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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b再録 / ちとくら】空港(中国語注意),8

[db:作者] 2025-07-11 16:01 5hhhhh 1660 ℃

天幸。

  自從那三個來自青樓的手足入宮後,過往可以輕鬆嬉笑的日子已漸漸崩解。

  ──已經不是太平盛世了。

  於是千歲千里腰際上纏著兩把太刀,踏入了儼然的城門與繁華的京城……

  以及好似傾覆即無法收回的酒般的糾纏濫觴。

壹。

  女人們輕輕搧著的綺羅小扇有著淡淡誘人的檀香味,她們倚在簍空雕花窗牖邊上看著街道上走過的男人,等著其中一人走進店面來給予她們光明。

  千歲千里嗅到了扇骨的香味以及那些令人暈眩的胭脂粉膏味,燈火闌珊的夜晚他來到一間吸引所有人目光的樓前──這裡是京內最熱鬧的花柳街,他眼前的是此處最出名的遊廓──青樓桂香屋。

  靜靜地坐在年輕舞妓前啜飲著皿中的清酒,他的視線漠然地落上眼前的一袋看來相當冗重的錢袋,說:「這回終於要進宮了嗎?」

  身旁的男人沒有回話只是自懷中掏出一張寫滿字的宣紙遞給了千歲,千歲接過後靜靜地看起紙上那說不上娟秀卻依舊整齊的字──那些是他這次的任務內容。

  ──找個時間去殺了那個皇家梨園的魁首跟他的姐妹。

  千歲聽說當今天皇上的寵妃咲姬曾是桂香屋的當家花魁,嫁入了宮中後也將自己的弟妹帶入宮中,妹妹成了能夠左右太子的高階女房,而弟弟卻進了梨園。

  咲姬的弟弟是目前梨園的當家魁首、同時也掌控整座梨園──身為梨園頭子的男人,據說可以算是梨園內最危險的存在,數不清的高官顯達人士為了一睹他的演出而傾家蕩產,讓這名戲子獲得了「毒花伶人」一名,卻也險些喪命到最後只能退讓。

  所謂退讓就是這名戲子不再每次上台,而是心情好時才上台演出──這般的孤高吸引了他,人們告訴他這名戲子的真實姓名不知在多久以前就已佚失,只留下了那個凡是人聽了就無法忘記的花名。

  人們告訴他,這個戲子叫做天幸。

  這個名號的涵義是指此人受到上天的眷顧,得以獲得他人所無法得到的一切,擁有他人所不能掌握的事物──如神一般的名字。

  一陣風吹來拉長了自己身前一根根看來虛幻的燃燒著的燭火,歌妓手中的木魚敲出扎實又脆耳的聲響,千歲揚手將宣紙點上燭火燒了那張紙。

  ──你看起來對天幸很感興趣呢。

  身邊男人這樣笑嘻嘻地對他說著的同時聲音中又帶著一點無奈,或許是在嘲笑自己也不過就是個殺手,該做的是取走那人的生命而非渴望看到那人的演出吧。

  事後他只是淺淺一笑走出這條花柳街踏上了一座小木橋,想著今夜就在柳下休息好了因為甫才進京沒有多久的自己並沒有一個好的居所。

  木屐在橋上敲出清脆聲響伴著橋下的水流聲,身後卻俄然響起了讓自己停下腳步的弦樂,他凝然地聆聽起那弦樂──他知道這軼蕩的琴聲絕對不屬於花街。

  人們稱之為彼岸花。

  完全不懂得一絲節制,帶著勝過血的艷紅,在墳地上大肆綻放。

  千歲千里欠身將手中的菊花放在一座草草立起的墓碑上,一顆高傲的橘色在週遭的紅之中顯得相當煌煌突出,讓他忍不住微微瞇起了眼,為此感到些許讚嘆。

  墓碑下那人死在自己手裡,是個貴族家中的正受寵的側室,在斷氣之前還握住了自己的手,面帶淒涼微笑地懇求自己在她死後能為她送上一朵菊花。

  於是他照做了,在她的墓上都已開出彼岸花時,他放上了這朵菊花。

  曉色矇矓,他面色戚然地轉過身,腳上的木屐踏過苹苹野草,發出了很柔軟的沙沙聲在耳邊迴響──他想去洗手,想要去流著清涼流水的小溪洗手,因為獻上菊花的手好像讓自己瞬間變得很高潔,令自己感到很不習慣地想作嘔。

  不同於方才刺眼駭人的紅,溪邊只有苒苒青草散發出淡淡香息。

  他在溪邊跪下將手探進徐徐流水中清洗起來,水面上倒映出自己蓬鬆的亂髮以及些許邑邑的神情,這般模樣令他自己不由得淡淡一笑。

  拱手勺起溪水往自己臉上潑去,複雜的心情稍稍隨著頰上的露氣一同被水珠帶走滾落而下、濺到衣襟和草上,他甚是滿意地舒出一口氣並睜開雙眼。

  他往自己的左方望去,聽說小溪蜿蜒而去的那個方向不遠處就是梨園了。

  猛地他看到了一個曼麗的身影跪坐在他的正對面小溪的另一岸。

  那人擁有一頭近似透明的白金色長髮,精緻如娃娃般的容顏上嵌著一對琥珀色的瞳眸和挺鼻檀口,穿著緋綾的身子姿態楚楚荏染卻又驕驕窈眇。

  他差點以為是自己昏頭眼花看到了什麼女妖怪之類的生物,只是當那人彎下身在溪水中輕輕地洗起手中的一條布巾讓衣襟敞開時──他才發現這麼美好的極色是個比女人還要美麗的男人。

  透澈的溪水中染上了一絲紅色,他看向那人手中所洗的布巾原來不是紅綢而是沾上了血,溪水潺潺,卻在俄而就洗淨了兩種東西。

  「一直盯著別人看,是不是有些不禮貌?」

  對方突然開口說著,語氣中卻是倓然,仿若對自己沒有任何恐懼。

  聞言自己便笑笑地開口回:「真是不好意思了。」

  未挽起的髮絲橤橤垂下浸入溪水中,那人將布巾在水中做了最後的清洗後便舉起雙手,動作極為優雅地將布巾擰了擰,「沒關係。」

  語音方落這人就起身離開了,他看著那人厭然的背影散發著不可一世的氣息不禁笑了,「真像朵帶著刺的蓮花啊……」

  他──來自南方的千歲千里,在這個深秋遇見了那個人。

  腳下的人在哀求自己住手饒了他一命,可是話句還沒說完就斷了氣。

  千歲闔上了那人的雙眼並一把將那人的屍體丟進萋萋野草中,他看到自己的衣襬下濺著那人腥紅的血液,無奈地抓了抓蓬鬆的亂髮嘆著只能去河邊了。

  他已經忘記自己是為什麼開始舉刀殺人了,當時光從自己身邊如風一般地拂拭而過時,自己也已經離開了南方來到了繁華的京城裡。

  與他相會過的人們笑著說他不會有停下來的一天,因為他是個註定要漂流四方的流浪者,轉頭回家的路他不知道也不能夠踏上。

  ──哥哥就算到了遠方都還是沒有辦法找到一個好好的棲息所嗎?

