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台/程张]47.碑

“不要看。”

云端之上，天台之下，碧波水潭，断壁残骸。

程钧轻轻扯过张清麓，一手遮盖在他的眼上，阻断了他的视线，却无法阻断所感知到的事实。

神仙视物无需视力，只需要神念便可探查周围，程钧此举也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微微的叹息声从他的鼻息间泄露出来，张清麓抬手扯开程钧，直视着他的目光毫无躲闪：“你又何必？”

是啊，又何必特意跟过来，又何必解释或者替他们掩饰。

如今的境况又不是不曾预料，只不过，亲眼看到仍有另一番感受。

上清宫，到底是结束了。

或者说，属于泊夜的上清宫，属于道祖的那个灵山道统，到底是结束了。

和昆仑以及蓬莱不同，灵山道统只有上清宫一脉，断了就是断了。即便他日东山再起，那也不是原本的上清宫。

“清麓……”

程钧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该做什么，原本这上清宫的覆灭近乎他一手操作的，就算后半程加入了张七，也无法掩盖他为此谋划了百余年的时光。若是让他对此感到后悔或者内疚，断然无可能的。

但是张清麓说要来看一眼上清宫的时候，程钧没由来的就觉得有些心慌，或者应该说心虚——莫名其妙毫无缘故的心绪不宁。

按原则来说，张清麓和上清宫的关系早已断绝，在泊夜暗地里挑拨玄道以及老无罪，并且对他下手的时候，张清麓和泊夜之间的因果就应该已经了结。就算现在来看，最多也不过是捎带遗憾，哪里用得着担心。

但仙人最由不得的便是那心血来潮。程钧到底还是不放心跟来了，看到的便是如今这近乎狼藉的上清宫的遗址。

或许说遗址并不正确，因为上清宫占据整个燕山，林林总总的宫殿和建筑又岂是一两场对战能破坏殆尽的，何况这里最高也不过是神游神君，就算闹翻了天，依旧断不了上清宫的根基。

故而面对张清麓的问话，程钧竟一时间回答不出来。

反倒是张清麓，并不能看出任何变化，只是神色中带着淡淡的追忆，似乎想到了什么遥远的事情一样，说道：“我还以为会再也看不到这块地方。”

他甚至会以为，以程钧的手腕，只怕这里是会被夷为平地的。

“我们只是想要人而已。”

程钧出乎意料的解释了一句，他原本想说并非深仇大恨，可突然想到，若是对于九雁山一脉而言，上清宫岂不就是深仇大恨吗？一时间竟说不下去了。

张清麓似乎察觉到了程钧的言下之意，却不曾说什么。只是笑的云淡风轻，指着云下头的一块地方，说道：“这里，便是那点睛之地。”

老龙头，若说对于上清宫的回忆，或许只有这里是最深刻的。从绝境挣扎出来的张清麓虽然道行不深，甚至还带着残存的狼狈，却因为野心勃勃而熠熠生辉，惹得人移不开眼。

程钧也是笑了：“确实是个好地方。”

那气氛似乎就因此而缓和了，张清麓也不看他，说了句：“陪我走走。”

用的是问句，语气却很肯定。

两人按下云头，迈步走在那些被破坏了的宫殿和山头之间，看不到什么人，却能在神念中感受到许多人的存在。毕竟两位都是帝君，这些躲藏的地方或许能瞒过神君，却无法欺骗帝君的感知。

只是这两人并不想将这些人找出来，程钧不需要他们，而张清麓也不想惊扰他们。这两人一路走来毫无阻拦，竟直接到了那道祖的宫殿。

“要进去吗？”

这一次张清麓是看着程钧问得，显然，他自己是要进去的。

“并无不可。”就算是泊夜在，这道祖住处他也是走的进去的，何况泊夜已经被打成一缕魂魄，落在张七手中。

泊夜的道宫也于常人的并无太多差异，大约是材料用得好，也可能是因为秦越带着人来抄底的时候这里并没有人，所以损毁也不严重，空荡荡的，到处见不到什么人。

“我幼时来的时候也一样，见不到什么人，后来不知道为何，道祖就关闭了寝宫，再也不让人进去了。”

张清麓突然说起过往的事情，让程钧心中的不安变得明显了一些，也有了一个隐约的猜测。

“现在想起来，或许我才是本来不应该进去却进入这里的人。”

可不是么，道祖泊夜的寝宫，为何会让一个毫无关系的稚子进入？只怕还是因为张七的关系。

“说起来也奇怪，我明明不曾见过我爹，却对他有很深的印象，这种奇怪的印象只怕还是因为来自泊夜。”

