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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1-47卷 全本) - 78,3

[db:作者] 2025-07-11 16:02 5hhhhh 6880 ℃

  而耿照开口之快,几不假思索,又出众人预料。

  「在场诸位,并非人人识我。迟早大家会知道,我是正道七大派出身,就是最不受大家待见的那种。」少年的口吻一派自然,并未刻意促狭,一一望过众姝面上的惊诧,从容道:「便在七大派中,也没有教门下弟子失手被俘时,必以身相殉的戒律。我的义兄胡彦之胡大爷,乃是真鹄山观海天门出身,老胡,你们那儿是怎么说的?」

  「尽量不要被逮。」胡大爷板起面孔道。厅外零星响起刻意压低的笑声。

  耿照微微一笑,环顾众人,朗声道:「我只知道,若诸位全都壮烈牺牲,昨夜反攻之时,谷内将无可用之兵,所以大家都认为郁代使立了功,是她为教门保存了实力,连蛆长老也说她有功劳,只是功不抵过罢了。蛆长老,向敌人输诚,教门内可有明令禁止?」

  这话问得极怪,江湖上怕没有哪个门派,会鼓励门下多多投敌,却未必着落文字。纸狩云道:「有。教门一一诫便是,忌投敌易帜,弟子无不知悉。」第一一条就提到,要推说一时忘记,恐有困难。

  耿照点点头,俯视郁小娥道:「郁代使便宜行事时,也知违犯教门之诫么?」郁小娥低道:「……属下后来有想到。」

  耿照道:「如此,蛆长老以二诫判你,你可有不服?」

  郁小娥心下惴惴,摸不清他意欲何为。

  耿照的提问直白简单,理路也是,却意外将两难的抉择耙梳得十分清楚。

  她并非不认自己骨子里是个骑墙派,但与鬼先生合作、以情报交换本门武技,尚在分寸之内,反正冷炉谷就不是个讲公平的地方,内四部占尽好处,外四部做牛做马,升眨全凭姥姥一己好恶。多少捞点好处,郁小娥视为平衡之举,拿得心安理得。

  但出卖教门、引狼入室,就做过头了。是故林采茵罪该万死,无有旁议。

  她向鬼先生输诚,说到底是明哲保身,只是随着林采茵、金环谷的威福自用,才慢慢确认自己的心意,若有成功的把握,便无姥姥号召,郁小娥也会伺机反扑,夺回她的冷炉谷——对比毫不犹豫就向敌人屈膝的自己,这个念头令她有种陡被刺伤的痛楚。在心底深处,郁小娥知她确实背叛了天罗香,后来的改弦易辙、迷途知返,不过是补偿的心理。

  她并没有放弃求生,只是面对如此径直的质问,再怎么拚命辩解,也只是徒显心虚气短而已,郁小娥连想像都觉无力,遑论出口。

  「……没有。」

  回过神时,她发现自己已低声应答,嗓音分外陌生。

  耿照正色道:「既然于法有据,我便依纸长老所言,宣布自即刻起,将违诫的郁小娥逐出天罗香门墙,永不录用。有异议者尽可提说。」

  盈幼玉猛然抬头,碍于在姥姥跟前,没敢放肆起身,切齿咬牙,圆睁的杏眸难掩悲愤。「盟主这般裁决,日后我等该如何行事?林采茵逐出门墙,郁小娥也是逐出门墙,一朝有变,谁还做教门的忠臣,忍辱以待!」

  「……放肆!」

  纸狩云霍然转身,罕见地显露怒容,袍袖微动,盈幼玉腰畔之剑倒撞脱鞘,剑柄如何转向、如何入手刺出,几无人看清,但见一点白芒如星坠,斜斜朝蜜肌少女的颈间飞落,没入一一指之间。

  座上修为深的无不凛起:「……她竟是剑术高手!当今世上,有几人能驾驭剑罡,刺得这迅捷无伦的一剑?」

  纸狩云与跪地的盈幼玉,相距四尺以上,能迫出盈幼玉之剑、隔空攫取,更倒转方向,往刺其项,以内功擒拿等分使贯串,或能为之,但绝不能如此滑顺,仿佛有无形之手操控。

  若以剑罡——无数细小的剑气——为之,就合理得多。

  从头到尾,纸狩云没使多余的手法,只单向发出剑气,击中鞘上机簧的,便使长剑弹出,击剑身使之推进;击中剑柄,让长剑调了个头,华服老妇顺势抄住,剑尖并罡气送出,仍是同一方向。

