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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全本) - 10,1

[db:作者] 2025-07-09 21:25 5hhhhh 8970 ℃

               第六章困危

  武二郎提刀在手,顿时如猛虎出柙,先一刀劈飞那名武士的铁斧,然后人随刀走,横身朝那武士劈去。那武士人在半空,屈肘用手臂挡住刀锋。

  那钢刀在程宗扬手中连他的皮肤都划不开,到了武二郎手中却如同斩金断玉的神兵,硬生生砍断了那武士的手臂,余势未衰,接着向前递去,在他腰侧留下一个巨大的伤口。

  随着浓雾散开,武二郎加入战团,岌岌可危的形势立刻扭转过来。另一边祁远身手不济,肩头被斧锋带到,鲜血淋漓。好在旁边有卡瓦和另一名花苗汉子,三人合力挡住两名鬼王峒的武士,还砍倒了其中一个。

  武二郎大步过来,一把夺过祁远的钢刀,轻轻一脚把他踢到后面。然后双刀一磕,发出一声金铁交呜的震响。

  那些恶魔般的鬼王峒武士发出沉闷的呼吸声,提着滴血的铁斧缓缓聚拢。他们头顶的鬼角各不相同,有的细长如羊角,有的粗如犀角,有的生在头顶,有的偏向一侧。他们身上的纹身也极为诡异,黑色的线条连绵不绝,像一种奇特的咒符图案。

  那些花苗汉子还剩下四人,身上都带了伤。易虎等人从后面赶来,挡在他们身前。

  武二郎站在队伍最前方,他头颈的虎斑膨胀起来,昂首发出一声长啸,然后旋风般闯入鬼王峒武士之间,双刀犹如两条长虹,疾掠而过。

  武二郎的刀法果然不是瞎吹的。他虎躯微伏,犹如猛虎踞地,身法展开时如同虎入山林,迅疾无伦,每一刀劈出,都如苍鹰搏兔,必出全力。作为虎齿的右刀全用攻势,出手时仿佛恶虎张开利齿。作为虎尾左刀以守为主,一旦转化为攻势,往往从出奇不意的角度重创对手。鬼王峒的武士虽然勇悍,也难以抵挡,武二郎几乎每一击都带出一片血花。

  这时浓雾已经消散大半,那些鬼王峒的武士无法用雾气隐蔽身形。武二郎双刀大开大合,剽悍的身形左冲右突,不多时,又有几名武士倒在他的刀下。

  剩下不多的鬼王峒武士喉中发出低沉的吼叫声,他们现身后一直没有开口,只是像恶魔一样沉默地杀戮着。这时一发出声音,程宗扬才发现他们的舌头比常人短了一截,只能发出一些单调的音节。

  追击凝羽而来的鬼王峒武士并不多,有两人死在花苗人刀下,四人被武二郎斩杀,剩下的有一人被武二郎的左手刀削去半个手掌,另两名手持铁斧,眼珠发出噬人的暗红光泽。

  忽然一名鬼王峒武士张闲大口,咬住那名受伤同伴的脖颈。他尖长的牙齿穿透同伴的皮肤,大口大口吸食着同伴的血液,宽阔的胸膛膨胀起来,胸口紧绷的兽皮裂开,露出胸前一个血红的图案。刻在皮肤上的圆形周围环绕着一串符咒,中间倒置的三角形由三条弧线组成,仿佛一个大笑的鬼脸。

  那武士吞食着鲜血,壮硕的体形迅速变化。他骨骼变得更加粗大,身体不住膨胀,眉骨高高隆起,眼睛滴血一样鲜红,连头顶黑色的鬼角也蒙上一层血色。

  两对撩牙从口中抽出,犹如雪亮的尖刀,肩头和膝上同时生出两对鬼角。

  程宗扬惊讶地张大嘴巴。这是什么?变身吗?

