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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1-47卷 全本) - 65,2

[db:作者] 2025-07-11 16:02 5hhhhh 1300 ℃

  她虽挂着一副遮眼的金织面具,蚳狩云仍一眼认出是谁,愕道:「怎会……怎么会是你!」

  自从姥姥随那人离去,盈幼玉便悬着一颗心始终放不下,既挂念姥姥安危,又担心甫脱虎口的孟庭殊而今安在,若非姥姥交代她须以腹中阳丹为先、「此物寄托着教门未来的盼望」云云,她恨不得溜出门去,能抢得一柄长剑在手,杀尽隔邻一窝畜生也好……

  「畜生!」

  她一咬银牙,恨恨捶着床榻,才想起姥姥吩咐,忍不住伸手轻抚肚皮,忽然失笑『,又不是身怀六甲,阳丹是眞力所聚,日后积累扎实了,是要生大威力的,怎能与胎儿相比?

  脑海中掠过「胎儿」一一字,不由得面颊发烧,心想:「他……那绍猪不知怎么了?姥姥说谷中遭歹人所占领,伤了不少姐妹,不知他……平安与否?有没逃过一劫?」

  原本既是害羞,又有些矜持,频频告诉自己她可不是挂念貂猪,只是可惜了忒补人的玄阳之精,越想那张昏迷还蹙着眉头的黝黑脸庞越浮上心头,胸口忽有些郁郁,忍不住鼻酸,也不知是怎么了,抱着软枕,趴在床上生闷气。

  那日她昏迷后,被苏合薰带回北山石窟,安置于其中一间石室,时昏时醒,期间由黄缨负责照拂,并不知耿照也来到此间;苏醒后只见得姥姥一面,自是一番悲喜交加,见姥姥未究失了守宫砂之责,庆幸之余,也不免有些惭愧。

  当天夜里,冷炉谷便即失陷,耿、苏一一人失手被擒,打入望天葬,她与姥姥则被移出北山石窟,软禁在门主专用的天宫顶层,再度与耿照失之交臂,并不晓得她们口中偶而提及的「典卫耿某」便是她私藏起来的貂猪。

  突然「喀」的一响,房门推开,盈幼玉以为邻室恶徒酒醒闯入,猛然坐起,赫见来人生了张白皙圆脸,笑脸迎人,胸前一对雪嫩乳瓜几欲鼓爆衣襟,稍一动便掀起滔天乳浪,却不是黄缨是谁?喜得差点迸泪,失声欢叫:「……阿缨!」

  「嘘———」

  黄缨以指抵唇,示意她噤声,轻手轻脚关上房门,上了横闩,这才笑咪咪摸上榻。盈幼玉忍不住与她四手交握,高兴得都忘了端出架子,眨着泪花道:「你平安无事……眞太好啦。」

  黄缨笑道:「姑娘无事,那才叫好。我现下忙得紧,早晚都有事。」

  逗得盈幼玉破涕为笑,故意板着脸道:「去去去,就不能说几句中听的么?笨也笨死啦。」

  两人瞎聊一阵,盈幼玉这几日不是昏迷,就是遭到软禁,没什么可说的,多半是听黄缨东拉西扯,插科打哗,抱着肚子忍俊不住,若非担心惊醒了隔壁的畜生,早已倒在榻上大笑。

  黄缨约略说了目前谷中形势———这也是耿照的交代。己方若有不明现况之人,一旦生变,就只是多个累赘罢了———极言林采茵之恶形恶状,却未告诉她夏星陈已不幸遇害,以免扰乱她的心情,对脱困的筹划毫无帮助。

  「郁小娥呢?」

  盈幼玉忽想到了什么,俏脸微沉,面色不善:「她是哪一边的?」

  「算是暂时投降啦。不过大伙都说多亏有她扛着,嘴上没讲,心里多半也不乐意,林采茵直向外四部要人,陪金环谷的土匪们飮酒作乐,郁小娥天天都在挡,两边闹得很僵。」

  盈幼玉想起两人在定字部禁道前的一番谈话,不知怎的恨不上郁小娥,明白她跟吃里扒外的林采茵不一样,虽都担了叛徒恶名,一个是私通匪寇蹂躏天宫、十恶不赦的逆竖,另一个却是以自己的方式守护教门,避免伤害持续扩大。

