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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1-47卷 全本) - 65,4

[db:作者] 2025-07-11 16:02 5hhhhh 6060 ℃

  高柳蝉搁下离垢刀,转过头来,神情肃然。「咱们拆了那屋里的赝品,运将回去,我想了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杀不杀得了权舆,都能教妖刀从世上绝迹。你莫继续在崔艳月身上进行秘仪了,往后几天叫上胖子,让他施针用药,先教崔家小子调养复原,届时能否派上用场,再看情况。」

  古木鸢眉头一扬。「那刀尸呢?你口口声声要善后,又不肯做恶徒、通通除掉一了百了,毁秘穹而遗刀尸,岂非矛盾?」

  「刀尸蛊斗,竞相称王,此乃天性。」高柳蝉嗤笑道:「剩下最强的一只,终是血肉之躯,为恶则天下共击,横竖是个死。要是济弱锄强,行侠仗义,即为天下苍生的福气,你我又何须发愁?你若放不下要趁早说,我才知看错了人。」

  古木鸢重哼一声,回头嘴角抑得有些过了,似生生呑落一抹笑意,扬起剑眉。

  「你对自己一手培养的刀尸,倒信心满满。」见高柳蝉笑而不答,揍他的心都有了,沉吟片刻,敛起戏谑神气,肃然道:「我会照你的意思办,世间,不能再有这般妖物。等我确认一事,以免错杀,之后咱们便毁掉秘穹,逼出权舆。」

  高柳蝉知他绝不轻诺,话既出口,便有贯彻到底的决心,心念一动,沉声道:「你在等央土那厢的回音?」

  古木鸢摇摇头。「传递讯息的密使该已出发,何时有信,非你我能左右。我已透过昔日锟鹏学府的同窗密友,安排与那人相会;中与不中,见面能增三成把握。在此之前,我得先去一个地方。」

  古木鸢的推测、疑虑,乃至掌握的讯息等,从未瞒他。然而高柳蝉却想不出,在与嫌疑深重的「那人」见面之前,有什麼非去不可之处,足以决定是否毁去源始秘穹,以为正式向权舆宣战的鼓号。

  思虑所不能及,代表这是古木鸢新近得到的线索,又或一直以来,古木鸢并未意识到此处与妖刀背后的阴谋有关。高柳蝉不禁蹙眉:「什麼地方?」

  「浮鼎山庄。」

  越浦城里最不缺的,就是能提供质押借贷、换点银钱傍身的地方。大至庙宇宫观、客舍酒楼,小至街边的香药铺子、分茶食店,在客人手头不太方便时,多半可接受较灵活的兑付方式,由此更突显出当铺这一行的与众不同。

  在越浦,只打算换几吊钱应急的,千万别进当铺;出手太过寒碜,是会给当铺的朝奉叫人扫地出门的。让穷苦人当衣换钱、解燃眉之急的,在越浦通常不挂「当铺」二字店招,百姓都管叫「小押」,铺外布旗上画两串铜钱的便是。这种小型当铺反而不收贵重物品,免遭宵小觊觎。

  敢打出「当铺」之名招徕顾客的,清一色是资本雄厚、规矩森严的大店,打进门便祭出三高迎客I槛高、阶高、柜台高,通常门内都会放上一扇大屛风,以风水来说是财不出门,也防外人窥看,避免上门的当户尴尬。

  城南的惠和里、马道子街一带,是当铺的集中地,再往前走是金银铺子汇聚的宝畅里、天元寺,转个弯儿便到专卖字画古玩的永定桥市,以地缘来说非常方便。天水当铺自也不例外。

  当铺是开门做生意的,拜髙槛屛风之赐,顾客进门以前,也不知来的是谁,因此,当胡彦之大爷领著畏首畏尾、好似做贼的陈三五,大摇大摆晃进天水当铺时,柜上的朝奉透过窄小的防抢木栅瞧见,已来不及唤人关门了,本能地将柜门后的铁闩一拉,断了入柜的门道。

