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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全本) - 9,3

[db:作者] 2025-07-09 21:25 5hhhhh 9980 ℃

  那妖物看起来有半人大小,其实体积并不大,细长的弯肢一蜷,就缩成皮球大小一团,滚进蕨丛。

  藤蔓的叶片一阵摇动,忽然一条细丝从蕨叶间射出,黏在松树的横枝上。那妖物从蕨丛间疾射而出,转眼就消失在密林深处。

  阿葭静静伏在蕨叶上,眼中带着一丝疑惑。她白皙的肉体已经变得僵硬。刚擦拭过的下体淌出一串血迹,娇嫩的蜜穴被妖物的腹针刺穿,穴口圆张着无法合拢。短短片刻时间,她体内的鲜血就被妖物吸食大半,肌肤血色全无。

  夜色下,阿葭白嫩的臀部微微抬起,像皎洁的月轮般圆润。就在几个时辰之前,阿夕恶作剧地扯开这个花苗少女的裙子,将她雪白的屁股裸露出来。就在刚才,自己成为她生命中第一个男人……

  程宗扬提刀的手微微颤抖,忽然狂吼道:「老四!」

  「是阴蛛。」

  祁远额头汗涔涔的,脸色青得发黑。

  「这东西靠吸血为生,白天躲在洞穴里,只在晚上出来。说是蜘蛛,其实又跟蜘蛛不一样。南荒人说,阴蛛是死物的怨气所化,体内有大毒。这种蜘蛛只有雄性,繁殖的时候就把卵下到别的动物身上。那卵就会吸食寄主的血肉,成熟的时候破腹出来。」

  花苗人用蕉叶包住阿葭的尸体,然后拣来干柴,堆在一起。

  程宗扬沙哑着嗓子道:「他们在做什么?」

  「烧尸。」

  祁远小声道:「她体内如果被阴蛛产卵,就成了祸患,还是烧了干净。阴蛛肢体的外壳比铁还硬,刀砍水淹都没用,就是怕火。所以有阴蛛出没的地方,家家户户都要点火把。」

  程宗扬喉头动了一下。那些花苗人都表情凝重,苏荔更是双眉紧锁,阿夕也一改平常的顽劣,抱住阿葭的尸体凄声哭泣。

  「怎么能抓到那只阴蛛?」

  祁远摇了摇头,「没法子。那鬼东西能吐丝,能钻洞,在林子里一荡就是十几丈远,朝哪片叶子下一钻就找不到了。」

  程宗扬沉默半晌,忽然道:「是鬼王峒!」

  「什么?」

  程宗扬咬牙道:「那阴蛛是鬼王峒的人豢养的。林子里的蛇彝少女也是他们扔掉的试验品!我干他娘的鬼王峒!这么毒辣的事都做!」

  祁远没有作声。在南荒,鬼王峒就是恶鬼的代名词,相比于他们曾经做过的事,用人体豢养阴蛛根本算不了什么。

  忽然一条大汉从林子里钻出来,一边走一边高声嚷道:「瞧瞧二爷逮了个什么玩意儿!嘿,还动呢!」

  「砰……」

  武二郎砸了一拳,把那东西毛茸茸的外壳砸出一条裂缝。

  武二郎得意洋洋地说道:「二爷正在林子里纳凉,这鬼东西居然从树上扑下来想咬二爷!南荒这地方,连蜘蛛都长这么大!二爷也没客气,一把抓住这玩意儿,先把它几条腿给拧了,这东西多脆啊……」

  武二郎说得口沫横飞,手中那只阴蛛足有尺许大小,几条尖肢都被他拧折,其中一条还有着刀砍的痕迹。

  程宗扬与祁远面面相觑。

  「你不是说阴蛛比铁还硬吗?」

  祁远挠了挠头,尴尬地说道:「就算是镔铁,武二这家伙也能拧断吧。」

  「喂,老四。」

  武二郎嚷道:「瞧瞧这玩意儿怎么做的,过来给二爷弄点蜘蛛肉尝尝鲜!」

  祁远过去小声说了几句,武二郎脸色顿时一变,抖手把那只蜘蛛扔在地上,拿脚踩住。

  蜘蛛甲壳裂开的部位渗出殷红的鲜血,那是阴蛛吸食后还没有来得及消化的血液。

  武二郎听了祁远的叙说,才知道这边发生的事,他想安慰苏荔几句,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吭哧半天,才把阴蛛踢过去,「给你。」

