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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全本) - 9,1

[db:作者] 2025-07-09 21:25 5hhhhh 7670 ℃

                第五集

 

  内容简介:

  南荒女子柔媚可喜、热情奔放,但南荒的气候却更胜毒蛇猛兽,想在南荒活下去,就得比天候更狠更毒,一针立死的鬼面蜂、借腹产卵的阴蛛,这美丽又狠毒的丛林一点一点地吞噬着程宗扬一行人……

  好不容易来到熊耳铺,云式商会安排下的向导竟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货色,左闪秦桧右躲吴三桂,最后拣来一个朱八八,朱八八这胡吹大气的糟老头,真能平安稳带领众人抵达白族吗?

               第一章、送嫁

  木制的简陋滑轮「咯吱咯吱」地转动着,商队的护卫和花苗汉子一起动手,将马匹和货物一一吊到崖顶。那些花苗汉子个子虽然不高,但身手矫健,比起易彪、吴战威他们也不落下风。

  当凝羽最后挽着长索登上猩猩崖,时间刚过去半个时辰。花苗汉子热情地挽拉,却被凝羽闪身避开。

  祁远躺在地上,半晌才喘过气来。程宗扬递了壶水过去,祁远吃力地喝了几口,用手背抹着下巴的水珠,龇牙一乐。「常年走南荒,身子骨都让这儿的瘴气毁了。放在十年前,这点路我祁四上下两个来回也不带喘的。」

  程宗扬笑道:「都说南荒的瘴气有毒,瘴气究竟是什么东西?」

  「南荒湿气大,气候又闷热,林子里的树木花草、鸟羽兽骨什么的,被热气蒸腾,就生出一层雾气,远远看着就跟林子里的云彩一样,颜色也好看,红的、黄的、蓝的,什么颜色都有。三月有桃花瘴,六月有黄梅瘴、蛇瘴。中了瘴气,轻的上吐下泄,几天动不了身,重的就没治了。」

  说着祁远指了指那些花苗女子,悄悄道:「你别看南荒的女子生得水灵,可老得也快,都是瘴气害的。」

  浓密的树荫下,穿着鹅黄筒裙的少女阿夕正被族长苏荔责骂,她嘟着嘴,不服气地垂着头。年长的阿葭被阿夕戏弄,也气得不去理她。其他的花苗女子在旁边笑吟吟看着,她们就像初绽的花朵,即使有的还生着气,也有着桃李般的娇艳。

  望着那些明-丽的少女,正在喝水的祁远微微有些失神,水流到脖子边也没有发觉。

  程宗扬举起手,在祁远眼前晃了晃,「喂,老祁。」

  「唔,」

  祁远醒过来神,又恢复了他的行商本色,嘿嘿笑了一声,然后打点起精神道:「她们帮了咱们这么大的忙,又正好赶上人家送亲。程头儿,咱们也该打点一份礼物送过去。花苗人重情分,有了交情什么事都好办。」

  「行。你挑几样,咱们送过去。」

  祁远有些为难,「可咱们带的货不大合适。」

  白湖商馆带的那些药材、盐巴、布匹、铁器,用来当贺礼确实不恰当。程宗扬琢磨了一下,笑道:「这个好办。云老哥那里带的丝绸,正是现成的贺礼。我跟他商量一下,挑几匹好的,一起送去,算咱们两家一家一半。」

  祁远笑逐颜开,「行!」

  云苍峰刚上来不久,祁远过去说了几句,云苍峰疲惫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吩咐手下打开货物。众人挑出几匹用油布包好的丝绸,由程宗扬捧着,和云苍峰一同朝花苗人走去。