  武二郎横冲过去放倒另一名武士,眼看场中只剩下最后一名对手,他又嚣张起来,拿刀一指,吼道:「喂!那个长得跟黑炭似的家伙!过来让二爷砍了你的狗头!」

  那武士吸干同伴最后一滴鲜血,将尸体抛在地上,胸腔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嚎叫,然后举起宽长的铁斧,纵身朝武二郎扑来。

  「叮」的一声,一枝弩矢射在鬼王峒武士的眼角,像射在铁块上一样被弹得飞出。

  小魏俐落地扳开弩机,重新放入一枚弩矢,再次瞄向那武士血红的眼睛。

  那武士没有瞳孔的眼珠紧盯着武二郎,眼睛眨也不眨。手中扬起的巨斧卷起一股狂飙。武二郎双刀交叉,「铛」的一声,巨大的冲击力使他两脚没入泥土。

  那名鬼王峒武士只退了半步,便稳住身形。

  武二郎从土中拔出脚,狠狠吐了口沙子,「就这点力气,还敢在二爷面前充大个?接二爷一刀!」

  武二郎双刀齐出,发出惊雷般的震响。那武士尖长的獠牙咬紧,两手握斧,迎向武二郎的双刀。

  从后面赶来的护卫们越来越多,易虎背着他从不离身的尖枪,眼睛紧紧盯着那名武士,随手把一个水囊扔给易彪。易彪背上被铁斧拍了一记,青了一大块,吴战威正拿烧酒在他背上用力揉着,痛得他龇牙咧嘴。

  云苍峰在军士乔装的护卫簇拥下,远远留在后面,不时从马背上挺起身,朝场中看来。谢艺拿着缰绳立在他黑色的座骑旁,目光淡淡的,仍像平常一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神情。而自称见过无数大场面的朱老头躲在最后面,紧紧拽着石刚的衣服,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石刚有心上来帮忙,被他扯住,总不好把他从驴背上拖下来,只好挣着身子道:「老头!你给我放手。」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花苗人伤亡惨重,他们杀死了三名鬼王峒武士,自己也有五人死在鬼王峒武士的铁斧下,剩下的人人带伤。但他们身后的花苗女子都安然无恙,甚至没有泼上一滴鲜血。

  这时大局已定,程宗扬扶起凝羽,问道:「伤在哪里?重不重?」

  凝羽淡淡道:「是别人的血。」

  她口气虽然平淡,看着程宗扬的眼中却流露出一丝欣喜,显然为能够死里逃生而高兴。

  「鬼王峒的人不是走了吗?怎么遇上的?」

  「前面有一个村子。我去的时候,这些人正在屠村。所有人都被杀死了。我离开时惊动了他们,被他们追杀了一天一夜。好在半夜起了雾,才逃到这里。」

  程宗扬抹去凝羽脸上一滴细小的血迹,低声道:「早上起雾我还抱怨,早知道就该好好谢谢这场大雾了。」

  「你们两个!等会儿再唧唧!」

  武二郎吼道:「小子!给我看仔细了!」

  那名变身的鬼王峒武士力量暴增数倍,但面对天生神力的武二郎还是稍逊一筹。

  武二郎不仅身强力壮,而且刀法精强,双刀翻飞间,将他逼得步步后退。

  武二郎一边出手,一边中气十足地教训程宗扬,「看清了吗?笨蛋!刀是这么使的!记住了!右刀是老虎吃人的牙齿!左刀是老虎的尾巴!见过老虎吃人没有?扑上去先是一口,抽空用尾巴一甩。嘿嘿,像你这种废物点心,挨上一下,直接就让老虎尾巴抽死!」

  那鬼王峒的武士被武二郎双刀接连砍中三记,刀痕深浅不一,最深的一处已经见骨,却都没有流血,只是胸口的鬼脸图案越发血红。

  武二郎接连进击,将他逼到山涧边上,退无可退。忽然那鬼王峒武士嘶嚎着怪叫一声,铁斧重重砍在武二郎刀上,借势弹起,岩石般堕入涧中。

  凝羽急道:「别让他走了!」

  武二郎没想到这家伙会逃,这时追赶已经来不及了。

  「绷」的一声脆响,一枝羽箭流星般射出,从鬼王峒武士胸口的鬼脸刺入,从他背后穿出,带出漫天血雨。

  众人涌到山涧边,朝下看去,一边乱纷纷叫道:「掉在哪里了?」

  「是鬼王峒的人吗?」

  「还有没有?」

  「谁射的?」

  「死了吗?」

  「死了。」

  苏荔收起弯弓。

  「确实死了。」

  程宗扬说道。

  他太阳穴上生死根的感应比眼睛更加真实。当羽箭穿透那鬼王峒武士胸膛的一刻,一股阴寒邪恶的气息再次透过太阳穴,涌入丹田。这股气息比他以前接受的都更阴冷,使他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苏荔收起弯弓,缓步朝凝羽走来。「你刚才说,有一个村子被这些鬼王峒的武士屠杀,连一个人也没有逃出来?」

