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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世纪前传:冰峰魔恋】第八十章:黑白无间(全) - 2,3

[db:作者] 2025-07-10 10:43 5hhhhh 3300 ℃

  想来也是感叹,「文革」初期社会秩序极度混乱,欺软怕硬的赤卫兵见母亲被人弄进了院子,也不敢制止,到此,母亲才算结束了一天的批斗。

  孙德富见母亲进去,也偷偷地溜进了那个院子。这院子的主人是他的的堂叔,父亲的堂弟孙毅安,一个性格坚毅又富有同情心的男人,但是他之所以敢正面同赤卫兵对抗,说到底是因为他属于那个年代最光荣的职业,军人。

  他进去时,母亲已经坐下来休息了,母亲见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富儿,你做的很好,这样你就安全了。」孙德富努力地装出一百二十分的乐观,回了一句:「妈,你只要没事就好,我知道你的难处。」

  他的回答令母亲得以宽慰,点了点头,「好儿子,妈没事,就当是演戏了。」母亲说这话时的表情,并不是照一般人想象的那样无奈,而是带有几分宽松,甚至带有某些鄙视和凌然。

  这件事之后,对母亲的批斗每天都有,但游街没有了,不知是否与孙毅安大闹革委会有关,不过批斗的内容还是一样的,最先全是极其空洞的革命口号,什么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工人阶级如何在解放前吃苦受累养活了资产买办阶级,资本家又是如何地剥削工人阶级,如何听猫主席的话,如何将「大革命」进行到底之类的。

  又一个多月过去,他的母亲和那位国党军官还各自写了一份自白书向石主任上交后,对母亲的批斗结束,母亲最终被取消了上课的资格,和「破鞋对象」,原来的校长郑国军一起,负责打扫全校的男女厕所。

  而他,这个「可教子女」的「先进典型」,这个大义灭亲的可造之辈,再也不用去火车站上班了,他被迫到处去宣讲自己的母亲是如何勾引郑国军,和他「搞破鞋」的,又是如何向瀛洲的常总统输送秘密情报的,每说一遍那些谎言,他晚上就会拿鞭子朝自己的背上打一鞭。

  当年才二十岁的他一点也搞不不明白父母亲为什么要回「老家」,难道父母亲为之奋斗的新中国就是这样一种把人变成鬼,把鬼变成魔的国家吗,难道伟大领袖猫主席就这样放任这个国家走向疯狂之路吗?

  近二十年后,孙德富才猛然醒悟,父母亲离开瀛洲是因为他的一句无心之语,他们从没告诉过他这个秘密,而所谓的「革命」只不过是猫西泽和他的党羽策划的一场横跨三十年的骗局,所谓的「赤党」与「国党」之争,也只不过是自古已有的争权夺利罢了,这些东西有个统一的名字,叫做「政治」。

  如果说那个年代还有一丝一毫让孙德富觉得怀念的,可能就是他曾经的未婚妻张燕了。他在火车站工作的第一天就认识了张燕,那天张燕来买一张去帝都的火车票,她穿了一身洗得发旧的军服,梳着双马尾鞭,就像那个年代里无数的少女一样,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张燕胸前那对快要把军服都撑开的巨乳了。

  按理说,在那个物资匮乏,营养不足的年代里,巨乳少女本不该存在的,但凡事总有例外,不过让他爱上张燕的原因也不全是她的傲人身姿,还有巨乳之下那颗善良的心。

  张燕的父母都是工人,她也去过帝都,去过天平门,见过猫主席,但她从来都没有另眼相看过自己。一个十九岁的少男和一个十八岁的少女,两颗热枕的心越走越近,终于要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然后,他的父亲,那个曾经的英雄将军被赤卫兵以「瀛洲特务」为由关在了牛棚,他的母亲被批斗,被游街,成了人尽皆知的破鞋。

  这段感情就那样断掉了,两个人很默契地都没有再见过对方,直到那年除夕夜,吃完了母亲做的年夜饭,照镜子看到满背的伤痕,孙德富的情绪终于崩溃了,时代的悲剧让毫无办法的他欲哭无泪,他恨自己,他恨自己的一切所作所为。