  離開家鄉時最親愛的妹妹美雪曾經懷抱著自己從外頭帶回家的野貓對自己這麼問著,而他只是淺淺一笑拍拍妹妹的頭並聳聳肩。

  其實他很清楚只要他現在放下一切回到那迢遙的家,美雪依舊會抱著那隻貓咪並且站在家門口揚起甜美的微笑歡迎自己,接著為自己斟上一杯清酒告訴自己說他不在的這些年家裡發生了些什麼有趣的事情。

  想到這些他不由得笑了,擦淨手中的刀後他走到一間小神社裡,幾天前獲得准許可以在這裡住下時他稍稍鬆了一口氣,慶幸自己不必再被柳枝打擾。

  換件乾淨的衣服再去洗掉剛剛衣襬下的血跡吧,然後今夜他想去喝喝酒順道看看皇樓的格局,雖然沒有什麼衝動但總不能收了錢卻不下手吧。

  ──你要進宮了嗎?

  神社裡蒙著面孔的小巫女停下手中掃著芮芮細草上落葉的掃帚,聲音相當微弱地對千歲問著,彷彿是在阻止他一般地問著。

  那天總會來臨──他熙笑並聳聳肩地對小巫女如是回答著,悠悠哉哉地踏著木屐越過蒼蒼草地,由由的背影自在得像捉摸不住的風。

貳。

  天幸神色不悅地抽掉了髻上的每件華麗髮飾,接著摘下耳環、手環──他不喜歡這些多餘的東西在身上,因為那讓自己感覺像是被什麼給拘束住一樣。

  然後他走到了銀盆前開始卸去臉上的胭脂彩妝,即使身為所有戲子最上位的魁首也算得上是個正式的官員,他卻孤高得不可一世。

  因為有著和咲姬一樣的美貌以及懾人的唱戲能力,自從天皇下令迫他隨咲姬入宮後,他每天都想要離開這骯髒的皇宮──他厭惡用著下流的眼光看著自己的人們。

  他在等,他在等待一個可以揭穿他一切的人出現。

  那個時候他就會放棄現在的生活跟著那個人逃走到邈邈彼端的碧落去。

  沒放好的手環摔到了席上發出小小的聲響,思緒被中斷的他不由得笑了,怎麼可能會有那樣子的人出現呢……越是想得美好的事情,就越不可能。

  「我聽到了呢……真美。」

  身後突然傳來一句沒頭沒尾的讚美,天幸回過頭就看到了一個男人坐在自己的窗上,這男人就是他曾經在河邊見過浪人。

  天幸有些錯愕這個男人出現在自己的窗邊,只因他身為梨園魁首所處的房間是在宮內的最深處!再加上,這男人身上還有著兩把讓他眼花的駭人太刀。

  「你那置生死於度外,只為音樂而音樂的弦律──真美。」

  天幸臉色蒼白地看著這男人,才想開口說些什麼眼前的男人卻只是稍稍勾起唇,天幸一瞬間明白自己眼前這個男人的目的是什麼,跟著淺淺微笑了。

  如果去抽支籤應該會是末吉吧,可以用慘死的方法離開自己厭惡的皇宮。

  千歲有些疑惑,只因人們看到自己的反應絕大多數都是驚慌失措想要逃跑,可是天幸的神情卻與之相反,仿若早知道自己氣命已盡將離開這個世界一般地微笑著。

  「請你溫柔地殺了我吧。」

  聽到天幸對自己這麼說著的時候,千歲輕笑出聲:「我很樂意的……只是,在那之前……」語氣漸漸轉弱後千歲的手摀上自己肩頭,天幸快步走向這男人,才想開口說些什麼眼前的男人卻吐出一口鮮血並呈現了氏惆貌,瞬間倒下──

  天幸慌得趕緊抱緊對方卻雙雙跌到了地上,發出不小的聲響。

  拉開這個男人身上的暗色和服後,出現了讓他震驚的斑斑血跡以及胸膛上的一片瘀血,他想應該是造成那塊瘀血的重擊讓這男人吐血的,而那些血跡……

  他鋪好毯子後小心翼翼地將男人放平並輕輕地脫去男人的衣物,找到汩汩出血的傷口後他取了條乾淨手巾拭去上頭的血液。

  男人感覺到痛楚似地發出一聲悶聲,眉頭深深蹙起並睜開了迷濛的雙眼。

  ──啊啊,真迷人啊……

  天幸輕輕為千歲撕開傷口上的布巾時,千歲痛得忍不住蹙眉咬牙。

  「很痛嗎?」天幸見狀稍稍停手並轉身斟了一盞酒給他。

  千歲接過酒皿並逞強地勾起嘴角,輕啜一口酒道:「……當然啊。」

  「就忍著吧,好歹我也是受過訓練的,不會讓你痛到想死吧?」

  天幸一說完,依向千歲高大的身軀同時伸手再度開始解下千歲纏繞在左肩上的布巾,那日還流著駭人鮮血的傷口已經乾涸結痂。

  「那天你也是受傷了嗎?」千歲難受地嚥下最後一口酒,問。

  「是啊,不想讓宮裡的人發現就自己溜出來處理傷口了……而且,遠比你這樣的身分會受的傷輕多了。」明白千歲所問的是兩人初相遇的那日,天幸揚起一抹絕美的笑容,開始輕柔地替千歲的傷口上藥。