  人家在外头扛着忒多姐妹的安危,你却在^ 1上温养!盈幼玉啊盈幼玉,谁才是教门中兴的希望?她不禁惭愧起来,暗暗发誓:日后教门重光、匪徒退出冷炉谷之际,姥姥若要拿郁小娥问罪,拚着让姥姥责罚,也定要替她说几句公道话。

  外四部里,也是有些能人的。

  「庭殊她……不知怎么样了?」

  骂完了林采茵,她又轻声叹了口气:「这两天她吃了这么多苦,万一……万一那帮畜生又欺侮她怎么办?」

  黄缨笑道:「姑娘你放心,妥妥的。今儿一早底下喊公差,我同几位姐妹从隔壁将孟代使抬了出来,没惊动凤爷。」

  盈幼玉咬牙切齿:「什么凤爷?是畜生,合该千刀万剐的畜生!你们将庭殊抬到哪儿啦?万一那畜生酒醒,又去找她怎办?」

  黄缨心想:「你才该担心他找不着孟庭殊,回头找你怎办。」

  嘴上自不会这样说,笑着挥手。「妥妥的、妥妥的!我将她藏到一个凤爷决计没奈何处,他若想要回孟代使,只能比比谁的本事高啦。」

  盈幼玉听得云山雾沼,正摸不着脑袋,蓦听邻室一阵低吼,也不怎么震耳,粉壁却簌簌落尘;两人对望一眼,才发现彼此面色均白,非是胆颤所致,而是被挟着浑厚内力的吼声震得气血翻涌,刹那间竟有头晕恶心之感。

  忽听啪啪两声,桌顶瓷盅并未摇动,表面却迸出裂痕。盈幼玉心中一凛:「这人内力竟这般精纯,决计不好斗。」

  不知对方手上功夫如何,单凭这份修为,自己果眞仗剑杀入,必是一番恶战,即使单打独斗,也未必能赢。

  那「凤爷」似是低声问了几句,砰的撞门而出,脚步声带着骇人的烟消火气,风风火火去得远了。盈幼玉不问也知道,他去找的是谁,面色凝重,低问:「这人是谁?好厉害的内功!」

  「凤爷诸凤琦,外号『云龙十三』,西山道名门九云龙出身,使玄铁九节鞭的好手,武功据说非常厉害,是金环谷佩玉带的四大高手之一。这回随主人入谷的人马中,他算是数一数二的,可说是第二号人物。」

  黄缨这几日混迹佣仆,早打听得一清二楚。若非摸准盈幼玉心思,知她对此人唯有憎恶,此际或有一丝忌惮,半点好感也无,根本不想知道他的事,她便要说他在家乡娶几房杀几房的传言来吓吓她了尸盈幼玉不由得担心起孟庭殊来。

  「既是第二号人物,你还能把人藏在哪里?那捞什子主人房里么?」

  「不成不成,那儿有林采茵,可比万蛇牢危险。」

  黄缨坏坏一笑,眨眨眼睛。

  「虽是第二号人物,又不只他一个第二号。我特别留心了几日,金环谷锦带以上,只那厮从没找过女人,日日关在房里喝闷酒,没人敢招惹。教他与凤爷斗上一斗,直是两虎相争,可好看啦。」

  对孟庭殊而言,人生从未如此黑暗。

  她想不起这三天自己是怎么熬过的,或许是不敢想,不愿想。很多次她直想咬舌自尽,然而身子里却虚茫茫一片,彷佛被掏空了一般,连死的力量似都已失去。

  连想到「死」这个字的气力都没有。

  她怔怔瞧着房顶,安静等待悲惨的命运降临。不期待它变好,就不用担心会继续变坏。饶是如此,当房门「咿呀」一声被推开,她仍不由自主地一颤;伴随着这个声响,紧接着下来,她将被多到数不清的男子II或许没有这么多,但她无法记住他们的面孔,只觉像林魇一般I撕裂衣裳,无情地侵犯蹂躏……

