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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1-47卷 全本) - 73,2

[db:作者] 2025-07-11 16:02 5hhhhh 2960 ℃

  除装扮上的改变,险教众人下巴摔得一地,这位以骁勇英风尽压须眉的武痴战魁,居然还梳了辫子;虽未挽髻,长及臀后的浅色长发却于左侧结出一条三股鱼尾辫,衬与鬓边的珠花,不知怎的竟有一股少女般的酸甜青涩,若搭配雪靥绯红的模样,当是一帧美不胜收的青春图画。

  目睹此景,在场众人中,受惊最甚的恐非鬼先生,而是蚳狩云。

  将雪艳青与妖刀万劫藏于刀棺一事,入谷前染红霞已悄悄告知,虽不及问明门主是如何脱险、这些日子又在何处云云,由染红霞的神情语气推断,雪艳青非但无碍,甚且气力盈满,摩拳擦掌,等着向鬼先生讨个交代,万料不到破棺而出的「玉面蟠祖」摇身一变,居然成了个动人的美桥娘。

  想起过往雪艳青一心练武,衣容妆发等耗费心神的勾当,向来被她视为是变强的阻碍,若非顾及谷内一干丫头们的观感,被姥姥苦苦劝下,她还想一刀将长发齐耳割去,免得每回演武过后香汗淋漓,平添洗头的困扰────看着她女人味十足的衣着,更别提终于肯绑辫子戴珠花了,剎那间蚳狩云感慨万千,若非此际不宜,老妇人只怕已红了眼眶,喜得低头拭泪。不容易啊,早知在外流落一段时日,能使女郎有如许惊人的转变,纸狩云深恨自己没早几年放她出去历练,也好省了苦口婆心。

  雪艳青持杖如枪,掖于臂后,跃下之际裙裾鼓扬、衣袂飘飘,宛若芍药开绽,柔媚的身姿与豪勇的金杖形成强烈的对比,又是另一种异样风情。

  (难怪……难怪蚳狩云那老虔婆有恃无恐,原来是有此靠山!)

  鬼先生本以为是望天葬出了状况,不想是雪艳青回转冷炉谷,见玉人从天而降,拦在身前,从容笑道:「雪门主久违啦。血河荡一别,门主风采,令在下沉吟至今,无一刻稍忘。不知当日与门主一齐坠入江中那位……」语声忽沉,难以悉听。

  这是江湖上惯见的手法,诱人趋近,借机暗手偷袭,莫说薛百膳之流的老江湖不会中招,连在武林中打滚过一年半载、没丢了性命的,这等无赖诈术也看得不想再看。偏生雪艳青蛾眉轻皱,微微欠身:「你说什么────」语声未落,蓝汪汪的青芒映亮清秀的面庞,鬼先生宝刀一掠,径往她头颈扫来!

  「……好卑鄙!」场边,符赤锦气得起身大叫,总算雪艳青反应过人,及时仰避,仅被刀风批下一绺浏海;浅茶色的柔丝兀自飘在空中,赫见紫纱宽袖一翻,大蓬金灿灿的豪光自袖底飙出!

  横劲压体,鬼先生顿觉肺里连一丝空气也吸不进,那杖头明明宽不过尺许,算上左右一尺的气劲延伸,至多四尺范围,以他的轻功,腾挪闪避就是眨眼间事;岂料劲力来得霸道绝伦,无论左闪右躲,都不免生出「被气旋吸入」的危机直感,硬生生回刃一封,「铿!」一声金铁交鸣,连人带刀被巨力挥开,杖劲透臂而入,震得他半身酸麻,落地时险一踉跄。

  所幸狐异门秘传的《思首玄功》他已有火候,此功将人身气脉练得极其灵动,若将内功比喻成一疋布,其他门派或将布匹练得厚实强韧,刀枪不入,水火难侵,无论攻守皆有极大优势;或将布越练越大,敌人纵可毁伤,造成的缺损不过九牛一毛,聚余者而攻之,仍可一举克敌。

