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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1-47卷 全本) - 81,2

[db:作者] 2025-07-11 16:02 5hhhhh 7720 ℃

  无法说服将军,以雪艳青、媚儿袭击将军的旧事,身为七玄盟主的他,即刻便成将军之敌,非但拉不到助力,一个不好便是鱼死网破的局面……一霎间,心中转过无数念头,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开口:「回将军,此法确非属下所想,是自家姊处学来。」

  慕容柔本是讥讽,岂料竟换得了一本正经的回答,又气又好笑,哼道:「仔细说话,莫让本镇再加你个推诿塞责的罪名。我向以看人的眼光自诩,到你这儿,才知什么叫『行远必自迩』。是你过往藏得太好,还是本镇麾下,真无你发挥处?」

  将军难得插科打诨,耿照可没心思接哏,俯首道:「家姊双耳残疾,平日须以手语交谈,我们村里管叫『道玄津』。属下与姊姊感情甚笃,但儿时总有吵架的时候,闹起了别扭,她打手语我不肯看,我打手语她也扭过头,大伙眼不见为净,谁也不同谁说话。

  「其实没多久我便后悔啦,姊姊对我极好,我很欢喜她,只拉不下脸赔不是,净在窗外徘徊。姊姊坐在屋里,背着窗,没过多久,便对着空处打手语,大多是说自己的心情,我在窗外看着看着,心中歉疚,回到屋里同她说话,姊姊便像没事人似的,绝口不提吵架闹别扭的事。」说着不觉露出微笑,彷佛又忆起儿时景况,片刻才敛起笑意,垂首道:「有些事不能说,只能做。此非欺瞒,而是权宜,望将军明鉴。」

  慕容柔冷哼一声。「你可知『真龙』二字,历来是翦除政敌、诛人九族的好借口么?魔宗七玄什么根柢,谅必不用本镇替你恶补一部江湖外史,别的不说,光是『龙皇祭殿』四字,便足以作几篇血淋淋的文章。将这帮余孽纠集起来,还做了它们的头儿,这是要有几颗脑袋的人,才干得出来?」

  「若胤铿做七玄盟主,口出悖逆,属下并不觉奇怪。」耿照早有准备,娓娓说道:「然而鳞族、毛族,俱是我朝之臣,守疆卫土,一视同仁,自独孤氏有天下,未尝有忠忱之士因血裔获罪;北关武登、东海龙庭,无不许以旧有,加官进爵破格重用,可见出身非是关键,能否忠于朝廷,才是荣辱兴衰的依凭。

  「况且,鳞族之存,距今已逾千年,现今七玄之中,能明白追索出鳞族血裔之人,十不存一,比将起来,指剑奇宫只怕还要纯粹得多,先帝赐以九曜皇衣,封为侯爵,四海之内皆颂宽仁;今上克绍箕裘,风行而草偃,圣德昭昭,纵有闻风起舞之人,亦难伤圣明,反显用心歹毒,自贾祸端。」

  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全以庙堂政争的角度分析,指出「闻风起舞之人」,从来就不是混迹草莽的江湖大老粗。

  以此说事,那是把武登遗民、指剑奇宫都拖下水,算上韩雪色的出身,指不定连西山韩阀一并卯上,慕容纵以七玄之主为武胆,这就想栽他个阴谋反逆,怕是牵扯太过。这么蠢的言官,白马王朝开国迄今还没出现过,日后横空出世的机会应该也不大。

  慕容柔本是试探而已,听他说得鞭辟入里,又抬出孝明皇帝,词锋虽嫌迂阔了些,将军平素不喜,毕竟拍到了点子上,正要点头,陡地心念电转,轻哼一声,冷笑:「看来七玄之内,的确是有些人才。瞧这会儿,盟主连文胆都备便了,接下来是要开幕府了罢。」

  这段话的确不是耿照自己想的,当中就算有他的意思,也决计不是这般口气。

  「慕容一直都不是他的人,是看在他那便宜弟弟的份上,姑且用之。每次提到这人,独孤弋总嫌没趣,便冷在边上不说一句,场面都寒碜。」离开冷炉谷的前一晚,耿照唤来了蚳狩云,屏退左右,将心中的盘算一五一十地告诉她时,华服老妇如是说。

