“这个……吕蒙老师吩咐我尽量安排驻兵分批去洗的，我们再占用澡堂不大好吧？”陆逊有点苦恼起来。

“我们还是晚上过来喽，为了清点人数和安排巡逻，天黑后驻兵就要各归各处，到时候我们再来，还比较清静。”而且坚决不能叫吕蒙和甘宁一起！当然，这句话凌统没有说出口。

“那好，到时候我去找你。”陆逊点点头，这样亲密的一起泡澡让他感觉很奇妙，心中有什么东西在躁动着，当他把凌统湿润柔软的头发贴在脸颊上时，几乎无法克制自己想去抚摸和拥抱对方的冲动。这样的心情令他觉得危险，却无法抗拒，就像现在他无法拒绝凌统的邀请，甚至恨不得太阳马上升起又落下，好让他去尽情享受那种亲昵带来的幸福。

吕蒙老师无数次的教导过自己，要专心学业和政务，不要为别的事情过度思虑。可他就是无法克制对凌统的想念，而且他能感觉到，凌统也是很乐于亲近他的……

陆逊觉得，如果自己不是肩负着家业，还有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使命要去完成的话，自己一定会去跟凌统说的，说想娶他做妻子，想成为他最亲密的人，就算被拒绝了也没关系，至少要把话说清楚。

人生总有许多矛盾，对于现在的陆逊来说，最大的矛盾就是自己的仕途以及对凌统的感情。在老师的教导下他确信追求一个男人是伤风败俗的事情，肯定会对自己的仕途产生毁灭性打击。所以，不行。

这样的想法让陆逊叹息，到底是从何时开始，自己的心情变成了这样呢？两人初识那会儿，只觉得凌统难缠，后来是快乐，亲切……却想不起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爱慕，也许是随着交往的越发亲密，终于撩拨了心弦？

“？怎么了？”凌统正沉浸在手牵手的巨大快乐中，却发现陆逊正用忧伤地眼神看着自己。

“没什么。”陆逊低下头，抿着嘴，用力去握凌统的手。

“如果有不开心的事情就跟我说，只要我能帮你的，我都会尽力去做的！”凌统不愿意看陆逊伤心，立刻指天画地的发誓。

“没有，这件事不是你的错，所以你什么都做不了。”对于凌统这样的关心，陆逊觉得很感动，却只能加倍的筑起高墙。

可这样的回答却让凌统误解成了另外一件事，‘这件事不是你的错’，这句话很多人对他说过，那些自以为好心的人。这件事不是你的错，只是你爹不小心被人砍了，而砍了你爹的人又精明能干，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但事实上你只能滚到边境去，带着你爹的旧部，苟延残喘。

但他相信陆逊是不会像其他人一样说风凉话的，他嫌他烦，却一次也没有去找吕蒙大人告状，他真的担心他，围猎时不顾个人安危救他，而现在，他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凌统又想起靖康的话，陆逊第一次随军出征，任劳任怨，还要时时刻刻看着自己别要闹事。

“对不起，我以后会好好约束自己，不让你为难的。”凌统叹气。

“啊，并不是……”陆逊这才发现自己的话似乎引起了凌统的误会，可是想了想，自己又能怎么解释给他听呢？只好又垂下头答应，“恩……”

气氛变得很消沉，两人都开始感受到了初春夜晚的寒冷。索性很快就到了暂住地，两人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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