  立即發揮的藥效讓自己很不舒服,但千歲雖面色緊繃仍舊淺淺笑道,「我只是個以為自己要死掉,所以希望在死前可以看到天幸一眼以免遺憾的南方人罷了。」

  「你打算在我這裡賴多久?」重新包紮好千歲的傷口後,天幸問著。

  千歲揚起的大手指節撫過天幸的粉頰,深邃的瞳眸中倒映出天幸琥珀色的瞳眸,「敢問天幸大人願意讓我賴在這裡多久呢?」

  「那我覺得你現在就可以離開。」天幸頗為不悅地撥開他的手,面上帶著卻仍是笑,這美艷的神情瞬間讓千歲感到迷離。

  千歲聞言便笑出了聲並一把將天幸拉進懷中說:「天幸有給人這樣抱過嗎?」

  天幸瞬間憤怒地不顧千歲有傷在身就推開了千歲喊:「胡說八道!」

  「噢喔、很痛、很痛……」千歲痛得整張臉都皺在一起,用氣聲喊著。

  「我當上梨園的魁首可不是靠身體!你把我當什麼了!」

  天幸高傲地站起身,白皙的腳輕踩上千歲帶傷的肩,美麗的容顏上染著的是慍色──但這樣的行為卻反而吸引了千歲。

  「啊啊……我決定了,天幸就讓我在這賴到──肯讓我擁抱你的時候吧。我想擁抱你,想知道你已佚失的本名,想獨享你的歌聲和舞蹈……」

  千歲低頭看向自己肩上的那隻腳,揚手輕輕撫上那隻腳──接著,雙唇溫溫柔柔地游移上天幸粉白的腿。

  天幸大為不滿地啐了一聲並憤然開口:「你為什麼還不殺我呢?」

  千歲停下動作,眸子對上了天幸,說:「我第一個要下手的,不是你。」

  「天幸房間為什麼有血的味道?」嬌小的女孩神情天真地跑向天幸問著。

  天幸面色柔和地抱起這個由他負責照顧的小女孩,纖細的食指點上小女孩的唇並搖搖頭,「紀彌乖乖,我房間裡可是什麼都沒有啊。」

  說完天幸便掏了一袋由彩色絲巾包起的糖交給這個名為紀彌的女孩。

  「謝謝天幸!」紀彌笑出可愛的酒窩,接著說:「對了對了,天幸!上面的人要我跟你說一旬過後的演出後,咲姬跟友香里姐姐會來找你喔!」

  「我知道了,紀彌可以去睡了。」天幸輕吻紀彌的額說著。

  「天幸晚安!」紀彌活潑地親上天幸面頰便跑開了。

  看著紀彌小小的身影天幸不由得吐出嘆息──終有一天紀彌會繼承他的精神並成為一個新的戲子……甚至也有可能成為園內的魁首。

  他站起身走往身後的浮世繪拉門,上頭以丹碧畫著灼灼鮮花與蔚藍碧虛,雙手極其翼翼地拉開門露出裡頭十分狹小作來收納器具的空間,那個男人睡在裡面──那個他在河邊遇見之後莫名跌進自己房間的男人,睡在裡頭。

  他隱約得知這個男人叫千歲千里,以殺人為生,還知道這個男人身材高大、高過修長的自己有一顆頭,然後身上有著怎麼樣都消不掉的血腥味,一頭蓬鬆不造作的亂髮讓他跟所有男人顯得很不一樣,而那張清秀的面龐時常露出像孩子般單純充滿野心的神情。有關這個男人的一切都讓他感到很有趣。

  千歲感覺到有著光閃耀在自己面前,睜開雙眼才察覺原來自己身邊的紙門被拉開而天幸正在準備一個將棋棋盤。

  千歲撐起身子舉手伸了個懶腰並打哈欠,結果卻一頭撞上頭上的隔板。

  「好痛!」千歲痛得叫出聲,動作過大連肩膀上的傷口的拉到了。

  天幸聽到千歲的哀號,回過身慢慢地移向拉門前,微微地斜過頭勾起那雙絳唇道:「看來讓你睡在這裡頭還是不太妥當啊。」

  「嗯啊,讓我跟你睡吧。」千歲揉著頭且姿勢好笑地爬出了隔間。

  千歲因為那樣一句話被天幸一腳踢回隔間內還要拉上拉門。

  「等等、你要下將棋是嗎?」千歲趕緊制住眼前的拉門對天幸問著。

  「一旬後我姐姐跟妹妹要來找我,她們喜歡下棋,所以就先拿出來練了。」天幸轉身在棋盤上一一擺上棋子,修長的指與優雅的動作捕捉了千歲的視線。

  「你看起來棋下得很好。」千歲爬出隔間,步到天幸面前跪坐而下。

  「正好相反,我的將棋下得並不好。」天幸微微瞇起眼眸回道。

  「我對我的將棋倒有些心得,讓我來陪你練習如何?」

  「我以為你只會殺人。」天幸一邊說一邊很刻意地笑了。

  千歲的笑容深了,「──那麼,天幸大人還請多指教了。」

  語音方落,清夜裡的雲就伴著風慢慢地散了,千歲看向窗外的新月,方才的笑容也斂了起來,天幸見狀只是跟著望向窗外,卻不能理解千歲為何沉默。

  一旬後滿月了,那個墨潑灑過般的夜晚千歲也不見了蹤影。

  天幸有些無趣地看著自己眼前的棋盤,總覺得自己和那個男人認識得太過莫名其妙,更不能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願意藏匿一個這樣的男人在自己身邊。

  是因為這個男人想知道自己的真名並且想擁抱自己嗎?

  「連聲道別也不說啊……」他姿態依依地倚到窗邊看向那輪滿月。

  此時,房間的拉門被小心拉開,只見是自己的女房倩倩地端著東西走了進來。

  「打擾主子了,這是主子今晚的糕點。」

  「晚安啊,小鶇,放那兒就好了。」天幸淺淺微笑,離開窗邊坐直了身子。

  「主子怎麼在練將棋呢?」名喚小鶇的女房看著未開的棋局好奇問著。

  「明晚姐姐跟友香里要來找我呢。」天幸瞬間帶上了威儀回道。

  「原來是咲姬跟友香里姐姐要來找主子啊,那麼小鶇就先退下了。」少女欠身。

  看著那有些緊張還帶著青澀的離去動作,天幸不由得笑了。

  「我聽聞你原本是要做文官的,為什麼會跑來梨園呢?」

  身後溘然傳來了千歲悠哉的口氣,天幸旋即站起了身。

  這一次坐在自己窗上的千歲神色是輕鬆的,即使身上有著濃郁刺鼻的血腥味,他的神情卻是這一旬來最放鬆的一次。

  天幸瞇起美眸並上前揪住了千歲的衣襟,輕聲慢語地回答了千歲的話。

  「我勸你閉嘴,因為只要我一句話,隨時都可以有人把你攆出去。」

  「我喜歡你這樣的表情。」千歲的大手覆上了天幸抓在自己衣襟上的拳。

  天幸有些動怒又像在思考似地抿抿粉唇沒有回話,下一秒就一把將千歲扯下窗木讓自己和他重重地摔在地上並翻身壓住了他。

  千歲又是錯愕又是愉悅地看著壓在自己身上的花魁,等著下個動作。

  「──告訴我,你到底在拖延什麼?」天幸凝凝地望著他,開口問道。

  天幸並沒有得到千歲的答案,只是被千歲擁在懷中一同睡了,隔天早上當他睜開眼時,房間內又只剩下他一個人形單影隻──不是他期待的永眠。

  「今晚就要表演了喔,所以天幸一定要好好加油唱好歌喔!」

  紀彌興奮地鑽進天幸的懷中,小手在天幸銀白色的髮絲上別上一隻蝴蝶。

  「這髮飾真漂亮呢,紀彌。」從鏡中看到髮上的彩蝶,天幸拍了拍紀彌。

  「天幸再等一下下喔,小鶇姐姐她們就要來幫你化妝了!」紀彌年紀雖小卻已對梨園幕後演出的準備規矩相當熟諳。

  「那妳還跑來打擾我?」天幸逗著紀彌般地捏了下紀彌的鼻子。

  紀彌笑得聲音都尖了才快步跑出天幸的房間,可愛的模樣讓他跟著笑了。

  打扮完畢後,天幸自信地站起身,頭上的髮冠墜珠彼此撞擊聲響清脆,今日他演出的是反串角色──一個愛上凡夫俗子的女妖,劇情淒美,是讓自己成為梨園魁首的代表作,也是自己時常演到情緒低落的劇情。

