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傍晚，王耀背着亚瑟陪自己买的拳击器具，迈进了这家由因伤退役的知名拳击选手阿尔弗雷德·F·琼斯开设的拳击俱乐部。第一堂课是试听，初学者可以借此决定是否继续学习，教练也好根据学员水平确定将他们划分在哪个班级。

简单热身之后，几名助理教练开始向他们教授几种常见步法和拳法。阿尔弗雷德倚着门框，藏身在训练场角落的阴影里，目光扫视着场内的三十来个学员，戴着护具很难认出来谁是谁，但是他毫不费力就找到了他的猎食对象。初学者大多很菜，步法虚浮，出拳大而无当，然而有个身着红衣的小个子在其间格外引人注目。步伐轻捷有章法，拳法也凌厉，虽然在他眼里依然是未经专业训练的野路子，但显然是颇有些悟性和根基的。那个小个子忽地回过头来，摘下了全覆式头盔好透口气，于是他便看到了他的正脸。东方人的柔和轮廓，琥珀色双瞳中有明亮的神采，被汗水浸润的几绺黑发滑落眼前，为他的面庞增添了几分灵动。虽然是来学拳击，眼角却没别人的狠劲儿，倒是始终挂着淡然的笑，有点战意缺缺的样子。阿尔弗雷德舔了舔嘴唇。那个小家子气的律师，在论坛上发的照片是完全遮住脸的，要是更多人看到他这精致雕琢的少年容颜，恐怕连自己都没那么容易就抓住这个机会。

他叼着哨子端着名册进了场，几名助理教练见了他顿时就肃立在侧，这氛围也让闹哄哄的训练场安静下来。

他清清嗓子，让学员们排成两行，说了几句欢迎的开场白，然后就以要认识新人为由开始点名。

因为自己的名头大，可以靠学费的门槛挡住不少指望增长斗殴本领的街头混混。来这里学习的大多数是希望强健身体的上班族，不过出现个东方人还是有点少见，因为他们一般都倾向于选择其他对抗性和烈度较低的运动，或者是去东亚裔们自己开设的道馆，于是王耀成了这场中的唯一一个。

“——Wang Yao!”阿尔依照字母序喊到了他的名字，耀举了举手，答了句“here”。却没想到周围弥散着一阵窃笑。

“Wang！这是你的名字吗？”阿尔又用滑稽的语调念了一遍，笑声更大了。（注：wang在俚语中有丁丁的意思）

“正是如此。”在西方社会生活那么多年，王耀并不是不知道这种取笑是什么含义。

“你们中国人为什么不去学飞来飞去的功夫？你这小鸡崽一样的身板根本就挨不了几下子吧！”王耀站在队列里，其他人最矮也比他高至少半个头。阿尔伸出手，在他的肩头用力捏了一把，竟然一点都晃不动他。不过，那细腻又有肉感的触觉让他的心更痒痒了。

“因为东方的功夫我早就学过了。”王耀稍微眯起眼，接下他挑衅的目光。

阿尔爆发出一阵大笑，拿名册敲了敲他的脑袋，说他倒是有吹牛的胆量。仓促点完名，就让大家解散各自对着沙袋练习挥拳，让助教各自去指导。不过他没闲着，单独把王耀叫到一边，说要试试他的底子。

他的拳锋又准又狠，考虑到对方是初学者，已经放慢了不少，但还是保持着相当的速度，王耀都一一格开了。

“刚才那下是犯规的，不要把你在别处学的三脚猫功夫带到拳击场上！”阿尔一边大喝，一边借着钩拳虚晃步步紧逼，王耀被他干扰得分了神，一轮重拳砸在胸口。他就地咳嗽了几下，啐了一口唾沫，眼里迸溅出被激怒的火星。他挥出一记沉甸甸的右直拳，却被阿尔稳稳地接住了。

“很好，就是这种眼神，先有打倒你的对手的决心！不过力量实在太弱，要想出效果，先从比别人多两倍的训练量练起吧！”阿尔拿手套在他头盔上揉了揉，转身去看别的学员去了。对这个新手的聚焦已经引起了少数人的注目，他不想太招摇，于是只好在场上转着圈把每个学员都认真点拨过，好显出自己并不是特别在关注这个黑发的小子。

课程预定的两小时很快过去，因为是最后一堂，场上剩下的人越来越少。阿尔弗雷德极力避免往王耀在的那个角落张望，可还是瞄到他因为精疲力竭，被荡回来的沙袋撞倒在地——这家伙，从刚才开始就没歇过一下吗？

眼见着助教也走得差不多了，他才走过去，借着喝水的功夫，坐在离耀两米外的椅子上，“喂，王，我不过只说了一句，你就气成这样、练那么狠？”

