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猫眼接到了白翁的消息，要我们赶快赶回基地，这老头子，终于意识过来这次任务的危险程度了。

回程的时候车上依旧安静得令人压抑，无琊靠在我肩膀上睡着，车子一直以一个让人抓狂的频率颠簸着他也没醒，没办法，他老毛病又犯了。

猫眼看起来也很疲惫不堪，大概是一晚没睡，眼睛底下有一层淡淡的灰色。

我转头看着车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抬起手将窗帘拉上了，这光太亮，无琊这家伙靠窗坐居然也没被晒醒，换我我绝对来气。

回到了基地，无琊首当其冲被老头子传唤了过去，猫眼和我在大厅里坐着，互相对望了一眼，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猫眼开了口：“你现在对他怎么看的？”

“他？”我知道猫眼说的是无琊，于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答道，“他那天只是恰好感觉到龙蜃的气息才赶过去的，但他觉得你不会信，所以没有解释。”

“那你相信这个理由吗？”猫眼看着我，竟然很平静，大概是真的有些想通了。

我说：“我信，就算他不看重弟兄们的命，当时我也在那里，你觉得他会对我见死不救？他当初宁愿死都不让老头子得到龙蜃，却那么随意的就交给了我……不管你如何想，我却是不能怀疑他。”

“呵，算了，我知道你认定的我也改变不了，随你吧。”猫眼苦笑了一声，“只希望他不会背叛你这份信任。”

我看着他交握的手，上面隐现青筋：“我也希望……”

我们互相无言地坐了一会儿，直到猫眼被韩清叫了一声，无琊走进了大厅，猫眼给了他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两个人擦肩而过。

“走。”无琊扔给我一个字，然后没有停下哪怕一秒地离开了，我连忙起身跟在他的身后。

回了房间以后，他首先走进了浴室，我坐在床上看猫眼给我的潼壁地形图，不久后就见他赤裸着上半身走了出来，我瞟了他一眼，然后跳了起来。

“我艹！你他娘的身上怎么回事？这么多伤！”

他对我的话不为所动，只是把头上挂着的白毛巾扯了下来，他的头发还是湿的，水滴顺着发尾一滴一滴往下掉，然后又被他擦掉，他没有回答我，转过身把衣服穿上了。

我看着他一直到他拉上外衣的拉链，终于忍不住把他扯了过来：“你耍帅耍够没？都这状态了你还敢把龙蜃给我？！你知道我拿着那玩意儿就像把你的命捏在手里的感觉吗？真是憋屈得操蛋！”

他依旧不说话，抬眼看向我，一对眸子闪着灰蓝的光，像是那种深邃幽静的大海，所有东西都能淹没在那之中。

我自己也意识过来对他生气也没有意思，想了想，还是把怒火忍了下来，我第一次觉得这世上还真有做好事也令人生气的人，眼前的就是一个！

他静静地看着我，抬起右手把我抓着他左臂的手推开了：“因为我不痛。”

“……”我沉默了，我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这只手刚才紧紧地抓住了他，并且很有可能就按在他的伤口之上，结果他居然一脸平静地说他不会痛，真是可笑的理由。

“你以为自己真的是神吗……不会死的？”

“我会死，”他接下了我的话，“但我不会……”然后噤了声。

我没心情再去追问他没说完的话，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回到了我之前的地方继续研究起了地图，他也没有任何反应，由着一头黑发还没干就躺下睡了，也不怕第二天头疼。

我们这几天在基地里休整待命，我和猫眼的关系暂时冷了点，面对面坐着也没谁主动开口说话，而无琊陷入嗜睡期，几乎没有出过房间的门，他这情况要是久一点我都要怀疑他冬眠了。

晚上，我坐在床边睡不着，愣愣地看着睡着的无琊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虽然不至于堵得我胸口压抑，但也不是让我感觉那么好过，与他认识的这半年以来，我还是不了解他的事情，哪怕只是一点。

我潜意识里觉得他是认识我的，并且跟我的关系绝对不只是过路人这么简单，毕竟我可没见过哪个过路人对我好到不惜满身是伤也要把唯一的武器交给我防身，但我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实没有过曾认识这人的记忆，说是失忆不大可能，要一个人对我这么好我下个辈子还死记着他，根本不可能忘得这么一干二净。

他到底是谁？他真正的身份是什么？我想要去问个明白，但也知道他绝对不会告诉我，我现在唯独想跟他混得再熟一些，他自己也说过以后会跟我说清楚所有的事，只不过这个以后究竟有多久，我无法确定。

“子修。”突然，听到无琊唤了一声。

“……怎么了？”我看向他，不解地问道。

“……”他顿了顿，“没事。”

“你可别消遣我……”我笑着数落他，然后自己都觉得自己笑得很假。

他动了动，然后掀开被子坐起身来，一双灰蓝的眼睛看着我：“人，真的可以推翻时间吗？”

“问的什么奇怪问题？当初不是你说的时间并非我能改变的吗，现在又改变主意了？”我好笑地看着他，觉得莫名其妙，“不过我这一介凡人确实是拿时间没辙，不然我一定回到几年前好好做人，免得现在悔得肠子青……可你不一样，你几乎无所不能，说不定你真的能推翻时间这种鬼东西！”

“我？”他露出微讶的表情迎上我的目光，我被他看得不自在，正想错开视线，却见他垂下了目光，“如果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剩下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听清。

一周之后我们再次出了任务，只不过这回老头子把无琊单独抓了出来，我是肯定跟他一组的，于是便跟猫眼分了道，临走时，猫眼塞了把新枪到我手里。

“保重。”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

猫眼因为那三个弟兄的死一直不是很开怀，估计也因此跟老头子闹了点矛盾，老头子这回仍然让无琊进入潼壁去一探究竟，猫眼不肯带上弟兄们去走那摸不清地形的天然坟场，韩清便给了他另外一个任务。