  苏荔教训了阿夕一番,见云苍峰过来,知道他是商队里有身分的,主动与两人见礼。云苍峰说明来意,然后笑呵呵道:「正好遇上族里的喜事,这些薄物也算是我们一点心意。」

  云氏商会准备周全,那些丝绸都用油布包着,一路上还跟新的一样。程宗扬打开油布,一抹鲜艳的金黄色流溢出来。

  这是上好的柘州绸,金灿灿的绸面上绣着鲜艳的交枝玫瑰,色彩华丽异常,幽暗的光线下,火红的玫瑰仿佛在金色的丝绸上浮动着,闪闪发亮。

  苏荔露出惊喜的表情,「好漂古平……」

  她忍不住摸了摸,那丝绸像温柔的水纹一样,柔滑得令人不忍释手。

  「这样贵重的礼物,让花苗人感受到客人的情谊。」

  苏荔大方地收下礼物,向两人道:「无论云氏商会和白湖商馆什么时候来到花苗,都是我们花苗人最尊贵的客人。」

  那些花苗女子围着丝绸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阿夕立刻把刚才挨骂的事忘到脑后,和那些女子一样高兴得脸颊发红。只有那名戴着面纱的少女没有过去,她微微垂着头,脸上洁白的面纱纹丝未动,仿佛一幅静止的图画。

  看着众人疑惑的眼神,苏荔道:「她是龙神的新娘。神圣的巫王命令我们把新娘送到熊耳铺,交给他的使者,使者会把她带到龙神的宫殿。」

  程宗扬道:「巫王?鬼王峒的鬼巫王吗?」

  苏荔略显无奈地点点头。

  程宗扬与云苍峰交换了一个眼神。鬼巫王的使者在熊耳铺,不知道他们是否就是蛇彝村血案的凶手。

  云苍峰咳了一声,「鬼王峒的人也到了花苗?」

  经过交谈,众人才知道,原来鬼王峒的势力早已越过然江,在两个月前延伸到花苗人的领地。面对鬼王峒的强势,刚刚成为花苗族长的阿依苏荔最终选择了屈服,与南荒大多数部族一样沦为鬼王峒的附庸。

  鬼王峒每年都会向所有的附庸部族索取各种贡物──其中包括三名最美貌的少女。一位作为龙神的新娘,另外两位将献给巫王,供他享用。

  鬼王峒的巫王在南荒有种种传说,有人说他有三颗头颅,分别受到天神、地只和龙神的庇佑;有人说他戴着骷髅制成的面具,验踞在黑铁制成的王座上,而龙神就隐藏在他的座位之下;还有人传说巫王身边服侍的奴仆,都是他亲手制成的鬼奴。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则说鬼巫王每天都要与一名美貌处女交欢,然后把她当成食物。

  鬼王峒的信使告诉花苗人,巫王的使者将在熊耳铺停留一段时间,要求她们把贡物尽快送去。

  经过一番激烈的争吵之后,花苗人还是选出了自己的贡物。族中最美貌的少女被选为龙神的新娘,按照龙神娶亲的风俗,她将戴上面纱,不再让凡人见到她的面容。

  阿葭和阿夕则是奉献给巫王的礼物。

  阿葭对将来的命运忧心仲忡,年幼的阿夕却仍是一派天真烂漫,一路上不时搞一些小小的恶作剧,没有片刻安宁。

  被苏荔呵斥后,阿夕只安分了一会儿,又溜过去摆弄那架滑轮,还拉着易彪问东问西。她手臂和小腿赤裸着,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举止又随意得很,几乎把半边身子都挨在易彪身上。

  易彪出身军旅,哪里见过这种阵势,窘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脸红得和煮熟的大虾一样,让吴战威后来好一阵笑话。

  休息过后,众人再次上路。此刻还是白昼,但林中幽暗得如同深夜。吴战威想点起火把,却被花苗人制止了。

  「太多的火光会惊动森林之神。」

  卡瓦说道:「跟着我们的脚印走吧,只要花苗人的脚印还在,就不会让朋友迷路。」

  卡瓦举着一枝火把走在最前面,那些精悍的花苗汉子分成两列,把新娘一行护在中间。商队隔着十几步的距离跟在后面,只有武二郎厚着脸皮地与花苗人混在一处,用他们听不懂的蛮语跟苏荔说笑。