  千歲靜靜地坐在卡榫堅固且散發沁人香味的皇宮屋頂上,他看著場中布置浩大的劇場,一條條隨風飛舞的纓繩讓他感到莊嚴卻又柔美,相當符合天幸的此齣劇。

  視線從天幸身上遊移到一名跪坐在皇太子身邊的少女,綁著兩束俏麗的雙馬尾並身著粉色和服,那女孩就是咲姬與天幸的妹妹,宮中地位最大、也是皇太子最為信任的一名女房──友香里,更是自己決定在這三名手足中最先下手的對象。

  在確定要對友香里先下手時自己曾經猶豫到失眠,只因他想到了美雪,自己同樣也是個有著妹妹的哥哥,倘若今天是美雪被他人殺害,自己會作何感想。

  可是一想到自己已經不能回頭,他便斷然終止了自己的猶豫。

  當天幸精湛的演出博得滿堂彩時,千歲終於明白這個男人能夠那樣高高在上的原因──他想必也是付出了同等的努力才能夠有這般超俗的實力讓人讚嘆。

  然後他注意到此刻咲姬臉上的笑容綻放得如朵碩大的花般美麗,想到這女人也將死於自己刀下,一瞬竟深深地被咲姬那嫣然的笑靨所吸引。

叄。

  天幸姿態慵懶橫臥刻花長椅上,他面前擺著一桌布陣整齊而未開的將棋,自己的房門被小鶇拉開的那一瞬間他揚起淺笑,看到了身著華服的咲姬與友香里踏了進來。

  咲姬甜美一笑並姿態款款地在棋盤前跪坐而下,接著待咲姬坐定後友香里才跟著坐下,散發出的氣息是與美豔成熟的咲姬截然不同的俏皮。

  「好久不見了。」天幸起身坐直身子並揚手喚了女房們上糕點茶飲給咲姬與友香里,又說:「等等還要請姐妳手下留情了,友香里也是啊。」

  咲姬輕笑出聲並自年幼的貼身女房手中接過菸管,朱唇才點上金屬卻被友香里給制止笑言:「哥哥他不喜歡菸味啊,姐姐妳怎麼忘了!」

  天幸微微一愣,過去友香里總是親密地喊著自己跟咲姬的名字,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卻很生疏地改稱為哥哥跟姐姐了,忍不住苦笑出聲,離開桂香屋究竟有多少日子自己都給忘了。他想起自己以前常常為了逃出屋子而被綁在石上挨鴇母打,每到半夜時當時身為花魁的咲姬就會帶著還是個禿的友香里來偷偷給自己上藥,友香里還會把自己最喜歡的豆平糖帶來分享,想到就覺得盡是懷念。

  「就讓我抽吧,那些人總是不讓我抽菸,搞得我都要悶死了。」

  咲姬一口煙直直地吐到天幸臉上,天幸嫌惡地別過頭並吩咐小鶇打開窗子,說:「妳還是跟以前一樣差勁,完全不顧別人的感受。」

  咲姬挑起柳眉冷眼瞥著天幸,覆著豔紅染汁的唇嘲諷地上揚──

  「至少我還可以沒有改變呢,你呢?」

  天幸聞言面頰倏地就慘白了。

  「我能夠沒有任何改變地活得好好的,你呢?你卻變了不是嗎?」

  咲姬高傲地又吸了一口菸再又衝著天幸吐了一口煙,眼神中帶著對天幸無奈又憤怒甚至還有些同情的波動,天幸避掉那樣的視線向後倚上躺椅的椅邊,回:

  「這也不是我想要的啊,只是比起去當個虛偽的官,我還寧願帶著面具唱戲。」

  「難不成你在等誰來撕了你的面具嗎?」咲姬聳肩發出一聲冷笑。

  天幸並沒有再回話了。

  友香里卻落下了淚水,等到天幸回過神時,才發現她手上竟捧著一包豆平糖呢。

  千歲千里出現在自己面前時,夜空的星光正璀璨閃爍熠熠奪目,白石友香里熄了燭火並闔上香味沁人的木門,步伐輕而小心地走到了千歲面前。

  「真不愧是皇太子的左右手,散發出的氣息與一般女房就是不同。」

  語畢千歲輕輕以指將刀推出鞘,然而友香里不變的鎮靜卻令他為之震懾,忍不住讚嘆青樓出生的女孩就是不一樣,跟她的哥哥有著一樣不為環境所恐懼的性格。

  「在我死掉之前,你願意告訴我是誰指使你來殺我們的嗎?」

  「妳都要死了,知道這個又有什麼用呢?」

  「也是。」友香里悵然一笑,逕自走往庭院的小池邊。

  盛滿水的竹子「叩」一聲地下敲讓節中的水流回石盆中,小小的水聲輕柔地不斷撫過千歲的耳,他轉身看向望著池子的友香里,掌心撫上了刀柄。

  「其實我早知道殿下要這麼做了……而且我真的很為難啊……天皇為了姐姐怠慢朝事,殿下又迷戀著姐姐,我想阻止他,卻又念他當年救了我而無法下手……」

  友香里的笑靨令千歲好不容易出力的手霎時頓住,她笑得像個孩子般地說:

  「……於是我剛剛燒了他的密書,接著你也正好來了,我……就自行了斷了。」

  作為一個能夠左右皇太子決策的貼身女房,友香里每天都感到無比惴慄不安。

  她知道自己的主子覬覦著皇位也覬覦著咲姬,她知道自己的主子已經按耐不住想要篡位了,她知道自己的主子會失敗、下場會很淒慘,甚至連自己都難逃一死。

  所有發展她都知道,可是她卻離不開她主子身邊。

  「如果哪一天我不在了,殿下會作何感想呢?」

  友香里還記得當自己說完這句話的時候看到皇太子的臉頰染上了慍色,啊啊,她心想這就是她離不開她主子的原因啊,當自己被咲姬帶進宮裡時,若不是皇太子搶著要她去做她的女房,她不敢保證自己能有多好的生活可以過。

  她是皇太子身邊最重要的存在,她是唯一一個可以左右皇太子的角色。

  她知道哥哥的房間裡藏了一個要來暗殺他們三手足的殺手,她知道哥哥跟咲姬都還沒死而自己將會是第一個被下手的對象──她什麼都知道。

  卻也什麼都不想要做。

  不要拒絕眼前的事──似乎曾經在青樓裡學過這樣的道理呢。

  咲姬覺得在血泊中微笑死去的友香里美得讓她想哭。

  天幸看到此景時不發一語地轉身就走,身上的玉墜發出了清脆的撞擊聲,咲姬輕笑出聲,心想著他一定是要去找那個男人了吧──那個接著就要來殺她的男人。

  千歲看著乾涸在自己掌上已變成詭異褐色的友香里的血,天幸必會憤怒地想殺了自己吧,若跟天幸說自己並沒有動手而是友香里自刎,天幸可會相信?