  而《思首玄》练出的,乍看是平整的布面,其实是由无数细小的活点构成,硬时如针尖,软时如苔茸,质性万变,面对天下最繁复难解的锁孔,即能变化成最合适的钥匙;无论来的是何种奇形怪状的兵器,皆能幻成最服贴的裹鞘……除了汨汨绵长的好处,此功更能模拟刚柔阴阳等性质各异的内息,不管遭遇到多古怪僻冷的气劲,只消撑过头一击,其后便有机会衍出化应之道来。

  鬼先生凭借此功殊异,及「思见身中」的天赐禀赋,不知模仿、窃取了多少绝学,他之所以有把握能推动「玄嚣八阵字」,仗的也是思首玄功的强大适性。此际虽被雪艳青的怪力挥开,但地字诀内劲透入体内,虽未能解破,朦胧的轮廓似又廓清了些个,及时调整功体,转力移出,才得不倒。

  雪艳青一杖破去刀式,本欲猱身扑上,不知怎的身子一晃,却未追击。

  鬼先生对她的武功没甚把握,脾性却摸得一清二楚,雪艳青几无心计,不过一武痴耳,战斗尤凭直觉,趋弱避强、寻隙而击,才是她该有的反应,心念微动:「莫非……她下盘有什么不便?」得势不饶,提运眞气,唰唰唰三刀连环,攻的全是腰腿身侧。

  变幻莫测的天狐刀,搭配变化自如的《思首玄》,珂雪宝刀的潆荧青芒如水银泄地,无孔不入,忽又似拍岸惊涛,啸卷而来。雪艳青不为所动,金杖一挥,以力破巧,漫天碧芒撞上杖影,碎成千迭雪浪,俱止于修长曼妙的玉人身前。

  天狐刀毕竟是锋界绝学,珂雪宝刀对上虚危之杖,神兵对神兵,势均力敌,但杖头新铸的蛛形饰首不过是镔铁鎏金,三式天狐刀全中首杖相接的脆弱处,「铿」的一声脆响,蛛首应声而断,露出杖头内藏的乌沉矛尖来,虚危之杖应作「虚危之矛」才是。

  没了杖头累赘,雪艳青掖枪旋舞,翻搅纱袖如蝶影,半透明的宽大袖中藕臂似雪,映得人满眼酥白,空着的左手一持枪末,蓦地中宫戟出,势胜奔龙,鬼先生莫敢径撄,索性连兵器交击都省了,百忙中卖个虚招,点足后掠,避得险极,回刃抵去枪尖带起的隔空劲力,藉势再退几步。

  无论是速度或力量,雪艳青皆稳压他一头,毋须挪足,矛尖连点,换作旁人,于疾退间身上便多几处透明窟窿,还没落地人就死了;但鬼先生的身法委实太快,雪艳青连扎几枪都被他闪过,正要追击,稍动又止,「嚓」的一声,伸手撕开长裙一侧,露出一条雪酥酥的笔直玉腿,肤可欺霜,浑圆修长,连敷粉也似、微微透出粉橘色泽的膝盖都光滑细致,形状姣好,挑不出一丝缺陷。

  这等宫装,裙内自是空空如也,她这一扯从腿根裂至裙脚,行动自如是没话说了,动将起来,休说一双美腿,怕连腿心臀股亦若隐若现,全无体面,玉面蠕祖却半点也不介意,紧蹙的蛾眉开展,松了口气似的,正色道:「碍事儿的解决了,咱们再来打过。我须得警告你,这会儿,可没忒容易闪躲啦。留神!」裙下探出一只赤裸的雪足,玉颗似的趾尖虽沾泥尘,益显肌肤白皙,竟无丝毫不洁之感,只觉说不出的可爱。