  谢艺牵着马,不经意地上前几步,与程宗扬、云苍峰并肩而行。

  「传说南荒有一种花,平常花苞合拢,附近有歌声和铃声就会盛开。」

  云苍峰闲聊道:「可惜没有多少人见过。曾经有人采到一株,想运到内陆贩卖,但刚过了白龙江口就枯死了。」

  「玉盏铃花。」

  谢艺淡淡笑道:「我在一本书上见过。还有一种歌旋草,歌声响起的时候就会随声舞动。」

  云苍峰拈着须频频点头,「谢兄弟真是见闻广博。当日那人贩运时一路都好端端的,可一过了白龙江口,花叶就尽数枯萎,不知是什么缘故?」

  谢艺想了一会儿,「也许,这玉盏铃花、歌旋草和南荒的人一样,根都在南荒,一旦离开南荒的水土就都枯萎了。」

  程宗扬却对谢艺的刀术很感兴趣,「谢兄的刀法一定很好吧?」

  谢艺微笑道:「勉强防身罢了。」

  「有没有兴趣教我两手?」

  程宗扬道:「我用白武族第一绝学──五虎断门刀跟你换!」

  谢艺笑道:「五虎断门刀刚猛勇烈,程兄弟练成这套刀法自保有余。谢某刀法平常,多学无益。」

  程宗扬看了他半晌,忽然一笑,「你就别骗我了。如果你的刀法真像你说的那样平常,听到我用五虎断门刀跟你换还不乐意?」

  谢艺笑道:「剑为百兵之祖,刀为百兵之王。天下刀法何止千种?五虎断门刀乃刀中绝学,比谢某所学强上千倍。只是谢某的刀法与五虎断门刀修练有异,不能勉强。」

  程宗扬道:「不都是一把刀吗?有什么差异的?」

  谢艺微微一笑,从鞍侧拔出一柄寻常钢刀,没有任何花式地递出,劈开一根树枝,招术平常之极。

  如果一名樵夫看到,一定会把谢艺引为知己。他这一刀就如同一名砍柴多年的樵夫,钢刀下劈的重心正落在枝上,利用刀体的重量,力道半分不多、半分不少,正好将树枝砍断。角度、落点、力道无不准确之极。

  但落在程宗扬眼里,算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他这会儿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本能地觉得他的来历并不简单。