  ——因其单一,由是快绝。

  相形之下,耿照的身法只能说是匪夷所思。

  本该在虎皮交椅上的少年盟主,眨眼越过快逾流星的剑尖,左手食、中二指一夹,无视剑快,稳稳钳住,剑上所附劲力,以及随之而来、细如雨针的无形剑罡,俱都止于身前,宛若泥牛入海,霎眼无踪。

  而跪地的褐肤少女,身姿不动,膝未沾地,整个人平平滑出一臂之遥,被推出长剑能及的范围,才察觉身下一股巨力掀起,难与拮抗;失去重心的瞬间,一只厚实的手掌拉住她的腕子,置身涡流般的狂乱旋即静止,宁定如恒。

  少女毫不费力地立稳脚跟,发现是貂猪……不,是「盟主」挽住她,冲她微微一笑,轻道:「留神,别摔跤了。」盈幼玉如梦初醒,羞红了蜜色娇靥,没来由的慌乱攫取了她,只觉呼吸困难、胸口郁闷,下一霎眼便昏过去也不奇怪。

  「老身失态,请盟主责罚。」蜓狩云垂下剑尖,敛目俯首,半点没失了头面人物的从容,决计不能说是「失态」。

  「长老言重了。但盈代使之言,亦有不是之处。」

  耿照拉近盈幼玉,盯着她慌乱如小鹿的莹润美眸,正色道:「告诉我们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的,是『理』;写成白纸黑字,便叫『法』。法不必苛,执法确实即可,法不足处,再以理补之。」

  「以……以理补之?」

  「正是。」耿照道:「我依教门诫律,将郁小娥逐出天罗香,这是尊法。但无论如何,她确实为收复冷炉谷立下了功劳,权衡情理,我决定将郁小娥收入同盟,暂由我指挥罢。我在越浦的宅邸,正需一名往来冷炉谷的联络人。郁小娥,你可愿意?」

  饶是机敏如郁小娥,也愣了老半天,才会过意来,难以置信,顾不上应答盟主之请,喃喃道:「为……为什么……我……我明明是……」总算没吐出「叛徒」两个字。

  在冷炉谷失陷之前,撞破她私下与鬼先生交易的耿照,该是全场唯一一个,知她确实通敌叛教的目证。

  郁小娥当他和雪艳青一样,都是姥姥擅立弄权的傀儡,虽然他在定字部禁道之前表现不俗,终究是花花摆设,仍是姥姥说了算,内心抱持一丝侥幸;早知姥姥会将自己的命运,全交由他决定,郁小娥怕一进大厅就已腿软。

  (他为什么……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是你应得的。」耿照对她低声道:「我不是同情你,你也不需要任何人同情,你用行动证明了你的实力,以及对教门的忠诚。接下来我要做的事,会有很多困难,我需要像你这样的人,与教门站在一边。至于你犯的过错,对教门来说很有价值,我相信你不会再犯第一一次了,是也不是?」

  不……不会再犯么?郁小娥喃喃自问。这个人,凭什么这么有把握?

  「因为你比谁都明白,禁道这堵高墙,对天罗香的意义。」耿照道:「你不想把『墙』拆了,亲眼瞧一瞧,教门能走到多远的地方,会变成什么模样?」

  ——原来,这才是「破门出教」的真义!

  走出墙外,见证天罗香的重生……或隳灭。或许也帮忙拉一把。

  从没有人对郁小娥有这样的期待。

  她是杂草,是蝇营狗苟的外四部,不知检点、随手可弃,合当自生自灭,如千百年来朽于谷地外围的白骨红颜一般,无有例外。

  她异常强韧的生命力,更多时候是特别碍眼的存在,郁小娥不断想向旁人证明自己,然而,在内心深处,她始终没走出外四部的藩篱;看待自己的眼光,与其他人并无不同。为何这个人,愿意对着最低贱的芜地蔓草,提出超越整片琼芳兰圃的邀约?