  鬼先生无心欣赏她的双足之美,适才刀枪对击,残留在腕臂之间的酸麻还未全褪,纯以怪力而论,此妹绝不逊于南冥恶佛,且与天生膂力极强、犹在男子之上的染红霞相比,雪艳青的横劲更具穿透力,便运起内功亦不易抵挡,若非思首玄功应化万千,能于顷刻间调整适性,他很可能连第一击都接不下;见雪灵青撕开长裙,挺枪欲试,急忙喝止:「……且慢!我有话说。」

  雪须青轻蹙柳眉。「我同你没甚好说的。若你弃刀投降,我还是要教训你。」

  鬼先生哭笑不得,见雪艳青毕竟停下了攻击,忙打蛇随棍上,倒持宝刀举起双手,示以无备,怡然笑道:「眼下是七玄会盟的场子,不涉私怨,门主也看见啦,若不能阻止恶佛,拖将下去,难免出现死伤。要不咱们先连手解决了这一桩,大会也才能进行不是?」

  便在两人对峙之间,后方战团再度生变,只听一声闷哼,一团灰影猛被发狂的恶佛挥了出去,于半空中曳开一抹长长血线,背脊重重撞在阶下、复又弹起,整个人如泄气的皮球般连滚几匝,才得顿止,竟是薛百膳。

  「……老神君!」符赤锦与漱玉节双双惊叫,可恶佛巨躯一拧,赤红双眼照定距离最近的漱玉节,怒吼而至。漱玉节岂敢托大?左刀右剑、以攻掩退,若非染、媚二妹救得及时,怕也要继薛百媵之后,落得筋骨摧折收场。

  符赤锦不顾娇躯犹虚,拎起裙裾,裙下莲瓣似的绣尖交错,飞快趋前,将薛百媵扶靠在怀里,见他口鼻溢血、面如淡金,微微凹陷的胸口不住痉挛起伏,出气多进气少,显是受伤不轻。

  「神君……」符赤锦身上本携有伤药、水囊,弃儿岭上被聂冥途瞎缠夹一阵,那只小巧的羊皮薄囊不知遗失在何处,眼见老人呑咽困难,顾不得礼数,将药丸嚼碎了和着香唾,吐在掌中,徐徐铺喂。薛百滕服下药唾,咳出些许血沫子,涣散的眸焦渐渐凝聚,忽然笑道:「妳……妳小时候生病,不肯吃药,我曾……我曾拿稀蜜和药末喂妳,便似这般。妳……妳爹说大夫吩咐,病中不可食甜,我说:」那也容易,我打到他改口,也就是了。「」

  符赤锦眼眶一红,险险掉泪,强笑道:「哪有这样的?这事我不记得啦,那时还小罢?」老人勉力一笑:「年纪大了,不记近事记远事,等妳再大些,慢慢便能记起。妳小的时候,可鬼灵精了。」

  自岳宸风入主五岛之后,两人再不曾这样说话,但符赤锦清楚记得幼年时,她与薛公公是很亲的;抱着老人渐渐失温的身子,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助与彷徨油然而生,忍泪含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估计一辈子都想不起来,待老神君养好伤,再细细说与我听。」

  薛百媵艰难地动了动下颔,似是摇头,缓过一口气来,打起精神道:「我有些事,要趁现在告诉妳,要不有个什么万一,我死不瞑目。」将在荒林里遭遇魔君、受他暗示而悟之事,扼要地交代一遍。

  符赤锦听得杏阵圆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蓦地想起适才众人与恶佛交战,漱玉节奋勇当先,分持食尘玄母,架住了恶佛的攻击,替众人争取些许喘息之机,久战无力仍不肯退,千钧一发之际,是薛百膳挺身替她挨了一记,才受如此重伤,心想:「骚狐狸是何等人,岂有舍己为人的道理?这是……这是借刀杀人的毒计!」思之背脊生寒,咬牙道:「恐怕她也知风声走漏,才故意引你……老神君,你中计了啊!」

  老人淡淡一笑。

  「没奈何,但教她一天还坐在宗主的位子上,老夫便须为她舍命。明知是计,却无第二条路可走。」剧咳一阵,低声道:「我……我若有什么不测,烦……烦妳为我照看琼飞,莫教……莫教漱玉节害她。」