  「忘了跟你說,姐姐也知道你的存在喔──因為你帶來了血的味道。」

  眼前的雕花拉門被緩緩拉開,裡頭閃出熒熒的燭火,以及揚手拉過外氅長袖神色相當凝重的天幸,他步伐惶恐地踱步走來,頗微焦躁卻還得矜持地在千歲前坐下。

  「是你殺了她吧?」天幸面容上帶著頗為勉強的微笑。

  「你恨我嗎?」千歲罕見地神情稜稜,問著。

  「當然恨,恨到讓我想殺了你!想要一刀一刀剮下下你的肉,想置你於死地!」笑容斂起,天幸神色有著難隱的憤怒與悲傷,而千歲一一收進眼底。

  「你愛她嗎?」千歲湊向天幸面前輕聲問著。

  「她是我妹妹,我會不愛她嗎?」天幸靠向千歲賭氣般回。

  「那我將是你死前最後一個看到的人……」一把攬過天幸的柳腰,千歲笑出了聲音,「這樣,你會不會吝嗇於愛我那麼一瞬間呢?」

  蠱惑般地輕輕吻上千歲的唇,天幸冷聲地回道:「你不夠資格。」

  「友香里……並不是我殺的。」

  懷抱著躺在自己身上的天幸,千歲凝視著色彩斑斕的天花板然後說著。

  「……所以呢?就算她是自刎,你也不會因此而停止殺人啊……」自髻上摘下的簪子劃過千歲的面頰,天幸垂睫淡然開口,「……你不會有停下來的一天,對吧?」

  千歲沒有回話──他當然想停手。

  雙手染血並且牽扯自己進入黑暗的泥沼,這樣的生活若非親手了結似乎是無法終止的。美雪純真的笑顏常常那樣無預警地闖進自己的睡夢驚醒自己,好似在告訴自己回家吧,就回家吧,沒有必要那般執著瘋狂。

  「……快殺了我吧,你快動手吧。」天幸倏地撐起身子,正色對千歲說著。

  「我說了,還輪不到你。」千歲揚手撫過天幸一綹髮絲笑問。

  天幸聞言臉上即染上了一抹刺促,眼淚更是跌出眼眶,「……我真是討厭你。」

肆。

  友香里身為皇太子最重要的女房,突然的死亡讓朝廷開始派人尋找殺死友香里的兇手,而今搜索線攀延到了友香里的手足──咲姬與天幸身上。

  「她最珍愛的布巾為什麼會在你這裡?」

  「友香里死前交給我的,裡頭還包著我喜歡的豆平糖。」看著皇太子手中那條被友香里包著豆平糖的花布,天幸悠然地坐在椅上神色從容回道。

  「死前?她死前有來找過你嗎?」

  「大宴那天的深夜,她跟姐姐一起來找我,然後她將這條布巾包著糖給了我。」天幸看也不看皇太子和搜查官一眼,逕自整理著左手上的白色布巾。

  「少說謊!」搜查官一把扯起天幸,激劇的動作讓天幸蹙起雙眉。

  「請你放尊重點。」天幸拉開搜查官的手,「抓人不是這樣抓的吧?」

  「也不過是個戲子還這麼囂張嗎?」搜查官冷笑出聲,接著又淫靡地將手探向天幸的衣襟,「要不是妳姐姐受寵讓你跟進宮,你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吧……」

  「請大人住手,友香里的死,跟我弟弟沒有關係!」

  咲姬倏地衝進房間內,厲聲上前制止對天幸上下其手的搜查官。

  千歲千里在搜查官們闖進梨園後就硬是被天幸趕進了梨園深處。

  天幸頹然地靠在紙門上抽著自己最厭惡的菸管,不懂自己為什麼會想要替千歲頂罪。幾片雲散去後露出了不完滿的圓月,天幸微微瞇起眼之後,他站起身從櫃中拿出一把利刃一把斷了自己極長的衣襬,並將利刃收進了袖內。

  「既然要墮落,那就一起墮落吧……」

  天幸一聲輕笑,拾起菸管又抽了起來,慢步走出自己的房間。

  明天早上自己會讓宮中所有人更加惶惶,因為自己會在今夜動手殺了那個人。

  「我最討厭別人隨意碰我的身體了。」看向左手所纏的布巾,天幸喃喃。

  坐上還有些露氣的溪邊大石上,千歲千里仰頭望向隱隱有些光亮的碧虛。

  腳下的溪水潺潺流過,打過石子時濺起珠珠水花散落如碎玉,他聽到了一個聲音──聽到了物體重重摔落於地的聲音──在空曠的梨園裡響起。

  「啊啊……這聲音一聽就知道是屍體啊……」

  揚起一抹無奈的笑容,千歲躍下大石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他的確看到了一具慘死在地上被斷了手的屍體,只是屍體旁還站了個仿若下一秒就可以倒地跟著死去的人,一頭散亂的銀白色長髮以及迷濛的琥珀色瞳眸,狼狽不堪的修長身子在劇烈喘息……

  「傻子!」天幸昏去的那一瞬間千歲衝上前抱住了他,碧草如茵的蓊鬱森林內,天幸殺了一個搜查官,一個在找尋真正殺了友香里的兇手的搜查官。

  「……我知道你為什麼回不了頭了喔,千歲……」感受到千歲的溫度,天幸虛弱地睜開眼,染血的柔荑輕撫千歲的頰,在千歲的頰上沾上了紅得讓人作嘔的鮮血,「……因為……殺人的感覺還真是……痛快絕頂呢……」

  「真要講的話,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從我進宮開始,就常常這樣。」

  天幸依偎在千歲過於溫暖的懷中,瞳眸中沒有一絲憐憫之情。

  「我討厭沒有經過我允許隨意碰我的人,那些骯髒的手讓我覺得作嘔──很噁心。」頭靠進千歲的肩窩裡,天幸安心似地閉上雙眼。

  「所以你砍了那個搜查官的手嗎?刀法真乾淨呢。」千歲垂睫看向天幸。

  「是啊,反正那對他來說是沒用的、多餘的。」天幸嘆了口氣回道。

  「今天要是給我以外的人發現你就完了。」千歲抓抓頭的樣子很是無奈。

  「我本來想跟著自殺的啊。」天幸睜開眼並退出千歲的肩窩,凝凝地看著千歲那張清秀的臉龐,再一次說了:「──只是先給你找到了。」

  「那麼讓我找到你還真是可惜。」千歲說完,低頭就吻上天幸的唇。

  溫柔且綿密的吻讓天幸不自覺地閉上雙眼,舉手環上千歲寬闊的肩頸稍稍使力,千歲順勢地將天幸壓倒在地,並移開雙唇笑了。

  「……如果可以,我不想聽你叫我天幸……」天幸承受著千歲對自己的侵犯,他不喜歡聽到自己發出不像自己的嬌喘,於是選擇開口告訴千歲──「……我叫白石藏之介……因為是最真的我,所以我始終小心地守護著這個名字……」