  「这种事……」她露出一丝苦涩笑容,眸光茫然:「我能做到么?像我这样的人……」

  「做得到。」耿照点了点头,一点也不像在说笑。

  「只要你做得和冷炉谷失陷期间一样好,就够了。」

  回过神时,郁小娥才发现自己哭了起来。

  她从没在人前哭过。这是头一次,兴许也是最后一次。

  只是不知为何,身畔的盈幼玉居然也哭成了泪人儿,两人相对流泪,透过哭花了的模糊眼帘,依稀看见彼此的泪颜里都挂着笑意。大厅内外欢声雷动,有哭的也有笑的,完全搞不懂大家在干什么,却又是为何——盟主拍拍她的肩膀,起身迈步。尽管有过肌肤之亲,但这竟是郁小娥头一回,在男人的抚触中察觉不出一丝狎亵,身子并未本能绷紧,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泄欲施暴。

  回想起来,她或许就从这一刻起,记住了他的背影。记忆里的画面总叠着泪花的棱影与刺咸,乌靴袍裾间虹晕离散,却一点也不苦涩。

  赏罚既定,耿照命天罗香众先行退下,只留首脑在原地,闭门协商。

  而这场七玄同盟之首议,所耗费的辰光,居然比众人想像的要更短。

  日未正中,议事厅明间大开,七玄顶峰们纷纷离座,三两相偕,移往摆设筵席的悬绮亭。

  染红霞并未被要求回避,而是全场旁听;按盟主的意思,她将做为使者,把七玄同盟的讯息带回正道七大派,教他们明白,道宗七玄有主,已不同往昔,近日内盟主将亲自拜山,与正教魁首一晤。

  因为这层关系,众人看待染红霞的目光,又有微妙的不同,较之先前的提防质疑、甚觉有些碍眼,会后的距离似拉近许多——「桥梁」与「壁垒」毕竟是截然不同的概念,前者可供沟通交流,后者却是敌之干城,有害无益。

  此际,即使修长健美的红衣女郎,独自走在向日金乌帐旁边,与帐中的神秘高人迳行交谈,远近皆无名为接待、实为监视的服剑侍婢,也是理所当然,起码不像之前那般教人难以忍受,仿佛中门大开,任所谓「正派中人」侵门踏户。

  「……坦白说,直到重收那郁姓丫头入盟为止,我以为是你的安排。」

  薛百滕乜眼瞧着,干瘪的冷蔑嘴角却有一丝淡淡自嘲。「你有想过,自己扶植了一名全不受控的盟主么?你那些个鸡肠小肚的花花盘算,怕要落空啦,肠子都要悔青了吧,『纸长老』?」

  与佝偻枯瘦的葛衫老者并肩信步,手持龙头金拐的华服老妇人淡然一笑,微眯著凤目,眼角挤出镌刻般的细密蛛纹。

  「老神君怎知我定有盘算?说不定,我也只是想要一名雄才大略的英主,兴复鳞族血脉沦丧千年的荣光罢了……之前胤铿说的那些话,难道无分毫打动过老神君么?」

  薛百滕仰天打了个哈哈,嘲讽之意无比尖刻,看来伤势并未磨钝老人的愤世嫉俗。

  并肩走在前方不远处的雪艳青、漱玉节听见,双双回头,雪艳青蹙着眉,眼中写满疑惑,漱玉节却只瞥一眼,旋又含笑将天罗香之主拉了回去,继续交谈。

  「你想过这种事么?不仅将七玄统合起来,还想建立起『有能的组织』?你听听,你听听,这简直……简直是慕容柔的口气!合著咱们挑来拣去,居然推了个小镇东将军来当头儿?」

  薛百縢重哼,嘲讽的神气于不知不觉间敛起,严肃里另有一丝况味,仿佛连老人自己,都没发现隐于其中的那股子兴致勃勃。

  看来是刚结束的那场盟议,引燃了薛老神君骨子里沉睡既久的跃跃惴惴不安于室,只能碎着嘴皮子稍稍抒解。连抵狩云自己都快忘记,上回有这种不安中带着期待的心思,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盟主,实是令人难以预料——她忍不住想。薛百縢不知她心中忖度,兀自叨絮著。「上一个这么干的,被骂作『薮源魔宗』,非但死得连骨头都不剩,还能止小儿夜啼,简直同妖魔鬼怪没甚分别——」