  「奶奶的,」胡大爷一看乐了,啧啧有声,拿食指一迳点著。

  「你个小淘气!大爷都还没开尊口哩,这麼怕我抢你?」

  那朝奉本是面色倏沉,听他一说,职业病发作,本能地陪小心起来:「这……哈哈,大爷您误会啦!这个……嘻嘻……哪能啊这是。顺……顺道带上、顺道带上的,没别的意思!哈哈、哈哈……」

  胡彦之摩挲下巴,怪同情地睨著他。「你脸挺有事的,哪儿扭著了?」

  「没……这个没有!决计地没有!哈哈哈……呜……呃……哈哈……」

  「不过,这回你对。」

  胡彦之一个箭步跨前,脸无声无息贴上小木栅,吓得朝奉猛然退后,柜里的簿册、算盘、文房四宝等掀落一地。「大爷眞是来抢你的。瞧好了啊!」哗啦一响,铸铁般的大手破板碎栅,揪住朝奉的衣襟,往外一拖,硬生生将整个人拽出柜台,犁著满地木碎拖至堂中。

  内室堂外涌进七八条大汉,此起彼落的呼喝声还没喊满一轮,全给胡大爷打趴下。他信手拎起堂上的桌椅几凳,种萝卜似的一个接著一个,就这麼往背门一顿,桌脚插碎青砖、贯入土中,把人全固定在地上动弹不得。

  可惜屋里家生有限,才弄完一片,又有两名护院跨入高槛,胡大爷挥拳一阵暴打,转头却找不到几凳,灵机一动,抱起一只半人多高的珐琅嵌花瓷瓶,往其中一人脑门上砸落。

  「砰」的一响,伴随凄惨悲鸣,挨打的两腿一伸当场昏死,惨叫的却是那当铺朝奉。

  「那是海外传来、价比千金的掐丝骨胎双龙瓶啊啊啊!」

  「不忙不忙,还剩五百。」胡大爷抱起完好的另一只,照准了地下神情惊恐、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护院武师,对一旁看得发呆的陈三五努努嘴:「喂……喏……你他妈发什麼愣啊!当票当票!」

  陈三五吓得不轻,给连喊几声才如梦初醒,毛手毛脚地摸出一张发黄的两折当票,小心翼翼递到朝奉鼻尖。那朝奉两眼始终不敢离开胡彦之手里的掐丝骨胎单龙瓶,老胡殷勤笑劝:「没事,啊?乖。瞧瞧,瞧瞧。」

  朝奉心惊肉跳,勉强分神乜了一眼,认出是前年的票子,上头龙飞凤舞、潦草难辨的草书正是自家手笔。当铺柜上书写当票,自来是越草越好,一来难以仿造,二来若旁人都看不懂,赎当之时闹出什麼纠纷,当铺正好撇得一乾二净,都说票上有写,是当户混赖云云。

  「这位兄弟点当的物什,还在不在呀?」胡大爷笑咪咪问。

  「在、在!当然在!」冲著高举的单龙瓶,就是眞不在也没敢说个「不」字,生都要生出一件让他赎。何况陈三五典当之物,虽价値不斐,却属於不易脱手之一类,故当时只给了他二十两。

  一般当铺的当期约莫是十八个月,超过一年半没来赎,或付不出利钱的,就算「死当」,东西即归当铺所有。当铺售物取利,物主不能稍置一词。陈三五只拿区区二十两,哪里付得出利息?若非此物无市,早已售出抵债。

  胡彦之让朝奉指派两名不通武艺的小厮,前往库房取物,把掐丝单龙瓶塞到陈三五手里,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哪个敢动一动的,你便拿花瓶砸死他。」顺手从他襟袋摸出那张五十两的柜票,在朝奉眼前直晃荡:「在你这儿押上两年,要花两倍多的银两才赎得,你怎不去放高利贷?」