  但这次却有些不同。

  不知过了多久,自觉麻木的孟庭殊终于有些忍不住,余光一瞥,打量了静静伫立在门口的男子:他约莫三十出头,但憔悴的神情加倍显老,若非未蓄胡须,说是四五十岁怕也有人信。身材高大,肩膀却有些塌斜,弯腰驼背的没什么精神,不过也可能同他手里提着的酒酲有关。

  这人一头厚厚的灰发,鬓角覆耳,宛若狮鬃,毛发算是相当浓密,然而白多于黑,又非白得无一丝驳杂,只觉沧桑疲惫,不忍卒睹。不惟顶上三千烦恼丝,他连粗厚的浓眉、唇颔间的硬松,全都是灰的,活像顶了头脏雪蹭来蹭去,难怪无精打采。

  除此之外,还算是个好看的男人。要再年轻十岁,刮净胡渣、换身衣衫好生打扮,该是相貌堂堂、英姿勃发的魁伟男子。

  男子不耐烦似的瞥了瞥床榻里,与过往那些淫猥男子不同,他空洞疲倦的眼眸在孟庭殊鲜嫩诱人的青春胴体上不曾稍停,看她的眼神犹如看条咸鱼,半晌才抬起未提酒酲的那只手,竖起拇指,一比身后。

  「出去。」

  孟庭殊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甚至不知这人为什么这样……她已死了心不再抵抗,这会儿,他们又想怎样?老天爷他还想怎么样?

  回过神时,她才发现视线模糊,泪水溢出眼眶,爬满脸庞;喉咙疼痛沙哑,胸口却像被掏净了似的,有种空荡荡的清爽,彷佛暂时松了口气。意识渐渐回复,依稀想起自己像发疯一样,一股脑儿将梗在胸臆间的委屈、痛苦……全都吼叫出来,到底说了什么却记不清了;这肩头为之一轻的感觉,该是说了很不得了的话罢?

  她突然有点想笑。事实上等她察觉,已然扬起嘴角,自顾自的笑起来。

  反正待会一定很悲惨的。现下能笑,且笑一笑好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人生啊。

  伫立门边的灰发男子维持原来的姿势,微怔的模样看起来有些滑稽,可能是榻上又哭又笑、状若癫狂的少女吓坏了他,将他原本就跟别人有些不同的怪异色欲吓掉了一地……起码,孟庭殊是这样想的。

  「你想留下,便留下。」

  半晌,他才慢呑呑地吐出这句,回头欲走,又有些不甘心似的,一本正经回头。「但这是我的房间,不是你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在这儿。」

  孟庭殊有些糊涂了。难道……难道不是鬼先生又将自己当成什么礼物,「赏」给了这位得力下属?思路还未转过,忽听门廊间一阵拆门掀牖似的爆裂声,轰隆而来,夹杂着婢仆的奔走哀告:「凤爷!孟……孟姑娘眞不在这儿……哎呀!」

  「人呢,给老子交出来!」

  熟悉的嘶哑嗓音令少女浑身剧震,恶心恐怖的记忆又爬上心头,还有腿心里未褪的撕裂痛楚……蓦地诸凤崎阴鹫的声音已来到门前,带煞的尾音拔尖儿一扬,冷冷道:「好啊,云总镖头,诸某的女人,你也想要么?」

  第百六二折、坐见悔吝,蝉鸣夜柳

  「云接峰……等等,你说的是『通形势掌』云接峰?鎭海镖局那个云接峰?」

  黄缨本想接著告诉她,云总镖头打死前东海经略使赵大人的公子赵衙内手下护卫、被捕下狱后,那传说中天香国色的云夫人跟了谁I这节委实太过精彩,在连日来黄缨搜集的消息中绝对有名列三甲的实力。有忒精彩的八卦可听,她都快舍不得离开冷炉谷了。