  老人说到一半,忽觉荒谬,摇了摇头。

  「你现在,还觉胤铿那小子野心大么?要不是我识得耿家小子……识得盟主在前,也不算一无所知了,怎么听他才像是野心家。他日传入江湖,又一魔头横空出世,搞风搞雨为祸武林,引来无数正道围剿。胤丹书殷鉴不远啊。」

  祇狩云听着老人连珠炮似的喋喋埋怨,不禁莞尔。

  「老神君是担心,与盟主一同陪葬么?」

  薛百縢没好气地横她一眼,冷冷哼道:「在成为邪道大魔头之前,他得先过狐异门这一堑。」

  说着,老人忽停步回头,望向远处虚掩的大厅朱棂。

  过筛似的阳光照入厅内,划出两道沉默相对的身影。

  所有人都出了议事大厅,只有胡彦之被单独留下。盟主有话要对他说。

  「你猜胤野死了大儿子,谁会是下一位狐异门主?」薛百滕喃喃说着,望向只剩两人的华丽厅堂。

  第二零七折、错落缘合,求败显胜

  「……这下子没别人啦。」

  耿照拖着步子踅下丹墀,一把跳入老胡对面的长背太师椅,跷腿揉踝,活动活动筋骨。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看来才像是一名十八九岁的普通少年,全然想像不出他刚统合了东海最负盛名的几大邪派,即将在江湖上掀起偌大风波。

  「话憋久了,难受得紧,你赶紧说罢。」

  胡彦之哈哈大笑。

  「哎呀呀,盟主大人说得什么话来?明明是你留我。那厢怕要放饭啦,去晚了没有鸡腿饽饽,光想到我心都快碎了。」耿照笑起来,片刻才道:「我觉得,你有话想同我说,从定字部那厢一直忍到了现在。我很感谢你的耐性。」

  胡彦之举手打断他。嘴角虽仍维持着死不正经的上扬弧度,眼神却很正经,意外地散发出慑人的气场。

  「我不怪你杀人。我怎么说也算是个好人罢?身上不也背了几条人命,人在江湖,本是如此。况且,你并不是逞一时血勇,滥杀无辜。我可是捕圣弟子,也读过《建武律》的。」

  「建武」是独孤弋登基用的年号,为方便新朝统治,在萧谏纸、陶元峥的主导下,以碧蟾王朝的旧律为本,废除繁苛无理的部分,应时添新,因地制宜,推出了一部临时法典,被称为「建武律」。

  建武律浅显易懂,为白马王朝的政令推行,起了极大的作用。直到由陶元峥主持的大典修订完成、孝明帝颁行全国之后,仍有许多偏乡县衙按旧律断案,屡禁不绝,可见影响深远。

  而《建武律》于刑罪上与历朝最大的不同,在于严惩强奸。此前历代,由于女子地位卑下,强奸罪处罚甚轻,至多判囚一年,还有两造皆罚的荒谬处置,许多受害的妇人为免遭罚,不敢声张,强奸犯竟是连公堂都不用上的,逍遥法外,一犯再犯。

  独孤弋登基后,加重处罚,强奸犯一律杖责一百,流刑千里,折伤者斩:「折伤」,是指因奸而致女子受创。

  建武律颁布后,乡里间侵凌妇女、乱兵破门奸淫的歪风才渐消止,慢慢有了安居乐业的太平景象。

  耿照在执敬司时读过《建武律》,山下王化四镇偶有纠纷,里正难以调解时,闹到城主跟前,独孤天威也按建武律处置!—倘若他清醒的话。执敬司的文档库里贮存了大量的判例文书,耿照在司中地位卑下,哪里肮脏便派他往哪里扫去,打扫库房乃家常便饭,是以不陌生。

  令时暄之妹令雨亭,因奸致命,以「折伤」论处,奸淫者惟死而已。那人落入官府手里,一且证据确凿,便只能等待秋决,差别仅在于:行刑的是耿盟主,而非东海臬台司衙门。

  至于其他罪人施以鞭刑、断指、十年苦工等,则是「杖责一百,流刑千里」的折换,各地判例中不乏参酌。胡彦之在平望跟随「捕圣」仇不坏时,也没少看了此类文档,听耿照随口发落,略一转念,便知其背后依据。

