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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1-47卷 全本) - 67,4

[db:作者] 2025-07-11 16:02 5hhhhh 2580 ℃

  鬼先生隔著殿中昏暗的透纸烛照,遥望她仙子般出尘的清艳容貌,暗自咬牙:「……好个杀人不见血的毒妇!」此时不宜妄动肝火,好在连这样的枝节他都事先沙盘推演过了,早有提防,从容应道:「宗主说对了一件事,却也说错了一件。以『恢复祖制』、『力分则弱』这等俗烂藉口,也未免小瞧了诸位,这点,宗主是说对啦。然而,宗主说七玄源流,上不及龙皇,却是大错特错。」一指场中妖刀:「诸位以为妖刀是什麼?却是何人所造?妖刀中所藏武学,又是何人传落,其用意为何——这些个问题,统括来说,可以『龙皇』二字作结。」

  聂冥途冷笑:「这几把刀,怎瞧都不像自土里掘出的千年古物。你不只当咱们是傻瓜,还欺人眼瞎啊。」鬼先生怡然笑道:「狼首眼盲心不盲,这几把刀虽非千年古物,其中刀魄却是。当年试图以妖刀兴乱的阴谋家,将得自玉龙朝的刀魄铸了进刀中,才使千年前的龙皇铁卫,重现当世。」

  「龙……龙皇铁卫?」漱玉节喃喃覆诵。

  「正是。」鬼先生道:「龙皇玄鳞有七名铁卫,各得龙皇一部分武功,为保护永生的龙皇,铁卫也必须有不死的生命……但人谁无死?於是龙皇便将武学精髓保存在刀魄中,纵使刀卫身殒、镔铁坏灭,只消刀魄犹存,铁卫随时都能再复现,永远不老不死。」目光投向漱玉节:「帝窟五岛的先人虽传下了《三日并照》、《虹尊刀法》两套武功,以付食尘玄母之用,当年先父有幸承教於符承明符老宗主,说虹尊刀法虽是一等一的绝学,然而内力之运使与精奥的招数间,似有微妙隔阂,虽威力强大,却始终有棋差一著之感,反不如其他帝字绝学圆转如意,收发由心。食尘、玄母虽无相对应的妖刀武学,我料在内藏的刀魄中,有足以解破这层疑难的关键。」

  他单手负后环视众人,意态从容,略微提高了音调:「我在七玄流传的古籍之内,不但找到龙皇铁卫的记载,更恃以觅得龙皇祭殿之所在。炮制刀尸所使用的秘仪,不过是对铁卫传承的粗劣模仿,在祭殿中,有安全无虞的方法,可得刀魄中所藏武技。

  「狼首说得没错,我的确可以悄悄搜集七柄圣器,进入祭殿独占这个秘密,如此一来,只消对付帝窟黑岛一脉,取得食尘玄母即可,胜过此际在这荒山野岭中,面对诸位英雄人杰。但我猜我那迂过头的亡父,应不乐见我如此作为。

  「宗主若不算健忘,那狗贼凭藉恶毒手段、肆虐五岛之际,是我送了第一枚解药与宗主,才有后头延聘神医破解丹方的可能;我非问宗主讨人情,只想问问宗主和老神君,若所欲者仅是两柄神异的刀剑兵器,需不需要多此一举?还是我该於五岛与大敌混战之际,乘乱取之?」

  薛百螣亦知雷丹解药之事,光是这条人情,五帝窟便不好再与鬼先生放对,敛眸闭口,当是默认。漱玉节却没忒好打发,淡淡一笑,悠然道:「门主义举,五岛铭敢五内,然而以七玄之作派,门主应趁乱攻打五岛、夺取刀剑,方是自然。如此,虽不免与我五岛结怨,但怎麼说也是我等技不如人,授之以柄,岂有怨言?只好调养生息,日后再讨回来便是。正所谓:」以直报怨。『然门主所为,已超乎常情,便是』文舞钧天『邵咸尊居正道魁首,亦不免被认为』欺世盗名『,况乎狐异门?「