  朝奉苦著脸,本想回他「开当铺就是放高利贷」,唯恐镇店的双龙瓶———想到如今只剩单龙,不禁心如刀割———尸骨无存,哪里敢还口?唯唯诺诺间,只听老胡笑道:「你今儿走运了,同行。老胡收保护费,一向也是翻倍,后来一想,不对啊,今年不是五倍吗?五十两的五倍恰恰二百五,与你相当合称。我自己拿就不麻烦你啦,多谢,承惠,下回一定再找你。」掀帘一溜烟钻进堂内。

  陈三五抱著大花瓶,满脸茫然:「胡爷,你上哪儿去啊?」

  「解手啊!你来不来?」余音悠悠晃晃,似已穿庭入室,不知所之。

  「不……不用了。我等你回I」陈三五闭上嘴,只觉当著满屋哼哼唧唧的护院,老对布帘说话的自己活像傻瓜。

  胡彦之来到天水当铺的后进,於廊间略观察了横梁斗拱的走向,片刻即找到所谓的「上房」I通常日照充足、又不致有东西晒,位於主厢之中,便是最好的房间。其时尙未正午,房中之人却像刚起身不久,半掩的门缝里透出香汤茗茶的甘香气息,檐下阶前的花圃泥地上湿濡一片,显是刚泼了梳洗用的清水。老胡停住脚步,轻叩门棂,房内传来一声幽幽轻叹,诱人已极。「进来罢。」

  他排门1(11人,似兑铺^ 锦缎的圆鼓桌后,斜坐著;名花鞞惨淡的飓人,姣好的瓜子脸上只点了些许唇胭,云鬓紊乱,身披细缕,鼓出肚兜边缘的大片奶脯绵软酥莹,白得有些眩人,正是翠十九娘。

  一样是翘著腿儿,她与在新槐里大杂院时判若两人,难相信仅过一夜,甚且不足一日之数。此际,原本风姿绰约、顾盼自若的美妇人彷佛被抽走了生气,只比病恹恹稍好些,眞个是说不得凄凉,觑不得凄楚,令人打心底生怜。

  那是张弃妇的脸,胡彦之想。

  十九娘勉强一笑,轻声道:「我要还问胡爷是怎生寻来,就眞傻了。胡爷师从西山道追踪术名家『猎王』,习得绝艺『缩地法』,据说见毫末能知飞羽,观露沁而预雨晴,妾身昨夜仓皇逃脱,虽已极力抹去痕迹,料想在胡爷眼中,所留破绽怕不是车轮大小,自招辱耳。」

  胡彦之不禁莞尔。「谁吹得法螺震天价响?我都不知道缩地法这般厉害。实话说,我只是陪个朋友来赎物,见小小一间天水当铺,安排的人马也未免太多,我那鬼灵精似的兄长纵能未卜先知,连我自己也是刚才晓得要走这一趟,他总不能埋伏了等著我,显然此地有紧要人物,须加强人手保护。」

  十九娘凄然笑道:「我一直以为自己挺紧要的,也刚刚才晓得不是,巧了。」

  胡彦之观察她的模样,确是伤心透顶,嘴上越机伶,代表心头越乱。乘虚而入虽非君子所为,实际上他选择不多,若不能在大会前打入金环谷核心,鬼先生的阴谋便无人能阻了;定了定神,娓梶道:「十九娘,我无意离间你们主仆,但金环谷是你心血所注,便有更理想的根据地,也不该撇下你,当你是局外人似的,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他不是对你有什麼不满,而是他看待世上所有的人、事、物全都一样,不过是他用以游戏的小巧玩意儿。你小时候玩布娃娃、泥泥狗,眞会管它们死活?」

  翠十九娘开口欲驳,却无只字片语可用。是谁把她推到如许尴尬的境地?这一切又是为什麼?他……他明明说过,金环谷乃复兴狐异门之基地,她母女俩将长立於他的宝座畔,甚至让明端以「超诣眞功」操纵天罗香之主为傀儡,实际上统治一门……等等,难道他将金环谷的人马移到了———(这怎麼可能?)