“……我知道你只是想激起我的斗志，所以才说那些话，我并没有生气，”王耀顶着一块毛巾，声音闷闷地答道，“……只不过别人练是为了健身，我练是为了防身。”

他仰头喝了口水，又继续说道，“你刚刚不也跟别人讲解说，拳击之所以要分级，就是因为体重对力量的影响太过巨大么？生活中要是遇到那些家伙，根本没有讲公平竞赛的余地。”

阿尔望着他喝水时上下滑动的喉结出了神，心想原来自己跟别人说话，他也都在认真听。

“……我……不想再让别人为我担心了……”他抱住了自己的膝盖，本来就不高大的身形显得更小了。

“王，让我见识见识你说的东方功夫吧。”阿尔弗雷德忽然说道，场上最后一个助理刚刚跟他挥手告别，这下子只剩下他们俩了。

“这帮兔崽子，轮到打扫溜得比谁都快，”他假装犯了句嘀咕。

王耀点点头，有些吃力地站起来，之前消耗的体力并没有怎么恢复，不过能够有机会和真正的高手切磋，他显然还是高兴的，“好，不过我得先通知下我家里那位，稍微晚点回去。”

他从带来的包里翻出电话走开几步打起来，阿尔弗雷德心底觉得有些好笑，那个混蛋律师这会儿就在楼下的车里伺机而动呢，一切都跟他设想的一模一样。

转眼间又过去了几十分钟，阿尔弗雷德虽然一开始被王耀借力摔倒在地上好几次，但毕竟是以逸待劳，加上过硬的专业应对能力，很快就掌握了场上节奏。他的目的就是要消耗掉王耀身上最后一丝力气，终于是成功了。

阿尔伸手把瘫在地上只剩喘气的王耀拽起来，说，“我真不该小瞧了你们的功夫。”

王耀顺势和他认真握了个手，“拳击确实是精深的专业搏击技，往后还得请你多多指教。”

“不过再拖下去街上该不安全了，我待会儿送你吧。”

王耀摇摇头，“不用麻烦，会有人来接我。”

阿尔弗雷德露出心领神会的笑，说那好，总之你先去洗澡吧。

学员用的通用浴室和属于阿尔弗雷德的VIP室是两个方向，所以他用最快的速度换洗完毕，只怕一没留神难得的机会就溜走了。

一等等了二十分钟，还不见动静，听到水流哗哗的声音没有一点儿变化，他心中暗叫不好，喊了他的名字没人答应，就直接闯了进去。

王耀坐在地板上累得睡着了，冷水从他头顶劈头盖脸地浇下也没反应，只是全身发抖，嘴唇泛着乌青。

失温。阿尔弗雷德没想到出了这种意外，连忙关上水龙头，找了一大块毛巾把他全身擦干包了起来，抱出了浴室。

啊啊，这样小小的一团，抱在怀里真轻啊，不过身材是真的跟照片上一模一样的诱人，那个家伙在这点上倒是没欺诈。

“Ar…”他听见怀里的人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句，“Arthur……”

阿尔弗雷德愣了片刻，随后就意识到那个律师用了化名，果然，除了他说的和王耀相关的信息，其他的什么都不能信。

“谢谢你，Arthur，”一个冰凉的吻随即落在他脖子上。

他竟然迟疑了片刻，感觉现在的自己很邪恶。这真是不应该。作为某论坛的资深用户，他早就过了道德上的煎熬期了。

他递给耀一瓶兑好的运动葡萄糖液，并解释说，这能快速补充他流失的热量。王耀顺从地接了过去。

阿尔借测量他脉搏的借口握着他的手，他自己的手里有常年训练生成的硬茧，对比起来，他的手就要细腻得多。这该是属于音乐家、画家或是其他任何创造美丽优雅之物的人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却坚定起了战斗的信念。

他坐着等了一阵子，王耀的情况终于恢复了稳定，手的温度也慢慢回升起来。

“……‘王’应该是你的姓，对吧？”

他点点头，感觉自己的眼皮愈发滞重。

“抱歉，我一直不太搞得清东方人的姓名顺序……那我以后叫你‘耀’，可以吗？”

阿尔带着直率得几近纯良的微笑问他。很多最后被阿尔弗雷德所引诱的家伙，都是受这欺骗性极强的笑容的麻痹，却没有注意到他眼底深海一般的幽暗。

他没有等到他的回答。王耀安稳地合上了双眼，这次是单纯地睡着了。刚才补充能量的饮料里溶有他备好的安眠药，当然，这是在契约许可范围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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