  符赤锦强笑道:「莫胡说!你……你不会有事的。琼飞这个麻烦精,谁能照看得了?你是她阿爷,可不能这般不负责任,须得长命百岁,自己多费心。」老人知她是刀子嘴豆腐心,话既出口,符赤锦总不能眼睁睁弃琼飞于不顾,略略放心,闭目调息运复。

  场上少了薛百塍,战况更加吃紧,染红霞等三人只能在外圈游斗,谁也挡不了恶佛正面一击。

  媚儿对腹中阳丹所知有限,每回出手,总是头一击威力宏大,浩气如升,彷佛南骊武祖再世,足堪灭却千魔;然而阳丹所聚,却被她一下放完,虽能自行调运,总不免费些辰光,于是第二招、第三招……威能迅速消退,转眼又回复原本状态,媚儿也不以为意。

  「……一会儿状况好了,就顺手啦!」她总是这样自我安慰,却不曾去深究过这个「顺手」其实是有周期、会循环的,反正一上阵先使杀手锏,一合干不掉的,多打片刻总能解决。

  她长期处在这种误判己身实力的情况,只记初出手的烜赫之威,不免生出「我好像有点厉害」的错觉,对上发狂的恶佛,不停地寻找出手的机会,以期能一击将他撂倒,以致险象环生,须得染红霞频频救援,才未折于铁拳之下。

  如此一来,主导攻势的是力量不足的媚儿,而膂力极强、适合主攻的染红霞反成了从旁打救的后援角色;唯一能以利刃格挡巨汉的漱玉节,自薛百媵伤退,始终在最外圈游走,绝不涉险,尤令宝宝锦儿恨得牙痒痒的。位置错乱,调遣失衡,战局的天秤正迅速倾向一侧,只消恶佛一击得手,至少也是两人倒下的局面。

  雪艳青虽不通世务,比武较量却是她最擅长的领域,看出三人极是不妙,犹豫片刻,点头道:「那好,我们先制服了恶佛,再计较不迟。」见恶佛铁拳抡至,染红霞脚下踉跄、避之不及,也没管鬼先生如何响应,虚危之矛穿入战团,稳稳接过恶招狞势。

  「玄嚣八阵字」的地字诀一门,其力刚强,足以与恶佛一斗。然而,发狂状态的恶佛,力量较之平日,岂止倍增?雪艳青硬扛攻势,也不过就是接下而已,匀不出还手的余力,染、媚二姝见状齐齐抢上,两攻一守,终于止住溃退,重又陷入胶着。

  这正是鬼先生梦寐以求的局面。

  若漱玉节加入战团,全力抢攻,纵不能无血制伏恶佛,最终也能保住胜利,立于不败之地。但他深知这名黒岛毒妇的脾性,藉势重伤薛百縢,她的目的已达,没有天大的好处,休想她以身犯险。

  这样一来,雪艳青等必与南冥恶佛僵持不下,既无法罢斗,也难取胜。鬼先生正好乘机施为,以迅捷无伦的天狐刀配合思首玄功,见缝插针,一一将四人放倒,就如废驿当夜那样────不知不贺冏,鬼先生开始以励武的思维,来。待「七玄混一」一事。

  先前在这里,他与祗狩云「交心」的那番恳谈,其中未必无肺腑之言,但最终连蚳狩云也叛了……不,或许从一开始,那老虔婆就不曾被说服,伏首贴耳的恭顺姿态不过是为了等待机会,恰如此际。

  ────既然劝服不了、设计不了,也只好诉诸武力了。

  就像岳宸风镇压帝窟五岛那样。鬼先生也备妥了另一套脚本,在怀柔、乃至威胁利诱以外,还有其他成事的选择。下定决心的剎那间,黑衣青年松了口气似的,嘴角微扬,眸光烁亮,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人哪,还是得做自己擅长的。违心就最不好了。

