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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1-47卷 全本) - 58,2

[db:作者] 2025-07-11 16:02 5hhhhh 9910 ℃

  「……因为我们最弱小?」

  「没有不敬的意思。」胡彦之双手微举。「就事论事而已。」

  「我只有一事不明。」符赤锦倒也不生气。

  「本门落脚处十分隐密,外人无可乘之机。至于我,目标是显著了些,经常出入驿馆公门,又有朱雀航宅邸,可我每回外门,绝不走同一条路,连今儿上朝鑫门桥市都是临时起意,金环谷人马怎能预先埋伏?」

  胡彦之笑了。

  「符姑娘懂术数否?」

  「是指术法方伎么?」符赤锦嫣然一笑。「外人总以为游尸门精通左道,其实是天大的误会。至少奴奴的三位师傅都不是以术法成名,或有涉猎也说不定,我是决计不会的了。」

  胡彦之摇头。

  「我指的非是奇门阵法,而是算学。如百鸡百钱、鸡兔同笼、借马分马等,以算筹计数推算,演出各种数目难题之解。符姑娘听过么?」

  符赤锦抿嘴笑道:「只会心算罢?市易买卖,日常需用,其余奴奴见识浅薄,不曾听闻。怎么你们那儿的算学,专门处置禽鸟动物的问题?」

  胡彦之不觉哂然。

  「那只是题目,不是真拿来数鸡算马。算学乃奇门术法之根本,却又不同于术数;狐异门的武功,与算学大有干系,其中一支名唤秘阁的,专门钻研各种高深学问,尤精数算之学。」从怀里摸出一本薄册,翻到其中一页:「我在平望拜当代算学大家、司天监曹勿平曹大人为师,读过几年算经,这段经历算是我平生至惨,不堪回首。你猜是谁送我去的?是教我验尸审案、追捕要犯的另一位师父,」捕圣「仇不坏。

  「仇老儿说了,捕快抓坏人,不是擒拿高、轻功妙便顶用,很多时候你得蹲点埋伏,还得追踪、猜测犯人的形迹。瞎猜一通,那就是赌运气;想要更靠谱些,算学能帮上一点忙。」

  符赤锦接过薄册,见上头密密麻麻,何日何时、途经何处,往向何方、费时几何……竟是关于她日常行踪的详细记录。

  「我跟踪你,可不是光伏屋脊便罢。从这些记录中理出数字,便能推出你惯行的路线、前往的目的地等,虽非万试万灵,总比赌骰子强些。附带一提:赌骰子也能靠算学预测,我那时在京城赢了不少。」胡彦之敛起贪婪的怀缅之色,一本正经道:「秘阁乌衣学士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于算学一道的造诣胜我百倍,纵无本大爷的缩地法追踪术,拿这册子的一半去运筹推算,也能约略推出你隐匿行踪的思路习性,就算有十条可能的地点路线,那也不过就是安排十组人马而已。金环谷手下众多,玩得起这一码。」

  符赤锦知他言语浮夸,虽未必见疑,倒也没有全信,微笑道:「胡大爷恰恰赶上相救奴奴,莫非也是用算筹排出来的?」

  胡彦之笑道:「这么厉害我就改行当相师啦。依我粗略的估计,符姑娘今日有金瓜井、甜水巷、老梅张家与朝鑫桥市等几个可能的去处,我早上办完事恰离朝鑫门近些,顺道一绕,正巧碰上。」翻到注写的最后一页,果然以炭枝潦草地写着金瓜甜水等四条地名。

  符赤锦笑容凝于粉面。

  她一早出门本想绕道金瓜井——那里与枣花小院可说是风马牛不相及,一个多月来她已习惯这样的迂回转进,以保三位师傅周全。胡彦之就算精通剪绺,能偷偷把朝鑫桥市写在空白页上,也决计猜不到她今晨踏出朱雀航大宅的门口时,心上一闪而过、旋又抛诸脑后的念头。

  「所幸……」她勉强一笑,像说给自己听。「本门据点甚是隐密——」

  「城北北津航以南,介于旧老槐里与铜驼陌之间。此范围虽大,足有数千户人家,毕竟不是漫无目的。」胡彦之有些歉赧,仿佛不想戳破她美好的想像,只是不得不然。

  一股凉意从符赤锦的脚心窜上脑门。

  这片区域是划得大些,但毫无疑问,枣花小院便在其间!