  凝羽点了点头。

  「鬼王峒的人有多少?」

  「屠村的一共是十个。路上我杀了一个。」

  场中一共八具尸体,加上堕入山涧的一个,九名鬼王峒武士无一逃脱。

  「只有十个人,那村里的人即使打不过,难道也没有逃走吗?」

  这些鬼王峒武士虽然强悍,但也不是不可战胜的敌人。刚才的交手中,花苗人五人战死,也杀了三名鬼王峒的武士。以这样的实力计算,如果正面交锋,花苗族未必会输给鬼王峒。可许多比花苗更强大的村寨和部族,都毫无意外地败在鬼王峒手下。

  这让苏荔不能不起疑。难道鬼巫王依靠这些武士,就能统治大半个南荒?

  凝羽摇了摇头,「村子里的人没有反抗。」

  苏荔追问道:「和黑石滩的蛇彝村一样?」

  程宗扬喝道:「武二!」

  武二郎挺起胸,理直气壮地说道:「这么大的事,怎么能瞒着朋友?」

  白湖商馆和云氏商会在南荒虽然各有目的,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都不愿意去招惹鬼王峒的鬼巫王。当日蛇彝村的见闻,大伙说好埋在心底,离开南荒前绝不吐露。

  武二郎倒好,对苏荔全盘托出。

  凝羽点了点头,然后道:「那个村子也是蛇彝人。」

  众人都是一怔,又是一个蛇彝人的村寨被屠?程宗扬记得祁远说过,蛇彝人是南荒大族,在盘江南北有不少村寨。难道鬼王峒与蛇彝人结了怨,要将南荒所有的蛇彝人连根拔起?

  据凝羽所说,两个蛇彝村被屠的情形如出一辙,都没有打斗的痕迹。那些蛇彝人似乎是心甘情愿被他们屠杀。

  鬼王峒屠村的毒辣,让众人至今还心有余悸。商队在熊耳铺停留一天,一半原因是为了出货,另一半则是众人都希望能离鬼王峒的人更远一些。这样的心理连花苗人也不例外,然而终究还是没有避开。

  这场遭遇使两支商队各损失了两名人手,花苗死了五人,还有四人受伤。如果不是武二郎,这个数字也许要翻两倍。想到再往前走,就越深入鬼王峒的势力范围,众人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商队和花苗人一起收殓了同伴的尸体,以免被野兽撕咬。至于那些鬼王峒的武士,他们掘了个大坑,将尸体都扔在里面。剩下的伤者各自敷药包扎。

  那些花苗女子远远站在树林里,将新娘围在中间。新娘似乎想出来,却被阿夕拉住。阿夕小声说着什么,最后新娘跺了下脚,把一只青布小囊扔给她。

  阿夕拿着布囊,走到受伤的族人身边,取出几粒小小的丹药,捏碎了敷在他们伤口,然后又分给商队的伤者。

  祁远肩头伤了一处,虽然不深,这时也得了一颗。他闻了闻,讶道:「这伤药哪里来的?」

  阿夕白了他一眼,「我们花苗人自己制的。」

  祁远将信将疑地把那颗丹药放到怀里,小心收了起来。

  阿夕不高兴地说:「你不用就还给我。」

  祁远涎着脸道:「这伤药可是好东西,要紧关头能保一条命。我这点儿伤,用上太可惜了。还是留着吧。」

  阿夕皱了皱鼻子,「小气鬼。」

  程宗扬对凝羽笑道:「我在熊耳铺的店里看到一对翠玉耳环,云老哥说做工平常,但玉料不错。我看那对耳环翠莹莹的,跟你的肤色很配,就买了下来,在包里放着,一会儿拿给你戴。」