  天罗香的禁逍足世问最复杂难解的迷宫,数百年来,正邪两道无数才智之士试图攻破这道诡密藩篱的,最后无不惨绝其上,没有例外。少主未曾向她透露过,他能自由进出冷炉谷,否则何须冒险送玉斛珠等潜入卧底?

  一股莫名的愤怒攫取了妇人。她了解胡彦之所说,少主并不关心他自己以外的任何人。过往她总以为自己,最多以明端之爱屋及乌,或是例外;经昨夜之后,终於证明是一厢情愿。

  少主毋须瞒她。他这麼非是出於保密或其他考量,如果是那样,倒也还罢了,充其量是少主轻视她的能力、质疑她的忠诚,虽然同样令人难受,至少不是无端造成。承认并面对他之所以这麼做,或许纯是出於戏谑,甚至只想看看她事后的表情而已,令十九娘全然无法对自己交代。

  「我并不是要你背叛狐异门。你是我母亲的下属,最懂她的心思,她眞的希望我兄长一统七玄,在这个过程对其余六派上下其手,搞风搞雨麼?」胡彦之乘胜追击:「世上不是只他一人聪明。所谓『七玄大会』,本是设计侵夺的陷阱,成功与否,会后狐异门皆是以一敌六,除非铁了心将他们杀光,是麻烦抑或助益,你难道分辨不出?」

  十九娘花容白惨,犹豫片刻,咬了咬嘴唇道:「你想让我做什麼?」

  「你尽可以鸽信或快马回去请示我娘,确定这一切都已得她首肯,而非被蒙在鼓里。」胡彦之从头到尾都没想说动她背叛狐异门。他虽谈不上了解母亲,却隐约觉得鬼先生图谋之事,未必受到门中尊长支持,否则自己四处捣乱了忒久,不见兄长使出什麼雷霆手段,息事宁人的意味浓厚。

  讽刺的是,老胡对於母亲的认识,多半来自江湖流传。三十年前的妖刀之役虽已少有目证,被打成妖魔鬼怪的狐异门更属禁忌中的禁忌,但美人却是人人爱谈,倾城倾国的绝世魔女尤具吸引力。

  在武林的印象中,胤野虽是女流,行事却雷厉风行,相较之下,她的夫婿胤丹书反而温和圆融得多。以胤野的个性,若打七玄的主意,不动则矣,一出手必置所有人於死地;搞什麼称盟称霸的聚会,怎麼想都是为了满足鬼先生无聊的表演欲,不像是潜伏多年极尽隐忍的胤野作派。

  十九娘自离央土,一直以少主的人马自居^ 或许拿掉「马」字,改作「少主的人」更贴近她内心想法II胤野不禁她与长子缠绵锦榻,一来是七玄中人,本不似人前道貌岸然、实则男盗女娼的所谓「正道」,於男女之防看得极淡,二来胤氏死得只剩她们母子俩,十九娘少女时期便有了明端,是个能生养的,鬼先生囿於掩饰身分无法结亲,透过床笫交欢早早留下子嗣,也符合胤家的利益。

  采纳胡彦之的建议,翠十九娘形同背叛了鬼先生,在昨夜之前,她从没想过这样的事,直到仓皇逃至天水当铺躲避、焦急追问金环谷那厢的情况,被下人告知据地已然转移,世上再无一处叫「金环谷」的所在为止。

  ———你到底……将我当成了什麼?一直以来,我都对你那麼样的……

  她定了定神,将思绪放回现实中,静静说道:「这事我能办到。是时候,教主人了解东海这边的情形了,近日内我便送出消息。」

  胡彦之暗忖:「她……果不在东海地界之内。」面上不露声色,温言颔首道:「我虽没做过一天的狐异门人,但要替狐异门以及其他免於无辜牺牲之人谢谢你。她……母亲会明白你的忠诚,并庆幸这儿有你在,及时做出正确的决断。」

  十九娘惨然一笑,摇头道:「你不必腹里窃笑,我这麼做可不是为你。」

  胡彦之心中感慨:你要眞是为我,那还聪明些。实不能怪他撇下你啊!