  苏荔勉强笑了笑,「多谢。」

  忽然那个叫卡瓦的花苗汉子奔过来,急切地说了几句什么。

  苏荔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卡瓦用几片叶子包住阴蛛的尸骸,另外两名女子过来抬起阿葭的尸身,一同送进新娘所在的蕉叶帐篷里。

  苏荔把阿夕叫到一边,面色冷峻地问着什么。阿夕时而点头,时而摇头,眼圈红红的,不停掉着眼泪。

  祁远低声道:「族长问她,为什么拿走阿葭的衣物,让阿葭一个人走到树林里去。她说──她听到一个声音,以为是阿葭跟自己开玩笑,就趁阿葭洗澡的时候拿走她的衣服,骗她到林子里找衣服……」

  阿夕忽然拔出短刀,朝自己胸口刺去。苏荔劈手夺过短刀,厉声呵斥,说得阿夕垂下头去。

  「她说,你们是给鬼巫王的贡物。如果你和阿葭都死了,巫王发怒,花苗人离灭族也不远了。」

  祁远说着摇了摇头,悄声道:「这对姐妹送过去,说不定也活不了几天。」

  过了一会儿,卡瓦等人从蕉叶帐篷里出来,向苏荔说了几句。

  祁远露出古怪的表情,「他说:珂娅也没办法救活阿葭。」

  「珂娅是谁?」

  祁远压低声音,「珂娅是花苗人最尊敬的称呼,指的是天蝎降下的神女。」

  说着祁远自己都有些不信,「他们进献给龙神的新娘竟然是神女?」

  「神女很厉害吗?」

  祁远摇了摇头,「珂娅是传说里才有的神灵,如果真是珂娅,花苗人只会把她供奉起来,就算灭族也不会送出去。」

  那名穿着大红嫁衣的新娘始终没有露面,那间蕉叶搭成的帐篷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声音。

  阿葭的尸身被花苗人小心地放入火堆,女人们小声啜泣着,一边脱下手上的饰物,投进火中。

  当花苗人把阴蛛的尸骸也扔进火堆,柴堆像被泼上汽油般,火焰猛然腾起,空气中弥漫着鲜血的浓腥气。

  那具蛇彝少女的尸身也被抬出一并焚烧,将阴蛛可能留下的所有祸患都清除干净。

  人群陆续散开,只有阿夕固执地留下来,等待收取阿姐的骨殖。

  「抱歉。」

  一个声音低低传来,程宗扬扭头看时,身后却毫无人迹。

  能一耳铺是一处约有百户人家的村寨,由于这里是进入南荒大山的隘口,寨里居然还有几家商铺。和蛇彝村不同,这里没有供行商免费歇宿的大屋,倒有一家客栈。弯曲的街道用黑色的石头铺成,年深日久,形成龟背一般的裂纹。

  众人天不亮就动身,赶到熊耳铺,太阳刚升过头顶。想到要和鬼王峒的使者相遇,众人都有些紧张。商议几句,众人在村口分开,程宗扬和云苍峰去寻向导,苏荔带着族人去拜见使者,商队其他人由祁远领着到客栈住下等待消息。

  苏荔叫来族人,将精心装扮过的新娘和阿夕护在中间,进入熊耳铺。武二郎忽然闯过来:「我跟你们一起去!」

  「武二!」

  程宗扬喝道。

  武二郎不耐烦地说道:「二爷就是去看看他们长几个鼻子几只眼。」

  程宗扬在背后嚷道:「不许动手!」

  武二郎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也不知道他听到没有。

  祁远领着众人赶往客栈。云苍峰对熊耳铺似乎很熟悉,带着程宗扬弯弯曲曲走了半晌,拐进一条背巷,指着旁边一间石屋道:「就是这里了。」

  那房屋是用石片一层层堆积起来,表面生满青苔。木制的房门半掩着,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靠在墙角打盹。

  云苍峰走过去,解下腰间的玉佩,「叮」的一声,轻轻放在积满灰尘的石桌上。

  老者睁开眼,他颔下生着一丛山羊胡,上面还黏着饭粒,浑浊的眼睛白多黑少,一看就像个老糊涂。

  「是云氏商会的人啊。」

  老者慢吞吞道:「他们在这里已经等很久了。」

  云苍峰道:「路上遇雨耽搁了。六天之内,我们要赶到白夷。」

  老者咳嗽着站起来,他身材不高,腰背佝偻着,更显矮小,而且瘦得厉害;一件粗织的土布袍子裹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老者颤巍巍捡起玉佩进去,过了一会儿,领着两个人出来。