  「最真的你?」千歲環著天幸──白石的腰,雙唇咬上了白石的耳垂。

  「你不可能不懂我的意思!」白石激動地想推開千歲,但是一看到自己揚起的手覆上了千歲肩上那道微微浮起的疤時就嚇得趕緊收回了手。

  「已經不會痛了……」千歲握起白石瑟縮的手,這些纖細且如玉般動人的指在那個夜晚彈出了讓他駐足於橋上的弦樂,之後謹慎地為他包紮傷口,這些指還銜過一只只將棋與他對弈,然後更在昨夜殺了那個隨意觸碰了自己的搜查官──千歲細細端詳著,低頭吻上那柔軟的指尖。

  白石醉心似地閉上眼,緊緊環抱住在自己體內律動的千歲。

  厭然地依在千歲懷中讓千歲為他從褻衣開始一一著上,白石如凝脂般的膚上有著方才激情所留下的痕跡,眼前灼灼燭火將光影打在他身上帶來了無止盡的曼麗,千歲不禁珍惜似地將白石緊摟於懷。

  「好累啊,千里……」孩子般地埋首於千歲的肩頸之間,白石輕聲說著。

  「睡吧……我不會離開的。」溫柔地蹭了蹭白石的側額,千歲垂睫回道。

  「我能相信你嗎?」稍稍仰首看向千歲的面龐,白石的聲音很淡。

  「……」聽到這句話的千歲沉默了。

  「……對不起……這樣的話似乎有些可笑呢……我居然跟一個將會殺了我的人要承諾呢……」感受到千歲猶疑的沉默,白石勾起唇角又道。

  「──能。」千歲聞言不加思索地就給了白石答案。

  白石先是一怔,然後唇角不自覺地上揚了,他閉上琥珀色的美眸,啟唇:

  「我相信你……千里,我相信你。」

  語音落下白石就沉沉睡去了,千歲看著輕易就入睡的白石笑了。

  歷經青樓生活到入宮至今都努力守護著最真實的自己,若沒有辦法像姐姐一樣自我地活著,那就只能隱姓埋名生存。白石在這一刻把還能代表自己原貌的名字告訴了千歲,千歲也因此明白自己的任務,或許是要失敗了。

  友香里死去的這些日子,咲姬身上穿的都是引人側目的雪白。

  直到千歲闖進了她的屋內,她竟穿著刺眼的豔紅色對千歲微笑呢。

  「啊……我等你很久了呢,千歲千里。」

  絳唇輕啟吐出煙霧,纖指一個使力將菸管翻轉在皿中敲出菸灰,咲姬寶石般熠熠的瞳眸對上千歲的面龐,閃過了幾分玩味嘲弄的光亮。

  「特地穿了大紅色來迎接死亡?」月光流過千歲的肩膀灑在咲姬身上,他問。

  「啊,是啊。」放下手中的菸管,咲姬說得自在,舉起了玉脂般白而修長的腿,慢慢地勾進千歲的衣服下擺,接著,沒有要停止意味地直直撫上千歲的大腿……

  千歲不為所動地沉默,咲姬見千歲這般淡然,自討沒趣地收回動作。

  「我知道你在宮中很久了,也知道你的目的是什麼。」

  語畢咲姬站起身子靠向千歲,美眸微瞇的同時,雪白柔荑也握上千歲的刀柄。

  「我會自行了斷的──就跟友香里一樣。但願我的死能夠幫到君上呢。」

  「……」出鞘的刀刃映出身後的一輪滿月,千歲沒有要制止咲姬的意思。

  「只不過,對他,你下得了手嗎?」

  刀身完全抽出刀鞘的剎那咲姬說出了這句話,千歲不由得一怔。

  「啊啊……真是把好刀呢。」咲姬凝視著手中的刀,讚嘆,「能由這麼好的一把刀結束生命,倒也沒有什麼不好嘛。」

  「友香里也是死在這把刀下的。」千歲微微退開身子,彷彿被咲姬所震驚一般。

  「說真的,是哪個白痴指使你的啊?就算我們三個都死了,要篡位的還是會篡位啊,該發生的──怎麼可能躲得掉。」刀刃輕輕抵上弧度優美的頸子,咲姬又道。

  「正因如此,妳也躲不過遇見我的此刻。」

  刀刃開始上移,咲姬的脖頸流下了一絲鮮紅,「是啊,只是先後問題而已。」

  千歲轉身走出咲姬的房間,凝然望向夜空中的銀盤,白石家要下手的三個裡已經死了兩個了,終於呢。

  「啊、對了……幫我和藏說一聲,我很愛他喔。」

  千歲心頭一顫,才想轉身阻止咲姬,卻已感受到溫熱的液體噴灑到自己身後。

  他傻愣在原地,這還是第一次,他這樣厭惡自己。

  白石跟著所有下人處理了咲姬的後事,像是明白了什麼一般,他連淚都沒流。

  而後咲姬的死訊一傳出,男人竟然又給了千歲一筆錢,還想著為什麼,原來是因為皇太子盛怒自己迷戀的咲姬死亡,決定提早發兵時辰篡位,最遲也會在一年內。

  這樣的發展,讓男人太滿意了。

  「對了,讓我奉勸你離天幸遠一點,絕不能讓任何人發現他的情人居然就是殺了咲姬跟友香里的你……他絕不能跟一個殺手在一起,否則我所有計畫就會毀於一旦。」

  男人警告了自己,千歲聽了後只是無奈一笑並且聳聳雙肩回:「我會走的。」

  男人有些憤怒地促起眉還想說些什麼卻是被千歲的下句話給硬生打斷。

  「──只要我殺了皇太子。」千歲說完後轉身就走──沒有任何一絲遲疑。

  「皇上那兒似乎已經知道你的存在了。」

  千歲的雙唇吻在自己的鎖骨上,白石輕輕攬著千歲並且瞇起了琥珀色的雙眸,粉唇輕輕張開說了這麼一句像在提醒千歲一般的話語。

  「其實很久以前就有被注意過了……」千歲抬頭對上白石的美眸輕聲笑道,「那一次會帶著血跑來找你就是被一個官給刺了。」

  「算你命大給我救起來了。」白石發出一聲冷笑並捏了下千歲的頰。

  千歲沒有回話,只是緊緊地輕吻白石側額將白石擁進懷中。

  明白了千歲為何沉默後白石只是嘆了一口氣開口問:「什麼時候走?」

  「那麼想趕我走嗎?」千歲探向白石耳畔啟唇笑問。

  「因為我希望你好好活著。」白石推倒千歲,嚴肅地看向千歲的面龐。

  聽到這句話的千歲瞬間綻放出孩童般的笑容,可是當白石看到千歲這樣的笑容時,一瞬間卻讓淚水跌出了眼眶濕濡了千歲的頰。

伍。

  雖然咲姬才死去沒有多久,宮中卻馬上迎來了天皇五十歲的誕辰。

  白石讀完壽宴上要演出的劇本後冷然地笑了,如果可以他還真想會會寫這劇本的人,誰看不出來這次他要演的角色會是咲姬呢?誰看不出這劇本要的就是提醒天皇別再貪戀美色否則就要被自己的兒子給篡位了呢?

  誰看不出來,這劇本是來代替千歲來殺了自己的呢?