  若乌衣学士的算数真胜过胡彦之百倍,若他们为搜寻游尸门三尸的行踪也花了偌大心血,从不曾放弃……有无可能,她们距敌人破门而入的逼命危机,始终只有一步之遥?

  胡彦之见她脸上的血色飞快消褪,苍白得有些怕人,倒没想过要这般惊吓她,笑着安慰:「符姑娘勿要惊慌。所幸你够机灵够狡猾——呃,我这是夸奖你别多心——从来没走过一模一样的路,能归纳出的线索就这么多了。数算固然诚实无欺、纤毫毕现,但坏也就坏在这里,它没法推导出不存在的物事。

  「要是你的行动再有更多的惯性,那就很难说啦。就眼下,我老胡找不着的地方,料金环谷那帮书虫也未必……你怎么了,符姑娘?」

  符赤锦揪紧他的肘袖,面白如新纸。「我小师父她……每日固定去一处。同样的地方、同样的辰光,做同样的事,风雨无阻……如是这般,算不算是」更多的惯性「?」

                ◇◇◇

  头顶的乌云间如擂战鼓,仿佛下一刻,便要将压天的黑翳震落一地。

  空气湿浓到连阵阵低咆的大风也吹之不散,谁都晓得这见鬼的雨终于要来了,各行各路的人们开始奔跑起来,以免少时淋成了落汤鸡。

  新槐里外,挂川寺偏堂,参早禅的香客纷纷趿鞋而出,连提着香花金烛在廊间兜售的女童及妇人也都散了,人流中只一抹腴润曼妙的淡紫衣影袅袅逆行,众人见了她总不由自主地让出道来,像被那淡淡的温热馨香勾得回头,多看几眼才舍得离去。

  挂川寺是越浦为数不多的央土大乘佛寺,香油比不得东海诸多名山古刹,老旧的建筑处处可见未髹漆的质朴木色,长年被烟檀熏成了乌沉沉的黑,格外显得庄严静谧。

  新旧老槐里间是城北的旧街区,这儿的屋顶都是矮矮的一片,蜿蜒起伏有如龙鳞。紫灵眼的选择其实不多,无论青面神或白额煞,都不希望她没有宝宝锦儿的陪同,独个儿走得太远,故外有市集、内有佛堂的挂川寺,便是她步行能及的最远疆界。

  紫灵眼将纸伞搁在廊口,唯恐木像沾上桐油的气味。偏堂里一个人也没有,连知客僧亦都不见,紫灵眼并未从贮香匣中取香,每隔三日她会添新香入供匣,今天正是买香的日子。

  返回廊间,不见卖香的妇人,只一名乞丐模样的微佝汉子蹲在廊阶下,身前摆了个破旧漆篮,放着几把质地粗劣的灰泥香。挂川寺不禁小贩入寺兜售零什,却不让在寺中乞讨。要换了平时,这汉子早被哄出去了罢?

  紫灵眼不容许自己在贮香匣里供入一把劣质的灰泥香,但眼下似乎又是别无选择。撩裙下台阶时,忽一道青芒穿出云层,旋即轰隆一响,仿佛整座偏堂的房瓦都震动起来。

  她喃喃自语:「要下雨了呀。」波澜不惊迳行而去,见乞汉两眼青白,竟是盲瞽,边从怀掖里取出绣荷包,边蹲下身问:「老人家,你这线香怎么卖?」乞汉嘶道:「上好的桂药,一把百五十文。」一指篮底:「钱放这儿,我能听见,休要欺我。」

  紫灵眼低头一瞧,哪有什么铜钱?全是零碎铁片,敢情这人不但眼瞎,连耳力也不行,旁人拿粗劣的灰泥香换走昂贵的药香,以铁片伪作铜钱掷入篮底。她喃喃道:「如此浊世,竟欺佛前!」从荷包里摸出一小锭碎银,放在乞汉手里,轻声淡道:「这是足两银,我全买了。」忽又想到,若人家欺他目盲耳背,岂非便宜了恶人?不由叹了口气,缩掌于袖,迳牵乞汉之手,冷道:「我带你找师父兑银。」其时寺庙多兼营储兑,她将银两兑了,教寺中僧人为他好生保管,按日发办衣食,不致让旁人再夺了去。

  乞汉微怔,双足如钉再牵不动,摇头叹息:「姑娘,你心肠忒好,某实不欲伤你。请姑娘莫要反抗,与某走一趟金环谷,我家十九娘必不为难姑娘。」紫灵眼一凛,振袖甩脱,那乞汉「呼」的一声,右手鹰爪直取她面门,竟是极厉害的擒拿手法!