  「要我说,你的处置已经相当精准,算是有凭有据,斤斤计较了,随便换个乡下官衙的老爷,未必能有这般条理。」胡彦之道:「杀人这事,永远都不能习惯,也不该习惯,我不会说你的难受没道理,或许那便是『好人的证明』。须考虑到受害者的心情,你能原谅凌虐你的人,那是你宽宏大量;要求所有人都这样,只怕就过于傲慢了。

  「禁道那边能以死一个人收场,在我看来,已是难能可贵。这事怕还没完,两边你都得留神;仇恨这种东西,没这么容易的。」

  耿照听完,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点头道:「多谢你了,老胡。」

  胡彦之伸了伸懒腰,嘻皮笑脸道:「不过,我也不是没话问你。既然大伙一块儿喝茶这么巧,不如你告诉我,我那作恶多端的兄长,人在何处——」

  耿照同样举起手来,制止了他的提问。

  「老实说我不知道。我不能知道的理由,正如你不能知道。我只晓得他被妥善处置,再不能出来害人,这样一来面对你时,我便用不着说谎。」

  「这不够。」老胡摇头。

  「谁都听得出来,这代表他还活着,被囚于某处,死人的行踪是毋须隐瞒的。我母亲不会善罢干休,她会找到你,就算你真不知道,她会从你身上撬出知情者的线索,循线找到兄长。换了是我就会这么做。」

  耿照摇了摇头,平和、但坚定地反骏他。

  「她会先找到你。无论鬼先生身在何处,都不能再继续领导狐异门了,她需要一个合适的人选,继承你父亲的声名与基业。我想不到比你更好的,是我就会这么做。」

  胡彦之目光炯炯,双掌交叠在颔下,拱背如岳,直视着他;也不知过了多久,展颜一笑,懒惫耸肩。

  「看来我们都有麻烦了,对罢?」

  谁知耿照却无笑意,依旧摇头。

  「是狐异门有麻烦,不是我们。『姑射』与鬼先生接头,乃至将他纳入组织,我以为有双重意义:能动用鬼先生,等于就有了他背后的狐异门势力,鬼先生将金环谷羡舟停、『豺狗』等携入东海,出钱出力;一旦成功,堪称是无本生意,可万一失败了呢?」

  老胡不禁哂然。

  「既是无本生意,何失败之有?是狐异门当了冤大头,背后支使之人,啥屁损失也无,顶多看戏看累了,眼酸脖子疼而已。世上冤大头所在多有,死之不尽,没了东家找西家,吃完上家吃下家,愁什么?」

  耿照缓缓摇头。

  「冤大头忒多,找上狐异门,靠的是抓阄么?」胡彦之笑容凝住,被反诘触动了心思,双罾砠胸,顿陷长考。

  耿照续道:「在幕后操纵『姑射』的那一位,决计不是无端端找上狐异门。以其滴水不漏的布计,令妖刀于江湖掀起如许波澜,却无一丝形影泄出,周密至此,我以为连失败都在他的考较内;即使狐异门受挫,他仍能从中得益,说不定所得还胜过了成功——如此,才符合那人的一贯风格。」

  胡彦之眉目一动。

  「你知『古木鸢』的真面目了?」

  「『古木鸢』背后,尚有他人,他们管叫『卖平安符的』。」耿照沉声道:「妖刀乱世、流民攻上阿兰山,乃至将魔掌伸向七玄,几于神不知鬼不觉间,混一了东海邪派……这人做了忒多,你我却只知有古木鸢,几乎以为一切阴谋的源头,亦止于古木鸢。这,还不够可怕么?」将藏身于祭殿密室时,透过慑影镜投窥见鬼先生等人交谈一事,择要说明二一。

  胡彦之抱臂沉吟着,眉头越皱越深。

  耿照续道:「我认为姑射之中,分成两拨人马,古木鸢是一拨,卖平安符的也是一拨,双方目的不同。按目前掌握的线索,此番妖刀现世,应是古木鸢所为,三乘论法、七玄大会也都是古木鸢策划的行动,古木鸢自是希望成功的,另一方便要他失败。

  「三乘论法会上,曾有一名戴著『空林夜鬼』面具、驱使流民杀上山来的神秘人,按其武功身形推断,我有七成的把握,应是血甲门的祭血魔君无误。他的搅局几乎使古木鸢和鬼先生的盘算落空,我想,他该是平安符那边的人。」