  耿照并未特别信任这位天罗香的大长老。

  若非青面神受创严重,早被白额煞悄悄带离越浦,往金土之气浓烈的秘境修复功体,以致缺席七玄大会,他更相信大师父与二师父;便说为人磊落,薛老神君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怕也在蚳狩云之上。

  然而姥姥的城府与手腕,恰恰是他此刻所需,而蚳狩云还有一样旁人不及的好处:出于对独孤弋的关心,比起绝大多数的江湖人,她从更早以前就开始留心东军的崛起,对慕容柔的认识,也绝不仅仅是「镇东将军」。

  「慕容柔讨厌江湖人,多半也是因为他。」

  对着银釭红焰,轻剔灯花,蚳狩云放落细长的银箸,怡然笑道:「要不是天上掉下个独孤弋,独孤容打出生就是镇东将军世子,独孤阀得了天下,他理所当然地该坐龙床──举凡独孤容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不这么想。他后来虽还是做了皇帝,对那些个从龙之臣来说,都嫌迟了。」

  「可天下……」耿照只觉无比荒谬:「怎么说也是太祖爷打的罢?孝明皇帝接下了兄长的宝座,虽说也不是没有功劳,非是坐享其成的二世祖,可太祖爷传弟不传子,亦是难得的宽大,还能有甚不满?」

  蚳狩云摇头道:「人心不足,也就这样了。人说慕容目无余子,眼底容不下一粒砂,依老身看,此人未必真是如此,只不过他的私欲较常人低得多,才显鹤立鸡群。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当他是圣人看待,出手必定落空,把他当成一个要求高得多的普通人,庶几可也。」

  「请长老指点一二。」

  「盟主客气。」蚳狩云沉吟片刻,正色道:「常人所欲,不过趋利除弊而已,慕容柔也不例外。盟主须教他知晓,与七玄之主合作有什么好处,纵有隐忧,也能轻易回避;利大于弊,以慕容之智,断无拒绝的道理。」遂教了说词,耿照连连点头,大为叹服。

  蚳狩云也不与他客气,含笑接受,犹豫了一会儿,又道:「盟主须知,只消是人,便有忌贤妒才之心,越是聪明才智之士,越难跨过这槛。以往慕容对盟主三分倚仗、三分恩宠,看似倍于他人,但始终还扣着四分在手里,猎犬再怎么能干,颈索终究握于猎人之手,是以猎人不惧,放心信任勇猛的鹰犬。

  「而今盟主武功盖世,又有同盟势力支持,慕容若觉你与他同逐一麋,那就不能再是猎犬,而是竞争对手,须得小心防范,必要时抢先下手,以绝后患。要问老身的意思,我宁可盟主瞒着慕容,尽力延后图穷匕现的时机,方为上上策。」

  但耿照非是出于道德的考虑,才决定对将军坦承一切的。

  不明白慕容是如何窥破谎言,根本无从防范。若教将军起了疑心,那才是最糟的事态。

  耿照本不以为三言两语之间,便能轻易说服将军,听他淡淡哼笑,一颗心沉到谷底,想起姥姥提醒,忙拱手道:「属下所部,亦是将军的部属,犬马驰驱,敢不效劳。」心念微动,暗自着恼:「糟糕!我回得忒快了些,只怕将军不喜。」

  果然慕容柔冷冷一笑。「我可没有这种来历不明的部属!要是认了这桩,从今而后,东海地界近半的江湖仇杀,岂不打着本镇的旗号而行,正道七大派死于魔宗七玄手底的,都该上靖波府讨公道?」

  耿照强自镇定,心知老调重弹,至为不妙。本来最理想的状态,是将军顺着先前虚问虚答的调子,轻轻揭过此事,算是允了双方的默契,就像他对岳宸风私下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过问。

  无奈慕容柔对他「隔墙说明」、以避嫌疑的好意似不领情,接连数问,无不咄咄,耿照心思虽清楚,要比临机应变的伶俐口牙,岂入将军法眼?越说越僵,不幸正中蚳狩云先前所虑。

  他本想再举岳宸风为例,岳贼与五帝窟、五绝庄仇深似海,然而漱玉节、薛百螣也好,上官母女也罢,并未视镇东将军为寇仇,江湖人恩怨分明,到底与朝堂政争动辄牵连的陋习有别;话到嘴边,转念又想:「细数岳贼之恶,何异于指摘将军?毕竟是他默许纵容。况且岳贼身死,迄今还未给将军一个交代,揭此痛脚,益发缠夹不清。」事实上,慕容柔曾要他上缴一份关于岳宸风恶行的报告,耿照粗通文墨而已,差点被这案头任务逼得吊颈,最后还是绮鸳解的围。只是那摞字迹娟秀的卷宗,最终也没能说明岳宸风去了哪,呈入驿馆后再无动静,宛若泥牛入海,一去不返。