  角落里响起清脆的抚掌声,却是聂冥途仰头大笑。

  「痛快!好一个方是自然!七玄本就是邪魔外道,哪来忒多惺惺作态?胤家小子,你做过头啦。这要说没什麼阴谋,怕是谁也不信。」

  鬼先生道:「二位说得斩钉截铁,连我都快要相信自己居心叵测啦。怎地我爹大仁大义,天下人挺习惯似的,到我这儿就全变了样?」

  薛百螣本已闭口,闻言猛一抬眼,眸中精光暴绽,沉声道:「你爹可没藏头露尾的,以假面目示人。在场也不是人人都欢喜服气他,可没人拿他来说事。你小心点儿。」

  鬼先生不无尴尬,却不好与他反脸,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耸肩笑道:「老神君教训得是。无奈我从小背负著血海深仇,仇家遍布天下不说,还都是正道栋梁,小心惯了,才能活到现在。既然今日在场都是自家人,也没甚不方便的,就由我来抛砖引玉,大夥坦诚相见。」双手食中二指一勾,轻轻巧巧揭下面具,露出一张方颔隆准、英气勃勃,充满男子气概的年轻面庞来。

  「在下姓胤,这点大夥儿都知道啦,单名一个『铿』字,乃狐异门之正统继承人;先父讳上丹下书,人称『鸣火玉狐』,这点相信诸位也猜得七七八八。这个名头打今儿起,由我胤铿承继,日后凡我狐异门之主,世世代代均以『鸣火玉狐』为号。」

  他立於大殿中央,几乎所有人都能见得,薛百螣见这张脸说像胤丹书,又有几分不似之处,倒与胡彦之肖极,直如一模刻就,暗忖:「他俩果然是亲兄弟。」

  鬼先生此举又出众人意料,说是「抛砖引玉」,但祭血魔君、鬼王阴宿冥等另有掩饰身份,决计不能除下遮覆之物,以真面目示人,然先声夺人的威慑效果丝毫不减。

  聂冥途於阿兰山十方圆明殿与他相会时适逢白日,昔日江湖上威名赫赫的「照蜮狼眼」形同半盲,与此际相比,差别直如天地云泥,难以确定哪一张才是他的真面目,微眯起青黄异瞳,试图看出颔耳间的易容痕迹;只可惜端详了半天,却没见什麼破绽,但也不能就此认定「琉璃佛子」那张男生女相的美丽面庞是假。

  就著聂冥途逐渐消淡的记忆,明显看得出「鬼先生」的形容酷似胤丹书,而佛子的皮相则得自他那倾城倾国的母亲,只消以巧妙的易容手法强调出父母血统的特徵,看来便直若两人。

  鬼先生挂著糊纸面具,以及在面具下备妥一张得以示人的脸孔,为的就是应付这种状况。他将众人的沈默都看进眼里,满意地清清嗓子,正欲再说,不料漱玉节却接口道:「妾身本还有些怀疑,未敢确定门主此举,其后究竟有什麼目的,有的也不过是一丝怀疑罢了,直到此际听得门主亲口说出,才知运气不坏,居然教妾身给猜中啦。」

  「喔?」鬼先生一挑浓眉,含笑道:「我都不知自己有忒多心思。宗主但说无妨。」他这张脸生得粗犷英俊,笑起来更如桃李春风,沁人心脾,然而眸光烁烁,眼底无甚笑意,衬与一口齐整雪亮的白牙,不知怎的却有些阴森怕人。

  漱玉节夷然无惧,从容笑道:「若欲一统七玄,门主该悄悄搜全了七柄圣器,去到那龙皇祭殿之中,起出刀魄秘藏之武学,或迳驱使如离垢刀尸那般骇人杀器,轻而易举弭平六脉,混於一元。