  连妒忌、愤怒、偏狭……这些出於内心的负面情感都无法正视,非找个理由才能动手的人,是世间最为软弱的一群。他是看透你了,十九娘,因此生不出一丁半点平等以待的敬意。

  然而,此际过於露骨的怜悯,只会益发激怒这个女人,万一怒气转向可就大大不妙。胡彦之故意露出一丝算计的神情,抱臂沉吟,似斟酌著如何开口。十九娘瞥了他一眼,将薄纱襌裤里裹著的雪腴大腿叠上右膝,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小口茶,垂眸道:「胡爷还有什麼指教,一并说了罢。要逞威风,此地没人打得过你,可欺负我一个妇道人家,算不得什麼英雄好汉。」

  她双峰本就极是伟岸,纵以锦兜裹住,也只能勉强托住沉甸甸的下缘,溢出兜上的乳肉宛若熟瓜,靠近圆桌端起茶盅时,两枚雪白浑圆、中夹深沟的半圆乳球便索性搁在桌顶,绵软的乳质乳廓被木桌一顶,几乎要倾出肚兜来;光是涌出布料的分旧,就比功常女子衣下的还多,满於桌缘的酥莹雪乳,几乎让人产生她上身赤裸的错觉。

  老胡居高临下,看得更加清楚,赶紧拖过她对面的圆鼓绣墩坐下,免得裤裆支起一顶大帐,当场出丑露乖。只是这麼一来距离更近,但觉满眼腻白,直想将手伸过桌面,轻掐一把,瞧瞧有多水嫩。

  十九娘浅浅一笑,原本有些黯淡的容颜忽地放光,说不出的明艳动人,似笑非笑道:「说呀,发什麼愣?」嗓音轻软娇腻,带著一抹嗔怪似的撒娇鼻音,却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有少女般的促狭灵动,却又不令人觉得刻意扮小,但凡男儿听了,不免枰然心动。

  这就是报复了,老胡心想。你既不拿我当回事,我便勾别的男人让你瞧瞧!此际就算扑倒她硬上,十九娘多半便从了I以伤害自己的方式,企图也让对方感到心痛,是非常经典、但其实没什麼效果的傻念头。

  胡彦之抑著心猿意马,装出心猿意马的模样,乾咳了两声,尽量将视线集中在她妩媚的容颜之上,避开搁在桌面的那两颗雪白乳球,正色道:「我要知道,那个捞什子七玄大会在哪里召开。」

  十九娘并不意外,负气似的敛眸一笑,薄颦更添几分艳色。

  「忒巧呢,我也想知道。你猜怎麼著?居然没人告诉过我。」

  「他没说,但你心里肯定有谱。」胡彦之有意无意似的,随口道:「说不定经昨晚这麼一闹,你便想到了。」

  十九娘心底微微刺痛,脸上却挂著笑,宛若春风开绽,令人醺然。「没准的。胡爷随便猜上一猜,也就是这样啦。」胡彦之极有耐性,哈哈一笑也不生气,以拇指刮得颔髭嚓嚓响,饶富兴致一般,涎著脸道:「你个小坏坏!好罢,我猜猜、我猜猜……唔……这个……好像……似乎……也许……哎呀好难猜我猜不到。该不是冷炉谷罢?」