  谢艺微微有些失望地收起刀,忽然又精神一振,「程兄如果想学刀法,我倒认识一位使刀的行家。等从南荒回去,我与程兄一同去拜访如何?」

  「那好。」

  程宗扬一口答应。

  祁远赶上来道:「程头儿、云执事,在藤桥耽误了一个多时辰,今晚怕是赶不到能一耳铺了。」

  云苍峰道:「大伙都累了几天,也不赶这一时。今晚就在林子里歇宿了,明天一早再赶路。」

  身后一声异响,队伍中一头正在行进的走骡忽然向前一倾,前腿跪倒在地。

  它口鼻中淌出白色的泡沫,脖颈痉挛着扭了几下,便不再动作。

  易彪俯身看了看,「是累得脱力了吧?」

  祁远急道:「小心毒虫!」

  旁边的吴战威抽出长刀,「啪」的一声,用刀背拍在骡背上。

  吴战威慢慢抬起刀,脸色顿时变了。

  刀下是一只朱红色的昆虫,它额上生着两只触角,腰身极细,背后有一大一小两对透明的翅翼,翼上暗红的花纹犹如骷髅。在它硕大的尾部末端,一根尖刺深深刺入骡背。

  「鬼面蜂!」

  祁远叫道。

  话音未落,一阵不祥的嗡嗡声从森林深处响起,仿佛无数毒蜂正朝这边蜂拥而至。云氏商会的护卫们抽出兵刃,戒备地盯着森林。走在前面的花苗人也停下脚步,扭头朝这边看来。

  「把刀收起来!」

  护卫们扭头盯着祁远。祁远顾不上解释,抽刀砍开马背上一口竹篓,十余根捆扎好的火把滚落出来。

  蜂呜声越来越近,祁远将火把分散扔给众人,叫道:「点着!用烟熏!」

  满脸落腮胡子的易虎扬手一摆,手下的云氏商会护卫们立刻收起兵刃,拣起用蒲棒和艾蒿捆成的火把,引火点着。

  幸亏祁远见机快,第一根火把刚刚点燃,几只朱红色的毒蜂便从林中飞出。

  那些毒蜂比寻常蜜蜂体型大了数倍,额上生着诡异的复眼,蜂腰细而弯曲,直飞时尾部还向前挺出,露出弯钩状的蜂刺,钩尖滴血般殷红。

  蒲棒束成的火把一经点燃就生出滚滚浓烟。小魏挥舞着火把驱赶毒蜂,众人连忙将马匹和走骡收拢起来。

  几只鬼面蜂被浓烟一熏,四散飞开,在空中绕着飞出复杂的图形。更多的毒蜂陆续从幽暗的林中飞出,宛如朱红色的流星疾射出来。在它们身后,无数毒蜂聚集成一片暗红色的潮水,嗡嗡作响地从森林深处漫出。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这片蜂潮数量不下万计,两支商队三十余人,四十余匹骡马,仅靠十几根蒲棒艾蒿结成的火把,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即使武二郎那样的身手,也未必能挡住这上万只毒蜂无孔不入的攻击。

  那些鬼面蜂似乎十分畏惧蒲棒燃烧的浓烟,它们在弥漫的烟雾外越聚越多,无数复眼同时闪动着妖异的红光,挑起的尾针仿佛无数噬血的尖钩。

  忽然一只毒蜂绕过浓烟,疾射在一名护卫颈中。那护卫伸手想拍,手刚举起一半就僵住了,他张开口,却没有发生一丝声音,双目圆睁着合身扑倒在地,当场气绝。

  接着又有几只毒蜂绕过浓烟,垫倒几匹骡马。那些鬼面蜂毒性惊人,即使云氏商会护卫们带来的军中健马也无法抵抗毒蜂一垫,蜂尾血红的尖钩刺入体内,便即毙命。那些骡马陆续发出短促的嘶呜,栽倒在地。其余的马匹嗅到危险的气息,都不安地竖起耳朵。

  鬼面蜂剧毒如斯,足以令任何人不寒而栗。程宗扬也拿到一根蒲棒火把,还没有来得及点燃,就被旁边一只手掌坚定地拿了过去。

  「这样不是办法。」

  谢艺点着火把,「用烟熏,鬼面蜂只会越来越多。必须找到它们的蜂巢,把蜂后移走。」

  见到商队被毒蜂袭击,花苗人也折返过来。他们表情慎重地低声商议着,最后苏荔说了几句什么,那些花苗汉子一起高唱起来。他们一边唱一边用短刀拍打着胸膛,作出劈砍跳跃的动作。

  苏荔走过来,说道:「森林之神的愤怒,要用祭把神灵的舞蹈平息。」

  苏荔裸露的肌肤没有丝毫遮掩,任何一只毒蜂落在身上,都可能夺走她的生命,但苏荔毫不畏惧,她拔出弯刀,就那样走进蜂群。

  硕大而血红的毒蜂飞舞着,翼上的鬼面骷髅花纹不住振颤,传来令人心悸的嗡嗡声。当陌生人踏入它们的领地,那些鬼面蜂都狂怒起来。

  苏荔火红的褶裙摇曳着,刺着花枝纹身的雪白长腿在裙中时隐时现。她一边挥舞着弯刀,一边发出奇异的吟唱声,光洁的小腿摆动着,赤裸的脚掌轻轻打着节拍。那些鬼面蜂被她吸引,纷纷飞来,绕着苏荔的身体飞舞。