  凝羽脸色苍白地笑了笑,唇角忽然涌出一股鲜血。

  程宗扬一怔,连忙扶住她的手臂,只觉她的身体冷得像冰一样,触手生寒。

  旁边的祁远正拿着酒葫芦在喝,见状不由怔住,酒水流到他脖颈里才惊醒,呛得咳嗽起来。云苍峰也吓了一跳,赶紧唤道:「易虎,」

  谢艺正在帮那些军士安葬尸体,闻声朝这边看来。凝羽伏在鞍上,咳嗽着不住吐出乌黑的血块,脸色苍白如纸。

  易虎从林中出来,沉声道:「受了伤么?」

  说着伸出手,却被凝羽避开。

  程宗扬想起凝羽的洁癖,不由懊恼自己的疏忽。如果凝羽没有受伤,绝不会放着衣上的血迹不去清理。他搂住凝羽的腰肢,将她从地上抱起来,一面叫道:「毯子!」

  小魏飞快地从行囊里拽出皮褥,铺在地上。

  凝羽昏迷般伏在程宗扬臂间,身体越发寒冷。这些汉子都是武夫,治疗跌打刀伤多少心得,但凝羽身上毫无伤痕,众人想救也无法下手。

  程宗扬正束手无策,忽然一阵香风飘来,苏荔迈着修长的双腿走进人群,低头看了看,然后低声向身边的族人吩咐几句。

  「有一个人也许能治好她的伤。」

  苏荔犹豫着说道:「但她身分特殊,治伤的时候所有人都要?避。」

  云苍峰一手放在程宗扬肩上,低声道:「苏荔族长这样说了,程小哥,咱们就避避吧。」

  程宗扬不作声地打开帐篷,将凝羽放在里面,拂了拂她颊上的发丝,然后退了出来。

  那些花苗女子簇拥着新娘走过来,在帐篷外围成一圈。透过人群,隐约能看到那新娘弯腰钻进帐篷。

  武二郎解了外衣,光着膀子坐在一棵大树下,露出虎鬃一样的胸毛,用湿布抹拭着身上的血迹。他的双刀插在身边的泥土里,刀身擦得雪亮。

  刚才那场打斗,他不止一次用双刀硬撼鬼王峒武士的重斧。若是寻常钢刀,刀锋此时已经布满缺口。但武二郎这两把随手拿来的钢刀,只在不起眼的地方崩了几处。

  易彪与鬼王峒武士交过手,长刀被铁斧砍坏了好几处,已经没办法再用。他看看武二郎身上的虎纹,再看看那对钢刀,眼神既佩服又敬畏。他低声道:「吴大哥,这也是你们商馆的?」

  起雾的时候吴战威留在后面,为队伍断后,直到武二郎出手才赶来。武二郎以一敌六,风头都被这厮一个人抢光,根本没给他出手的机会。不过吴战威尝过武二郎的厉害,对这一点并没有意见。

  吴战威小声道:「那是白武族的武二郎,程头儿雇来走南荒的。」

  易彪道:「雇来的?他的身手……那该多少铢钱?」

  吴战威嘿嘿一笑,还没回答,就见程宗扬走过来,从腰囊里摸出一个银铢丢过去:「武二,干得不错。这个月的薪水先拿着。」

  武二郎臭着脸,对那枚银铢瞧也不瞧一眼。等程宗扬走远,才骂骂咧咧检起来,然后瞪了易彪一眼,「看什么看!」

  易彪张大嘴巴,过了会儿才道:「我没看错吧?」

  吴战威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这就不错了。本来说月底才给的。」

  谢艺安葬完尸体,从林中出来,用一片带着露水的蕨叶抹去手上的泥土,走到程宗扬身旁,然后盘膝坐了下来。

  「伤得重吗?」

  程宗扬摇了摇头,「不知道。」

  「如果真是重伤,不会撑到现在才发作。你不用太担心。」

  程宗扬忽然道:「那声抱歉是你说的吧?为什么要道歉?」

  谢艺放下揉成一团的蕨叶,「谢某卜筮不精,只算到前面是喜乐之象,却不知卦象的末尾,有乐极生悲之兆。」

  程宗扬看着他柔和的眼神。「如果算出来有艳遇,为什么你不去呢?」

  「卦象是为程兄所占。谢某就算去,也未必有程兄的艳福。」

  程宗扬道:「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谢艺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他们两人都清楚,这些并不重要。

  「你刚才劝我不要太担心。其实我并不担心。」

  程宗扬舒了口气,慢慢道:「不知道你有没有那种感觉。人生就像做梦一样,遇到的人,遇到的事……都那么不真实。事情来的的时候,你不觉得有多高兴,消失了,你也没有太伤心。因为这只是一场梦,醒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谢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庄子曾经说过,他有天做梦,梦到自己变成一只蝴蝶。醒来时不知道是自己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梦到变成了自己。」