  「门主之所以未这样做,盖因门主要对付的,非是我等七玄,而是你那遍布天下、多数为正道栋梁的仇家。如此一想,便知门主的目标几等於整个东海武林,说是大半个东洲亦不为过,此非绝世武功所能应付,须得依赖一个强而有力的组织——譬如昔日称霸东海的天元道宗,乃至纵横天下五道的薮源魔宗。」

  在场多是智谋之士,她动听的语声方才说到一半,余人心下雪亮。鬼王待她语声一落,思索片刻,不由恍然,厉声道:「你这是借刀杀人的意思了?今日若无交代,集恶道与你绝不两立!」

  「敢问鬼王,」鬼先生浅浅一笑,负手从容,一点也不像是被逼到了角落的困兽,右手食中二指一捋长鬓,悠然道:「你栖亡谷地狱道一脉行走江湖,求的是与人为善,还是纵横睥睨、不受制於人?」

  阴宿冥的花脸之下传出一声蔑笑。「要不能说得本座满意,今夜一过,你便知我集恶道是不是与人为善了。哪个江湖道上混的,肯做灰溜溜的孙子?做人做得忒也窝囊,不如回乡种地耕田。」

  鬼先生听得连连点头。

  「我也是如鬼王一般的想法。既然如此,追求一个更强大的组织,又有什麼不对?」

  阴宿冥冷笑:「兼并我等之组织,来使你的强大……这话你到江湖上喊两声试试,人要不生生剐了你,全武林都是灰孙子。」狼首捧场地嘿嘿几声,难得展现出集恶三道的团结。

  「唉,鬼王此言差矣!」

  鬼先生脸都没红,煞有介事地摇摇手,一本正经道:「我一不用武力威胁,二不妄自尊大,何来『兼并』一说?要按帝窟漱宗主的作派,乘乱取之,烧杀劫夺,那才叫兼并。我今日诚意邀请诸位前来,此间未陈刀兵,还备下薄礼相酬……下回谁要有这般兼并之法,请务必叫上区区,也换我来得一回好处如何?」

  他这话振振有词,与会诸人今夜前来,莫不做足准备、提高警觉,原本打算应付的乃是一场鸿门宴,碍於妖刀威能强绝,唯恐失了一著之先,沦为七玄中的边缘势力,不得不走一趟;岂料狐异门非但没使古怪,光是手里这部《寂灭刀》的数页残谱,便足以打开视野,走出现今东洲武学窠臼,端看各人颖悟若何,日后倚之突破进境、傲视江湖,也未始没有可能。

  且不说鬼先生直面以示的磊落,於「慨然赠谱」一事上,确难指控狐异门包藏祸心。以漱玉节巧舌如簧、能言善辩,也只能抓住「做得太过」这点,激起众人之疑;说到了底,还是因为狐异门诚意十足,远超常度,众人受之无名,反生狐疑。

  这当口谁要能把《寂灭刀》薄册往地上一扔,用力踏上几脚,多半说话便有底气了,但谁也没这麼做。鬼先生环视全场,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之面,最后定於漱玉节那张艳若桃李、却又清婉如兰的俏脸上,怡然笑道:「况且,宗主自言黑岛宗谱上不及玉龙朝,这话未免不尽不实。帝窟五岛,乃是龙臣帝后之血脉,岛上『帝字绝学』须由纯血之人方能习练,落於外人之手,神功形同废纸——敢问宗主,这『纯血』是什麼?我听人说宗主最重宗嗣,为延帝窟血脉,费尽心力,盖因『迎龙皇回归』一向是五帝窟的祖宗成法,世世代代尽心准备,未曾懈怠。」

  漱玉节低垂眼帘,姣好的唇勾抿著一抹温婉笑意,看似从容,但轻轻颤动的两排乌浓弯睫仍泄漏了一丝诧异惊心。鬼先生不断释出手中的信息,其私密的程度接连刷新帝窟宗主心中的底线,她开始怀疑五岛内亦有狐异门的奸细,或许监视五帝窟超过二十年以上……否则,他怎能知道这许多?