  翠十九娘正听他死皮赖脸缠著,旁边要有人蒙著眼,还以为来到青楼筵上,大爷正调戏姑娘;还好没来得及呷茶,否则便要喷他一脸,雪酥酥的巨硕奶脯一晃,惊异道:「你……你怎麼……」

  「要不你派一斛珠去卧底,单纯是研究怎麼开鸡寮麼?」老胡兴致索然,一脸无趣。「他让你想方设法打进天罗香,就是为了这一天。」十九娘虽觉此说过於武断,但结论既与自己不谋而合,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你已知我与游尸门、五帝窟结盟,」胡彦之不著痕迹地虚张声势。「这两派所持请柬,上头写明的目的地却不相同,显是另有引路之法,不让这些首脑有互通声息的机会,或预先派人踩点子打埋伏。我料有一处眞正的集会地点,至少他是当成备案的。」

  「……备案?」

  「万一冷炉谷去不成,便於该处直接召开大会。」老胡笑道:「现在他既连家当都移到了天罗香的老巢,这个备案便成集合的地点了。待七玄首脑齐聚之后,才由此处出发,前往冷炉谷。」

  这个推断合情合理。除非如冷炉谷这般天险,否则任指一地集会,难保五帝窟游尸门等不会事先布置,届时召开大会的狐异门反失地主之利,未免愚昧。十九娘的确知道这麼一处地点,却也是这几日间少主才向她透露,猜想在此之前,冷炉谷还不知能不能拿下,对於这个「备案」鬼先生保密到了家;对照胡彦之的推测,脉络次第浮现,无不若合符节,丝丝入扣。

  引领七玄之主前往集合的,是由少主直接指挥的「豺狗」。她能使唤豺狗的裕度,仅限於少主允可的个别任务,鬼先生若未吩咐,戚凤城等当她是空气一般,视而不见的程度直如睁眼瞎子。

  这条线索一旦说出,便无回头之路。无论胡彦之干扰七玄大会至何种境地,事无大小,鬼先生决计不能坐视;他兄弟手足决裂之日,少主定然不会放过自己。想来应该是悚栗惊惧之事,不知为何,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痛烈快感,彷佛不这麼做便难尽吐胸中积郁似的。

  翠十九娘意气上涌,不再沉吟,咬牙霍然抬头,胸前沃乳受昂肩扳肩的大动作波及,晃起一片酥软雪浪,令人目眩神驰。

  「你说的『备案』集合处,便在城外西郊的无央寺。」

  「无央寺?」他蹙眉片刻,恍然击掌:「你是说弃儿岭的万姓义庄再过去……那边有片小屋撃叫什麼来著?」

  「叫万安擎。」4九娘低道,忽缩了缩雪颈。

  明明廊外青天丽日,甚是暖和,屋里却彷佛刮过一阵习习阴风,须极力克制,才不致抱胸环肩。越浦城商业发达,地处要冲,繁华景况更胜平望,不仅城中寸土寸金,就连城郊乡镇亦都鸡犬升天,凡是地主没有不发财的;唯一的例外,便是西边的弃儿岭一带,人称「万姓义庄」的大片无主坟冢。

  此间历有不祥之说,远近各种传言无不绘声绘影,最为人知的,就是三十多年前天下将乱未乱,大批流离失所的饥民涌入东海,当中出了个煽动人的聚众兴乱,连越浦豪商组织的武装卫队亦不能挡。眼看城池将陷,东海一道……不,该说天下漕运枢纽不免付之一炬,间接毁去已半死不活的央土经济,刚被镇东将军独孤执明寻回的庶长子独孤弋,在他那籍籍无名的青衣智囊辅佐下,率领一支孤军,击溃了十倍之多的流民大队,斩杀贼首,挽救了绝望的越浦城民。

  日后独孤弋北抗异族、西进央土,三川界内,堪称是东洲大地上最有钱的这帮人,无不倾尽所有,无悔无怨地力挺独孤弋,都是为了回报这段恩情。而东军强悍无比的后勤支援,正是独孤阀最终扫平群雄、得以混一天下的重要关键。