  紫灵眼的拳脚不甚高明,仗着身法腾挪闪避,不欲与他相触。怎奈乞汉全然不受瞽目所限,仿佛周身是眼,双臂扰风、指爪黏缠,勾着紫灵眼袖缘越搅越深,她稍一不慎左臂受制,眼看关节将被卸脱,不敢再有保留,一撩额发,露出长年遮覆的右眼——金环谷便是防到这着,才派出「目断鹰风」南浦云这等好手,料他自幼失明、有眼无珠,自无惧于昔年血尸王紫罗袈的成名绝学「紫影移光」。

  周围埋伏打扎的,正看南公如何擒下这冷艳清丽兼具的美人「玉尸」,见紫灵眼发下之眼平平无奇,既无妖异瞳色,也不曾放出华光异彩,就是只黑白分明的美眸,与左眼浑无二致,不免大失所望;如非任务在身,怕要喝出倒采。

  而胜券在握的南浦云突然一动也不动。

  紫灵眼盯着他,仿佛右眼伸出一根笔直细线,就这么「穿」进南浦云覆着白翳的瞽目,瞳色越来越淡、越来越淡,终至半点颜色也无;南浦云全身剧颤起来,鼻下眼眶、乃至耳洞都渗出鲜血……蓦地一声惨叫,叫声却像被拉到了远方,戛然中绝。

  方才还生龙活虎、占尽上风的南浦云,金环谷中首屈一指的指爪高手,就这么断了气。露出褛衫的肌肤均匀呈现某种怪异的青白,仿佛在原本黝黑如铁的肌肤刷上一层掺了乳脂的暗铜色,不复丝毫生机。

  金环谷在挂川寺中埋伏了数十名好手,此际竟无一人能出。紫灵眼振袖甩开了尸体犹温的指掌,缓缓回头,匿于暗处的杀手想转头又不敢动,唯恐泄漏行藏,不得不与那只恐怖的眼睛相对……

  ——连目盲的南浦云都逃不过注视,闭上眼睛又有什么用!

  蓦地紫灵眼娇躯一颤,动作有些僵,密汗渗出秀气的雪额,连一贯淡漠的脸上都露出错愕之色,张口却发不出声音,片刻才艰难道:「你……你……是……谁……」圆润的双肩抽搐,修长的雪颈像要断了似的猛然一折;再抬头时,竟露出绝不相称的呆板笑容,以一种在她身上闻所未闻的陌生口气,自顾自的说:「我呀,叫明端。终于见着你啦,紫罗袈的女儿!」

  第百四五折返魂再世,其魇煌煌

  紫灵眼只觉置身一团灿烂耀眼的白芒,无论声音、影像乃至肤触温凉,似与自己相隔甚远,仿佛浸入静水中,又像远远看着别人说话动作似的,感觉既虚渺又空灵。

  她常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她的人生被遗留在那个煌煌如昼的白夜里,明明该是四野漆黑,忆起的片段却总是异常刺亮扎眼,一遍又一遍在她的梦里重复着那样的灼人欲窒,凄厉尖嚎——但原来「与世隔绝」的感觉是这样,毕竟不同于想像。紫灵眼带着一丝恍然,有点儿舍不得自这般奇异的体验中抽离,仍是奋力地想动动指尖,仿佛这样便对自己、对两位长老有了交代。

  ——没用。

  青面神的「青鸟伏形大法」能控制他人心神,甚至假他人之喉舌发声,她判断自己正面对着某种极为近似的心识之术。

  然而,伏形大法的宰制是极粗暴的,纵以大长老青面神之能,亦不能如走家门般任意进出他人心识;强干其躯的后果,就是收功的同时也带走一条人命。除非练有同源的心识秘术,否则此法只能杀人,对穷究心灵识海之奥秘毫无助益。

  就像大长老总能透过她与白额煞之口,呼唤她俩一样。

  这自称「明端」的女子,也学过本门的太阴炼形功么?