  演了這樣的角色,不管是天皇還是皇太子,都會有所動作的吧。

  「我很像我姐姐,對吧?」白石放下手中的劇本,輕聲對千歲問著。

  千歲沒有回答這問題,只因他比白石更早讀了那本由那個男人所寫出的劇本。

  「願意的話,演完以後就和我逃走吧?」

  白石一聽,琥珀色的瞳眸中竟漾起或許是欣喜的水光──他好想說好。

  今夜中宮大夫冰川大人來訪,小鶇靜靜地跪坐在兩人身邊為兩人甄上一杯酒,而冰川輕啜一口酒後開口輕聲說道:「──天幸變了。」

  白石聞言後淺淺勾起絳唇,「冰川大人此言何意?」

  「你剛入宮時,眼中還帶著和妳姐姐一樣的傲氣,現在卻已經有些渾沌了呢。」冰川輕輕放下酒皿望向天幸,細長的眼中有著白石讀不出的思緒。

  白石將手中的酒皿跟著放下,並且低頭等待冰川的下一句話,他細細地思考起來自己入宮後究竟有多少春夏秋冬過去,改變是從何時開始改變?又是哪裡變了?

  「不過現在天幸你的眼神又變了。」

  聞言白石一怔,美豔的容顏染上了些許錯愕──他始終以為除了咲姬和友香里之外,不會有人察覺到他的自衛行為,冰川的幾句話卻輕易瓦解他可笑的念頭。

  他也在冰川說完那句話的下一秒明白指使千歲的人就是這個男人。

  ──還真是費盡苦心的忠臣吶。

  千歲的唇瓣很冷然地勾起一個暗藏著心痛與嘲諷的弧度。

  他看到太子顫抖的薄唇,天皇染上慾望的瞳眸。

  然後一切發生得太快,迅雷不及掩耳一般,下一秒太子竟拔著劍就從席上爆衝往台上,利刃猛地就要刺上白石的喉頭,千歲一驚,連動都來不及動,就看到白石的身影無力地倒在台上,他想動作,可是卻看到冰川已經搶在他之前制止了天子──

  冰川擋下了太子的刀鋒,勾起了沒有血色的薄唇,笑說:

  「殿下,您這麼做是否有些不妥呢?戲都還沒唱完呢。」

  白石抬起頭看向坐在皇宮屋頂上的千歲,只覺得難過得想要流下眼淚,看到白石的眼眶泛紅,千歲雙唇禁不住抿得死死的,白石揚起手柔柔撫過自己的肩頸,就像在減緩傷痛一般,然後他開始拆下自己的髮髻、垂飾──長髮如泉般美麗流洩而下,接著他抹下自己的妝、一一褪去都麗耀眼的衣物……

  看著眼前衣巾散亂、脂粉未施且長髮橤橤垂下的白石,所有人疑惑地蹙起眉頭,天皇站起身子走向這僵持不下的局面,伸手想要將白石緊擁入懷卻是一把就被白石給推開──「還請陛下自重……天幸不是亡姐!天幸只是個普通的男人!」

  話才說完就一把被天皇憤慨地推倒在地,他不敢相信此刻看著自己的人是過去對自己不聞不問的天皇,因為恐懼,眼淚旋即很不爭氣地滑落而下。

  就像是做了壞事被戳破一般,天皇臉色紫青得讓在場所有貴族都想落荒而逃,他搶過太子手中的劍,高高舉起──而後手中的劍卻猝然落地──白石錯愕地看向天皇的手,竟看到一把小小的匕首深深刺在天皇的手背上。

  「放肆!哪個鼠輩斗膽刺傷天皇陛下!」

  太子的怒吼聲中帶著一絲絲令人玩味的做作,凝重的現場沒有人出聲,只有冰川幾不可聞的嘆息傳入了白石的耳中,心中瞬間明白匕首是出自千歲的攻擊──

  「是我。」

  千歲緊緊蹙起雙眉沉聲說著,雖然佇立在高聳的屋頂上,聲音卻相當清楚。

  白石看到千歲深棕色的瞳眸中漾著他不敢相信的痛楚,淚眼矇矓中他所看到的千歲溫柔得讓自己禁不住想要放聲大哭,在空中舉起的雙手就像是想擁住千歲溫暖的身軀,他已經……他已經回不了頭了。

  強迫地撐起自己癱軟的身子,白石默默地拿過冰川的劍──「破壞陛下的大壽典禮,天幸罪該萬死,懇請陛下──讓天幸以死謝罪。」

  語音方落自己就被攬近一個激情的懷抱,嗅到了屬於千歲的味道,反射動作似地淚水終於滑落。而千歲感受到懷中的白石在暗自啜泣,他並沒有替他拭去淚水,反而只是輕輕親吻了他的側額──「吶,跟我逃走吧?跟我──離開這裡吧?」

陸。

  今兒個是炎夏酷暑中最美麗的七夕,梨園的女孩們一一在竹上掛上自己的願望,未知人世真相的純真面容上有著讓白石感到愉悅的甜美笑容。

  「天幸!這是我的!」從紀彌嬌小的手中接過她的字條,白石看了上頭的願望輕笑出聲,並一把抱起了紀彌對著小鶇說快去拿糖來給紀彌,逗得紀彌格格發笑。

  ──想要永遠跟天幸在一起。

  寫著這樣字句的許願字條被白石高高掛上竹枝,吃著糖果的紀彌興奮地拍起小小雙手,卻沒有聽見白石那微弱的嘆息,紀彌並不知道她的願望不可能實現。

  墨藍色的天空上有一輪乳白色的明月,當整座梨園浸淫在歡快的七夕氣氛時,深宮內苑卻開始蔓延起駭人的氛圍,不一會兒消息傳進園內,竟是獄官和太子的死訊。

  眾人議論紛紛緊張地開始晃動身子,白石垂下肩將手中的酒皿放入碟中,天皇的壽宴過後千歲被抓進牢中,秋天時就要斬首示眾,不過,看來他是逃獄了。

  當城內城外都貼滿了對千歲通緝的紙張時,開始也有消息傳入白石耳中說天皇下令要人盡速暗殺自己。某一夜整座梨園的氣氛詭異得讓人不寒而毛,搜查官們再度闖入,嚇得戲子們不停尖叫逃跑,當白石聽到這樣的聲響時,他抽出一把小刀俐落地割斷了自己完全沒有整理的長髮──回頭看向帶來這樣氣氛的那個人──千歲千里。

  「藏之介,我來接你了。」千歲伸出他厚實的掌心,道。

  白石卻很突兀地笑了,看著千歲的面容上染著讓千歲感到難以置信的輕鬆,就連那好聽的聲音,都不符合背景,相當地沉穩:「──你怎麼來了呢?還是快點逃吧,我相信飛簷走壁對你這樣一個職業殺手來講應該很簡單吧?」

  千歲踏上窗櫺卻終究是猶豫地再看向白石的背影,才想開口再呼喚一次白石,白石卻旋即再度開口用著很輕很輕的聲音笑說對自己說快走,千歲嘆了口氣終於心一橫離開,可仍是給了承諾──「藏之介,我會在河邊等著你,那個我們初遇的地方。」

  跳上屋頂的那一刻千歲聽到白石房門被暴力推開,他啐了一聲,快速跑開。

  抬頭只見一片玄英穹冥,千歲微微瞇起雙眼細細想起他在這裡多久了。他躲回了當初生活的那座小神社,小神社看來沒有別人在,所以並沒有吸引官員來到這裡。

  ──你一身是血呢。

  小巫女也依舊蒙著面容沒有任何改變,輕脆如鈴的聲音在自己逃來後如是說著。

  千歲也知道自己在進京後究竟奪走多少條人命,而他現在算是在回頭嗎?