  孙德富不顾一切地跑出了家,在大雪纷飞的夜里疯了一样的敲张燕家的门,他大声地喊张燕的名字,他把嗓子喊哑了,张燕开了门,满脸泪花,他走进去,张燕哭诉,原来,她的父母亲在白天的武斗中死了,这个除夕,这个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不敢给孙德富开门,她害怕,可外面下着雪,她心疼孙德富,还是开了门。

  就这样,他的童贞,他的第一次给了这个女人,孙德富一直在努力回想起那美好一晚的细节,他是怎么揉捏张燕的浑圆巨乳的,他又用了什么体位给张燕破了处子之身,他那一晚在张燕的体内射了多少次……

  可悲的是,孙德富现在全都忘了,他所有的努力都只是让他些许回忆起了几年后蛮横粗暴地强奸已为人妇的张燕的细节,所以他放弃了,重新回到四十年后,这个他不再留恋,却仍有未尽之事的现实世界。儿子两腿之间的女人还在大口吞咽着肉棒,吱吱的吸吮频率越来越快,散乱的鬓角已经被汗水濡湿了。

  片刻之后,孙东胸中一声闷吼,女人赤裸的身体一下绷紧,喉头紧张地滚动,咕噜咕噜的吞咽声清晰可闻。好一阵后,孙东长长地舒了口气,心满意足地靠在了沙发上。

  女人赶紧张开小嘴,放开正在慢慢软缩的肉棒,舌头在口腔里快速地转了两圈,再次倾身向前,伸长脖子,吐出香舌,在粘糊糊的的肉棒上仔细地舔舐清理了起来。

  孙东似乎这时才回过神来,拍拍胯下女人光溜溜的肩头说:「爸,这女人的口活真是绝了,我看咱们得加价卖给『天堂』,要不然就亏了啊!」

  孙德富伸手捏住女人的下巴,托住她汗津津的脸来回打量了一下,「老叶,你先带她出去,我现在有要事要跟阿东说。」说着朝一直在后面站着的秃头大汉使了个眼色,秃头大汉赶紧走上前来,对孙东做了个请的手势。

  「既然老头子都发话了,人你就先带走吧,叶哥。」孙东话音落下,女人才缓缓退出男人的两腿之间,战战兢兢地缓缓直起腰来,看看孙东,又看看孙德富,低垂着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秃头大汉手里拿着一条皮带走了上来,挂在女人脖子上的脖圈上,牵着她蹒跚着走了出去。孙德富严厉地看了孙东一眼,孙东略有些尴尬的笑了一声,马上拿起扔在一边的裤子穿了起来。

  「爸,这么晚了,要不然您先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明天您再给儿子交代去做也不迟。」

  听到儿子的话,孙德富摇了摇头,起身快步走到门口,朝门外看了看,关严了门,转身坐回孙东身边,重重地拍了一下孙东的肩膀,严肃道:「阿东,我已经让人办好了手续,明天你就动身去美国,你母亲那边我也已经打好招呼了,到了机场她会派人接你。」

  孙东听到孙德富的话,先是一愣,而后喉咙咕噜蠕动了一下,字斟句酌地说:「爸,这是要出事了吗?」

  孙德富呼地出了口长气,轻轻地点点头。随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A4纸交给孙东:「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就是没想到石大奶动作这么快,这个你拿去,这是我藏在秘密地点的资金和武器,以后你会用到的。」

  孙东接过纸展开一看,眉头似有舒展,不慌不忙道:「爸,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您就放心吧,只要有我在,那石大奶是奈何不了您的。」

  「阿东啊,你是我最聪明的儿子,但这次你猜错了。」孙德富的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神秘的笑容,「阿东,为父这么做是为了是为了你的未来,明天以后,不管我遇到什么事情,你都不能回国,也绝不能与帮里人联系。」

  孙东抬头认真地看着孙德富,看了许久,缓缓点头,无比严肃道:「父亲,儿子一切都听您的。」

  孙德富欣慰地笑了笑,他对儿子说的话,恰如四十年前母亲对他说的话,这是一个循环,已快六十岁的他已完全理解了当年母亲此举的真正用意,母亲的坦然和平静来自于她对未来的远见,她知道「文革」迟早会结束,所以她安排了未来。