  「就是他们。去白夷族的路他们都熟。」

  那两名向导都是六朝人氏,但体貌迥异,前面一个一身文士打扮,颔下留着三缕长须,相貌俊雅,举止温文,尚未说话先带了三分笑意,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另一个则是一名武者,他身披劲甲,腰间束着厚厚的武士带,龙镶虎步,体形剽悍,厂看就是骁勇过人之辈。

  老者道:「按规矩,只能挑一个。一天是一枚金铢的价格。」

  这个价格可不便宜。云苍峰与程宗扬对视一眼,向那名文士拱手笑道:「道左相逢,便是有缘。不知阁下贵姓?」

  那文士先抱拳平胸,从容还礼,然后微笑道:「鄙姓秦,草字会之,单名一个桧字。本是宋都临安人士,流落南荒多年,乡音未改,年华已逝,让云执事见笑了。」

  云苍峰笑呵呵道:「原来是秦兄。看秦兄气宇不凡,多半是临安世家子弟,能在南荒立足,必定是智勇双全……」

  那文士说得文绉绉的,程宗扬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时忽然插口道:「你是秦桧?」

  那文士微微一愕,旋即笑道:「正是区区。」

  程宗扬直勾勾看着他。自己运气还真好,找个向导就能碰到名震千古的天下第一大奸贼。如果让他领路,只怕这家伙一转手就把两支商队几十号人马都给卖个一干二净。

  这个秦桧的名头显然不及后世响亮──那个秦桧声名所及,以至于用桧字为名的,从他以后就绝迹了。这厮不但俊雅温文,而且还一脸正气,云苍峰似乎对他颇为满意。如果不是太熟悉这个名字,单看相貌,连自己也觉得他是个良善可靠的家伙。

  但这会儿程宗扬戒意十足,不等云苍峰开口,就干笑两声,「带路这样的小事,不敢有劳秦兄大驾。」

  不理会秦桧的满面失望,程宗扬朝那武者拱了拱手,「这位壮士是……」

  「吴。」

  那武者沉声道:「吴三桂。蓟州人。在南荒待了二十年,再偏僻的路我也知道!」

  云苍峰在旁看着,程宗扬不选秦桧,大概因为他是文弱之士,经不起途中的辛苦,这一位一看就是赳赳武夫,说话也颇有分寸,再挑剔的人也该满意。云苍峰正要开口,程宗扬却从后面扯住他的衣角。

  在程宗扬的记忆里,这个名字可谓如雷贯耳。这位吴某人带路的本事着实了得,能从山海关一路带到云南。只不过他脾气不大好,说翻脸就翻脸。万一云苍峰答应下来,他半路一翻脸,自己这些外乡人叫天不应,哭地不灵可就惨了。

  程宗扬抢着道:「除了这两位,还有别的向导吗?」

  老者朝他翻了翻白眼,「还有我,你看怎么样?」

  程宗扬一拍桌子,「就是你了!」

  云苍峰也是老狐狸,看程宗扬的举止,便心知有异。他也不多说,当即付了定金,请那老者作为向导。

  从屋里出来,云苍峰低声道:「程小哥,这是怎么回事?」

  程宗扬当然不能说自己的理由,只低声问道:「这些向导是谁找的,那人可靠吗?」

  云苍峰沉默片刻,缓缓道:「南荒巫观众多,其中一支出于六朝,在南荒定居多年,外界很少有人知道。这次敝商会费尽力气,才得其相助,向导也是由他安排的。」

  「在南荒定居的六朝巫师?他是谁?」

  云苍峰在程宗扬耳边低声说了个名字。

  「殇振羽?」

  云苍峰打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这名字在六朝属于禁忌,切不可宣之于口。诸宗派想要他性命的不知凡几,不得已才逃亡到南荒。这些年他在南荒惨淡经营,名声虽不彰显,但也在南荒扎下根来,行事比我们方便百倍,所以才请他帮忙。」

  殇振羽的名字程宗扬从未听过,但听云苍峰说得慎重,不禁有些好奇:「云老哥告诉我,就不怕传出去吗?」

  云苍峰一笑,「谁会相信呢?」

  程宗扬哑然失笑。云氏商会手中握的资源可比自己丰厚得多,云苍峰既然敢对自己说出来,心里自然有底气。

  「那秦吴二人一文一武,都是相貌非凡,」

  云苍峰问道:「程小哥为何弃之不用?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真实的原因永远也无法解释,程宗扬只好打了个哈哈。「我只是听着他们的名字不爽。什么秦桧、吴三桂……听着就不像好人。」

  云苍峰愕然以对,竟然是这样荒唐的理由?