  「宗主勿疑。我不仅通晓帝窟五岛之事,在座其余几支,所知怕也不少,却非使什麼细作刺探的肮脏手段,而是七玄各自藏有的典籍之中,本就散著各种线索联系。莫说合并混一,只消日后结成同盟,我秘阁内的藏书一任诸位翻阅抄录,以正本清源。

  「正道不希望我们合而为一,希望我们循环争斗、自相残杀,正是因为七大派各有源头,除非杀伐征讨、武力吞并,否则永难混一;万不幸有哪个蠢货真这麼做了,下场便只是亡六存一,自毁长城,我等却非如此。

  「七玄有共同的源头,武功、宗法乃至所藏秘宝,无一不流著共通的血脉,彼此间卯榫宛然、千丝万缕,轻易便能紧密结合,成一大派。数百年前,被诬为『薮源魔宗』的那个神异组织,已向世人显示过此般聚合之威能,鳞族子民横扫天下,无敌於宇内;彼时,若出一气运胸襟皆备、堪吞斗牛的人物,如今天下是不是姓独孤的,尚在未定之天」。

  鬼先生自此已无一丝戏谑轻佻,语气渐渐激昂,神色却出奇地宁定慑人,殿内除他掷地铿然的话语,所有人都悄然无声,有的抱了看好戏的心思,也有细细咀嚼话里含意的。

  「三十年前,先父含冤身亡,那些加诸在他老人家头上的涂污抹黑,不过藉口而已,七大门派的狗贼们所惧者,乃是七玄在先父的号召之下,再度团结起来,尊奉降世龙皇之号令,成一大派耳。莫说当时,便放眼今日东洲,哪一个门派势力,可与混而为一的七玄相抗!

  「便说高手,有哪一门哪一派的耆宿,胜过今夜殿中列席的诸位?论到武功,普天之下又有何方势力所藏,胜过我七玄之武库?以机关之精、珍宝之奇,又有谁能比得上玉龙朝的诸般遗址?何以优秀如我等,却要避正道之锋芒,藏於阴暗不见光处,背负天下人鄙夷轻视,自认为邪?

  「我之志向,在完成先父未竟志业。我是胤铿,不是胤丹书,我爹能号召诸位共襄盛举,凭的也不是什麼皇者霸气,但求成事,不必尽其在我。七玄同盟若成,无论选何人出任盟主,我狐异门上下一体凛尊,绝无二话。」说著一按灯架,方才开启的藏书小匣内「喀搭」一响,开启匣底暗格,从中取出一只羊皮卷展开,但见皮纸上绘著各色标点彩线,却是幅精密的路观图。

  「此间所示,即为龙皇祭殿之入口。」鬼先生以皮卷示众,伸出修长白皙的指尖,指著图上小小的朱砂同心圆。「少时诸位尽可离去,一个时辰后,我等在入口处集合,不赞同七玄结成同盟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也就不必去了,这部残谱且当是薄酬,感谢诸位今夜赏光莅临,他日道上相逢,便谁也不欠谁的,明月清风,毋须罣碍。」

  众人面面相觑,只觉此法宽松得毫无道理,鬼先生若非在中途伏有人手、伺机杀人夺刀,一个时辰后,在那捞什子祭殿之前,极有可能连半个鬼影也没有,今夜不仅做了白工,还蚀去一部宝贵的《寂灭刀》残谱,这笔买卖可就亏得大了。

  聂冥途冷笑道:「你这法子,打的是混水摸鱼的主意罢?现场忒多人,是几个到得祭殿门口,同盟便算成立?是七玄到四,少数服从多数麼?那半途开溜的无端端给人代表了,将来你们打著七玄字号在江湖上兴风作浪,正道那些个蠢才杀上门来,原本不赞成同盟的,也只好乖乖加入了,这是釜底抽薪啊。」

  鬼先生笑道:「既然是七玄同盟,自得七脉全到才能算数。缺得一支,寻根溯源的拼图不免少了一块,事倍功半,反而不美。若是如此,只能说天数使然,祖宗的辉煌大业还未能兴复於我等之手。」