  他提着珂雪宝刀,越走越快,落足却轻如猫步,竟连些许声响也无,背对他的南冥恶佛眼耳汩血,不知还余几分清灵,自无所觉;染、雪等三姝纵以余光瞥见,碍于须全力应敌,根本匀不出心思旁顾,连符赤锦大声示警亦难以入耳,遑论提防暗算。

  漱玉节看似仍在外圈游走,却悄悄拉开距离,也不理宝宝锦儿叫骂,铁了心作壁上观。鬼先生头个要放倒的是「鬼王」阴宿冥,其役鬼令神功时灵时不灵,威力忽强忽弱,却是唯一自正面打穿恶佛防御的路数,留着他极不稳妥。接下来,则按染红霞、雪艳青、恶佛……的顺序为之,正所谓「鹬蚌相争」,得利的终究是────「你就这点出息,将来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汝父?」

  声音近得像是贴耳呢喃,鬼先生心念未动,身子本能生出反应,珂雪刀回身一扫,却只劈开了祭殿中干燥微冷的空气,哪儿有半个鬼影?自武功大成以来,只他神出鬼没,几曾有人在他面前装神弄鬼?鬼先生挥了个空,不敢冒进,横刀当胸,摆出守御架势,暗忖:「这是」分光化影「么?不可能,当今之世,三才五峰俱已凋零,江湖不闻久矣!便是凤翼山」那人「再渡红尘,决计不能悄无声息……是了,此法定是」传音入密「,只是来人修为高我太多,才得这般隐密。」这也在他的意料之内,露出一抹狠笑,扬声道:「哪位高人莅临指教,不必藏头露尾,还请现身一见!」

  「什么藏头露尾的?没礼貌!我一直在这儿,是你目瞽如盲,睁眼不见。」

  银铃般的笑语声飘来,正是自望璺顶端的祭殿入口发出,只见那盏绘着桑木阴「建木」标记的白灯笼一路摇下,持灯的却非身穿银袍的妙龄女郎,而是一名容貌奇丑的银发老妪。

  鬼先生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这几日进出冷炉谷,确定谷中不曾见过这号人物。然而更奇的还在后头。

  紧接在老妪身后,两名身似孩童、脸皱如干枳的小小老头一前一后,抬了顶极小巧的垂纱小轿进来。那小轿的华盖上遍贴金箔,轿顶有只似凤非凤、喙如弯钩的鎏金鸟饰,振翼冲天,气势迫人,仔细一瞧竟有三足;说是「轿子」,更像软椅上加了华盖,这尺寸连坐进一名女子都嫌局促,比之迎神赛会时抬神像的神轿,似也差不了多少。

  但那动听的银铃笑语,偏偏就是自轿中传出。抬轿的本身就是侏儒了,身形较侏儒更加细小,那还算是人么?

  「为了能抬进你这龙皇祭殿,」那人轻叹道。「我专程找人打造了这顶缩小的向日金乌帐,枕头什么的,都留在旧的那顶里啦。胤家小子,你可是好生折腾了蚕娘一把呀,一点也不孝顺。」

  鬼先生没想到眞能引出了神秘宗派「桑木阴」的人,偏偏七玄典籍中,对这一支描述最少,所言无不讳莫如深,他只知历任桑木阴之主皆以「马蚕娘」为号,便如「鬼王」阴宿冥一般,心中一凛:「……来的居然是桑木阴一派的首脑!」

  他让蚳狩云找人假扮桑木阴使者,就是吃定她们百年来不曾在武林中行走,是存是灭,谁也不敢凿言,形同虚设。此际却不禁额汗涔涔,伸出左手按了按怀襟,心神略定,怡然道:「原来是桑木阴一脉的宗主到了,晚辈有失远迎,还请蚕娘恕罪。」