  「糟糕!」

  程宗扬一拍脑袋。刚才只顾着忌惮那两个奸贼,忘了问那个老头的名字,万一再是哪个奸贼就麻烦了。

  「俺叫朱八八。」

  老头咳嗽几声,「作孽啊。放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不挑,非让我老人家领路。去白夷族好几百里,又是山又是水的,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

  程宗扬笑道:「朱老哥放心……」

  「叫大爷!」

  朱八八翻着白眼,不满地哼道:「年纪轻轻的,不学好──老哥是你叫的吗?」

  「哎,朱大爷。」

  程宗扬从善如流地改口道:「去白夷族六天能赶到吗?」

  朱老头像是没听见一样,嘴里嘟嘟嚷嚷道:「山路大爷可走不惯,俺又不会骑马骑驴的,爬山的时候你可得背我,不背我就不走……」

  程宗扬左右看了看,秦桧和吴三桂都不在这儿,朱八八的名字又不像是什么猛人,用不着跟他客气。

  他亲热地搂住老头的脖子,「死老头!我们可是跟你们主子有约的。钱都拿了,还不老实带路,到时候我把你往主子那儿一丢,看你主子怎么收拾你!」

  朱老头差点儿被口水呛死,一说到自己主人,这家伙立刻老实起来,连忙点头道:「好说好说。」

  程宗扬用力拍了拍朱老头的背,「别装了,你这把老骨头结实着呢,少在我面前装喘。八八,这名字怎么这怪呢?」

  朱老头被他褐穿也不生气,嘿嘿笑了两声,「俺家里穷,没人识字。俺生下来那天是八月初八,就起了个名儿叫八八。不想叫八八,你就叫我老八好了,哎哟!小哥轻点儿拍……」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少给我八八、老八的,就叫你老头!」

  「老头就老头吧。」

  朱老头无所谓地说道:「反正你们这些六朝来的也看不起我们南荒人,随便你们叫什么吧。」

  祁远、吴战威、易彪都挤在大屋门口等着,见程宗扬带了个老头回来,都涌上前去。

  「这是咱们的向导,朱八八!」

  吴战威忍不住道:「大爷,你该有八十了吧?」

  「没呢,才七十九!身子骨结实着呢,」

  「腿脚俐落吧?别上个山还要人背。」

  「俐落!上个月还走了趟獠寨!」

  几个人围着朱八八问东问西,祁远向程宗扬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一边。

  祁远没提向导,直接道:「花苗人要跟咱们一起走。」

  「她们不是只到熊耳铺吗?」

  「原来说的是到熊耳铺,鬼王峒的使者在这儿等着,交了人就回去。但刚才在铺里问过,使者前天就走了,留下话,让花苗人把新娘送到白夷族。苏荔族长这会儿正犯愁呢。」

  如果自己是苏荔,也该犯愁了。眼下不但要到白夷族去,伴娘还少了一个。

  「云老哥的意思呢?」

  「云执事的意思是,一道走彼此能有个照应。而且……」

  祁远低声道:「听铺里的人说,白夷族也归顺了鬼王峒,咱们去白夷,免不了要和鬼王峒打交道。跟花苗人一起,也能有点照应。」

  程宗扬忽然道:「祁四哥,你上次来南荒是什么时候?」

  祁远想了想,「有三年了。」

  「上次来,鬼王峒的人也到了白夷?」

  祁远摇了摇头,「那时候只听说股江以南有个鬼王峒,没有谁见过鬼王峒的人是什么样。」

  「这么说,鬼王峒只用了三年时间,就占据了盘江以北一半的地域?」

  「只怕不止一半。听铺里的人说,现在除了黑獠和红苗,其他部族都在向鬼王峒进贡。」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告诉云执事,咱们答应了,也跟花苗一道走。」

               第五章袭击

  听说鬼王峒的人已经离开,众人无形中都松了口气。经过这一路的见闻,商队上下都对鬼王峒忌惮之极,除了武二郎还在嘴硬,其他人听到鬼王峒的名字都宁愿绕道走,也不想撞上那些传说中半巫半鬼的家伙。