“你已经全都恢复了？”我边收拾着装备边看无琊，他背对着我，动作很轻地点了下头，我吐出口气，“这回潼壁之行就我们两个，我肯定还是得仰赖你护着我的，上回要不是猫眼推我推得快了一些估计我也早就进熔炉了。”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有我在。”

不知道为什么，我听着他这句话感觉心头特梗，但却没有去深究：“无琊，上回你说‘他们’，‘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东夷人口中的神。”无琊淡淡回了我一句，不愿意多讲，我倒是习惯了，笑起来：“你既然也与他们认识，那你岂不是也是神了？啧啧，没想到我他娘经历了一次山崩捡回了个宝。”

他许是觉得我哪根经又搭得不对劲了，懒得再回答我的话，只是把包袱一背，开口道：“走吧。”

我们再次到达潼壁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上回那个缺口了，无琊边跟我解释说已经被里面的人修补好了，边拿出龙蜃就地劈了个口，这潼壁怎么说也有些历史了，这人破坏古物真是一点不心疼，我算是服了。

不出我意料，我们从缺口没进去多久就撞见了守卫，不过那两个守卫竟然领着无琊一路往里走，丝毫没有上回凶残得几乎要戳穿我们的气势，这时我才发现上回遇见无琊时跟他说话的人也是这个装扮，我一下子就懵了。

我靠近无琊，在他耳边问道：“他们不是守卫吗？为什么对你这么恭敬？上回他们还想戳死我们来着。”

“这些人叫‘阿古努’，上次想要杀死你们的叫‘阿古莫’，他们都是潼壁的守卫。”无琊看着前方，用只有我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我也压低了声音：“我日，他们穿的都一个样，你怎么分辨得出来？”

这时无琊才顿了顿，回答：“对龙蜃的气息俯首称臣的是阿古努，仇恨的则是阿古莫。”

靠，敢情他也是靠龙蜃才分辨得出来，要是阿古莫人耍点心机我们不就完蛋了！我在心里暗自腹诽道。

无琊与我并肩走着，突然弓下了身子，一声闷哼。

我脑子一白，连忙看向他，看见有血线从他的嘴角滚了下来，就在这时，两柄长矛突然指向了我们两人的背后。

日了老天爷的，为什么我他娘只有这个时候才说话准！

无琊半跪着，眼神突然一冷，手中就闪现出了蓝光，那蓝光的形状变换着，最后变成了一把长刀，他把嘴角的血迹一抹，下一秒就让那两个守卫身首异处了，整个过程我都是张大了嘴在看他，惊讶地说不出话。

“‘他们’还没走……”无琊把刀插在了地上，整个人有些不稳，“往东跑，那个血庙可以隐藏你的气息。”

“靠！那你呢？”我挑着眉看他，都这个时候了他不会还打算让我一个人跑吧？

他晃了晃，灰蓝色的眼睛里已经透露出了一股冷意：“我不会死，你快走。”

“驳回！我就是死也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把包袱一个转儿给弄到了胸前，然后一把把他扛在背上撒丫子就跑，整个意识里只知道要冲，越早进入到那个血庙越好。

他靠在我的背后，竟然还让我把他放下来，我气得边跑边骂，终于跑到了那个所谓的血庙里面。

等我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的时候，他的手已经垂了下来，因为我的动作而晃了晃，然后没有再动。

我吓得连忙把他放下来，这个庙里没有点灯，光只能透进来一点点，我看见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并且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开始发亮起来。

我连忙把他的最外层衣物解开，这才隐约看得出似乎是从他的心口处蔓延出来的，像是叶脉一样的东西，一点一点向上伸展，那纹路一直蔓延到他的左脸，晶蓝色的光芒从心口开始沿着纹路四散着逐渐变得微弱，我完全惊呆了。

我下意识摸上他的心口处，然后被那极冷的温度给冰得立马缩回了手。

他慢慢睁开了眼，看向我，竟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我没事。”

“你这叫没事？在你的认知里什么才算有事？死吗？”我没好气地驳了他，“老头子知道潼壁里面到底有些什么东西吗？”

无琊合上眼睛，点了点头。

“那他知道你会变成这样吗？”

摇头，他声音有些哑：“我从未告诉其他人。”

“……”你对我真好，我在心里这么吐槽着，“现在应该怎么办？你身上这玩意儿冷得像冰一样，到底是什么？”

他望了我一眼，然后挣扎着站起身：“你不必知道，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接着龙蜃就已经上手。

“我好歹是关心你，你就不能给我个好点的回答吗？”我不爽地看着他，而他瞥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

“白翁要找的东西离我们很远，等阵型再次变化时我们再动身，现在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如果半小时后还没回来，你就往东南方向一直走，你会在那里找到东西。”他转过身来，脸上的纹路已经全部消失了，刚刚的一切好像是我的幻觉，我给了自己几个耳光，然后眨了眨眼。

我扯住他：“现在我们两个人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你要死了我也走不出去，所以让我跟着你。”

我记起那时在山上他也曾经让我别跟着他，后来我脸皮一厚他就答应了，这回我也以为会是这样，谁知道他冷着一张脸，声音透出了令人胆寒的陌生感：“别跟着我，有些事情你不该知道。”

这下我可恼火了：“无琊你丫的是不是觉得你自己已经厉害到无惧一切了？还是说你一直把我当成一个累赘？我告诉你，你可以对其他弟兄或者我的命不在乎，但是我不可能对你的命不在乎！”

一大段话吼完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喘，再一看无琊，他的表情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冷漠了。

他低垂着眼，低声说了一句“抱歉”，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目送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都没有胆量迈开步子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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