  「你罪无可逭啦,蚕娘也不知该从何恕起。」

  轿中人懒洋洋地叹了口气,似乎眞的有些烦恼。

  「念在我与汝父的香火情,你就自尽罢,胤野那厢,我会同她说的。毕竟养子不教,父母师长都有责任,汝父既已不在,她做娘亲的,总不能撇得一乾二净,是不是?」

  鬼先生气得七窍生烟。

  听她这么说,让自己横刀抹脖子,居然已是法外开恩,是要特别提出来同母亲谈谈的程度。他平生最恨人盛赞父亲、贬抑母亲,这人将忌讳一股脑儿犯全了,若非摸不清底细,只怕鬼先生早已翻脸。

  在使出最后的手段之前,他总想再试试,看能不能只凭自己的力量,再次履险如夷,化危机为转机;强抑怒气,定了定神,涎着脸道:「怎生处置在下,可容后再议,前辈再不出手。只怕您所疼爱的这些个女子,便要香消玉殡啦。」

  染红霞反叛、雪艳青破棺而出,紧接着,又是桑木阴之主不知何时与自己安排的暗椿悄悄调换,堂皇现身……这一切不可能没有关连。毋须证据相佐,甚至不用明确的因果连结,他都敢断言蚕娘与染、雪二姝,乃至与蚳狩云有联系,把她拉进「对付恶佛」的泥淖里,是眼前于己最有利的应变处置。

  果然蚕娘轻笑一声,那顶具体而微的小「向日金乌帐」一路摇将下来,径往战团里走去。

  藕纱轻扬,一只细如婴掌、比例却与成年人无异,远看甚觉纤长的柔荑一挥,专心应敌的雪艳青冷不防「哎呀」一声,左手撝着裙后跳起来,彷佛屁股给抽了一记,清秀的脸蛋涨起两朵红云,衬与一身华服,以及裙裂中裸露的修长玉腿,难得充满女子的娇憨风情。

  「雪丫头,我说过多少次了?妳一见这家伙就打,无论他说什么,哪怕是放声哭叫妳都别理他,往死里打就是。怎地蚕娘的话,妳也不听了?」

  雪艳青一想,的确是自己之过,虽不知说着说着,怎就跑来打恶佛了,追根究柢,还是没遵守蚕娘嘱咐所致,垂着修长白皙的鹅颈,任浅茶色的浏海覆住柳眉,老实道:「……是我不好。」认眞之至,全忘了身在战团中。所幸恶佛的攻击被及时补位的染红霞接了过去,双方打得风风火火,高更甚「万里枫江」的长腿女郎兀自低头反省,恍若不觉。

  「乖!」蚕娘的声音听来眉花眼笑。「念妳也是一片好心,从宽处置。我看就罚妳……嗯,再穿这样的衣裳一个半月。这样算来,妳还要穿多久?」

  「半年又十四天。」怎么听都是巧立名目所致。

  蚕娘满意极了,注意力又转到与巨汉搏斗的染红霞身上。

  「我留给妳的天覆神功,怎么不用?是嫌蚕娘邪魔外道,污了妳正派名门的出身?」

  鬼先生闻言一震:「果然是天覆神功!正宗的神功心诀,原来是这样。」

  染红霞只有在初对恶佛时,体内的寒冰内息自行发动,以免被霸道绝伦的劲力所伤,及至搏命相斗时,她便极力抑制「天覆神功」功劲,仅以日渐衰弱的水月本门心法相应,在手底极硬的恶佛跟前,自是讨不了半点好。

  她体内的水月内功已不到全盛时的一半,少了雪艳青帮忙分担,独对恶佛的悍猛压力,连开口说话的余裕也无,樱唇一咬,俏脸上却露出倔强的表情,她心中所想,毋须出口亦能教人听见。

  蚕娘也不生气,轻笑道:「妳这别扭的脾气合着是胎里带的,治不好啦,罚也没意思。眞该罚的,是妳明知两人武功特性,却将主导权轻易交给了不明白的人,若无雪丫头插手,妳们俩早死了。