  岂料盈幼玉瞠目结舌,才回神便急急追问,根本没给说书人歇口气卖个关子的时间,彷佛这姓云的眞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没趣,黄缨叹了口气。

  「应该是罢?他们都喊他『云总镖头』,可没说是不是镇海镖局。」

  即使是对武林事孤陋寡闻、门中师长讲解时总在打瞌睡的小黄缨,也知镇海镖局是东洲首屈一指的镖行魁雄。那姓云的才多大岁数,瞧他现而今的落拓模样,似也颓了一阵,莫不是十八岁便当上了镇海旗座的龙头?见她著急,扬了扬柳眉,憨笑道:「姑娘也听过那厮麼?是不是很熟?」

  盈幼玉不知怎的小脸微红,颇心虚似的,板起了俏脸。「又不是你这村姑,没点见识!『通形势掌』云接峰,十年前可是东海赫赫有名的角儿,数白城以东风云人物,十有八九不会漏了此人。我以为他死在狱中了……怎会与金环谷这帮匪寇同流合污?」

  想起这人过往名声,益发费解,不禁抿嘴蹙眉。

  她是不好意思向黄缨坦白,之所以记得这人,盖因幼时总听教使姊姊们私下谈论,说这云接峰如何如何英俊、风采照人云云,乃正道有数的伟丈夫。

  云接峰成名极早,二十岁上便压倒群豪,当上了镇海镖局五道三十三镖的总镖头———坐上这个宝座的,无一不是望重武林的名门耆宿。现今手绾镇海卅三镖大旗的「刃铁平锋」韦冀飞,便是天门刀脉紫星观的俗家代表,叙长幼论辈分,观海天门副掌教鹿别驾得喊他一声「韦师兄」,地位之隆,可见一斑。

  当年鎭海镖局东家俞杲农独排众议,将镖旗交到了云接峰手里,其轰动武林的程度,丝毫不亚於耿照在三乘论法会上,连败李寒阳、邵咸尊一事。

  云接峰正扬眉吐气时,盈幼玉不过六七岁,常听谷外回来的教使们窃窃私语,所论不外哪派英雄少年最体面、正邪两道又有什麼年轻好手如慧星般崛起……「云接峰」三字,大概是某段时间里出现最频的万儿。听说他娶得如花美眷时,那几天谷内气氛有些低迷,年方少艾的迎香副使们长吁短叹的,彷佛失了魂。

  当然,从他打死靖波府年轻一代赫赫有名的高手「单鞭残神」古无伦、被捕下狱后,天罗香群妹很快有了新的关注对象,此人自此退出蜚短流长、并头喁喁的红颜絮语,以致盈幼玉一直以为他死於狱中———云接峰打死的,可不只是赵衙内重金礼聘的武胆,还是靖波府四大世家之一的神武校场少主,「神鞭无敌」古双魂古老爷子的独子。

  古家人丁单薄,便只这根独苗,牵连之甚,连镇海镖局都不敢出面保他。

  神武校场历来押注准极,见风使舵,先跟抚司赵某、后从镇东将军,虽未必能一手遮天,也算是府内有人,单看他被押入靖波府北方、号称「有进无出」的勗州大狱,而非辖权所属的靖波府衙,便知古老爷子存了为子报仇的心思,是没打算让他活著出来了。

  但云接峰居然还活著,继而,与金环谷招募的绿林悍匪混作一处,成了狐异门的打手。想到当时说说笑笑、谈论云总镖头是如何英俊的教使姊姊们,如今多已不在,盈幼玉忍不住叹息,究竟是人变了,还是世道变了?