  三川地界河道交错,越浦身为漕运枢纽,更是网络中最繁复密集之处,然而弃儿岭却是这片河间地里的异数,四周莫说河运渠道,连大点的水沟都不见一条,在倚赖水运的三川居民看来,此处直是看得到走不到,非五穷六绝、走投无路之人,等闲不考虑定居於此。

  地缘如此特殊,当时流民军盘据弃儿岭,以水军为主力的东海部队鞭长莫及,登岸作战又无优势,被打得抱头鼠窜。而做为最后决战的主战场,弃儿岭下掩埋之尸,以「万姓」呼之,恐怕没有丝毫勉强;附近常有人看到各种冤魂作祟的可怕景象,白马王朝开国之初,遂发动豪商出钱,除了设置义庄帮忙穷苦人家的身后事,亦建了一座大乘佛寺辟邪镇煞,超渡亡魂。

  岂料寺庙才盖到一半,便是拿出双倍酬劳,也已找不到愿意入驻施工的匠人,倍大的建物矗於鬼气森森的荒岭密林间,其后几任抚司里,也有请来有道高僧尝试驻锡传道的,最后全都不了了之;盘据此间的,便只万姓之鬼了,百姓遂管叫「无央寺」。

  在深入至无央寺前,还有十九娘适才说的万姓义庄及万安撃等,那都是实际有人生活、日常进出的聚落,虽较越浦城外的鬼子镇要更荒凉破落些,却非人迹罕至之地。鬼先生选在这里,倒不失为一妙著。

  可惜现在有冷炉谷,无央寺只能是七玄宗主的会合处,要不老胡艺高胆大,从来不怕鬼,预先潜入无央寺布置一番,这东道便易主儿了。不过,毋须亲历鬼蜮,翠十九娘看来还是挺欢喜的,多数女人都怕鬼,无论会不会武功。

  「你便到无央寺,又能如何?」十九娘似漫不经心,随口问道。「难不成一跃而出,再把你那套放下仇恨的说帖背诵一遍,教这帮青面獠牙、吃人不吐骨头的邪魔外道放下屠刀,回家睡觉麼?」

  想套大爷的话,你还早了一百年,小娘子。老胡心中暗笑,脸上却是一副大义凛然:「那可不,就凭我一身正气溢出肝胆,站将出去,估计能抵千言万语,此时无声胜有声,大珠小珠落玉盘……」

  「……是直接开打的意思啊!」十九娘故作恍然,继而啧啧有声:「胡大爷忒能打,连七玄的首领都没放眼里。以一敌七……不对,集恶道有三支、游尸门有三尸,算算胡大爷得一个打十一个。豪气啊!我都想敬胡爷一杯啦。」

  「那可不!凭我一身正气溢出肝胆———」

  「这就省了罢,胡爷。」十九娘明知他有意促狭,仍不禁莞尔,这一笑心情好了不少,笑容比之前更温婉动人,连胡彦之都直了眼。「凭你的身分,露面只是讨打而已;想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这帮魔头,更是白费心机。」

  「这就得靠你帮我了。」胡彦之懒惫一笑,无赖至极。

  「我?」十九娘噗哧一声,眸中却无笑意,只觉无聊。「我一名弃妇,被主人一脚踢开,比洋娃娃、泥泥狗还不如,帮得了胡大爷?哈。」

  别这麼记仇了,弃妇。「你能告诉我,他到底想干啥。其实我一直弄不明白,有什麼法子可以混一七玄,还不怕死到一次搞定七个。他手里是有什麼画片儿或亲笔函之类,揭发他们男的全爱龙阳、女的都长胡子,管教一个个都听他发落麼?」