  「谦让算不算君子,各有各的看法,然而战阵之上,却须」当仁不让「。汝父统率万军时,想的也不是扮好人装君子,揖让而升、下而飮,而是如何带最多的士兵回家,交还他们的亲人。这」当仁不让「与」妇人之仁「,妳须辨清了,切不可再混淆。」

  染红霞露出思索的神情,迷惘不过一瞬,旋即意志坚定,焕于形色。

  蚕娘笑道:「好孩子!这回就水小处罚一下,小惩大戒、小惩大戒。」柔荑隔空一拧,染红霞「呀」的一声,抱着坚挺浑圆的玉乳蹲下,堪堪躲过恶佛的猛力一击。

  媚儿都傻了。这哪里是什么老妖怪?根本喝醉酒的老变态!眼看雪、染均退出战团,跃跃欲试,正欲敌住恶佛,忽听蚕娘道:「到妳啦,小鬼王!」山河板荡开玄冥「,快!」

  连媚儿都没察觉腹中阳丹所聚,复至临界,猛被一喝,像给小和尙插得狠了,尿意高涨,不得不发,双掌对正南冥恶佛,轰然推出!浩浩阳劲似有形质,所经处颤融如蒸,一条粗如盘磨、若隐若现的龙形气柱笔直贯出,正中恶佛胸口,撞得他双脚离地,向后弹飞!

  第百八六折、一甓之合,曾建金瓯

  这一掌之威,何止众人傻眼,连媚儿自己都不信。

  不是吧?装什么呢!至于么?红发女郎「哼」的一声,鼻端出气,赤裸裸地鄙夷。要不是看人多,担心折了鬼王威信,都想给他拉哨喝倒彩了。

  蹴鞠、马球最恨什么?就是个「假」字!你以为打架就不是?

  霎时间,疯汉在女郎心中的形象跌到谷底,就比鬼先生高些。孤竹国伏象公主颁过一道名震南疆的饬令,凡鞠社有踢假球者,不分情节轻重,抓到就是打折一条腿子,管你家社东是哪个,绝无情面可讲。是以孤竹国的鞠社,在南陵诸封国中以实力强横著称,原因无他,不过风气良好而已。

  这下可好,连七玄会上都打假了。

  媚儿心头无名火起,不顾阳炁转衰,正想再赞一掌,蓦地那小巧的金乌帐前藕纱倏动,飙出一抹银芒,撞正恶佛脑门又「飕!」掠回,直至藕纱复落,才听见啪的一声贴肉相击,在恶佛青惨碜的黥刺髡顶上,留下个极小巧的手掌印。

  地面轰震,魁梧如铁塔的雄躯盘腿坐下,佝背合掌,指尖抵额,硬髭下的嘴唇不知喃喃念着什么,虽仍是浓眉紧皱、眼耳淌血的模样,神情却无一丝狰狞;同一张勾鼻阔口、虎狼一般的丑陋面孔,前后却判若两人。

  便是神经粗如盘龙柱的媚儿,亦知恶佛神智已复,至少非是暴起伤人、难以自抑的失控状态,不及夸赞老妖怪本事,忽觉浑身发软,手足四肢软绵绵地使不上气力,头晕眼花,单膝跪地。

  她并不知适才发掌时,正是阳丹之最巅峰,骤听蚕娘一喝,宛如阵前击鼓,第一通鼓敲落瞬间,大军士气最盛,往往能发挥倍数以上的力量,是以正面一击,连恶佛都没能架住。

  然人力有穷,她先头超用了阳丹,此刻四肢百骸内空空如也,何止是虚?直是欠债累累,榨不出一丁半点来;还能撑着不倒,只能说根骨奇佳,不枉先代鬼王拣徒的眼光。

  一旁染红霞也好不到哪里去,先前与恶佛一轮对撼,全凭意志撑持,此际威胁一去,几乎软腿,拄着残剑屈膝跪倒,发梢、颈颔香汗涔浑,豆大的晶莹汗珠砸碎在不住起伏的坚挺乳峰上,溢出金甲的白皙奶脯上液光一片,更见峰壑参差,曲线如水。