  披覆灰发的初老汉子吸了口气,纠结的表情与其说无奈,更似不胜厌烦,慢呑吞地转身,却听廊间诸凤崎阴冷的笑声漫过门牖,渗入骨髓。房内,孟庭殊未见其形容,已忍不住环抱肩膀,缩入榻角,面色铁青。

  「云接峰,我一向敬重你。那小花娘你若有意,说一声便是,何必派人到我房里,干这偷鸡摸狗的勾当?」

  (云接峰?他是……昔日镇海键局的云接峰?

  孟庭殊以为听错了,但发厚如松狮犬般的落拓汉子竟未否认,抬起酒酲合掌一拱,咕哝道:「抱歉了,凤爷莫怪。」

  信手放落,便要转身入房。诸凤崎冷笑,一掌拍上壁榻,掌力所及,原本打开的镂花门扇砰的一声弹回,云接峰及时缩脚,才没被夹在槛内,门扇在鼻尖前「匡!」

  猛力闭起,大蓬粉灰扑面。

  「我是说『下回』,云总镖头。」

  高瘦青白的麻脸汉子阴恻恻一笑,寒声道:「下回先同我说一声,恁是倾城绝色,兄弟亦当双手奉上,绝无二话;总镖头若有兴致,要一起玩也行,犯不著为了女人,损伤兄弟义气。

  「这回,我就当下人犯浑,自作主张,不是总镖头的意思。那姓孟的小花娘我玩完了,明儿亲自给云兄送来,决计不短你半根毫毛。」

  他一路踢门而下,旁若无人,早已掀起騒动;言谈之间,不少锦带豪士闻声涌至楼梯口,欲瞧热闹。

  此处是天宫二层,由两排交错的楼梯伊始,走廊呈个不带弯钩的「丁」字,所有厢房的外壁里隔,全以镂花门扇构成,两两共轴、左右对开,插上横闩便是墙壁隔间,拔掉横闩便是门户窗牖,无论是分隔成对门的两排厢房,或大敞门扇,权充议事的场所,皆无不善;每至黄昏,映入窗牖的夕阳在地上投出大大小小的镂花格状,齐整有齐整之美,错乱时又如花团锦族,斜影参差,故称「扇花间」。

  这楼本无人居,谷内一下涌进大批男子,总不能都让他们在院里扎营,楼上的教使厢房被锦带豪士瓜分一空,只好隔起扇花之间凑数。

  云接峰於此漠不关心,住哪儿都无所谓,离楼下大堂近些,也好约束进出的豪士,此际倒方便了有心看热闹的。要不多时,梯廊间人影杂沓,浮著一片交头接耳的嗡响。

  诸凤崎素爱拉党结派,与他互通声息者众,倒是云接峰对谁均不假词色,连酒都不与人同喝,众人皆想看这位「云总镖头」,在凤爷手底下是不是如传闻一般厉害,若非诸凤琦颇恶鼓噪,左右已哄闹起来;云总镖头碰一鼻子灰时,爆出三三两两的零星嗤笑,算是给即将爆发的冲突暖暖场子。

  面对挑衅,云接峰仍一副死样活气,诸凤崎没想他会乖乖把孟庭殊交出,只消他不拦著自己入屋寻人,便算是服了软。

  绿林规矩,唯强服众。翠十九娘啥都好说,偏禁同门斗殴,他与云接峰始终没机会分个高下;南浦云既死,今日若能稳压云接峰一头,此后他在金环谷的地位,益发不可动摇。

  云接峰清醒时形容严峻,堪称「不怒自威」,喝了酒浑身便透著股窝囊,看来十九娘从越浦陋巷的弃物堆里将他捡回来的传言,似乎不假。自来酒色伤身,乃武人大忌,贪恋女色倒还罢了,做过了头囊底空虚,也由不得你不歇;飮酒却是不知不觉戕害身心,待有所觉,武功已废,或於拚搏之际,有这麼一霎力不从心,便能丢了性命,影响不可谓之不大。