  翠十九娘光想那画面便忍俊不住。都是些什麼乱七八糟的鬼玩意!好不容易止住笑,心中忽有些异样:怎同这人一块儿,忒容易发笑?按了按发烫的桃靥,板起俏脸一本正经道:「少主说了,自古混一黑道,只有一法,便是比武夺帅!」

  胡彦之目瞪口呆,片刻才捩了掮面颊,咕哝道:「你说我,他更能打啊!费了这麼大劲儿搞个大会,就为了要打倒所有与会之人,教他们甘心臣———」忽闭上嘴巴,抱胸凝眸,迸出沉思的锐芒。

  ———这事,连傻瓜都不会做。

  鬼先生如此谋划,不会没想过横里杀出个武功更高的,端了个现成的七玄盟主走,为免替人做嫁衣,须有无论谁来、皆能全胜的把握。他的武功是够高了,但有远高过漱玉节、鬼王阴宿冥这些人麼?兄长不过略胜自己一二筹,这点老胡还是颇有自知之明的。他定安排了万全之策,先让邪派首脑们同意游戏规则,而后又能自游戏稳稳胜出;末了,还得教他们反悔不得,甘心奉他为主———绝了。世上哪有这麼厉害的手段?说与旁人听,怕要被讥为白日发梦。

  「其实是有过这样的先例,胡大爷没准还见过。」十九娘盈盈一笑,终於有重新掌握全场的感觉。胡彦之剑眉微扬:「喔?是谁?」十九娘笑而不答,自顾自的说起鬼先生构想中的七玄大会该要如何进场、谁站哪厢,万一谁到谁不到,又该如何……说到了头,已是晌午,对面胡彦之面色铁青,久久不语。

  「……有这种物事?」

  「我说了,」十九娘微一耸肩,乳沃颈纤,风情万种。「没准胡大爷见过。」

  他确实见过。当日在流影城的「不觉云上楼」,人与物,他两样都见过,只是从没想过竟会是鬼先生的计画蓝图。撇开表演欲与恶作剧癖,他哥哥其实算是相当缜密而精细的阴谋家,在他人身上观摩、乃至试验积累至一定程度,才转而运用於己身,的是他之作派。

  「她……我是说娘……我母亲她知情麼?」

  「关於『姑射』的部分,所知恐怕不多。」

  胡彦之敛起了一迳往她胸口乱瞟的贼眼,再起身时,彷佛变了个人,更沉默也更专注,微蹙的浓眉压著锐眼,透出沉凝的气质;明明身形未变,翠十九娘却觉得他的肩膀似突然宽厚起来,肌肉的线条起伏鲜明,反馈其上的万钩背负。

  她从未在少主身上看过这样的神气,然而此非初见。

  她记得那人的手又大又暖,抚摸头顶的力道要比父亲温柔,走在他身边总是令人心安……直到她够大了回想起来,才明白当时他肩上扛著黑白两道无数人的焦灼企盼,那是足以逼疯铁汉的压力与担子,但一切皆止於他的双肩,她从未自抚摩发顶的手掌之中,感觉到天下苍生的重量。

  「我们得阻止他。」胡彦之一开口,重叠在他面上的那副形容旧影顿时消散,又将她从回忆的漩涡中拉回现实。他说这话时的口气并不激烈,甚至比插科打哗时都还要宁定平和,彷佛清楚知道,决心与壮怀激烈什麼的无关。

  决心就只是决心。如此而已。

  翠十九娘眯眼凝著,没来得及发现自己的心跳无端加促,突然有些迷惑。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同他父亲有多像?

  姥姥一宿未回,盈姑娘急得都快发疯了。问题是:那捞什子鬼「主人」的也没回,诸凤琦那死人脸畜生同他的狐群狗党喝高了,搂几个妖妖娆娆的外四部副使回来,整晚闹腾个没完;要是「凤爷」想起隔壁还有个艳贯群芳的小脸黑美人儿,乘著酒意闯将进来,那可有意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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