  「谢兄读过《庄子》」

  谢艺微微摇头,「我是听一个人说的。那个人也和你一样,也常常说不知道这个世界是真实还是虚幻。他说,每天早上醒来,他都好奇身边的女子是不是真的。只有进入她们的身体,他才确定自己是真实的存在。」

  程宗扬讶道:「这是哪位先贤?」

  谢艺笑了笑,「一位故人。」

  「他的女人很多吗?」

  「比你想像的更多。」

  谢艺道:「不过,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程宗扬叹了口气,「看来只有死亡是公平的。」

  众人各自忙碌,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交谈。

  「我没有恶意。」

  谢艺抬起眼,直视程宗扬的眼睛。他的眸子很黑,眼神平静而又坦荡。

  程宗扬不确定地说:「也许吧。」

  谢艺像和熙的春风一样笑了起来,然后改变了话题。

  「我看过你用刀。武二武功很好,也没有藏私,但他不是个好老师。以你的实力,那个鬼王峒的武士不是你的对手。」

  谢艺折下一根树枝,作势虚劈一记,「当真气透过手掌的时候,不要刻意去引导它。只要将心神和意识放在你要去击破的地方,它就会自行运转。」

  「是吗?」

  程宗扬将信将疑地接过树枝,学着他的样子虚劈一记,枝叶间隐隐传来风雷之声。

  「刚开始的时候,风声会越来越响,当真气足够纯熟,风声会越来越弱,而力量会更加集中。」

  谢艺抬手轻轻一击,将面前一块拳头大的卵石轻易击成两半。

  程宗扬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你比武二还强?」

  谢艺摇头道:「我是取巧了。击开卵石并不难。如果是武二,这块卵石都会被他砸成石粉吧。」

  程宗扬用树枝砍着断开的卵石,「我要练到你的程度,要多长时间?」

  「我练了二十年,才到现在的地步。」

  程宗扬泄了气,「要二十年啊。」

  谢艺笑道:「我资质平常。资质好的,十年就够了。还有的人资质超群,不足二十岁就能达到第五级坐照的境界。」

  「你看我的资质呢?」

  谢艺看了他半晌,然后摇了摇头,「我看不出来。你修练的根基应该是玄门正宗,但又颇为不同。」

               第七章神女

  「她和鬼王峒武士正面交手的时候受到反震,真气逆行,然后一路都没有休息,造成气血郁积。」

  阿夕侧耳听着帐内的声音,鹦鹉学舌一样说道:「这会儿服了药,伤势已经没有大碍,让你放心。这几天不要让她劳累。药物每天早晚各服用一次,有十几天时间就能痊愈。」

  程宗扬连连点头。

  「还有!」

  阿夕道:「以后不能同房!」

  「呃?」

  程宗扬忽然想起凝羽体内那股寒意,她们不会以为自己干的吧?

  阿夕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听到了吗?」

  程宗扬连忙道:「好好。我知道了。」

  帐幕一动,那个戴着面纱的新娘起身出来。她低头的刹那,面纱飘起一角,露出红嫩的唇瓣。她下巴白皙而又莹润,娇嫩的唇瓣几乎看不到唇纹,仿佛精致的宝石,在面纱下闪动着娇艳的光泽。

  阿夕扶住新娘的手臂,那些花苗女子随即围过来,遮断了程宗扬的视线。

  短短的一瞬,给程宗扬留下强烈的印象──这位新娘的容貌,似乎不是花苗女子。

  「走了走了!」

  一头瘦驴踪出来,朱老头骑在驴背上嚷道:「都起来!都起来!咱们该赶路了!」

  程宗扬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没好气地说道:「这就是你说的路?」

  「没想到吧?」

  朱老头得意地说道:「要不是我老人家领着,你们就算走上几百趟,也不知道这里还有条路。」

  祁远气喘吁吁地说道:「这是人走的路吗?遇上山洪,躲都没地方躲!」

  他们浸在齐腰深的水中,像当日过黑石滩一样,在水里艰难地行进着。朱老头说的「路」竟然就是那条山涧。他领着众人顺着一道缓坡下到涧中,然后涉着水往上游走。这一段水势倒还平缓,但涧底的岩石极滑,一不小心就有人马滑倒,溅起一片水花。

  朱老头盘着膝,稳稳坐在驴背上,半眯着眼道:「富贵险中求。走南荒,本来就是刀头舔血,虎口求食的勾当。走条山涧算什么?别担心,再往前走,水就浅了。走起来比大路还轻省。」