  岂料聂冥途仍不买帐,嘿嘿两声,竖起大拇指道:「老狼一直愣没明白,你找集恶三冥来,葫芦里卖的是啥药,这下总算弄明白啦。便走了个聂冥途,鬼王、恶佛双双并至,这集恶道看似还是赞成同盟的,你现成又多一票。五岛还有声息的三家里,给你搞来了两个,游尸门三尸几到了个全……打的也是这个主意罢?高啊,真高!」

  符赤锦听他如是说,心中暗忖:「难怪这厮要设计绑了小师父,便为作这台子戏!却不知在场各脉中,有多少也是受他威胁而来?」联手敌慨,要对付鬼先生与狐异门、抢回小师父来,则又更增几分把握。由此更恼漱玉节利令智昏,被妖刀之能蒙蔽了眼睛,在这个节骨眼上难倚为臂助。

  然而翻过那本薄薄的《寂灭刀》残谱后,她不得不承认所谓「妖刀武学」,似乎真有些名堂。那谱中讲述火劲心法的部分,虽被鬼先生抹得七荤八素,直如天书一般,她约略看得几页,竟隐隐与赤血神针有些相近之处,虽然行文的笔法、措辞绝不同於《岣嵝异策》,但说的东西却有著异样的熟悉感,彷佛对照全本《寂灭刀谱》,便能再多看出什麼似的,若非深信鬼先生周身是计,决计不会平白给好果子吃,要说无一探究竟的好奇心,怕连符赤锦都难说服自己。

  以她的才智及江湖阅历,也只稍慢狼首一步,便想通这个法子里的取巧之处,况乎漱玉节、薛百螣等老谋深算的老江湖?眼看鬼先生的假大方被拆穿了西洋镜,这台戏要演不下去了,不知怎的却无一丝气急败坏,仍旧是一派气定神闲,待众人交头接耳议论够了,才怡然道:「狼首误会啦,在下并不是这个意思。」

  「喔?」聂冥途殊眉微挑,妖异的青黄眼瞳中闪著异光,咧开尖利如犬的歧生黄牙,不怀好意地笑道:「江湖行骗,最忌临场改词。你若想换个说法,可得先想清楚。」

  「既是同盟,自当同舟共济,缺一不可。」鬼先生取下灯笼,沐著一缕银灿月芒,负手迳往殿外行去,随风送入意兴遄飞的潇洒笑语。「此间只消少得一位,盟议便毋须再提了。在下忝为东道,先往祭殿之外,静候诸位佳音。请。」

  直到他颀长的背影消失在远方,连最后一抹灯晕都不复见,众人才从错愕中恢复,偌大的荒圮殿宇彷佛自静水中提起,声音、气味、夜凉习风……一霎间恢复流动,一切才又活了起来。

  ——须得众人齐至,七玄同盟方有再议的空间!

  这对鬼先生来说,简直是臭到了极处的坏条件。中途只消有一人离去,所有的辛苦布置便打了水漂;《寂灭刀》残谱给了,龙皇祭殿的路观详图也给了,鬼先生手上的一切筹码看似都推了出去,却押在於己不利的莫名处。他如何有把握,在场诸人会一个不少地集於祭殿之前?

  要阻止他的七玄合一大计,此刻突然变得简单起来。无视妖刀武学的诱惑,断然抽身离开是一法;中途拦路,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任何一人,也能使鬼先生满盘尽墨,算计全算到了狗肚子里。

  聂冥途几乎忍不住笑起来。这实在是太好玩、太有趣了!他被囚禁在娑婆阁的这些年里,江湖上怎的出了忒多有意思的新角儿?