  「所以……姑射六人中,空林夜鬼也是平安符那边的?」

  「他不是真的空林夜鬼,」耿照提醒他。

  「空林夜鬼另有其人。重点在于:混一七玄若是古木鸢谋划,成功于他最为有利,使之失败,才是平安符要的。

  「此非村里童蒙赌气闹别扭,看竞争对手一事无成,就开心得拍手大笑,而是精密布计、明争暗斗之下的结果。你的兄长一败涂地,狐异门挹注东海的诸般心血付诸东流,正是平安符一方所欲。」

  「要这么说,满街都是卖平安符的了。」老胡苦笑道:「狐异门的对头遍布东海,我的母亲、兄长,以及他们手下的那些『豺狗』,多年来按着一份仇家清册杀人,数量之多,牵涉之广,说出来能活活吓死几个安善良民。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哪天被人知道了,倒打一耙,我是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

  耿照微微一怔,会过意来,摇头道:「我没想过这事。我想的,比较像铁锤打钉子、钉子入木头之类,从脉络上能梳理出来的部分,是『怎么做』,而非『为什么』。」

  胡彦之暗忖:「小耿工匠出身,思路异常缜密,极为实际,说不定真能瞧出点什么。」不作无谓坚持,率直点头。「你方才说到,狐异门在东海的失败,才是那位平安符老兄所欲。摒除线索太少,还猜不着动机,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耿照捤娓说道:「鬼先生失败,无论是重创或丧命,狐异门名义上的领导人已失,你的母亲虽有实权,仍掌大典,但她始终需要一个符合资格的门主。我猜想她若能自为,绝不会放权力给鬼先生。」

  胡彦之苦笑不绝。牛鼻子师父猜测,狐异门主传子不传女,否则以胤野当年声势之盛,其父完全可以授与门主的大位,毋须为她招婿继承;兄长敢如此胡为,多半也是仗了这一点。

  「这点我们刚刚讨论过了,我似乎不巧就是那个倒楣鬼。还是你有认识我的什么远房亲戚、叔伯兄弟,赶紧绍介绍介,我好推出去挡一挡。」

  耿照盯着他,一字、一字地说:「狐异门要派出多少使者,才能劝得你接受?」

  老胡哈哈大笑。

  「狐比鬼还精!我若会点头,金环谷也不致被老子搞成这样。我不算了解我母亲,但她肯定亲自跑一趟,就是这样我才头痛—!」忽然闭口,圆睁的双目锭出异光,呼吸粗浓起来。

  「一一十多年来,没人找得到的『倾天狐』胤野,这便来到东海了。假设她一直藏身于此间,这下也不得不现身,找她唯一的儿子、狐异门最后的正统继承人,好好谈上一谈。」耿照沉声道:「盯着你,令堂大人迟早会送上门来。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机会。」

  ——平安符所欲,是母亲!

  是他自襁褓中便未曾再见、一一十几年间于梦中相遇时无有面目,只余一道模糊淡影的母亲。那个要他决定立场之后,才决定相认与否的……母亲。

  胡彦之握紧拳头,冷汗浃背,脑子里一片空白,半晌才喃喃道:「我决……决计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我们既阻止不了敌人,也阻止不了你母亲,这事一定会发生。」耿照身子前倾,紧盯着他的双眼,锋锐的目光宛若实剑,刺穿他的茫然无措,勾着心绪回到现实。

  「除非我们准备好,才能在事情发生时,将损害降至最低,乃至反客为主,夺取先机。」

  「反……反客为主?」胡彦之毕竟惯见风浪,忧虑不过一霎,旋即恢复冷静,凛道:「你的意思是——」

  「若不现身露面,就无法收割成果。」耿照正色道:「盯紧了狐异门,平安符兄早晚送上门来。我需要你的帮忙。」

  这道理并不难懂,说穿了不值几文钱。胡彦之不仅是「捕圣」仇不坏的高足,也曾拜在猎王门下,堪称狩猎的大行家。敌暗我明虽不利,运用得当,有时躲在暗处、占尽优势的,也可能变成猎物。

  现在,他终于能设身处地感受,方才盟议上众人的心情了。

  他知道耿照确有成长,没料到竟成长如斯,仔细一想,似乎又不觉得奇怪。耿照一直都是心思缜密、勇于任事,有着超龄的世故与成熟,而且意志坚定,不轻易受情绪左右,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就会找出最有效的方式,贯彻到底。