  「不是喔。我练的,是」超诣真功「,比游尸门的太阴炼形功要强多啦。」她听见自己的唇舌喉底如此回答,伴随一阵极难受的恶心烦闷。你是谁?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是我娘让我来的。」口气里似有一丝不满。「我想见你很久啦。你不识我,我却知道你,你爹的札记里,说了很多你的事。你那只缝布娃娃还在不在?我想看看。」

  紫灵眼身子一动也不能动,只能任由泪水盈满眼眶。那只杀人的白瞳似被眼泪洗去妖异的无色翳膜,瞳仁渐自水光中浮现,悲伤的秋翦宛若雨雾,仿佛能呵疼心版。

  早就不在啦。我一直想再缝一只,但也就是想想而已。那时……她强将念头抑下,不再想娃娃的事。青面神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让她接触任何可能想起总坛生活的物事,她很习惯压抑这样的念头,以防心绪在不经意间泄漏,又教两位长老担心。

  翠明端明显察觉到这股突然其来的收敛,忽地执拗起来。「我要看。」紫灵眼吐出情绪翻腾的语句,伴随着更强烈的不适。「缝布娃娃怎么了?你为什么只说了一半?」

              那是因为——

  紫灵眼抑住思念,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处显而易见的蹊跷。

  世上并不存在读心术。强大如青面神、神奥无方若伏形大法,也只能以自身的意念影响他人,见其所欲见,闻其所欲闻,无法像翻开书本一般,轻易窥知他人心中所想。

  青面神所展现的读心之能,不过是筑基于伏形大法对心绪波动的灵觉、以意念干扰他人感官知觉的方术,以及大长老对人心世情的洞彻,三者交互作用下的结果罢了。但这名女子却能窥见她的心思,虽非毫厘无差,接受的讯息密度却远在她所知的心术之上,甚至凌于下尸跷部的镇门神功青鸟伏形大法,就像……就像一缕魂魄钻进身子里,甚至变成了她。

  世间……真有这样的武功么?她是怎么做到的?

  「你杀了南浦云,我不欢喜。」翠明端不死心。「给我说缝布娃娃,我就原谅你。」像要折磨她似的,执拗的情绪一波波摇撼她的识海,剧烈的不适令紫灵眼本就白皙的脸庞更显苍白。

  别这样。不是你想——「你再不说,我让人打你屁股了喔。」仿佛察觉她心底掠过的一丝惊惧,紫灵眼听见自己说出了极其可怕的话语。「你不怕痛,是吗?你怕的是肮脏污秽?给我说缝布娃娃。」

  我不要。那会让你——「来人,给我剥了她的衣裳。」

  隐身树丛里的金环谷杀手面面相觑。少主之命不可违,但玉尸若遭少主移魂寄体,剥她衣裳,岂非等于摸遍少主身子?但教十九娘知晓,几颗脑袋都嫌不够。然而见玉尸模样,显未完全受制,否则少主自脱便了,何须唤人?南公尸横当场,谁敢到她跟前去!

  翠十九娘为爱女着想,且对擒捉玉尸势在必得,命金环谷数一数二的高手「目断鹰风」南浦云压阵,主导挂川寺之行。南浦云武功高强、威望素着,在刀尖打滚了大半辈子,比多数的明眼人要可靠得多,经常代替十九娘指挥豺狗,乃领军挂帅的不二人选。

  但十九娘千算万算,算不到「紫影移光术」一照面便要了南浦云的命。身先士卒亲上火线的南公既殒,翠明端登时成了在场地位最高、身份最尊贵的一个,就这样接手了指挥大权。众人叫苦不迭,又不敢迳退,已有脚程快的飞报金环谷,余下同僚莫不求神拜佛,盼在新的行动指挥——多半就是十九娘自己了——赶到前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只可惜岔子不肯放过他们。

  庭中「紫灵眼」连喊几声,见周遭悄静静地无有回应,神情木然,片刻才道:「你们不听话。我自个儿来罢。」喀喇一声,偏堂里厢的纸门滑开,跃出一名劲装少女,落地时踉跄了几步,随即越走越快,越走越稳;明明俏丽的圆脸与眼前的紫衫丽人无一丝相像处,表情却如一模印就,到得紫灵眼身畔看也不看,伸手便去拉她腰带。

  蓦听檐外一人朗笑道:「一斛珠你学坏啦。好好的鸡不做,却来褪良家妇女的衣裳。」不是胡大爷是谁?