  云接峰要挑这时候翻脸,半醉的对上好眠方起的,怎麼瞧都是诸凤琦赢面大。

  他据著衅笑,暗祈这醉猫还余一丝火气,今日正好趁机废了他,了却心头一桩事。

  云接峰摸摸鼻子,止住开阖的门扇,众人以为他要让凤爷,怎知他跨进一条长腿,才想起什麼似的,转头道:「凤爷对不住,我酒意上来啦,有些懵,想睡一会儿。今儿就先这样罢。」

  手扶门棂,便要进房。

  诸凤崎眸中迸出精光,暗忖道:「作死麼?正合我意!」

  狞笑:「听说你打死古无伦,只用了一掌?」

  云接峰停步,原本无精打采的眯眯眼一锐,却听诸凤琦啧啧两声,摇头续道:「……还眞是个废物。东海没人了麼?」

  云接峰犹豫片刻,终没理会,正欲迈步,陡地诸凤琦横臂一拍,掌劲如电蛇飞窜,震得相连的几扇门格格作响,直奔云接峰手里这扇!

  云接峰指间运劲,门片牢牢嵌在掌里,未向鼻尖招呼,然而诸凤琦掌力不停,沿门框高槛一路窜去,整面十余扇门牖胡乱弹动、劈啪晃摇,如闹鬼一般,又似门后有人同时推动,才得这般声势烜赫。众人心中骇异:「凤爷擅外门鞭法,怎知内功也有如许造诣!」

  诸凤崎见他阻不住劲力,仅能保持手中门片不动,心里有了底,不容喘息,运起七成功力,再赞一掌!这手莫说镂扇,连青石碑都能劈出裂口,打在薄薄的糊纸门上,竟未洞穿;静止一霎,蓦地镂花面上的糊纸窗眼次第爆开,恍若一条肉眼难辨的巨蟒游墙迆逦,飞驰而过,速度之快、劲力之凝,甚至不及作用於门上,迳撞向云接峰之手!

  云接峰若不放,必撄其锋,须以内力挡下潜劲,力胜未必无事,稍弱则将遭大害;要是松手退开,脆弱的镂花门牖首当其冲,受巨力轰击之下,当场四分五裂、爆碎开来,不啻被近距离打上一蓬暗器。放与不放,都是条绝路。

  杀著还不仅於此。诸凤琦一掌拍落,点足跃前,左掌藏於身后,对准云接峰的身侧要害———「……早知如此,当初别离开勗州大狱,岂不甚好?」

  诸凤崎咬牙拧笑,暗忖道:「这便送你上路啦,云总镖头!」

  忽觉不对,喀喀作响的门板一路顺去,这回却未越过云接峰所持,而是止於身前;其后门牖一片寂静,连晃也没多晃一下。

  (不……不好!

  诸凤崎身形倏顿,蓦听「啪」的一声,身侧两扇门弹开,他双肘交错,满以为就此挡下,不料门片「喀喇喇」地嵌碎在肘臂间,余势不停,猛掀得他侧向踉跄,立身不稳;余光一瞥,赫见固定门墙的铁制横闩竟从中崩断,挟著猛烈的挫断劲力弹出!这距离近得不及反应,思绪还未转出,左胁一阵剧痛,如遭弹子击中。

  他低吼一声,挥臂粉碎门嵌,蓦地背门被重重一击,却是后头的门扇也受力爆开。只见丈余之内,门片此起彼落,倒像逆著诸凤琦的掌力溯回,力量却暴增数倍不止。

  诸凤琦被来来回回的门片打得狼狈,有几下还是仗著内功,以肩背硬受,怒火更炽,掖著左胁拳打脚踢,将弹撞不休、宛若活物的门拆碎,惊见飞散的门片之后,云接峰压低身子,左臂横在身前,仍是手握门片,藏於身后的右掌连形影都不见,慑人煞气於身后隐隐成形,压得诸凤琦动弹不得,心知看清的瞬间,便是殖命之际———「听说你打死古无伦,只用了一掌?」

  不知为何,脑海里不断回荡著自己嚣狂的嘲讽。———这是……这便是「通形势掌」!