  这一次云氏商会走在最前面,相比之下,他们的人手是最完整的,这一路只损失了三人,不算云苍峰,还剩了十三人。商馆的吴战威和小魏在后面压阵,最初的八名护卫现在还剩下他们和石刚三人,以及四名奴隶,就算加上程宗扬他们四个,也只有十一人。

  花苗人走在中间,他们伤亡最重,九名男子只剩下四人,十余名女子却无一受伤。这时受伤的花苗汉子在前横成一排,后面的女子手挽手将新娘和阿夕护在里面。

  凝羽脸色好了许多,程宗扬让她侧身坐在黑珍珠背上,自己在旁牵着马缰,顺着山涧前行。

  在山涧中走了七八里,随着地势的升高,水位渐渐变浅,从及腰深浅,一直降到小腿处,让众人都松了口气。朱老头没有说错,涧底的岩石虽然湿滑,但没有山林中那么多蕨叶藤蔓要砍,一路涉着溪水走来,倒比山路更加轻松。

  浓雾已经消散,两岸浓绿的枝叶显露出来。程宗扬道:「老四,这条路你没走过吧?」

  「涉水的路我也走过不少,但没敢这么走过。」

  祁远道:「一来南荒走的都是熟路,没人领,谁也不敢走生路。万一陷到泥沼里,可不是闹着玩的。二来山涧不好走,水急不说,底下是漩涡还是坑洞,谁也说不准。再一个就是怕遇到山洪。南荒雨多,山洪下来,平常一条小溪都能变成一条大河。咱们有时候宁愿绕远路,也轻易不过山涧,求的就是一个平安。」

  程宗扬扭过头,「云老哥,你呢?」

  云苍峰眉头紧锁,良久道:「山涧太险,我也未曾走过。」

  「除了我老人家,谁敢走山涧?」

  朱老头不知何时骑着他的瘦驴挤了过来,「也就是我这老南荒,才有瞻量、有见识这么走!到了前面咱们就上岸,下午再赶一段山路。运气好,今晚能宿在蕈子林。」

  祁远没走过白夷族的路线,更未听说过蕈子林,也没什么反应。云苍峰的眉毛却动了一下。从熊耳铺到白夷族,途中会经过蕈子林边缘,但那足有两日的路程。没想到沿山涧溯流而行,只要一天就能赶到。

  不过正如祁远说的,山涧太过危险,平常过条山涧都不容易,何况是在山涧里面行走?就是南荒土着,也未必敢不要性命地这样走。

  这山涧支流极多,朱老头领着众人七绕八拐,不知道过了多少水岔。越往上走水流越细,最后变成潺潺小溪,溪底洁白的岩石被水冲刷成光滑的形状,清澈的泉水绕石而过,不时有细小的游鱼被他们惊动,飞快地从石隙间钻出。

  溪水刚没过脚背,走起来更加容易,连一直担心的祁远也露出笑容。但没走多久,朱老头却离开溪水,带头钻进一片蕨林。

  石刚追上去,有些不甘心地说道:「朱老头,这路刚好走些,走一段再上岸吧。」

  「再走,前面就进沼泽了。」

  朱老头吓唬道:「那儿的蚊子比老鹰还大,就你这匹马,一晚上血就被吸干,光剩一张皮了。」

  石刚吐了吐舌头,老实跟着朱老头进了蕨丛。

  眼前是一条山谷,谷中生满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蕨类植物。肥厚的蕨叶下,不时挂着几串果实。有的青涩,有的通体鲜红,还有的熟透了,呈现琥珀般的蜜黄色。

  石刚忍不住摘了一颗,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

  朱老头道:「别碰,这些果子都是有毒的。」

  石刚咽了口唾沫,「闻起来味道不错,怎么会有毒呢?」

  朱老头沉着脸道:「没毒的早让山里的猴子吃完了,还能留给你?小心拿着烂手!」

  石刚连忙把果子扔开。朱老头骑在驴上,顺手接住,然后放在嘴里,大口大口吃了起来,啃得满口生津。

  「喂!朱老头,」

  石刚叫了起来,「你不是说有毒吗?」

  朱老头厚颜无耻地说道:「老头我运气好啊,检的这颗没毒。」

  石刚气得直翻白眼。他是头一次走南荒,祁远反覆交待过,南荒的东西不能乱吃。这会儿看朱老头吃得这么香甜,石刚按捺不住,他不敢乱摘,还在那裸蕨树下,挑了颗熟透变成朱红色的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张口用力一咬。