  毒蜂越来越密,就如同一层红色的烟雾,将苏荔硕长的身影裹在其中。不时有毒蜂撞在弯刀上,发出金石撞击的声音,但没有一只去碰触苏荔的衣裙和赤裸的肌肤。

  武二郎从货物中扯出一张牛皮,撕开裹住头脸和裸露的手脚。程宗扬一把拽住他,「你想死啊!」

  武二郎哼了一声,抢过一枝火把就准备闯入蜂群。

  「蹲下!」

  程宗扬咬着牙低声喝道:「要是会花苗人的祭舞,你就去。要是不会,你就给我老实蹲着!」

  蜂群中,苏荔洁白的手掌扬起,朝身后摇了摇,示意他们不要乱动。武二郎泄了气,一面抖开牛皮,把一只落单的鬼面蜂拍得稀烂。

  花苗汉子的歌喉猛然高亢起来。蜂群中传来一阵异样的波动,嗡嗡声变得更加激越,仿佛被激怒一般。

  苏荔曼声吟唱着古老的祭歌,缓步踏入森林,那些鬼面蜂也随之飞去。剩下几只漏网的,不是被浓烟驱散,就是被武二郎等人拍死。

  那些花苗汉子持刀边舞边行,用歌声呼应着蜂群的嗡嗡声。商队面临的危机暂时解除,程宗扬立刻要了两枝火把,一手拿着,拔腿跟了过去,谢艺不作声地跟在后面。接着吴战威、小魏、石刚也追了过来。他们一半是好奇,一半也是担心花苗女族长的安全。

  林中光线极暗,那枝牛油火把的光芒只照出丈许,就被黑暗吞没。程宗扬六识的灵觉比以往敏锐了许多,也只能看到那团由毒蜂构成的红云,和蜂影中修长的身影。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程宗扬身边抢过,武二郎猛虎般的身形出人意料的敏捷,从密林中穿过,几乎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忽然武二郎停下脚步,昂起头颅。程宗扬举起火把,只见头顶丈许的高处,悬着一团巨大的阴影。

  那是一颗巨大的蜂巢,高度超过一丈,庞大的体积将它所依附的松树都扯得弯折下来,仿佛一盏巨大的灯笼。腊质的蜂巢表面附着无数朱红色的鬼面蜂。它们密密麻麻在蜂巢间钻进钻出,不时有拖着毒钩的鬼面蜂振翅飞起,加入到苏荔身边盘旋的蜂群中。

  苏荔轻轻拍着弯刀,边歌边舞。她舞姿轻柔而优美,鲜艳的红裙在蜂影中飘扬舞动,白皙的大腿上,那圈青黑色的纹身隐隐发出亮光。但程宗扬清楚看出她额头的汗珠,这颗蜂巢体积超乎想像的庞大,她的祭歌也未必能安抚这些愤怒的鬼面蜂。

  蜂群越聚越多,将苏荔的身影完全笼罩住。忽然,一个身影箭矢般射出,谢艺挥起钢刀,一刀劈入蜂巢,他这一刀劈得极深,几乎连肩膀也陷入其中。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谢艺毫不停顿地探身钻入蜂巢,接着又闪身退出。他头上衣上沾满金黄的蜂腊与蜜汁,钢刀咬在口中,两手高高举起,手中托着一只巨大的鬼面蜂。

  那只鬼面蜂体型比苏荔身边的毒蜂大了数倍,腹部极长,尾端的蛰针就像一支血红的尖钩,在谢艺手上微微蠕动。它翅膀极短,仅能覆盖腹部的一半,已经失去了飞行的能力,但翅上鬼面骷髅图案却浓重无比。