  耿照想起姥姥「兴利除弊」一说,脑海中灵光闪现,猛地抓住要领,沉声道:「恰恰相反,从此东海清平无事,虽有江湖,亦无江湖。」

  慕容柳眉一轩,似没料到有这般回答,尤其「虽有江湖,亦无江湖」八字,极对他的脾胃,只不知是这少年故作惊人之语,抑或真有腹笥,一下子来了精神,冷笑道:「我定是太久没同你说话了,听着都像另一个人似的。莫教本镇失望啊,接着说。」

  「有人之处,便有是非;有是非处,便是江湖。」

  耿照斟酌着字句,审慎说道:「纵使收缴刀兵,解散门派,不过是由明化暗,强身健体而传技艺,排难解纷而起角争,本是天性,率性而为,绝难禁止。为避涝灾,将河流通通堵起来,乍听是一了百了,实则有施行的困难,真要做成了灾害更大。与其消灭河川以避涝,不如加以整治,调节旱雨,自然无灾。

  「七大派之称正道,未必较邪派七玄行事,更加光明磊落,『正』于何处?说穿了,不过是顺从朝廷,得以节制;至于是为黎民生计,抑或为高官之利而制,得看上头的意思。

  「七大派以衙门为靠山,而邪派中人自以为闲云野鹤,没把朝廷律令放眼里,一生龃齵,两边都肆无忌惮,故江湖纷争,无日无之。若将所谓『邪派』,也如正道一般纳入管理,遇有争端,无不循朝廷规矩求解,虽有江湖,何处不是王治?也与没有江湖,差不了多少了。」

  他才说到一半,慕容柔细长的凤目里已隐含笑意,甚且有一丝嘉许的意思,只不知是赞他反应奇快,还是真听进了这套说辞,十分受用。

  耿照不敢妄加揣测,只得打蛇随棍上,硬着头皮续道:「此事问诸正道七大门派,只会得到个『不』字。盖因黑白两道恩怨纠葛,难解难分,凭空掉下来个排纷止斗的禁令,解了他们降妖伏魔的借口,以前能做的,现下不能做了,哪个愿意?将军纵有心将邪派纳入管辖,使其改邪归正,这些所谓正道人士必定多方阻挠,遑论向邪派传达将军的旨意。」

  反过来说也是一样。邪派高手们野惯了,要他们木枷加颈,自缚低头,只怕是难上加难。凡是「招安」之前,必先经历尸山血海、惨烈厮杀,待其力竭势衰,始能为之,便为此故。

  「除非……」慕容柔不觉微笑,界面道:「有个邪派服膺的主儿,率领麾下,主动投效,方能解此两难之局?」

  「也要有清明如镜的主司,大度接受才行。」耿照小心道:「魔宗七玄高手,自来是邪派中最难节制的一群,如今属下已得其五,众人意气相投,知将军心怀天下,愿效棉薄,只求有此良机,必不相违。将军明鉴……」

  「慢!」慕容柔举起白生生的右手,瞇眼冷笑:「这『心怀天下』四字,足可杀人,故本镇于此,丝毫不敢放松。」

  「……若杀的却是旁人,将军以为如何?」

  慕容柔笑意倏凝,连锋锐的视线都于顷刻间消散一空,俊美的脸孔宛若玉雕面具,生机尽绝,自此才显出真正的冷彻。所有的表情、温度……俱都由这张脸上褪去,空洞得不带一丝真实感,然而不知为何,耿照却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慕容柔,他从未像此刻这样,在不经意间露出防备之势,但少年吐出的字句已然无法停止。

  「岳宸风可以坏事做绝,仍不牵连将军,盖因他所领俸禄,一直都挂在东海臬台司衙门的名下。属下乃白日流影城之典卫,真要有人为此负责,也该是一等昭信侯才是,与将军毫无瓜葛。」

