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n

大腿贴著小腿，双膝贴紧，手臂抱住膝盖，听话的利威尔妈妈最喜欢了。不要说话、不要出声，乖乖听话，妈妈晚上抱著利威尔睡觉，好吗？

利威尔的母亲是个妓女，在他七岁以前。

那时代，有钱人不喜欢有了孩子的妓女，认为在污秽地方生下来的孩子，会带来霉运。拥有孩子的妓女，只能选择较为廉价的交易进行。为了得到尊贵客人青睐，利威尔出生以后，他被母亲藏在了房间橱柜的一角，静静地、悄悄地，度过拥有母亲的童年。

躲在柜子里长大的孩子一直记得，每天晚上母亲关上柜子拉门、开始接客前，都会让他不要说话、不要出声，只要乖乖的，母亲晚上就会搂著他睡觉。

只是妓女接客都在晚上，哪来的另一个晚上，抱著孩子睡觉？

所以那个被藏在橱柜里的孩子，每天晚上，还是藏在橱柜当中。从柜子门边小小的缝隙，透过明亮刺眼灯光，看见母亲躺不同男人的怀抱。

那些男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温柔、有粗暴，很多很多，不同的男人，有的只来一次，有的来了好几次。

男人来来去去，从有记忆开始几年下来，从头到尾，数十百个男人里，利威尔只记得唯一一个。那个男人穿著挺白衬衫，外头伏贴绕过全身的皮带，罩在外头的皮制外套光亮得完美无暇──那是一个军人，也是他母亲作为妓女这么多年以来，唯一迷恋的男人。

‘他是利威尔的父亲喔！’母亲坐在橱柜前头，纤长美丽的手指轻轻疏理那头光顺乌黑、飘飘挂在肩上的长卷发，神情是孩子从未见过的温柔，清丽得，如初恋少女那般美好。

他是利威尔的父亲喔。孩子一直记得这句话，也一直记著那个身穿笔挺军装、意气风发的男人。直到母亲死了好几年，他真正与那个男人碰面后，才明了一切不过是女人可悲的臆想。

无所谓，反正利威尔也从来不懂父亲代表什么意思，所以无所谓。不过，才七岁多的孩子一直不曾忘却，就算到了成年，利威尔也不曾忘记那个压在母亲身上、穿著挺拔军服的高大背影。

很舒服？被军人拥有很舒服，是吗？

为什么被粗暴对待、为什么眉头皱得死紧，母亲还能笑得这么满足……呢？

因为军人，所以很舒服，对吧？

大腿贴著小腿，双膝贴紧，手臂抱住膝盖，听话的利威尔妈妈最喜欢了。不要说话、不要出声，乖乖听话，妈妈晚上抱著利威尔睡觉，好吗？

从有记忆以来，孩子似乎一直期待著母亲完成她的誓言。

虽然直到美丽的女人死前，这个约定都未曾实现过。

因为嫉妒死于情杀的母亲，有了她想要一个美丽的死法。从腹部翻涌倾泻的鲜血浸湿女人纤弱的躯体，如火焰般燃烧的大红液体染艳了整件白裙，衬得她白皙细致的肌肤更加光艳耀人。

利威尔跪在橱柜里面，看著鲜血从母亲口中不断涌出，但那个美好的女人，依然漂亮如斯。他觉得自己似乎要失去唯一拥有的东西，惧怕得全身发抖，颤抖的嘴唇张了张，想喊出些什么，却怎么样也喊不出口。

不要说话、不要出声，听话的利威尔妈妈最喜欢了。

哽在喉咙的音节，艰涩地，喑哑无语。

弥留之际的女人似乎想起她唯一的儿子，伸长指尖试图朝橱柜探去。女人侧过身，想要再看一眼她与心爱男人的儿子、想要抱一抱忘记拥抱的孩子，只不过，过于虚弱的身体早就支撑不住任何动作，血液随著她的举动越来越快，打湿乾净光亮的木头地板。

好脏啊，真脏。如果是以前，母亲一定会这么说，拿起抹布仔细拭去地板脏污。

‘要……活下去。’在利威尔推开柜门、第一次违抗母亲命令那刻，美麗的女人微笑著、嘴角带了鲜血地，留给他最后一句话。修长细致的指尖从空中无力坠落，搽上艳红色甲油的指甲弯曲出一道艳丽弧度。

啊，多么美丽的女人，染上鲜血的红唇，眼角滑落晶莹剔透、滴滴光彩耀人的泪珠，这是一个，多美的女人啊……

利威尔跪在母亲身体旁边，嘴巴半开，嘴唇上下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母亲……张开的嘴唇猛烈颤抖，唇色因为惊恐而发青。

母亲……握在膝上的拳头捏紧了裤子布料，拉出难看皱摺。

母……抖动的唇齿嘶吼著从内心涌现而出的悲伤，却怎样也叫不出声。

Mo-ther……

Mom……

晚上了，不抱我吗？

八年后，地下格斗街区出现了一个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格斗冠军，他们叫他格斗之王，利威尔。

他站上擂台的唯一目的，就是活下去。

§

利威尔枕在埃尔温膝盖上，他不介意地上尘土脏乱，双腿伸直交叠，就这样躺著，让肮脏湿臭的泥土沾到黑色外裤上头。由于穿著便服出门，埃尔温也没有责备他的意思，只是将手掌覆上男人额头，在额前黑发轻轻扫动。

“你活著的目标是什么？”手指抚过利威尔细长的睫毛，埃尔温沉声低问。

“目标，就是活下去……”利威尔低声说著，嘶哑的声线里掺杂些许慵懒，埃尔温的手很温暖，覆在额头上面很舒服。

“不一样，利威尔……只要心脏跳著就是活下去。但活著，就得证明你为了什么而活，这样才是一个人活著的价值。”埃尔温轻拨他的发，向他解释。

“……”从埃尔温腿上爬起，利威尔转过身坐在泥土地上。眉骨上，肌肉轻动、眉头皱起，注视埃尔温的眼神变得警惕而迷惘，“为什么而活？为了你，还不够吗？”他看了看不小心沾上泥土的手掌，举起右拳、深深抵上左胸。

为了人类而活，还不够吗？埃尔温从利威尔的眼里看到这样疑问。

“在为其他人而活前，你得为自己而活，利威尔，你是否真正知道每个决定，都會影響这个人最后成为什么样的人？”埃尔温反问他。

“不理解。”而且也不想理解，利威尔兴致缺缺的表情直白表示，总之……“只要找到身为利威尔，活著的价值就行了吧？”

“是的。”

“那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说。”

“蓝色的水，陪我去看。”

“啊，是那个传说？”

“是，在地下格斗场听说过，有些好奇。”

其他的他也想不出来。

“可以，等巨人灭绝之后。”

等巨人……全数灭绝，而我们还活著的时候。

傍晚时刻，利威尔带著埃尔温重新从杂乱无章的小巷离开。那时候，埃尔温才知道那片花园，是地下红灯街区的妓女坟场，土地上最灿烂艳丽的花朵，在这片从未乾净过的地土，留下她们的最美身姿，直至永恒。

母亲，是最美的。利威尔临走前，和埃尔温这样说，语气难得斩钉截铁。

啊，是的…….埃尔温随口敷衍两句，回头最后看了那丛红色郁金香一眼。

恋母吗？他想。也是，不过一个二十岁的小孩。

Undying love，不朽的爱。

花语。

红色郁金香。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