  谢艺一手抓住蜂后的翅根,一手抓住蜂腰,那支血红的蜂钩虽然不住前挺,谢艺的手掌却稳若磐石。

  谢艺咬着钢刀的脸上仍带着那种从容而浅淡的笑容,甚至还伸出舌尖,舔舐刀背淌下的蜜汁。

  飞舞的蜂群猛然一滞,接着朝谢艺飞去。谢艺静静品尝着蜜汁的甜美,然后肩膀一耸,倒退着掠上巢顶的横枝,接着飞身掠往林中。

  鬼面蜂硕大的复眼射出鲜亮的红色,潮水般从众人身边飞过,发出激烈的嗡嗡声。包括武二郎在内,所有人都屏住气,一动也不敢动。好在那些毒蜂对他们毫不理会,紧贴着他们的身体疾飞掠过,连蜂巢内的鬼面蜂在内,不多时就走得一个不剩。

  苏荔呼了口气,面孔微微发白,她身上的红裙已经被汗水湿透,如果不是谢艺突然出手掠走蜂后,她此时已经力竭,再无法维持祭把的歌舞。

  武二郎虎吼一声,五指如钩挥到苏荔颈后,抓住一只偷袭的鬼面蜂,拧断了它的毒针。苏荔盘起的长发也被汗水湿透,髻侧那朵红花微微坠向一边。她朝武二郎嫣然一笑:「谢谢。」

  武二郎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扶了扶她髻侧那朵红花。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讪讪道:「歪了……」

  苏荔火辣辣的凤目朝武二郎眨了眨,然后笑吟吟唱道:「上去高山望平川,川上一朵红牡丹……」

  一边唱一边轻盈地走了过去。

  程宗扬低声道:「二爷,是你心歪了吧?」

  武二郎张了张嘴,忽然一拳打在树上,震得那颗裂开的蜂巢一阵摇晃。

  「武二?」

  「我忘词了。」

               第二章万舞

  花苗汉子们收集了干柴,掘好火塘。在感谢和祈求森林之神的庇佑之后,苏荔亲手点燃了篝火。

  花苗人本来要趁夜赶到熊耳铺,在得知商队准备宿营之后,他们慷慨地同意与这些远道而来的朋友一同留在危险的森林中。

  随着篝火的升腾,众人的情绪也随之高涨。从蜂巢取出的蜜汁足足装了二十口坛子,每一滴都如同金黄的琥珀。而坛中原来盛的美酒,则给那些花苗汉子带来更大的惊喜。

  按照花苗的习俗,他们先祭把了神灵,然后把酒坛放在中间,众人围着篝火坐成一圈,用一支长柄勺轮流饮酒。

  「花苗人不会酿酒,平常是用金砂换酒来祭把神明。」

  祁远嘿嘿一笑,「现在有酒,说不定花苗人一会儿还会跳起祭神的万舞。」

  祁远的笑容中包含着兴奋和期待,一丝感慨,还有隐约的怀念。

  正说着,一名喝红脸的花苗汉子跳进圈子里,他一边高声唱着,一边摇晃着肩膀伸出手来。

  那些花苗女子挤坐在一处,她们笑着将一名同伴推揉出来。那女子脸色微微发红,眼睛却亮得如同夜空中的寒星。她展开歌喉,与那男子一唱一答,然后把手交给对方。

  接着站出来的是卡瓦,和其他花苗汉子一样,他身材虽然不太高,但手脚长大,举止剽悍,他一边歌唱,一边直接把手伸给一名脸蛋圆圆的花苗女子。女伴的笑闹声中,那女子大方地站起来,拉住卡瓦的大手,与他并肩站在一处。

  越来越多的男子出来,邀请自己心仪的女伴。他们手拉着手,男女混杂地围成一个圈子,围着篝火起舞。花苗人的舞蹈和歌声一样奔放而热情,浑厚的男音与清悦的女音此起彼落,又完美地交织在一处。伴着歌声,他们像一圈五彩的花环,时而聚拢,时而散开。

  那些娇美的花苗女子穿着窄窄的筒裙,一个个皮肤白嫩,眉目如画。她们纤细的脚踝大多都戴着碎碎的银铃,在篝火的光影中,那些女子雪白的小腿和纤足赤裸着,随着歌声的节奏轻柔而欢快地跳动起落,脚踝上的银铃发出清脆悦耳的铃声,别有一番美艳的风情。