  号称「央土柔劲第一」的通形势掌,哪得这般无双刚力!

  他意识里一片空白,平生未有一刻,如眼前般接近死亡,似能听见拘魂使者的吐息声……蓦地那窒人的强大压迫一空,诸凤崎毕竟身经百战,把握机会抽退,背门「喀喇!」

  撞碎挡路的门片,内力疾吐、袍襴一振,扫飞周身不及落地的片纸碎木,意态甚狂。

  在旁人看来,是凤爷一掌毁去了整排门扇,只留下云接峰手里的,谁削谁的眉角,还用得著说?纷纷鼓掌叫好,大赞凤爷了得。

  诸凤崎面上阴晴不定,总不好说「你们这帮蠢才全瞎了眼」,沉声喝道:「噤声!」

  豪士们想起凤爷最恨喧哗,唯恐马屁拍在马脚上,赶紧闭嘴,偌大的楼里倏又陷入一片怕人的静。

  云接峰松开门片,站直身子,掸了掸襟上木屑,随意拱手:「多谢凤爷手下留情。」

  诸凤琦省起他手里一直拎著酒酲,何来如此掌势?暗忖:「拳脚本他所擅,徒手逼战,是我过於托大了。」

  冷冷一笑,寒声道:「今日未携兵刃,没敢见识云总镖头的高招。他日有幸,还请云总镖头指点一二。」

  云接峰微怔,摇了摇头。「我已不是什麼总镖头了。」

  低声道:「……古无伦也不是废物。」

  迳入了房,掩上门扉。但听门外喧闹声又起,豪士们簇拥诸凤崎下了楼子,不知上哪找酒喝了。

  床里的美貌少女将一双晶莹如玉的裸足收进被里,忍著惊惧似的回瞪著他。

  那绝望的眼神活像是兽罟中垂死的小动物,单纯到不明白生命同尊严一样,从来就不是能靠他人施舍而得,前者消损并不能等量地换来后者。它们都是可以抛弃的,谁也不比谁重要,端看如何选择,如何自处罢了。

  他闩好了门1—这个动作令她更加害怕I把四只绣墩靠墙排成一排,扯下锦缎桌巾一盖,盘膝坐在因陋就简的便床之上,把酒酲搁在怀里。

  「你要走请自便,记得把门带上。只不过旁边几间房没门了,夜里灌风,别说我没提醒你。晚点她们送钣来,我会多要一份,你想待到什麼时候看你自己,起码诸凤崎拿我没辄。但,若是上头来要,你也别想我出面保你,该怎麼便怎麼. 」

  孟庭殊不相信他。事实上她不相信任何男人,从前不信,现在更加不信———她恨透了那个对鬼先生居然抱持著一丝幻想的自己,愚蠢到觉得自己会被珍视、被怜惜,还奢望得到补偿,重新获得掌握力量的资格……

  世上根本就不存在这样的事。弱小的一方只能被蹂躏践踏,连抱持希望都是愚不可及,只会让自己陷入更悲哀的境地;省悟并接受,起码比那样的愚昧要稍稍强大一些。

  这个男人……或许只是喜欢用强而已。施点小恩小惠,品尝够女子感激涕零的泪水,再一把撕去伪善的假面具,恣意逞其兽欲,做著与其他男子并无不同的禽兽之举……能够预见自己的下场,令少女略微安心了些。反正就那样,饱受摧残的恐惧比起未知,终是比较友善的。

  她强迫自己去想另一件事,当作是消磨时间,直到男人露出淫贱可憎的眞面目为止。那些都再也不能伤害她。

  「……你为什麼不杀了他?」

  她轻声问。

  天罗香内四部教使毕竟和绿林好汉不同,其视灼灼,虽未见诸凤崎,门前的灰发汉子却没逃过她一双妙目,包括他那轻易返还敌力的手法,以及不过略微改变体势、即能一霎凝聚杀气的右掌I毋须扎实击中,酒酲迳往他面上一砸,那畜生就死定了。