  当初,没有母亲的自污,他绝不会被下放到合作农场,「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改造反动家庭教育下的资产阶级世界观」,也就没有他的今天,而今天,他对自己儿子的安排,也同样出自对未来的远见。

  玩火者必自焚,现在,火终于要烧到他的身上了,他自己甚至是孙家帮都会成为这把大火的牺牲品,然而大火之后,凤凰便会涅磐重生,但究竟孙东是凤凰,还是孙威是凤凰,就不是他能算到的了。

  孙德富再次重重地拍了拍孙东的双肩,然后起身走出了房间,走出了庄园。

  走在橘黄色昏暗的路灯下,孙德富身上反射月亮白色的光越来越暗,地上黑色的影子越拉越长,长到能延伸到街道的另一个出口时,他的身影终于消失在了沉沉的黑夜之中。

                (二)

  注:本节内容以及第三节内容开始于原作第二十章后,萧珊流产,林素真苦苦哀求,孙威只好冒着风险把林素真和萧珊从魔窟带出,带着她们来到了一家偏僻的乡镇医院看病,孙德富知晓后对孙威此举很不放心,立刻赶到医院把孙威的车开走了,在他走后不久,医院里果然有人认出了林素真,警察也很快赶到,孙威不得不放弃林素真母女只身一人逃离医院,当这个消息传到在天台喂鸽子的孙德富的耳朵里时,他急火攻心,立刻就晕倒了……

  一个老人背负着双手,身影挺拔地站在天台上,像一个哨兵,凝望着浸染在黄昏暮色中的F 市。

  随着太阳的西斜,一盏盏矗立在主干道两旁的路灯亮起,大地上的星光闪耀着,与天边的彩霞交相辉映,像两条亮丽的金龙,一起缠绵到天际,天地之间的金色余晖如浮动着的轻纱笼罩住了整座城市,楼宇树木车龙的轮廓若隐若现,衬托出如海市蜃楼一般的虚无缥缈之感。

  老人举起手,哆起嘴唇,「咻」——清越的哨音划破天际。顿时,不远处屋顶上的数只白鸽应声而起,像一朵朵雪白的烟花冲向斑斓的晚霞。白鸽们成群结队地在天空中呼啸而过,无拘无束,优美自在。

  几只鸽子哗然地从天台前掠过,老人脸上的皱纹疏朗起来,他转过了身,走向那面爬满了长春藤的绿墙,从墙上取下一袋玉米子,拆开袋子将玉米往地上随便撒上几粒,盘旋在空中的鸽子便扑棱扑棱的拍着翅膀,陆续降落在天台上抢食,可是真正能啄到食物的却只有少数几只鸽子,而绝大多数的鸽子都只是凑凑热闹,空欢喜一场而已。

  在老人周围的数只鸽子抢完玉米子以后,其他的一只只鸽子都只管昂着头在地上转圈子,好像是要随时准备离开老人到别的地方去觅食的样子。老人又将手抬起与眉齐高,让手中的玉米子一颗接一颗连续不断的掉到地上,鸽子们忙不迭地继续啄食了起来。

  老人正看得入神,只听「扑扑」声响,一只灰色的信鸽落到了老人的肩膀上,老人转头一看,那只从远方飞来的鸽子丝毫不惧怕人类,正转动着圆溜溜的眼珠子,头一点一点的,灵活地左右晃动着,还「咕咕」地叫了几声。

  「动物还是比人要可靠得多呀!」

  一边说着话,老人一边把信鸽揣进怀里,取出捆在信鸽腿上的竹筒,里边卷着张极小的纸条。展开一观,上面写着七个字:「林母女已被救回。」老人的神色微微沉了一瞬,又将信鸽重新放飞回天空。

  伴随着四散飞舞的白鸽,孙德富攥着纸条转身离去,他的步伐缓慢,还不时的咳嗽几声,守在天台入口前的壮汉见状,赶忙跑了过来,做出意欲搀扶老人的预备动作,关切道:「老板,我送您下楼吧。」