  在铁匠见习、执敬司弟子,乃至典卫的角色上,感觉不出这些特质,被发挥得淋漓尽致的效果;每当他自觉逾越分际,便立时缩回来,予人别扭之感。与其说身份局限了他,倒不如说是他局限了自己。

  而这些都不再是问题。耿照变了,但其实也没变。

  他认可了自己的身份是七玄盟主,将一如既往地贯彻职责,把路走到底好吧,「要嘛不做,要嘛做绝」这点,多多少少有点慕容柔的风格。毕竟少年人耳濡目染,从敬佩的典型身上学习经验,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老胡望着那张年轻的黝黑面孔,忍不住微笑。

  「你这么有说服力,我都想加入七玄同盟了。盟主身边还有肥缺没有?」

  耿照也笑起来,耸肩道:「带狐异门加入如何?给你留个门主的位置。」

  「哇这么黑你也说得出口,难怪外头都叫你耿一一黑。」

  「……我怎么都不知道我有这个外号?」

  「越浦城门护栏的把手上贴满各种小道,去看看就知道了,记得问人贴把怎么走。还有,附近地势低,当心水多。」

  「虽然完全听不懂,但我明显感觉你说了个笑话!」

  「你这么捧场我好感动啊,无量寿佛!」

  正自胡闹,胡彦之一抬眸,目光凝锐起来。

  「平安符兄是谁,你该不会心里有底了罢?」

  「有怀疑的对象,但我由衷希望是我错了。」

  胡彦之与他默契十足,一转念便明白其意。

  「……武功他妈的高?」以耿照现下的造诣,能让他生出「难以相对」的念头的,怕不是鬼神般的怪物?

  「是他妈杀千刀的高。那厮要认真起来,一招便能杀我。」

  那还真不是他妈普通的杀千刀。胡彦之不以为耿照有浮夸的毛病,也没必要在自己人面前灭威风,他既这么说了,代表情况就有这么严苛。

  「你忽然改变主意,来当七玄盟主,是打算万不得已时,靠人命填死他么?」

  「……我希望永远不要走到那一步。」耿照掸了掸膝头,撩袍起身。

  「既然你知道情况有多糟了,我们得把握时间。我不能在冷炉谷停留太久,今日须有个结果。」

  胡彦之与他行出大厅,举掌掩日,苦着脸道:「你不会才说完,就带我去跟魔王拚命了罢?给点时间写遗书行不?」

  「不是今天。」耿照哈哈大笑。「但我保证那天你一定会在。」

  「还好还好,还有时间练练字。这会咱们上哪儿去啊,盟主?」

  耿照单手负后,含笑迈步,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找帮手啊。群殴也讲质量的,咱们去找打得赢那人的帮手。」

                ◇◇◇

  向日金乌帐并未抬往摆宴的悬绮亭,迳回到蚕娘落脚的僻院。

  桑木阴之主命随侍的四嫔四僮留外,对伫立帐前的红衣女郎笑道:「这儿没外人啦,有什么话,你进来同蚕娘说罢。」纱影之后,一抹象牙色的小巧腻白隔空轻动,显是对她热情招手。

  染红霞双手环胸,修长健美的娇躯绷紧,不知怎的,有种面对登徒子骚扰似的防御本能涌起,只觉这事极之不妥,俏美脸蛋摇得波浪鼓似。「不……不用了,晚辈在这里就好。」

  「这么见外呀,别害羞啊,喔呵呵呵。」蚕娘掩嘴:「傻孩子,蚕娘这把年纪了,该瞧的、不该瞧的,什么没遇见过?别拗啦,快进来给蚕娘摸一把……我是说瞧一眼,看看你的天覆功到什么境地了?」

  染红霞正抱紧双臂,忍受着被醉老头当街调戏似的言语骚扰,拚命告诉自己,前辈之言,定非表面听来的那样轻佻无行,是自己想多了,将每句曲解成另一种意义;直至最末,才突然凛起,本有些犹豫,不知如何开口,这下倒没了顾忌,肃然道:「前辈慷慨赐功,本属万幸,但无功不受禄,我受之有愧,不敢贪恋。况且,我水月停轩的武功博大精深,是晚辈天资驽钝、用功不勤,难彰本门神功之威能,不敢另寻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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