  在绮鸳的报告中读到这一条时,耿照也是错愕不已。难怪迟凤钧迟大人在不觉云上楼与岳宸风同席时,神情会是这般无奈;将军欺他,可说得上「过份」两字。

  若说「虽有江湖,亦无江湖」的理想是诱之以利,耿照的客卿身份,便是除弊的一着妙棋。真要有人追究起来,查证之下赫然发现:耿照根本就不是镇东将军的部属,他的顶头上司乃是流影城主独孤天威,以独孤天威跟平望都小皇帝的深厚交情,要栽他这条谋反的罪名,怕连指控之人自己都不信。

  「这虽不是慕容柔那厮重用盟主的主因,但毕竟也是原因之一。」

  从耿照处听闻此事,蚳狩云安慰他之余,亦不忘指出关窍:「这就是慕容柔的习惯,有了习惯,就有破绽。他不是贪图小利,想省些粟米银钱,才将客将寄于他人名下,而是这人小心惯了,他不信任江湖人,却舍不了江湖人的好处,为保自身,才从他处借将来用。攫此破绽,便有可乘之机!」

  (我……抓住那个机会了么?)

  短暂的沉默,对阶下俯首的少年来说,彷佛有一季那么长。

  倘若可以,他并不想与将军这般赤裸裸地角力,把这些心机城府全摊开来说,只要信任将军的决断,全心执行命令就好。可惜将军的蓝图并不是他的。猎犬与猎人的关系,不仅会在「同逐一麋」时决裂,各自拥有不同的目标,也将使他们走上歧路,从此分道。

  将军察觉这点了么?他能不能──或说愿不愿意──同注定分歧的对象合作?

  直到将军轻声笑了起来。

  耿照猛然抬头,恰迎着那双含笑的姣好凤目,慕容柔撢了撢扶手,淡道:「惊险过关哪,耿典卫。你说了这么一大套的笨话,还好有一句足够聪明,本镇一向不用蠢人,现在我勉强能相信,你或有节制麾下的能耐,不致被人牵着鼻子走,在对付幕后的阴谋家时,不会一声不响地便丢了性命。」

  「多……多谢将军。」耿照愣了片刻才回神,一抹额汗,所费心力丝毫不逊于一场剧斗。

  慕容柔敛起微笑,正色道:「你隔墙说话的心意,我能明白,然而本镇从不浪费时间玩这等小把戏,我能看穿他人说谎,但我要说起谎来,谁也不能看穿!以后所有的事,直接向我禀报即可,巨细靡遗,不得隐瞒;七玄盟中的门派组织、高手来历等,我通通都要知道,你的人若是违法犯纪,休想本镇护短。明白了么?」

  「属下遵命。」

  慕容柔呷了口冷茶润喉,又问:「你方才同罗烨说的,还有什么人知道?」

  耿照如实回答:「除同盟中几位长老,还有属下的结义兄长、观海天门教下的胡彦之胡大侠,以及镇北将军的千金染姑娘知悉。」慕容柔点头:「将盟中知情之人,于清册上标出,此后不得再传,违者视同违律,须有个处置。」

  「是。」

  「在这里,你是我向流影城借调的客将,行事须依军法。」慕容柔道:「公余你干什么去了,本镇无意干涉,就像我从不管底下人做甚消遣,莫违法犯纪便是。然而行军打仗,首重保密,军机不密,十万大军也就是一夜而已,况且敌暗我明,你不能节制手下,便是逼我越俎代庖。须极力避免此一情节发生。」

  「……属下明白。」

  「你知古木鸢是什么人了?」

  耿照悚然一惊。他想过将军或能从自己的叙述中推得此事,只是没想到会是这般单刀直入的问法。在镇东将军出手前,他至少要同「古木鸢」见上一面,亲口问他,关于刀尸……关于自己的一切:为什么是我?我是什么?你们,到底想要我怎样──「看来,你是误会了什么。」

  将军淡漠的语声将思绪拉回了现实。

  慕容柔起身离座。「……跟上。」掀开青帘,缓步而入。

  这不是耿照头一回来到将军办公的内堂。第一次来,慕容向他展示了壁上的巨幅东海地图,吐露他那为君王平定四方、混一宇内的「世间大恶」,耿照为其惊人气魄所折,甘效犬马,从中获益良多。