  孙德富点点头,让那壮汉扶着了他的胳膊,上下打量着壮汉,咧嘴一笑道:「小伙子,我以前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吧?」壮汉一手扶着老人的胳膊继续前行,一手摘下脸上的黑色墨镜,憨笑道:「老板,我叫丁超,以前在叶哥手下做事,前两天叶哥才派我来府上保护您。」

  「丁超啊……」孙德富的话只开了个头,便戛然而止。丁超满脸疑惑,却也不敢多问,心翼翼地搀扶着他。

  距离天台楼梯越来越近,可孙德富的呼吸声却越发急促,步伐越发蹒跚,刚走到楼梯口,一股无可抗拒的疲倦感袭上心头,浓雾弥漫,周围的一切都变的模糊了,所有的景物都变了样。

  他揉了揉眼睛,听到一个粗犷的嗓门说:「胜坤同志的追悼会正式开始!首先,我宣读公社和县里的文件,县里已经正式追认胜坤同志为中国赤党先进党员……」

  孙德富心下大惊,愕然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场发生在三十二年前的追悼会,他很清楚自己正在经历什么,很显然的,他晕倒在了天台上,也许现在他的肉体正在被送往医院,但是他的精神却已坠入过去,十分久远却又刻骨铭心的过去,而这段令他痛彻心扉的记忆,正是从这场故人的追悼会开始发端的。

  老槐树的枯枝桠上冒出一粒粒嫩色的苞,衬着后面湛蓝的天空与黛色的山峦起伏,眼前所见的一切都与孙德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在农场门前的禾坪上,红色的棺材十分刺眼——老政委躺在里面,就好像睡觉一样,那棺材盖还没有盖上。老政委的一家人跪在棺材边上哭得死去活来,抑扬顿挫的哭声使很多人也情不自禁地抹着眼泪。

  孙德富记得,开追悼会的那天,气氛严肃而沉重,不仅是全农场,几乎是全村的人都来了,他坐在后面,看到许多人的眼睛都哭红了,然而他却没有一滴眼泪,他不是不难过,只是为老政委的死而感到不值当。

  一个高尚而无私的好人替班生产队长修水库挖土方时不幸被一个哑炮炸死了,死后被赤党当成先进典型,事迹被宣传得人尽皆知,老政委成了「寨大」,成了「庆大」,成了「焦禄」,老政委变成了一个符号,一个「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符号,没人真正知晓老政委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除了他以外。

  就像记忆中的那样,生产队队长,那个原本应该被哑炮炸死的家伙,放下手中的纸,咳嗽了两声,用很大的嗓门,号召所有人都要向老政委学习,化悲痛为力量,为早日修好水库而努力奋斗。

  三十二年前,孙德富坐在这里很想笑,可是他不能笑,现在年近六十,身患绝症的他不想笑,可是却笑了,他笑得不是别人,笑的是自己。追悼会毕,送葬的锣鼓声响了起来,鞭炮声响了起来,有人把棺材盖钉上了,只见老政委的妻子和女儿扑在棺材上,嘶心裂肺地哭喊着,再见此情此景,他想,如果自己这个恶贯满盈的坏人死了,又会有多少人为他的死而痛哭流泪,多少人为他的死而开怀大笑,思绪至此,他笑得像个孩子,如释重负。

  送葬的队伍出发了,有人村口燃起了火堆——按照古老的风俗,每个人都要从火堆上跨过去,据说这样才能避邪。村里选出八个大力的民兵,抬着棺材朝山上迈开了步子。一路上尘土飞扬,锣鼓喧天,锁呐高鸣,有人撒着纸钱,有人不时地点燃了鞭炮——噼噼叭叭,鸡鸭猪狗被吓得发抖。

  老政委一家人已经哭不出声音了。孙德富默默地跟在队伍的后面走着,多年来,他一直记得那口棺材下葬的地方,每隔几年就回去看看。文革结束不久,水库终究还是修成了,坟头也被平了,坟墓之地变成了一片荒地,垃圾遍布,无人问津。