  他伸出湿浓如腐的灰色舌头,舔了舔乾硬的薄唇,上下滚动的凸喉间发出细微的呼噜声响,似将低笑声如痰哽般咽下,既像冰冷黏滑的蛇蜥蟾蜍一类,又似餍足的大猫;异瞳一扫,这才发现天罗香的灯笼早已消失,而游尸门正飞快退向破败的窗棂,披簑带笠的白额煞「哗啦」一掌扫去窗框零碎,纵身窜出,那名雪肤花颜的红衣丽人亦随之翻出窗外,身手敏捷,丝毫不受玲珑浮凸、丰臀盛乳的姣好身段影响。

  五帝窟、桑木阴、血甲门……剩下的灯笼,也各自没入广袤的黑黝夜凉之中,聂冥途并没有犹豫太久,怀抱著雀跃兴奋的田猎心思,掠向他心目中的理想猎物。

                ◇◇◇

  对符赤锦来说,从头到尾唯一的目标便是鬼先生。

  小师父被绑走已将近一日,戚凤城等人根本没有掩饰踪迹的打算,迳驱车驰入弃儿岭深处,鬼先生早在无央寺左近布下天罗地网,以胡彦之及白额煞的身体,硬闯不啻死路一条,更何况将大师父独自留在越城浦,本就险极,漱玉节又已将绮鸳等潜行都的一干精锐悉数召回,符赤锦手上无有更多可用的筹码,只好先请二师父将老胡、陈三五带回,裹伤敷药调养精神,再别作良图。

  胡大爷对累得小师父陷身贼窟一事,甚感自责,尽管一个字也没说,却敛起了平日嬉笑怒骂的无赖神气,一路上紧盯著车帘之外,一言不发。

  要寻小师父,非来无央寺不可;而要将她平安救出,则须著落於鬼先生身上。

  当鬼先生行出大殿时,符赤锦即欲追去,又恐被其他人盯上,反生枝节,苦苦忍耐,好不容易觑准时机溜出大殿,鬼先生已不见踪影。白额煞蹲下身来,捏起一把湿土凑近鼻端闻嗅,又观察了地面诸般痕迹,一指西方,沉声道:「那儿。」

  符赤锦略一思量,低道:「你快追去,我能照顾自己。」白额煞犹豫片刻,点头道:「地图你拿著,我已记在这里。」伸出骨爪弯钩的食指尖,点了点额际太阳穴。符赤锦「嗯」了一声:「留神些,一会儿在谷外会合。」身披簑笠的昂藏大汉将灯笼留了给她,转身掠入夜幕,一霎眼便去得无影无踪。

  (拜托你了。一定……一定要救回小师父!)

  她辨识地图的本领不算高明,幸而白日里已在弃儿岭附近勘查过几回,还备妥了御寒用的大氅,以免夜凉沁肌,受了风寒。

  鬼先生给的路观图上,绘了三条由弃儿岭前往冷炉谷——若胡大爷推断无误,七玄大会的真正召开地点当是在天罗香——的路线,一条径直穿过万安邨、万姓义庄,算是出入此间的大路,另一条则是绕过大半个山岭的小路;第三条则向南迂回而下,往距弃儿岭最近的水道,但也是十数里外了,就图面看著是最远的一条。

  大凡女子都怕鬼怪,宝宝锦儿虽智计过人,也算有一身好武艺,却不想寒夜掌灯,孤身穿过荒凉的乱葬岗,况且依胡大爷说,万安邨才发生过奸淫烧杀的惨案,也损了不少人命;冤魂新丧,作祟最是厉害。符赤锦念头一转,毫不犹豫选了第三条。

  由无央寺圮坏的侧门行出,果见得山路之间,停著一大两小三辆马车,较小的那两辆其实也不算小,各由两马拉著,是大的那辆体型惊人,前头辔轭间足足套了四乘,车后还系著两匹,兴许是中途置换之用,也可能是所载之物重量惊人,下坡时须藉以缓冲,以免失驾倾覆。

  六名身著鱼皮紧靠、腰系彩绸的天罗香女郎,扛起一座比寻常棺材还长、宽高却窄的巨大木箱,小心翼翼地将缠满铁鍊的箱子,抬进了较大的那辆马车里。天罗香教下虽都是些娇滴滴的妙龄女子,可自小习武,一运内功,气力丝毫不逊苦力纤夫;瞧六人抬得唇面皆白香汗淋漓,猜也猜得到箱中所贮,必是妖刀万劫无疑。