  那少女正是翠明端的「如意女」玉斛珠。她木然抬头,原本呆滞的表情一瞬间现出微妙的变化,但见粉面酡红、鼓胀玉靥,似怒非怒,似喜非喜,仿佛这些不熟练的表情一股脑儿全挤到了脸上,可惜没一个做得全的,不知在忙和些什么,抬头叫道:「我不是一斛珠!」

  老胡自墙头一跃而下,被六燕砍的皮肉伤早已裹起,信手撂倒接连扑来的几名金环谷杀手,大笑:「不是一斛珠?你少骗人啦,明端才不是你这样!」

  「玉斛珠」早把紫罗袈女儿和缝布娃娃的事撇到一旁,气呼呼道:「我就是这样!不然能是哪样?」胡彦之闪过一柄鬼头刀一把兰锋剑,反足踹飞两名分持套索的黑衣人,已来到她一丈方圆内,不慌不忙道:「你这样穿衣裳,分明是一斛珠!别想唬我啊,啧啧,你腰带的绑法已然泄漏了你的真面目!你以为你学明端讲话学了个十成十,就能变成明端了么?说谎精、赖皮猫!不知廉耻,爱慕虚荣,道貌岸然欺上瞒下的小猾头!」

  翠明端简直气炸了。

  「我不是一斛珠,她也不叫一斛珠!我才不是说谎精、赖皮猫、不知廉耻、爱慕虚荣,道貌岸然、欺上瞒下的小猾头!」

  「你骗人!」

  「我没有!」

  「你的腰带——」

  「我绑给你看!」

  她低头猛扯围腰,缠紧的系带扑簌簌地掉了一地,而胡彦之此时恰恰抢到她身前,抓起腰带一圈一转,连着两条藕臂并肉呼呼的小蛮腰缠作一处,将一斛珠绑成一串粽,裹得严严实实。

  翠明端再不通世务,这时也该明白是中了计,胡彦之料她有顿好骂,已备便一肚子刻薄话。岂料玉斛珠一颤,突如其来地解除了寄体,小脸白惨剧喘不休,被系绳勒成一大包的奶脯起伏惊人,雪肉似将溢出;甩甩头眨眨眼,茫然道:「胡……胡大爷?」

  胡彦之将紫灵眼横抱起来,一脚一个,踢飞前后两名来援的金环谷门人,咧嘴道:「咱们又见面啦,一斛珠。今儿没上工啊?可喜可喜。」

  玉斛珠正欲接话,突然腿间一凉,失去围腰系带的宽大裈裤滑至脚踝,裸露出白嫩圆润的下半身,两条腿儿又细又直,新炊馒头似的饱满耻丘浑圆酥腻,教人直想咬上一口。

  她「呀」的一声满脸通红,顾不得双手受制,摇着屁股一溜烟钻进偏堂,免教旁人瞧了去。

  综观鬼先生麾下,胡彦之唯惧者「豺狗」矣,这帮金环谷豢养的杀手不过武林三流门派水平,除开南浦云、七落燕等寥寥好手,胡大爷浑没放在眼里。此际院里一地哀嚎,十几名金环谷杀手抱着伤处辗转反侧,余下诸人终于省悟:单打独斗,无人是这名虬髯汉子一合之敌!忙结成圈子紧缩,欲逼得他首尾难顾。

  胡彦之但觉怀中人柔若无骨,明明触手处温软丰盈,又轻得仿佛能作掌上舞,滋味难以言喻,不由得心猿意马,总算还记着身陷包围,强抑下低头细瞧的冲动,抬脚踩住一杆乘隙偷空的链子枪,转头叫道:「符姑娘,你留神啦!」一抹白影冒出墙头,正是等待接应的符赤锦。