  商队在熊耳铺停留一天,祁远抓住机会将携带的货物出手了一半。在这里出售的利润虽然比不上盘江以南丰厚,也十分可观。看到五斤普通的铁钉卖到六个银铢,差不多是本金的十倍,程宗扬暗道:「奸商!」

  少量货物换成铢钱,大部分都以易货的方式换成南荒特产,寄存在云氏商会相熟的一家客栈内,等他们回程时再带回五原城。这让祁远眉开眼笑,在人脉方面,白湖商馆的关系远不及云氏深厚,以往走南荒,换来的货物都是随身带着,路途辛苦不说,也容易损失。寄放在客栈里,只花一笔小钱,就省了这一路的辛苦。

  祁远忙忙碌碌换完货物,云苍峰带的丝绸却一匹也未出手。

  「这些丝绸,都是往白夷贩运的。」

  云苍峰笑呵呵道:「倒是这些翠枝玉不错,小哥不妨买几块,带到内陆也能换些铢钱。」

  云苍峰说的翠枝玉都是些料石,与程宗扬想像中晶莹透润的翠玉截然不同,除了带着几抹绿纹,与普通石头也差不了多少。不过既然是云苍峰这样的行家说出来的,肯定错不了。

  程宗扬从五原城出来时,带了些铢钱,刚才出货又换了数百枚银铢,手头宽裕,当即讲了价钱,购下几块上等的翠枝玉料,一并寄存在客栈里。

  一下子来了两支商队和一帮花苗人,那间小客栈顿时热闹非凡。程宗扬带着料石回来,看到朱老头蹲在门口,正口沫横飞地跟商队几个年轻人吹牛。石刚等人听得眼都直了,朱老头一咳,几个人争先恐后给他端茶倒水。

  朱老头满意地润了润嗓子,一句「想当年……」

  开头,就又吹上了。

  祁远今天货物出手顺利,心情不坏,靠在门口笑呵呵听着。见程宗扬进来,他打了个招呼,笑着说:「这朱老头有点意思,连大山里的神木都见过。」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朱老头说,他看到神木的时候正赶上大雨。当时他在树下,地上还是干的,一点雨都没有。往上走,树的中间电闪雷呜,走到上面风和日丽,那雨都在脚下。

  还说高处开着花,花里结的果子都是女人的模样,风一吹就咯咯的笑。「

  「真的假的?」

  祁远笑道:「这谁知道?就是土生土长的南荒人,也没几个见过神木的。不过年轻人就喜欢听这个。」

  吹的半点谱都不靠,这朱八八不会是个骗子吧?程宗扬想来想去,不记得有哪个大骗子是叫这个名字的。

  院内传来一阵喧闹,程宗扬探头看去,只见那些花苗汉子蹲在地上,围成一个圈子,中间放着一口酒坛,一个个喝得面红耳赤。

  「从上午就开始喝了,一直喝到这会儿。」

  祁远道:「路上取的蜂蜜分给他们十几坛。好嘛,这些花苗汉子把蜂蜜全拿到酒肆换了酒,差不多有二十坛,喝到明天也够了。」

  花苗人是程宗扬进入南荒见过最和善的群体,给他留的印象不错,只不过这喝酒也太没有节制了。

  「花苗人都这么好酒?」

  祁远摇了摇头,「花苗人是好酒,可我从来没见过喝这么厉害的,就跟不要命似的。」

  那些花苗汉子兴高采烈地唱着歌,欢呼狂饮。程宗扬喜欢他们的率性,又隐隐有些疑惑。这些花苗人,无论男女在欢快中都有一种末世的放纵,似乎根本不考虑明天。

  而族长苏荔也不计较,甚至也和族人一起分享那些粟米酿成的涩酒。武二郎蹲在她旁边,也学着花苗人的样子,一边喝一边唱,他唱出来的歌不是走调,而是完全没有调子可言,但那些花苗人谁都不介意,只要能蹲下来和他们一样唱歌喝酒,就是他们的好朋友。

  院子另外一边,吴战威拿着他的厚背砍刀比划着,正和易彪在谈论刀法。满面髯须的易虎坐在一侧,手边放了一罐清水,正埋着头,在一方细砂岩上细细磨他的尖枪,对花苗人的喧闹声充耳不闻。剩下那些充作商会护卫的军士们都留在客房里,看管货物。