  ──施主知道嗎?聽說天幸大人三日後要被公開處死呢。

  千歲蹙眉回過頭看向小巫女,此刻小巫女是在笑嗎?他不能得知小巫女說出這句話時是怎麼樣的表情,他只知道原本要被公開處死的應該是自己而不是白石。

  他站起身不理會身後的小巫女,逕自往前走看到了那條他和白石初次相遇的河,再繼續下去,他在這裡也等不到白石,所以他應該要──

  只是才這麼想著呢,他就看到數點熒燎閃爍於自己眼前,竟是狼狽逃往自己方向的白石與追趕在後的搜查官們。

  握緊白石的手的那瞬間千歲有股釋然的感覺,趁著周遭一片黑他拉著白石快速躲進神社內,小巫女輕輕嘆了口氣仿若在嘲笑自己的愚痴後默默走出神社。

  千歲聽到小巫女用著純真的口吻將搜查官們趕了回去後鬆了一口氣,看向還在自己懷中因快速奔跑後而劇烈喘息的白石,他憐愛地輕喚:「藏之介……」

  白石雙手撫上千歲的面龐後安心地笑出聲並蹬腳擁住了千歲,「我好想你。」

  「讓你受苦了……」千歲吻上白石的髮並說:「好好睡一覺,我們明早就走。」

  破曉時白石醒了,走出神社時他看到一匹高壯美麗的馬以及神清氣爽對自己微笑的千歲,呼吸時感到空氣很鮮美,白石才想揚起笑容,卻看見一個握著刀的少女昏厥在千歲腳邊,發現少女居然是小鶇時,千歲猛地就吐出一口血頹然倒地。

  「快走、這女孩把搜查官叫來了……」緊緊攥住白石的袖擺,千歲吃力地說著。

  千歲的腰在汩汩地流著鮮血,血的味道刺鼻得讓白石作嘔,他扶起千歲卻發現千歲已昏了過去,剎那就感到自己彷彿撕心裂肺地悲痛起來,慌張地環顧四周想著下一步究竟該如何,回頭的那一瞬間就看到那個生活在神社裡的小巫女似乎在微笑呢。

  ──天幸花魁,我是巫女喔。

─────

  千歲千里感覺有一股重量壓在自己的胸膛上,吃力地睜開雙眼後他看到那隻多年前外出散步後抱回家給美雪當寵物的貓咪慵懶地睡在自己胸膛上。

  他稍稍撐起身子,卻被腰際傳來的劇痛逼得重新躺平,而彷彿聽到了自己有了動靜一般,多年不見的美雪出現到自己身邊──千歲才明白自己回家了。

  被驚醒的貓兒跳回地上,悠悠然地找了屋內一空處繼續睡了,美雪開心地撲到自己身上大哭起來,口中不停嚷著好想哥哥、好開心哥哥回家了等等話語。

  揚手摸摸美雪的頭後,極重的疲倦感再度襲來,千歲淺淺一笑便沉沉睡去。

  再睜開雙眼時已過了三個朝夕,腰上的傷已經沒有什麼痛楚,他坐起身子環顧四周確定自己所在的地方,真的是自己那個位於遙遠南方的家。

  「哥哥,能起來嗎?」美雪趕緊為千歲端上一盆水笑問著。

  千歲笑著應了一聲,洗了把臉提起不少精神──活著真好,他深深覺得著。

  「屋後的熱泉前不久整好了,哥哥去泡一泡吧。」美雪放下水盆甜甜笑道。

  美雪扶著千歲起身走往屋後的熱泉並備上了新衣服。

  屋後氤氳繚繞散發沁人草藥味,千歲洗完身子後緩緩跑進池內,舒出一口氣他閉眼靠向後牆細細沉思──在那之後究竟過了多久時間呢?在自己被追上來喊著不要帶走天幸大人的小鶇狠狠刺了腰際一刀過後的那日,究竟過了多少時間呢?自己到底是被誰帶回南方的他也全然不知。

  他只知道自己回家了,自己在徹底搗亂翻覆歷史後回家了。

  千歲放鬆身子就彷彿藥效完全浸入了體內,他笑了,「吶啊……真是個華麗的夢啊……」將腳踩在自己肩上說著自己不出賣身體的白石、在自己懷中哭泣的白石、被自己逼得嬌喘連連的白石、俐落斷髮為了協助自己逃走的白石……

  想到這裡千歲再度嘆息揚起嘴角嘲笑自己的虧欠,每每擁抱白石就能得到的滿懷盈香已蕩然無存──就連一絲溫存也沒有了。

  時間到底過了多久千歲大概懂了,換上美雪備來的衣服,千歲踏上木屐決定去久違地散步,當他看到眼前落葉婆婆、層林盡染又色彩斑斕時,他大概懂了。

  「原來如此,又是秋天了啊……」千歲慨然一笑說了如是一句話。

  遇見白石藏之介時也是秋天。

  他又看見了大肆綻放的彼岸花在遠處刺著自己的視線,美雪說,自己不在的這些年間父母相繼病逝,那裡,狂華搖曳之處父母正永眠著。

  其實人生也不過就是這樣簡單的旅程,生老病死終為彼岸花如此高傲的狂華所覆蓋,倘若得到上天疼愛之者或許還能像自己有過一場華麗的的美夢來點綴旅途。

  驟然間,他聽到了一陣琴聲幽幽不絕,繾綣恬淡的弦律震懾了自己,那是純粹的音符,隔絕生死不顧一切只為彈奏而彈奏的琴聲。

  ──聽過嗎?那是那個住在梨園裡的天幸的弦樂,無人不為之感動呢。

  千歲克制不住地往那弦樂奔去,即使風聲呼嘯他也只聽得到那琴聲。

  碧草如茵,夕陽西下的天空像被染了色一般,鮮豔的橘遊走在那人白金色的髮絲上,千歲看到了他,即使斷了髮身著男裝,那人的姿態依舊嬌嬌媚雅。

  白石看著千歲揚起粉唇並停止彈奏手中的小琴,這樣的他美得讓千歲有些想哭。

  像個孩子不知所措地撫著白石的面容想要確認眼前的人是不是真的是白石一般,千歲在確定後終於忍不住緊緊將白石擁入懷中。

  人的一生也不過就是如此簡單的旅程,生老病死奉獻於狂華,倘若得到上天疼愛之者或許還能像自己有過一場那樣華麗的的美夢來點綴旅途。

  但是自己太過得到上天的寵愛了,否則,他怎能得以繼續這樣的美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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