  符赤锦远远便吹灭了灯烛,小心捏著袖里的织锦香囊,以免刀魄相互共鸣,被天罗香之人察觉行踪。

  天罗香要将那怕没有几百斤重的石刀万劫运上弃儿岭,总不能教年近古稀的大长老上肩扛来,必备下押运的车马人手;弃儿岭自外於越浦周围的水运网络,三条路线中却特意安排一条水路,自是为了方便移动万劫。

  这阵忙活里没见蚳狩云踪影,兴许是早早上了车,却不知坐的哪一辆。女郎们装载妥适,将车门闭起,其中五人上了头一辆马车,只一名头领模样的上了末尾那辆。驾车的清一色全是男子,吆喝挥鞭,鱼贯上路,两辆小车前后夹著载运万劫的四驾大车,正是最安全保守的戒护队形。

  车队甫动,左右林翳间飞出十余骑,散在车队前后四周,导行环护。马上之人黑衣皮甲、各擎兵刃,服色与车夫相类,腰间亦系著同款式的斑斓锦带,一看便知是金环谷的战力中坚,由鬼先生自锦带豪士中挑选出的好手,显然他自己也明白:在不知「天罗香已是狐异门暗桩」之人眼中,未得玉面蠨祖携行的万劫,兴许是今夜所有妖刀中最容易下手的一柄;夺将过来,也好在接下来的谈判角力中占据更有利的位置。

  符赤锦藉著头顶月光,远远跟著这支押送大队,多少消减了些荒岭夜行的异样之感。天罗香车队的行进速度十分缓慢,以符赤锦的脚程,甚至不怎麼需要用上轻功,反而时不时得暂停片刻,以免跟得太近,泄露了行藏。

  她还在想这般磨磨蹭蹭,一个时辰到不到得了冷炉谷,前头大队却突然停下,戒护的骑士们并未离鞍,在最外围散成环状;最末一辆车下来了那名首领模样的年轻女郎,掠进树林子里,不知做得什麼. 「休息麼?这也未免太……」符赤锦灵光乍现,忽然省觉:「是等人!她们在等什麼人!」想起小师父被劫往无央寺后,没见有被移往他处的迹象,腴沃饱满的胸膛里怦怦直跳,顾不得可能被对方察觉,悄悄摸至车队附近,觅得一株枝桠粗壮、宛若伞盖的老树飞掠而上,透过林叶缝隙紧盯著车队,暗祷一会儿能见小师父被押送过来。

  只可惜天未从人愿。

  约莫盏茶工夫,女郎去而复返,两手空空,俏丽的面庞上透著一丝疑惑拘谨,正欲垂手禀报,车里忽响起蚳狩云沈著的声音:「还是没有麼?那便不等了。我们走。」女郎乖巧地应了声「是」,敏捷地攀入车厢,大队继续出发上路。

  符赤锦心中不无失望,待车马走得远了,才一跃而下,从一旁的矮灌丛中取回藏起的大白灯笼,喃喃道:「怪了。她们……到底在等谁?」忽听一抹阴恻恻的嘶嘎嗓音怪笑道:「她们肯定等不到啦。好在本座却等到了你,女娃娃。」一名身高颀长、秃顶微佝,彷佛竹架蒙布似的枯瘦身形晃出林影,露得半身,「砰」的一声似是放掉了什麼,两枚髑髅般凹陷的眼洞中,被月华映出妖异的青黄诡芒,衬与一口参差尖利的黄牙,简直像似野兽多过人,竟是栖亡谷畜生道之主、「照蜮狼眼」聂冥途!