  饶是鬼先生机变百出,也料不到悍猛绝伦、几令全场束手的狂汉,竟受不住蚕娘一掌,更可怕的是:以鬼先生眼力之毒辣,却连她是如何掠出纱帐,又是如何折回,亦毫无头绪,若非恶佛脑顶的小小掌印,以及那记清脆的击肉响,鬼先生甚至猜不到她用了什么手法,遑论目睹。

  在他迄今的人生见闻中,没有武功比这身子奇小的女子更高的了。就连接近她修为的也没有。古木鸢也好,母亲也罢……这些原本在他心目中堪称「出类拔萃」的人物,在这名自称「蚕娘」的神秘女子之前,怕亦毫无机会。

  (好……好可怕的桑木阴!)

  母亲极力反对他的「七玄混一」大计,此际他终于明白是为了什么。

  无论是心计或武功,他都无法跨越这道巨大的壁垒,何苦为人作嫁?

  看来……是非动用「这个」不可了。鬼先生捏紧袖中之物,斟酌着什么时候,才是打出这一着「保命符」的上佳时机,抬轿的两名苍老童子已将那顶小巧的金帐放落地面,藕纱卷起,露出其中遍铺的粉色织锦来。

  不过比一张太师椅稍大些的金帐里,置着一只蓬松柔软的绣花枕头,大小便如寻常仕女闺房中所见,然而,与大半个身子都偎在其上的娇小女郎一衬,剎那间,众人均不禁生出错觉,以为那枕头义如床架,乃是特制的尺码。

  (世上……怎会有如此细小的人儿!)

  媚儿在弃儿岭时,与染红霞双双遭遇蚕娘,那时蚕娘所乘,是那顶大如绣阁、连高眺的雪艳青都能藏的正牌「向日金乌帐」,蚕娘始终隔着藕纱与她二人说话,直到此际,她才终于看清「老妖怪」的眞面目^ 这哪里还像是人?没有这么小的人!蚕娘并非是身如女童,而是一个好好的妙龄女子,硬生生地等比缩小,竟不到寻常成年女子的一半,小小的艳丽的脸蛋儿,小小的手掌,小小的坚挺丰满的双峰……这、这简直是……

  「……太可爱了。」她喃喃说道,连嗓音都忘了压低挤粗。染红霞听得一愣,转头错愕道:「什么?」

  媚儿深深吸了口气,彷佛不这样做的话就会控制不住似的。

  「她好……好可爱。」鬼王陶醉地伸手比划,宛若梦游。「手啊脚的,还有脸蛋……什么都是小小的,妳看,小小的……小小的……」呢喃良久,才长长叹了口气:「……好好喔!」

  哪里好了!染红霞面色阴沉,与雪艳青交换了个眼色,心想邪派对姑娘家毕竟是有不良影响的,如恶意曲解了「可爱」二字的意义,又或直接把阴宿冥的美感知觉给弄坏了。她七岁上师父送给她的第一柄青钢小剑,那才叫可爱!还有那套能对拆水月卅六式、每日申时一到便发出尖锐哨音,准时叫她起床练功的象牙人偶,更是可爱得不得了────帐里,娇慵地偎着枕头的女郎,有着一张看不出年纪的艳丽面孔,说是「杏眼桃腮」也毫不为过,所著里外层迭、有纱有锦,与雪艳青身上穿的一样,都是极其华丽的宫装。

  然而她玉肌极莹,似无一丝血色,裸露的细小肩颈等与雪绫相映,浑成一片,几无扞格;裙底露出双赤裸小脚,细如一瓣肥润百合,趾敛掌圆,透着淡淡酥红,却是全身上下唯一有点人味儿处,说不出的玉雪可爱。

  鬼先生本以为她环了条极厚极长的白狐披肩,狐异门以「狐」为号,门人皆自比为狐,最恨他人取狐皮为裘,不禁咬牙狠笑,定睛一瞧,哪有什么狐毛?才知她所拥乃是足可曳地的银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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