  商队众人分成两个阵营,程宗扬等人聚在前面,一边看一边鼓掌叫好,连云苍峰也面露微笑。云氏商会那些年轻汉子们却腰杆挺得笔直,坐得端端正正,显示出军旅出身的严格纪律。

  这时程宗扬已经看出来了,这些北府军士卒的头领是那个叫易虎的汉子。他身形魁梧,背后一杆尖枪从不离身。下午死在鬼面蜂毒钩下的那名汉子,是他的手下。这一路双方相伴而行,能看出这些军士们同袍之间手足情深,但当鬼面蜂被引走之后,易虎只冷静地吩咐军士们收殓了同袍的尸体,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看那些军士的样子,没有易虎发话,他们就是坐到天亮也不会动一下。

  花苗人的队伍女多男少,苏荔是族长,戴着面纱的少女和阿葭、阿夕要奉献给龙神和巫王,剩下的还有三四名女子没有舞伴,她们明亮的眼睛不时望向这些陌生的客人,火热的目光令人怦然心动。

  祁远忽然站起来,操着南荒蛮语唱道:「翻过高不见顶的青山,涉过深不见底的河流,从五原走来的商人,冒昧地伸出手。比月一兄更美丽的花苗姑娘们啊,谁愿意与我一起起舞,让神灵欢喜。」

  他略显生疏的歌声使剩下的花苗女子笑成一团,然后一名身材纤细的女子起身唱道:「歌声飘到了我面前。远方来的朋友,你跋山涉水,走过弯弯曲曲的山路,来到南荒就是我们的客人。」

  唱着,那女子接过祁远的手,祁远扭头朝程宗扬眨眨眼,融入跳舞的人群。

  「祁老四还有这一手?」

  程宗扬看着场中。其貌不扬的祁远就像换了个人,跳起花苗人的舞蹈也似模似样,与那些花苗汉子相比毫不逊色。

  吴战威笑得眼都成一条细缝,「老祁当年可风流着呢,还跟一个花苗女子好上了,后来……」

  吴战威咂了咂嘴,没有再说。

  程宗扬心里一动,想起祁远讲的故事,「不会是他把人家甩了吧?」

  吴战威摇了摇头,「你别看老祁圆滑,其实是个重情义的汉子。那次的事…

  …唉,临走时那女的追出几十里,一边追一边哭,老祁在车里也哭,眼泪淌得跟泪大似的。后来他又来南荒,结果中了瘴气,差点儿没命,还拼着去花苗找人。

  从南荒回来,他大病一场,躺了半年才能起身。你别看老祁现在爬个山都喘,当年身手比我都强,就是那次垮了下来。「

  「找到了吗?」

  「没有。听说是嫁人了,老祁也就死了心。往后只要走南荒,老四都是头一个,只是不去花苗。」

  程宗扬摸了摸鼻子,再去看祁远那张青黄的面孔,似乎顺眼多了。

  有祁远带头,几个胆大的年轻护卫也蠢蠢欲动,程宗扬干脆一挥手,「想去就去,只要别给我丢脸。」

  石刚讪笑着蹿出去,找了他最中意的一个姑娘,那花苗女子却把手递给了更英俊的小魏。石刚碰了一鼻子灰,正要打退堂鼓,另一名女子却笑盈盈起身,拉住了他的手。石刚顿时心花怒放,一张脸笑得见牙不见眼。