  谢艺独自坐在台阶上,安静地看着这一切。程宗扬一直怀疑那句「抱歉」是他说的,却没有证据。

  从包裹里拿了块料饼,程宗扬去马棚喂黑珍珠。他对这匹属于自己的座骑十分用心,每天都会亲手喂食。这一路别的骡马都掉了膘,唯有黑珍珠还壮实了一些,皮毛更加油光水滑。

  一进马棚,就看到黑珍珠旁边多了头瘦驴。那驴比一头牛犊大不了多少,背脊瘦得像刀刃,偏偏生了一双大耳朵,就像生下来没见过草一样,正把头埋在黑珍珠的槽里猛吃。黑珍珠轻蔑地甩着尾巴,离那驴远远的。

  「哪儿来的驴?」

  「朱老头的!」

  吴战威在远处应了一声,又扭头对易彪说:「兄弟,你们北府兵的刀法……」

  程宗扬看着那驴,就跟看朱老头一样,越看越不顺眼。

  「朱老头!你不是不会骑驴吗?牵头驴做什么?」

  朱老头没有一点脸红的意思,「瞧瞧,瞧瞧,当真了。俺就是说说,其实俺这驴好着呢!」

  程宗扬没好气地瞅瞅那驴,把料饼掰碎喂给黑珍珠:「赶紧吃,别理那乡下的土驴!」

  浓雾中传来尖锐的哨声,易彪点燃箭首的油布,拉开铁胎弓,一箭射出。

  黎明时起了浓雾,整个熊耳铺都被笼罩在白蒙蒙的雾气中。程宗扬想等雾散开再走,云苍峰和祁远却告诉他,在南荒,一场浓雾半月不散的情形屡见不鲜,要等雾散,时间就没准了。

  商队按照原定的时间出发。和前天一样,花苗人在前,商队在后。为了避免有人在浓雾中走散,商队将所有的骡马都用绳索连在一起,相隔不到丈许。即使如此,途中休息时还是发现走失了一名奴隶,只剩下一匹空鞍的马。

  程宗扬要发动人手去找,祁远却道:「这会儿雾还没散,回去太危险了。」

  「不就一个奴隶吗?丢就丢了。」

  朱老头不在意地说道:「说不定掉到哪个山沟里,就算你能找到也死透了。」

  程宗扬皱起眉头,「那要还没死呢?」

  「人嘛,迟早都会死。早点晚点有什么要紧的?」

  朱老头骑在他的瘦驴上,佝偻着腰道:「咱们还是省点力气吧。前面的路可不好走。不小心摔死,连尸体都找不到。」

  云苍峰也在点头,显然认为回头去找太冒险了。大家都这样认为,程宗扬只好放弃。这雾毕竟太大了,就是想找也没办法找。

  一个尖锐的哨声从前方传来,祁远摘了片叶子,噙在口中,以哨声作答。

  朱老头道:「这小伙子看着痨病鬼似的,还会吹花苗人的叶哨?」

  花苗人擅长将树叶噙在口中,吹出各种哨声来联络。这样的浓雾中,哨声远比其他联络方式更方便。

  祁远取下树叶,笑道:「老头儿,那驴背跟刀刃儿似的,你坐得住吗?」

  朱老头挺了挺背,不服气地说:「我这驴稳当着呢!」

  程宗扬一把拽住朱老头,不客气地把他从驴背上拖下来,「你是向导,不在前面领路,在这儿混什么呢?」

  朱老头叫起屈来,「从铺里出来,这一段都是熟路,还用我带?到了前头的山涧才换路呢。」

  祁远一怔,收起笑容,「老头,你不是诳我们的吧?这路我老祁也走过,山涧那儿就一条进山的路,哪儿有岔路?」

  朱老头颔下的胡子翘了起来,「跟我走,没错。」

  又是一阵哨声传来,祁远道:「他们让咱们过去。」

  程宗扬拍了拍易彪的肩,「带上弓,到前面看看。」

  雾浓得仿佛化不开的牛乳,树木、藤蔓、草丛、泥土……都被笼罩在白茫茫的雾气中。没有形状和气味的浓雾弥漫在发梢和指间,仿佛行走在幻境中。

  「小心!」

  祁远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程宗扬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一道石崖边上。

  脚下有水流的声音,被浓雾一隔,那声音也变得飘渺起来。

  「这山涧有一丈来高,水倒不深,涉水就能过去。」

  祁远说着,心里有些纳闷。

  在他印象里,这附近山高林密,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难道朱老头还能变出一条路来?