  八十年代中期,荒地上盖起了一个红砖房子,是一个小院子一样的,两层楼,当做了工厂的医院,在医院的斜对面,是一个车间,那个坟头的位置就在车间和医院之间的空地附近。

  九十年代末,医院和车间都拆了,荒地上的树也砍了,坟头的位置盖起来红砖的干打垒房子,分给了厂里的职工,当时可能为了能够分到这样的房子,厂里的人还争得面红耳赤。进入新世纪,那些红色干打垒房子又拆了,又修了灰色的水泥墙宿舍,宿舍的周围栽了树,有的空地当作了停车场。

  而这场三十二年前发生在这里的庄严追悼会,早已在这里人的印象当中抹去,也许当年讲话的生产队队长,不久也牺牲了,也许活到了今天,也许还住在这个院子里,在每天傍晚,牵扯狗走过宿舍区那个当年坟头的位置,心里想的是孙子上初中选校的事情。

  孙德富可以断言,在诺大的厂区,当年参加过追悼会的人早已经把那个英年牺牲的「先进」忘得一干二净,只有他还记得老政委的音容笑貌,毕竟,老政委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视自己为好人的好人,毕竟,没有老政委的培养和保护,他也不会以「黑五类」之身加入赤党,更不会成为农场的新政委。

  当年仅二十九岁的他伸出颤抖的双手,从县革委会主任手中接过任命时,大脑一片空白,这样的任命即便对于那些根红苗正的「红五类」也是从未有过的先例,更不要提他这个父母都是「瀛洲特务」的「黑五类」了。

  那是孙德富人生中的一道分水岭,在此之后的七年是他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岁月,在此之前的七年是他洒满了汗水的青春年华,前者以悲剧画上句号以至于他不愿再去追思,后者也只剩下了一些模糊的记忆片段,如那场老政委的追悼会,又如他人生中第一次来到合作农场时的所见所闻。

  孙德富记得自己是跟着一大群下乡青年坐客车到农场的,大约是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他们的车在一块路北边停了下来,车上农场的接待人员指着路南一个叉路口前一座土木框架道:「农场到了,这座简易木架就是我们农场的大门,从这座木门进去,向南再行一公里就是我们农场的总场所在地。」

  没等他将头伸出窗外看一眼路,客车便再次上路,直朝总场的土马路急驶而去。行驶了十多分钟客车开进了总场办公室前的大院内。

  一路颠簸,这座农场是座落在一片波浪似的,一眼望不到边的丘陵之上。当他和其他人从停驶在大院内的客车走出来后,场部的接待人员把新来的青年们迎入了场部会议室大厅内。

  稍作休息后,那位从市里始终陪伴众人而至的接待人员从口袋里拿出一份早已拟订好的分配名单,开始宣读起来,他和其他四名年纪相仿的下乡青年被分配到了山脚下的「九仙生产队」。

  从此,他和生产队里其他的青壮年男女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每天在烈日下都要干上10多小时的活,一个星期下来男的胳膊和肩头,都像蛇蜕皮一样蜕了一层皮,女的虽然长衣长裤,但脸上都晒烤的火辣辣的,连早晨起床洗脸也不敢用毛巾去擦,虽然手中的血泡干瘪后成了老茧,但一个个都累得腰酸背痛,晚上睡在床上也不能翻身。

  起初的一个多月里,每天晚上孙德富筋疲力尽躺在床上翻不动身体的时候,望着窗外黑黑的夜空或是照进室内明亮的空洞月光,心中不免充满了感慨,他的父亲因为「革命」进牛棚,他的母亲因为「革命」穿臭鞋,曾经的革命者如今成了被革命者,现在连他自己都得遵照母亲的安排下乡做工,这是个什么世道,他未来的路又在何方?