  许久未至,几案上仍是堆满公文,同印象里横疏影的书斋颇有几分相似,但文书的海量不可一概而语。慕容柔命他在四壁燃起牛油巨烛,将堂里照得明亮,书案后的粉壁仍被青布所掩,藏着将军的恶愿与野心──「揭下来。」慕容柔命令他。

  耿照将垂于壁前的青色布幔扯落,失声惊道:「这……这是……」

  熟悉的巨幅地图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在粉壁之上,贴得密密麻麻的大小纸张,有的是将军几案常备的精纸,也有尺寸不一的纸片字条,全用米粒之类浮贴在墙上;乍看杂乱无章,再看得几眼,才发现纸张似是各自成团,将偌大壁面分割成几个团块,纸张密集处分别写着题旨似的大字,有「三乘论法」、「旧驿遇袭」等十余处标注,当中甚有老胡追查的少女拐带案,显然是在这几个月间,越浦发生过的诸般案件。

  纸张上头,不但有朱笔批注,圈起来的字句上还钉着大小各异的钉子,拉起一条又一条的彩色丝纟,将十数个团块上的各种讯息牵引联系,或因果相连,或求同存异,每条线的背后都隐含着巨量的归纳分析,必有深意,可惜过于繁复,无法一望即知。

  其中一条较粗的红线吸引了耿照的目光。

  这条线通过了将军初到城外破驿的行程,上头列出了知晓这份行程的关系人,继而通过籸盆岭的流民暴乱事件,指向曾捐赠米粮与灾民者;连到征用九转莲台的大跋难陀寺、打款到「三江号」江水盛名下的四极明府委托,以及三江号月来遭窃一案,据说什么也没丢,只有存放陈年旧帐的老库房积灰上,多了几只半截脚印,宛若怪谈,令人背脊发凉……

  红线不止通过大部分的团块,也从各团块连到中央「三乘论法」那区,最后汇于一张写满姓字的纸头上。

  纸上绝大多数的名号,无论是原有的,或明显是后来才添上的,都被朱笔一一划去;唯一圈起的一个是「迟凤钧」,旁边以朱笔标着「姑射」两个小字,未被杠红的,还有其余九个名字。

  耿照在九人当中,几乎找到了他目前已知的所有「姑射」成员,包括横疏影在内。

  换言之,即使将军所知远远不及耿照,再给他一点儿时间,又或多些线索,将东海搅得天翻地覆的神秘组织「姑射」,就要被镇东将军慕容柔从幽影中揪出,没有一个人能逃得掉,而古木鸢甚且不觉!

  ──这……这是何等惊人的洞见啊!

  世上真有这样的人……这却又如何可能?

  「如你所见,」身后,慕容柔淡然说道:「我不是教你吐露秘密,是确定你知不知道而已。我缺的几处关键,方才在你的叙述当中,俱都一一补齐,这九个名字又能再划掉几笔。」说着踏墩而起,又补缠上几条长长短短的粗红绳,拈起案上半干的毛笔,杠掉几条名字,圈起了「横疏影」、「琉璃佛子」,当然还有古木鸢的真身。

  「……是不是简单得很?」

  面貌姣好的中年文士下得绣墩,退到案前,仰望填塞了巨量讯息的纸片墙,像解开了极其困难的字谜,又或完成一组繁复的燕几图似,微眯的眼中涌现情感,有得意、有疲惫,也有一丝宽慰般的松弛。「我以前在内……我一直都很擅长这种游戏,看人与排设燕几图,从来难不倒我。」忽喃喃道:「难怪有几处我总觉不自然,难以自圆其说。『古木鸢』的目的,若是引出背后的阴谋家,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耿照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握拳道:「追捕『古木鸢』之前,能否让属下先与他见一面?我……有些事想当面问清楚。」

  慕容柔回过神。

  「你这便要收网了?背后的阴谋家是谁,意欲何为,有哪些党羽,都弄清楚了么?拿下古木鸢后,你自己能不能对付得了阴谋家?你要用什么罪名收缴古木鸢,证据又在哪里?」见耿照哑口无言,挥手道:「你自然要去见见古木鸢。把敌人的来龙去脉,全都弄清楚,回来向我禀报。他若问到你,你想怎么说便怎么说,只用不着提到我。」