  那些花苗汉子错落着立在林中,将族中的女子护在中间,他们握紧腰刀,警觉地望着四周。人群中间,戴着面纱的新娘微微低着头,如果不是昨晚见过她可爱的样子,真像一名安静的淑女。

  程宗扬道:「过去两个人看看,剩下的等朱老头过来。」

  苏荔微微颔首,一名花苗汉子不作声地攀住崖旁的粗藤,灵猴一样敏捷地没入山涧。

  「易彪,等他们哨声传来,你射一箭看看有多宽。」

  片刻后,远处传来尖锐的哨声。易彪点燃油布,将铁弓拉成满月,望空一箭射出。

  燃烧的火箭画过一条弧线,飞过山涧。就在火光被浓雾吞没的刹那,一张雪白的面孔从雾中凌空闪出,贴着箭矢飞掠过来。

  「凝羽!」

  程宗扬失声叫道。

  凝羽横身掠过山涧,离崖边还有两步的距离已经力竭,身子直堕下去。程宗扬扑上前去,伸臂接应,但仍差了尺许。

  一条青藤横飞过来,缠住凝羽的纤腰。武二郎低喝一声,抖手将凝羽从涧中扯出。

  凝羽落地一个踉跄,几乎跌倒。众人这才发现她半边身体满是血迹,长发也被利刃截去一缕,纷乱地贴在颊上,颈中露出一抹血痕。

  凝羽两天前登上猩猩崖之后就失去踪影,没想到突然在这里出现。程宗扬抢上前去,扶住她的手臂,还没开口,就被凝羽推开,「当心!」

  「呼」的一声,一柄铁斧从浓雾中飞出,重重劈在地上。

  易彪厉喝一声,手中铁弓一震,长箭脱弦而出。

  长箭仿佛被浓雾吞噬,没有丝毫声息。那些花苗汉子抽出腰刀,紧张地盯着眼前的浓雾。

  浓雾深处忽然传来一声惨呼,紧接着戛然而止。是那个探路的花苗汉子,惨呼之后就再没有声息,显然已经凶多吉少。

  山林恢复了寂静。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这片压抑的寂静中越来越强烈。

  「是谁?」

  程宗扬低声道。

  「鬼王峒的人。」

  凝羽给出一个众人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一双黑色的脚掌踏上涧侧的岩石,弯曲的脚趾像野兽的利爪一样凶悍有力,接着是粗悍的双腿,鼓胀的肌肉犹如镔铁铸成般结实。那个黑色的身影从浓雾中缓缓浮现,壮硕的身体上披着一块黑底白章的豹皮,裸露的手臂和大腿肌肉块块隆起,黝黑的皮肤仿佛镌刻般,绘着可怖的纹饰。

  那名武士头颅光光的,没有头发,眼睛是暗红的颜色,额头正中生着一支可怖的利角,犹如洪荒走来的恶魔。他右手拿着一柄利斧,左手提着一颗滴血的头颅。那头颅脖颈被锐器斩断,双目圆睁,正是刚才的花苗汉子。

  易彪扔下铁弓,从腰间拔出长刀,暴喝着出手。他使用的刀法来自军中,刀势直来直去,比起吴战威那种江湖汉子少了几分花俏,但更加实用,一刀劈出便有着千军辟易的气势。

  鬼王峒的武士对易彪的长刀视若无睹,他用暗红的眼珠看过众人,然后咧开大嘴,无声地笑了起来。

  横里一柄铁斧挥出,「铛」的架住长刀。另一个黝黑的身影从雾中出现,他同样皮肤黝黑,骨骼粗大,手持巨斧,头顶的怪角却生在一侧,状如弯钩。

  一个又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浓雾中出现,他们没有一个人开口,一现身便朝众人冲来,铁斧挥舞着发出沉闷的响声。

  最前方的花苗汉子首当其冲,他们都是族中精选出来的勇士,面对这些恶鬼般的对手,没有一个人后退,挺身与敌人厮杀在一处。

  浓雾中,黑色的身影时隐时现。谁也分不清鬼王峒的武士究竟有多少。那些花苗人与他们混战成一团,易彪长刀直劈横砍,挡住一名武士。连祁远也抽出钢刀,与两名花苗汉子并肩对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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