  当你对一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要么因为钻牛角尖疯掉,要么承认自己没办法回答问题,对于那个时候的他而言,其实还有第三种办法,那就是劳动,半年间他生了两场大病,总算是闯过了劳动这一关,每天的日子都是复始繁重的枯燥作业与劳动,他没有精力再去胡思乱想,那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本身也就自然而然的消失了。

  当然了,这时候的农场也沉浸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热潮之中,农场知青们组成的赤卫兵很快便粉墨登场,他们手里拿着红宝书,张口闭口伟大领袖,抄家,批斗,整人,游行,无恶不作,身为「黑五类」的孙德富自然是被这「神圣」的「殊荣」拒之门外的,不过他倒是很庆幸自己不需要加入这支「革命的队伍」。

  亲眼看着与他一同被分配到「九仙山生产队」出身良好的四名工友一个个臂戴红卫兵袖章,手执红白两头水火大棒,神气活现不可一世的样子,他想到了高中时读过的罗马史,那些守在伟大的恺撒身前,手执大棒的法西斯们耀武扬威的丑恶嘴脸,还有他们身后那位罗马最伟大领袖的悲惨死法,倒也释然了不少。

  可笑的是,他这个没有资格佩戴红袖章横扫「四旧」冲锋陷阵的「黑五类」,却还有荡涤污垢的义务。赤党九大召开前,他竟然也被赤卫兵提溜着「革命」了一阵子。

  当赤卫兵们去总场参加全场的扫四旧运动时,全农场的「黑五类被分配用白石灰水来粉刷房屋的墙壁,好让那些赤卫兵归来之时用红漆在墙壁上写上一条条鲜红的猫主席语录和革命标语,如「大破四旧,大立四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红卫兵运动万岁」等口号。

  而他这个劳动积极,工分第一,乐于助人,大义灭亲的「可教子女典型」,「黑五类」中的良好分子,则被生产队副队长安排用梯子爬到农场附近一个寺庙的屋梁上去铲除梁柱上充满「封建糟粕」的木刻版画与彩绘,也就是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老政委。

  因为那里过去是一座尼姑庵,是佛教徒们烧香拜佛的场所,屋梁上雕刻的都是佛经上的典故,平心而论,他是不愿毁掉它们的,但他不「革命」,就会有人革他的命,所以他别无选择,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挥斧头就砍,拿起砍刀就刮,因为用力过猛,他差点一脚落空摔下来,关键时刻老政委为他扶稳木梯,鼻梁上的眼睛替他摔得粉碎,他自己则保住了一条命。

  从木梯上下来,孙德富第一次见老政委时他完全没没认出来老政委,还一个劲地感谢那个那个戴着雷锋帽,脸晒得黝黑的中年男人,老政委笑笑亮明自己的身份,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并把自己戴着的眼镜送给他,临走前还意味深长地对他说:「孩子,破旧没错,但没有旧,也就没有新了,革命的热情要有,革命的头脑也要有。」

  赤党九大后,「革命」的浪潮更盛,有天上午,生产队召开了全体工人干部家属大会,责令人人回到房间,将自己桌上和箱子里所藏的书籍一起搬放到会议室的大桌上一一进行检查。除猫主席著作和部分革命书籍,其它的书籍统统堆放在一起焚之一炬。孙德富不舍得交出从家中带来的古典名著《三国演义》与《红楼梦》而被赤卫兵翻箱倒柜仔细搜查一番。甚至连平时与母亲的通信信件也翻出一一过目,看有没有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内容。

  孙德富终究还是让那些「革命小将」们失望了,《三国演义》与《红楼梦》没找到,信里全是猫主席语录,赤卫兵气急败坏地揪他出来站在烈日下进行批斗,他该「认罪」就「认罪」,这些小将们拿他毫无办法,只好做罢。

  这个主意可不是当年才二十几岁的毛头小伙子想出来的,他的《三国演义》与《红楼梦》也没有藏在他的房间,让那些满心「革命」的赤卫兵们吃瘪的人正是老政委,那个告诉他要有革命头脑的中年男人。

  自寺庙相识,孙德富和老政委很快就成了忘年交。每当夜深人静,老政委睡不着觉失眠的时候,他睡不着觉想家的时候,两个年龄差了整整一轮的人便会在山野间闲谈,越是深交,他就越是敬佩老政委,越体会到在这个世界上做一个好人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比较之下,像他这样的平庸之人,做坏人就容易多了。