自己爹爹和泊夜真正的关系，就算不清楚，如今也能猜测一二，张清麓说起来却没什么顾忌，“明明知道我是张七的儿子，明明也给了足够的照顾，最后说丢弃的时候也没有半点犹豫，这大概才是帝君的手段。”

程钧微微皱起眉头，并不赞同：“这不过是泊夜的手段而已。”

张清麓看了他一眼，眸中带过一种微妙的神色，似乎对程钧会说这样的话也有些意外。或许在他看来，程钧和泊夜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唯一的区别或许是两人立场不同而已。

这点甚至连程钧自己都不能反驳。

作为对手，泊夜是一个值得重视并且尊重的敌人；但就算不是敌对，某些地方太过相似也不能让他们成为合作人或者朋友。

“到了。”

还没有仔细思考张清麓此番的真正目的，就听到这么一句话。

程钧抬头，眼前是一块石碑，上面有淡淡的四个字“同心同德”。

“与我当时所见，似乎并无变化，又似乎……”张清麓伸手摸了一下那石碑的字体：“字迹淡了一点。”

“这字迹乃是法力镌刻，”程钧探查了一番，“泊夜如今只剩下神魂，这法力自然也就不能久存。”

张清麓点点头，却突然伸出双手打下数个印记，包围了那石碑。

就看到在法力印记的牵引下，那石碑慢慢缩成一块灵石大小，落在张清麓手中。

“当年便是因此入道，如今倒也算了解一个因果。”

这石碑为道祖所立，本身就是一件灵物，又被泊夜祭炼了这么多年，已经有了灵宝的基础，只需稍稍加工，便是一件上上品的法宝。张清麓如今的剑阵里头有着“镇压”之意，却又不及张七那种泰山压顶的气势，若是能融入此物，倒也是增加一份魄力，但也会失去诛仙剑阵的锐气。

程钧还来不及给他分析利弊，却听到身后一个声音：“旭儿，将此物给我。”

两人同时转身，果然是张七。

张清麓并无半点犹豫，便将那石碑所化的灵石递了过去。张七也不多看一眼就放入袖袋之中，随后才问道：“你为此而来？”

张清麓摇摇头：“我只是来看看，既然看到了便顺手收了。”

他此言不尽不实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张七似乎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他扫了一眼程钧，却对着张清麓又说道：“你来了也好，如今此处百废待兴，总是需要人打理，你也熟悉，不如留下来帮我。”

“你要重建上清宫？”程钧忍不住插嘴道。

张七似乎早就料到他有这么一问，回道：“泊夜是建立了灵山道统的上清宫一脉，但灵山道统却不是泊夜，上清宫也不是泊夜的上清宫。”

那是当年道统之争中死去的那么多人的灵山道统，是那些人的上清宫，泊夜只不过盗窃了继承了那个传说中的上清宫而已。张七作为当年故人之子，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灵山道统的灭绝。

言毕，张七也不再理会一旁的程钧，只是看着自己的儿子，等着他的回答。

“清麓。”

情急之下，程钧并没有考虑这称呼的区别。又或者他确实考虑了，却故意如此。

张清麓微微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看出程钧到底是怎么考虑的，但程钧的不赞同却看得分明，正如张七一样，看得一清二楚。

“旭儿？”

张七催促了一声。

“待我将蓬莱的事情了结一番再说。”

张清麓到底没有直接做决定，这让张七有些失望，而程钧却变得更为担心——没有答应，却也不曾拒绝。

这父子二人之间默无声息的交流，程钧也有些看不透。

张七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便点点头：“也好。”

那灵石被他收走，此处寝宫的阵法就有些混乱了，张七一挥袖子，将这个山头连同道祖宫殿遮盖起来，顺势也将这两人送了出去：“待得你考虑清楚了，便回来吧。”

张七有一句，看在程钧的面子上，还是没有说出口：“这外人的地方，纵然对你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地方。”

就像当年泊夜对他，张七是不想看到自己儿子有类似的经历。

他这推断和担忧不曾隐瞒，莫说张清麓看的明白，程钧也明白过来。

无怪乎，如此不安。

“清麓，”程钧扯了扯依旧站在燕山之巅的张清麓，“回去吧。”

想了想，他又加了句：“若是你需要那镇压之物，我自会为你寻得。”

张清麓一副刚刚回过神的模样看着他，似乎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眼神清明的看着他：“程兄又在说笑了，我一个剑阵哪里需要什么镇压之物。”

“这上清宫也不过是来看看而已，”他又补充道，“如今看过了，自然要回去了。”

那蓬莱已经有了根基，自己也确实舍不得。看程钧的样子，或许还能继续住一段时日。

就如那石碑，纵然主人不在，那残存的记忆和过往，也不是说消散就消散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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