  「若他问起了将军──」这也非不可能之事。古木鸢要对付那灰袍客,情况之严峻,与耿照所面临者无分轩轾。若能拉上镇东将军,古木鸢未必不心动。对耿照来说,这是相当贵重的谈判筹码。

  「他不会问。」慕容柔难得大笑起来。「你也太小看那人了!我若说得只字词组,反教他小瞧了我。你能活着走到他跟前,已足够说明许多事,毋须代我发言,做好你的本分罢。」顿了一顿,又道:「至于佛子的下落,须确实掌握,将他送交本镇发落。此人牵连许多秘密,落入有心人之手,是要出乱子的。」

  耿照反复思索几日,也是这个意思。明姑娘虽是一片好心,此法却不能解决他与老胡的困难;他既不能对老胡交代,老胡也难以向母亲言说,与其一味逃避,不如直面相对。「属下会彻查佛子的下落,将他携回,将军放心。」

  慕容柔点点头,良久,才转过身来。这是继堂上那图穷匕现的一霎间,两人视线再度交会,将军淡淡含笑,弯睫垂敛,低道:「这些日子,难为你了。回来就好。」

  第二一八折、信其可信,旧园曾忆

  密谈暂告段落,已是大半个时辰后的事。

  除姑射与古木鸢,慕容还问了三奇谷内诸般细节,耿照知莫不言,连「洞中藏月」、「牙骨盈坑」等虚缈传说,俱无不尽。慕容柔垂问频仍,却罕作评论,柳眉深促,若有所思;个中因由他自己不说,耿照也不好唐突,最后对话就停在气氛诡谲尴尬的静默间。

  耿照还有几件挂心事,本不欲耽搁,岂料闻讯前来驿馆道喜的人,居然络绎不绝,约莫从月来雷厉风行的搜救行动中,嗅出这位典卫大人在将军心中的份量绝非一般。慕容柔何许人也?抹油铁棍一根,浑无罅隙,难以着手,现下突然蹦出个耿典卫来,谁不想见缝插针撬撬墙角?没准便是将军的软肋。

  一时之间,城中要人们风闻景从,差点儿挤爆驿馆门庭,放眼望去非富即贵,瞧得一干从人险险惊脱了下巴。

  慕容没有设宴应酬的规矩,却不好拒见投帖陈情的百姓,一一传召,耿照坐于下首主位,耐着性子送往迎来;好不容易打发了,已近晌午,沈素云得知他平安归来,命厨房备下酒菜,为他洗尘接风。慕容柔虽看出少年眼神有异,却不忍拂逆妻子的美意,径行入席,耿照也只能落坐举杯,谢过将军夫人。

  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以此际耿照的修为,纵使心急如焚,面上亦不露一丝焦灼,饭后饮罢清茶,才起身告辞;正欲跨出高槛,又被将军叫住。

  「那位弦子姑娘……是你夫人的贴身丫鬟罢?」慕容柔放落茶盅,怡然道:「难得她武功高强、心思细腻,权且借予本镇,以回护夫人周全。」

  耿照本没有拒绝的理由,但弦子毕竟不是器物,而是活生生的人,此事须问过她的意思,才算妥当;正迟疑着该怎么回话,蓦听沈素云「呀」一声,双颊飞上彤云,喃喃道:「原来她是……我怎么没想到……真是……」定了定神,轻咳两声,正色道:「我平时甚少出门,不需要人保护。再说了,这驿馆之外,尚有适庄主、越浦衙役,以及谷城大营的人马,还说不上周全,再押上一名女子何用?典卫大人失踪多时,弦子姑娘定然挂心得紧,你快快携她回府,与夫人团聚。我这儿用不着什么护卫。」她本就生得清丽绝俗,雪靥悄染,更添瑰艳,纵使说得一本正经,那股子极力压抑的羞喜依旧可人。

  俗话说「填房丫头」,自古续弦,总先考虑妻子的丫鬟,「贴身侍女」四字用在陪嫁丫头身上,最是令人浮想翩联。

  弦子寡言,自来驿馆,同沈素云没说过几句话,年少的将军夫人几乎忘了她是耿夫人的侍女,只当是一名武林高手,听丈夫说起,才想到耿、弦关系并不一般,虽非正妻,难保没有合体之缘,岂能拆散鸳鸯?见丈夫眉头微蹙、还待发话,赶紧抢白:「就这么说定啦,夫君。最多进香时,让耿典卫夫妻陪我一道。」