  朱老头拿着吃剩一半的果子,从驴背上低头看着他,关心地说:「辣吧?」

  石刚张着嘴,咬着半个果子,辣得眼泪都出来了,丝丝地吸着气。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朱老头教训道:「俺老人家刚说过,山里的果子不能乱吃。这果子叫荔果,青的时候是甜的,等熟透变红,就辣得入不了口。瞧瞧,小伙儿舌头都肿了……

  还不赶紧吐了!「

  石刚口中像含了团火,舌头带嘴巴都辣得没有知觉,用手才把咬下的半个果子掏出来。祁远赶紧拿来水囊,石刚伸着舌头嗽了半天口,才泪水涟涟地合上嘴巴。

  那些花苗女子从旁边路过,看到他狼狈的模样,一个个都掩口而笑。最后那个与石刚有过一夕之缘的花苗女子过来,从旁边的蕨树下摘了颗青木瓜一样的果子,用短刀切开,取出果肉让他含住,一边笑着说了几句。

  程宗扬没有听懂,祁远却「嗤」的笑了出来。石刚含着果肉「呃呃」几声,问祁远她说的什么。

  祁远忍着笑道:「她说,你吃了最辣的荔果,不让你再亲她。」

  石刚脸顿时涨得通红,一不留神把果肉吞了下去。那花苗女子却对旁人的笑声毫不在意,只笑咪咪看着石刚,又取了块果肉喂给他。

  鬼王峒武士突然来袭,使众人耽误了一个多时辰的路程。朱老头带着队伍紧赶慢赶,赶在日落前,进了一道山谷。

  进入谷中,眼前地势忽然一低,两侧山峰合拢过来,围成一个狭长的盆地。

  从山脊上看去,盆地中盛开着无数硕大的蘑菇,仿佛无数五彩缤纷的巨伞。

  程宗扬见过最大的蘑菇也不过十几厘米高,而眼前这些蘑菇像树木一样林立着,最大的菇柄直径就超过两米,菌盖更巨大无比,仿佛一座高耸的楼宇。菌盖形态各异,有的像伞,有的是半球形,还有钟形、笠形、漏斗形……颜色有白、黄、褐、灰、红、绿……深浅淡浓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是它们都极为庞大。

  吃惊的不止是程宗扬,除了队伍中寥寥几个人,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目睹这样巨大的蘑菇,如果说当初走的藤桥只是一个特异例子,眼前这些巨蕈,才使他们真切感受到南荒的异样风情。

  「你看!」

  程宗扬扶住凝羽的手臂,「那个粉红的像不像间亭子?」

  「这就是蕈子林!」

  朱老头道:「十几里的山谷,都是花蕈。蕈子林的好处是蕈冠大,把光都遮住了,地上没有那么藤蔓枝条,干干净净的好走。」

  踏进山谷,天际的光线便被遮蔽。头顶大大小小的蕈盖交错着层层叠叠。雪白的蕈柄高大而肥厚,蕈盖边缘有的像帘子一样波浪状低垂下来,有的上翘仿佛屋檐,还有的向内向外卷曲。

  蕈盖下没有南荒常见的灌木和蕨丛,潮湿的泥上生满青绿的苔藓,还有一丛一丛的小蘑菇。虽然是小蘑菇,比平常的蘑菇还是大了许多,有的只有齐腰高低,蕈柄又白又胖,蕈盖直径却超过两米,让人忍不住想躺上去享受一下。

  云苍峰笑着对程宗扬说:「当心,有些蕈盖是黏的。老夫年轻时第一次来,一时好玩躺在上面,结果被黏在蕈盖上,最后用刀劈碎才逃出来。还有那种生着环纹的,蕈盖的纤毛上有倒钩,鸟雀落在上面都会被钩住。」

  祁远指着一株蕈盖狭长、色泽淡红的蘑菇道:「这个我认得,是鹅掌菌!拿火一烤,味道最是鲜美。」

  「没错。」

  云苍峰笑道:「咱们今晚有口福了。」

  大如车轮的鹅掌菌被几名汉子砍下来,整个架在火上烧烤。淡红的菌肉渐渐变成深褐色,表面仿佛涂了一层油脂,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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