  符赤锦心底一寒,面上却不露声色,杏眼微眯,怡然笑道:「狼首中途拦道,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一名后生小辈啦。我大师父说了,若是江湖相遇,记得问候狼首安好。」

  聂冥途脚下不停,缓步行出幽影,彷佛没听见她的话,咂嘴忝颜,怪眼不住在她凹凸有致、饱满傲人的胴体上巡梭,尤其那双巨硕绵软,於呼吸言语间频频起伏轻颤,彷佛将要溢出衣襟的肥硕乳瓜,更看得他色授魂消,几欲流下馋涎,轻声笑道:「你这娃娃好,一点儿都不输我在娑婆阁见著的那个,这身段更是……我要刚出莲觉寺便遇到你,那该有多好,干死了还能烹成一锅香喷喷的红烧肉,就著炖化了的肥硕奶子下酒,那股子膏香脂润,还有油滋滋、软绵绵的销魂口感,可比什麼蹄膀花胶都要美味。这七玄大会真是好啊,有吃有拿的,美死人了。」

  符赤锦终於听明白他说的是烹吃人肉,头皮发麻之余,不由一阵恶心,他那轻细黏腻、如痴如醉的语气宛如蛇蚁爬颈,远比粗鄙的威胁斥骂更令人惊心,刹那间她忽生错觉,彷佛自己正赤身裸体地趴在飧盘之中,一会儿便要被切下奶子腿股,放入他那灰扑扑的血盆大口中——「聂冥途!」她咬牙厉笑:「你那烧炖猪脑的毛病治好了麼?要不瞧瞧这本经书上写得什麼!」伸手入怀,便欲取什麼物事的模样。

  聂冥途面色丕变,料不到在这荒山野岭逞凶作恶,竟也能遇著克星,本能闭眼转头;符赤锦把握一瞬之机,却未抽退,反扔开灯笼,和身扑入聂冥途怀中,薄锐的分水蛾眉刺滑出袖管指尖,迳取狼首咽喉!

  劲风及体,聂冥途终於省悟是计,已然不及回臂,暗赞这女娃娃够狠够刁,干起来当极过瘾,倏地张口,「铿!」一声咬住青汪汪的尖锐匕尖,任凭符赤锦身臂撞至,亦不能再进分毫,唇畔扬起一抹狞笑,睁开眼睛双臂一合,欲箍她细圆的葫腰!

  而符赤锦等的就是这一刻。

  聂冥途轻功之强傲视天下,决计不在他赖以成名的眼术之下,符赤锦所擅乃贴身短打、小巧腾挪的功夫,无论短程竞快,或长途比拼耐力,都万万不能是聂冥途的对手;要在狼爪下全身而退,掉头逃跑是看似聪明、实则愚笨的判断,唯有杀掉聂冥途,或令他彻底失去行动能力,才是唯一的良解。

  聂冥途睁眼的刹那间,符赤锦凝聚神识,居高临下紧盯著他的眼瞳,蓄势待发的「赤血神针」一贯而入!

  自狙杀岳宸风失败后,宝宝锦儿深知未完成的「赤血神针」瑕疵甚多,贸然施展可能全然无效,又或无法控制威力,等闲并不轻用。然而,适才草草翻过的几页寂灭刀心法,却给了她完全不同的方向和启发,虽未经验证,总觉对赤血神针的把握似又多了几分,神功轮廓益发清晰——这直可说是前所未有的玄妙之感。

  此际恶狼拦道,为求身免,也顾不了这麼许多了,索性抱著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豪赌一把,赫见聂冥途双眼圆瞠,整张脸胀得血红,额际颈间青筋暴凸,彷佛满颅红白俱沸,似将爆出,心中一喜:「……得手啦!」正欲运劲一送,以蛾眉刺捅他个舌串颅穿,谁知身臂忽软,一股难以言喻的睡意涌上,几乎倒头栽落。

  总算她应变快绝,薄刃撤手,往狼首胸腹间蹬落玉腿,这软弱的一蹴自伤不了人,却借力倒纵开来,落地时脚步踉跄,一跤坐倒,微微松开的襟领间晃起滔天雪浪,酥白的肥硕乳瓜起伏剧烈,却怎麼也挣持不起,衬与鬓鬟散乱的模样,月下看来,更增几分诱人凄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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