  慕容思索片刻,才点了点头。「好罢,都依妳说。」沈素云双颊绯红,喜上眉梢,迭声催促二人返家,与符赤锦相聚。

  潜行都诸女耳目灵便,弦子虽在洞门之外,堂上的这段小插曲并未逃过她的闻察觉知,见耿照低头行过,默默跟在他身后,直出驿馆大门,一辆套好的乌漆牛车正候着,拉辔的不是旁人,却是易州「风雷别业」之主适君喻。

  「将军吩咐,耿大人如今不同往昔,招摇过市,恐生变量,还是小心为好。」身量颀长、一身贵公子装扮的适君喻,将折扇插在颈后,亲自为二人打开车门,笑道:「耿大人请。」

  牛车前后,各有数名全副武装、跨马背弓的穿云直卫,遮前护后的,就这么大阵仗地回到了朱雀航。适君喻虽未随行,驾车之人耿照甚感面熟,想起是适庄主身边的亲信,与程万里、嵇绍仁一样,皆是适家的累世家将,下车时特别抱拳致意,欲通姓名。

  那汉子手握缰绳,竖掌搭拳,权作回礼,淡淡道:「小人穆铁衣,见过典卫。辕驾不便,礼数欠周,典卫见谅。」没等答腔,「驾驾」几声,径行驱车,片刻便走得远了。在门前迎接的,正是朱雀大宅的总管李绥,照旧满面堆欢,陪笑得恰到好处,彷佛耿照非是失踪了大半个月,而是早上才出得大门,一转头又踅回来了似的。

  「大人用过午膳了么?小的吩咐厨房,备点解腻的甜汤。」

  「不用。」耿照见他一派自然,禁不住有些放松起来,紧绷的脸部线条略显张弛,笑问:「家里都好么?」

  「都好,都好。」回顾弦子道:「弦子姑娘的闺房也整理好啦,是夫人亲自吩咐的。」

  耿照奇道:「夫人知道她今儿会回来么?」李绥笑道:「夫人前两天回来,便交代了小人,这几日小人天天着人打扫一回,就等着姑娘。」耿照心中苦笑:「以她聪慧,早料到有此一着。」

  未至后进,已听得莺莺燕燕一片纷扰,中庭里几名怒气腾腾的潜行都少女围成圈子,旁边的厢房门扇大开,从人不住从里头搬出卷册文书,又流水价的抬入绣墩妆奁,一边小心翼翼地躲着少女们,免被波及,场面既诡异又好笑。

  领着潜行都诸女的,正是早一步回来的绮鸳,她远远见得耿照,再按捺不住,转过势头,扬声怒道:「喂!这是怎么回事?这会儿,屋里都没地方让咱们落脚了么?你好大的官威啊!」身畔众姝看清来的是谁,差点没吓晕过去。谁……谁让她这么同盟主说话的?

  与绮鸳僵持的那人「哈」的一声,纤指一比,葱芯儿似的幼嫩指尖对正绮鸳鼻子,咄咄冷笑:「好啊,妳对盟主这般出言不逊,还说我冤枉了妳?这屋子是盟主日常起居之处,不让低三下四之人走动,别说没给檐头避雨,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清脆动听,与尖刻内容有着强烈反差,不是郁小娥是谁?

  她换了一袭粉藕色衫子,绛色缠腰红绣鞋,衣着较在冷炉谷时保守许多,瞧着也有几分小家碧玉的模样,益发显得青春洋溢,娇嫩可喜;不变的是那眉梢唇际的讥嘲冷峭,非但未见收敛,怕还张扬了些。

  诸女一见盟主驾到,便要炸锅,岂料绮鸳出言不逊,胸中一口恶气透背而出,全成了冷汗,一时无语,倒是郁小娥装模作样地敛衽施礼,把一声「盟主好」说得婉转可人,若非明媚的眼角泄露一丝得色,怎么看都像她给人欺负了,而非欺负人的那一个。

  耿照不用问也知是怎么回事,回顾李绥:「这儿谁说了算?」

  李绥陪笑道:「回大人,这几日都是郁姑娘在打点,小的们承惠甚多。」那就是没少吃排头的意思了。

  耿照本以为有宅里宝宝锦儿坐镇,谅郁小娥变不出什么花样,谁知还是小瞧了她兴风作浪的本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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