  程宗扬拍了拍吴战威的肩,「吴大刀,你不去?」

  吴战威头摇得什么似的,「老吴耍刀行,这个不行。那姑娘们的光脚丫又白又嫩,老吴一不小心踩上就完了。」

  说着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凝侍卫长不在这儿,你怎么不去?」

  上了山崖之后,凝羽一直没有现身,程宗扬已经习惯了她的突然消失,也不在意,回笑道:「我等着看二爷的乐子呢。」

  那边武二郎抿了抿浓密的鬃发,起身像头出林的猛虎般大步走了过去。

  「上去高山望平川,川上一朵红牡丹。」

  武二郎高声唱道:「看起来容易摘起来难,摘不到手里是枉然。阿妹的红牡丹呀,摘不到手里是枉然。」

  程宗扬一口酒全喷了出来,武二这歌词也太赤裸裸了吧。如果自己在街上对一名陌生女子唱着要摘她的红牡丹,最便宜也要吃一个耳光。

  苏荔脸也微微有些发红,好在武二郎这段词用的并不是南荒蛮语,族里人未必能够听懂。她背着手,微微抬起下巴,唱道:「白武族的勇者呀,如果你会祭神的万舞,就把你的手伸出来。」

  武二郎喜上眉梢,毫不犹豫地伸出大手,「如果我撒谎,就让鬼面蜂的毒钩扎遍全身!」

  苏荔笑啐一口,把洁白的手掌递给他。武二郎轻轻一扯,苏荔盈盈起身。

  花苗人正跳得开心,两人一踏入圈子,那些花苗男女立即聚拢过来,把两人围在中央。男人们发出「喔喔」的叫声,脚板用力踏地,打出节拍,花苗女子舌尖在齿间轻颤着,欢快地唱着「阿哩哩」简单的音节从她们纯银般的歌喉流淌出来,有着天籁般的纯美。

  程宗扬靠在树上道:「云老哥,万舞是什么舞?」

  「花苗人祭天、祈神、出征、求雨都用万舞。」

  云苍峰说道:「大概种类太多,才叫万舞。花苗以外的地方很少能见到。」

  程宗扬看向另外一边,「谢兄?」

  谢艺身上的蜂腊和蜂蜜已经抹去,但仍散发着淡淡的甜香。他温和的笑容充满了成熟男子的魅力,令人想起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从鬼面蜂的追逐下脱身的,谢艺对当时的经历只笑而不语。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些鬼面蜂再也没有出现过。因为某一个原因,它们甚至放弃了原来的蜂巢,消失在密林深处。

  「王子朝的︽百舞图录︾考据过万舞的源流。」

  谢艺娓娓言道:「着者称,万舞是花苗的祖舞。花苗本来被称为花蝎,而万字就是蝎字。」

  说着谢艺在地上写一个「万」字,一边划一边解释道:「万字前有双钳,背腹覆甲分节,尾部还有一个弯曲的蝎钩。」

  云苍峰看着那个苍劲古朴的万字,良久才抚掌叹道:「这万字老夫写过无数次,从来都没发现它是蝎子的图案。现在看来,果然首尾俱全,形神皆备。」

  「这么说,万舞就是蝎舞了?」

  「也许吧。」

  谢艺微微笑着说道:「王子朝从未到过南荒,只是一家之言,未必就是实情。」

  场中的万舞愈来愈激越高亢,花苗男子们做出种种战斗的动作,已经喝醉的卡瓦高声欢呼,两手飞快拍打着自己古铜色的肩膀和结实的胸膛。那些花苗女子白皙的脸颊浮现出两片红云,她们扬起手臂,赤裸的小腿伴随着歌舞的节奏来回摇摆甩动,两足白如霜雪。

  祁远与那些地地道道的花苗汉子一样拍肩击胸,高呼欢舞,青黄的面孔浮现出亢奋的血色,仿佛花苗人的灵魂已经融入他的血脉。

  花苗人身材普遍不高,族长苏荔高挑的身材完全是一个异数。她一米九的身高,也只有武二郎的凛凛雄躯才能配得上。两人一个高大魁梧、龙精虎猛,一个修长丰挺、貌美如花,毫无疑问地成为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焦点。

  万舞的舞姿热烈而奔放,充满撼动人心的力量。熊熊燃烧的篝火间,苏荔雪肤花貌,衣红似火,她双颊微红,美目中散发出逼人的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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