  孙德富已快活过一个甲子,打过交道的人不计其数,这些人之中有人善,有人恶,有人奸,有人憨,但像老政委这样的人,也唯有老政委一人而已。一个旧时代的知识分子,凭借着先人三步的远见卓识巧妙地躲过赤党历次的政治运动,把一个贫瘠的农场经营的井井有条,不仅能保证农场的工人们顿顿吃饱肚子,过年还有牛羊猪肉的额外福利,真可谓是国士无双,但他死得轻如鸿毛,死后连个墓地都留不下来,受过他帮助的人把他忘得一干二净,记得他的反倒是自己这个手上沾满了鲜血的坏人,也实在是殊为可悲。

  老政委逝世,照理说县革委会应该再委派一个新的政委,但不知老政委用了什么办法,竟说服了县革委会直接任命他来做新的政委,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当这个决定在全农场的工人干部家属大会上宣布时,没有一个人对这项任命提出异议,众口同声道:「我们大家一致拥护赵政委的决定,坚决支持小孙同志的工作,请党组织放心!」

  孙德富就这样当上了农场的政委书记,而且一当就是七年。那时已经是「文化大革命」的第九个年头了,时移世易,一首名为《知青歌》的民谣在全中国四处传唱,歌词他已经记不全了,反正有这么几句:「告别了妈妈,再见吧故乡,还有那金色的学生时代,只要青春进入了史册,一切就不再返回;告别了妈妈,再见吧故乡,我们去沉重地修理地球,那是我们的神圣天职,我可怜的命运哟!」

  作为农场的政委书记,孙德富敏锐地嗅到了非比寻常的气味,不出他的预料,年末Y 省知青为了返城发动了集体暴动,赤党中央又惊又惧,事态平息后下文立马宣布下乡知青符合条件者可申请回城。

  文件一出,县党委书记就亲自来农场安抚他这个知青政委,他明白领导的意思,他是符合条件的,是随时都是可以走的,所以党委书记希望能挽留住他,好给其他知青做个表率,知情全走光了,农场的生产就会一落千丈,直接担责的是县党委书记,其次才是他这个小小的农场政委。

  与其说是社会主义的「糖衣炮弹」留住了孙德富,不如说是人类的原始欲望留住了他,只需要他一个简单的返城批准,就能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心甘情愿地奉上自己纯洁美妙的身躯,这样的特权对于孙德富来说,简直有如吸毒一般不可自拔。

  说来也可笑,在那个「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年代,农场知青们最常见的娱乐竟是谈性交、性骚扰和打扑克。而且谈得越下流,你就越安全,各种原因他也是年过四十岁后才逐渐想明白的。

  在一个政治话语取得绝对霸权的社会里,留给个人的仅有一条狭窄的宣泄渠道,就是谈性和性交,于是这条渠道便汹涌澎湃,一泄千里,不可收拾。诚然,这也是人性的一部分,但这部分的恶性膨胀势必挤占了伦理道德升华的空间,社会大众正是在大力号召要做「脱离低级趣味的人」时全部低俗化了。

  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一个朝代、一种机制能把劳动密集型的工作场所变成群体性的娱乐场所,而且在这种场所中如果正常谈论社会、时事、人生、友情,都可能有「传播小道消息」、「拉帮结派」、「散布反动言论」、「诋毁猫西泽思想」之嫌而招来麻烦,只有谈论性交最安全。越下流就离政治越远、越保险。性,有着广阔的空间和无比的深度,谈之不尽,诉之不完,能让人作最大限度的探讨和挖掘,又何乐而不为?

  革命群众,特别是下乡知青们,其实是懒于劳动的,不过,这才显得出他干活得格外卖力。每天出工,众人到了田里,都要先进行「雷打不动」的「班前学习会」。

  所谓「班前学习会」,指的是所有人围坐在田边地头,通常是读一篇报纸上的重要社论,没有重要社论就读猫主席著作,每个人都板起面孔听:「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

  「班前学习会」一般十分钟就结束了,一起身拿起工具,娱乐活动就开始了。每个人都有夜间的故事,聊起来不仅眉飞色舞、手舞足蹈,还带露骨的表演。「学会会」上与会后的反差和背离,达到了登峰造极的荒诞无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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