  是云接峰自行松开了迫敌至极的形势,放了诸凤崎一马。

  为什麼?孟庭殊觉得答案并不难猜。犲狼偶尔也啃食同类,但它们并不经常如此。她认为这个问题或可加速他揭开伪装,让那个终将要到来的过程快点来也快些去。

  但初老的汉子只不耐地翻了翻眼皮。

  「我干嘛杀他?杀了他,又怎麼样?」

  「下回他要杀你时,你就这麼问他。」

  孟庭殊冷笑:「他逮到机会便再杀你。他只是太大意了,以为你并没有那麼厉害……他发的第二道掌,是预备杀你的。」

  「那就下回再说了。」

  云接峰耸肩,倒卧於铺了桌巾的绣墩,暗示她谈话就此结束。孟庭殊烦躁起来,他到底想干什麼?趁我睡著了再动手麼?还是他……

  有什麼见不得人的猥琐癖好?

  云接峰什麼的,全是骗人的罢?你眞了解自己冒名顶替的那个人麼?

  「我听过你的事。」

  她抱著痛揭疮疤的心思,忽觉有些快意,轻道:「那年在旃檀净院,抚司赵大人的儿子赵衙内见你夫人美貌,趁她独个儿进香时调戏了她,你气不过,便闯入衙内府里痛揍他一顿。古无伦是衙内的护卫,这面子无论如何搁不下,索性拦了你的镖,要求比武,却被你失手打I」「你再罗唣一句,便给我滚出去。」

  「我只是不明白,像云接峰这样的英雄好汉,怎会做了匪寇?」

  孟庭殊豁出去般,绷紧嗓音厉声道:「你眞是云接峰麼?是那个为爱妻出头、无惧权贵,不惜与靖波府四大世家之一的神武校场作对,也要争个道理的云接峰?那你就该知道诸凤崎那个畜生,为什麼不値得饶他一命!」

  说到后来满脸是泪,末一句彷佛撕心裂肺似的,自身子里最深的伤口挤溢而出,用尽了所剩不多的气力,连继续呼吸都觉吃力。

  云接峰只是躺在绣墩上,一动也不动。

  「赵德予并没有调戏韵娘……我是说,赵衙内并未调戏我的妻子。」

  也不知过广多久,孟庭殊微微一颤,才觉身子发冷,适才红著小脸、绷直雪颈竭力嘶吼的那股血沸,已不知不觉褪去。房里一片死气,一如赖在便床上瞪著天花板、似连吼回去的气力也无的灰发男子。

  「那年我妻子小产,好不容易调复了些,到旃檀净院里拜菩萨。她求了什麼我不知道,她身边的丫鬟们从来不跟我说这些,只说她的坏话。」

  云接峰闭上眼睛,声音低哑,听来和醉话差不了多少。

  云夫人于氏在旃檀净院上香时,突然昏厥,赵衙内恰巧经过搀了她一把,仅此而已。岂料由丫鬟之口传回云府,事情却变了样。

  「你夫人昏倒之际,为何不是她的侍女照拂,却要靠陌生男子伸出援手?」

  孟庭殊听得蹙眉。「你不觉得,这是件非常奇怪……啊!」

  忽闭檀口瞪大美眸,似是想到了一个极其荒谬的理由。———她们从来不跟我说这些。只说她的坏话。

  (这都是因为……嫉妒麼?

  「韵娘身子骨弱,常生病。偶尔她身体不适,又或月事来潮,就让身边的丫鬟来替。」

  云接峰露出自嘲般的苦笑,喃喃道:「一开始我也觉得这样不好。是从什麼时候开始,却成了理所当然之事,已记不清啦。」

  这就是所谓的「塡房丫头」了。对她们来说,主母柔弱可欺,若能把握机会,在姑爷耳畔掀掀枕风,说不定就有跃上枝头当凤凰的一日。况且男主人英俊潇洒、精力过人,便为多霑雨露,放话诋毁主母也是値得一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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