  老胡正欲抛出,紫灵眼突然昂起了尖细姣好的下颔,一只清澈明亮的左眼直勾勾盯着他,轻声道:「恶徒!」啪的一声甩了他一耳光。

  美人含嗔自是媚极,可手劲半点不含糊,打得胡大爷眼冒金星,嘴都歪了,忙活动活动下巴扭了回来,嘻皮笑脸:「不是,小师父。我这是为了救您老人家,非是有意轻薄——」忽然失语,怔瞧了老半天,暗忖道:「符赤锦的师父、堂堂」玉尸「紫灵眼,没五十也四十好几了罢?怎是个忒水嫩的雏儿?莫说十九娘,连她女儿也做得!娘的,难道是吸人血驻颜的老僵尸?」

  抱着雪股的右掌紧了紧,那轻软如绵、直陷指掌的娇腻,确是妇人独有的丰熟;但这腰板结实挺直无一丝余赘,分明是含苞少女、处子童贞之兆……这不对啊!你不能既是五花又是胛心,你总得选边站哪!要不都让你玩好了,你让人家腱子蹄膀怎么活?

  墙头上符赤锦看他都快崩溃了,好不容易清开的周身方圆又涌进了一批新血,胡大爷在连片刀光剑影中闪躲伶俐,抱着小师父的两只猪手捏猪肉似的颇不规矩,就是不扔过来,这当口又不好指摘他贪花好色占人便宜,不禁又急又恼,心想小师父打得你半点不冤枉!圈口叫道:「胡大爷,快呀!」

  胡彦之如梦初醒,双腿连环扫倒一片,便要运劲,冷不防又捱紫灵眼一刮子,抱着人原地转了半圈,差点把她抛往另一侧墙头。幸紫灵眼更不消停,反手再甩一记,打得他调转方向,回到了原处。

  老胡欲哭无泪。好罢摸你屁股是我不对,可你报仇得看场合呀,这会儿是为难谁?见她四度扬手,胡彦之将她往地上一扔,挥拳揍飞两个上前瞎掺和的出了口鸟气,怒道:「你再打我翻脸了啊!还讲不讲道理?」

  紫灵眼信手掸掸衣裙袅娜起身,依旧是优雅从容,不愠不火的,但不知为何,苍白的雪靥似晕开一抹嫣红,轻启朱唇,淡淡说道:「我不讲道理。你欺侮明端,我给她报仇。」对正老胡,冲他撩起了遮覆右眼的发束!

  原本被困在一片混沌之中的紫灵眼,忽觉包覆她的隔膜消淡了些,意识更贴近感官,仿佛只差一步,就能取回自己的身子。在略微清晰的视界里,依稀见一名身着劲装的圆脸少女奔向自己,伸手来解腰带;少女的五官模糊不清,身上却有某种十分熟悉、甚至可说是「亲切」的异样感觉,就像……就像看见镜中倒影似的。

  紫灵眼突然明白过来。

  占夺自己身子的那人,也对少女做了同样的事。不同处在于:那名唤「明端」

  的女子,不能任意操纵她的身体。能将对心识的影响力,由脑神泥丸宫下及唇舌咽喉,已是明端的极限;即使如此,要持续影响她的心识和身体,对明端也是相当吃力。

  但圆脸少女不同。她对试图操纵她的人浑不设防,甚至敞开心房,将自己全然献出。此举必经严格磨练方能办到,于双方皆是。

  明端与少女所用的秘术与本门一脉相承,像是揉合了伏形大法与紫影移光两种路子,紫灵眼没想过可以这般运用。她饶富兴致地盯着少女模糊不清的形影,仿佛这样就能看出这种全新方法的门路。

  而情况就在男子从天而降之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紫灵眼听不清他说了什么,甚至无法悉辨其容,一股潮浪般的波动就这么冲进她的心版,几乎塞满心上所有空隙,宛若暴雨横塘,无论冲击或受冲击的一方,俱撞得粉身碎骨,几乎失去原有形状,却没有稍稍歇止的一霎——(别……别这样!嘘——放轻松……别这样,别这样。嘘……)她握持着自身意念不被洪流冲毁,唯有这样,才有机会令双方完好如初。明端操控心识的法门,或许较她强横霸道,然而青面神调教出来的得意弟子,无疑在经验方面更加老道。

  紫灵眼导引着意念之流,不让一股脑儿涌上的心绪失控暴冲,渐渐理出头绪。

  就像人的力量无法与河川相拮抗,却能以竹笼卵石修筑堤坝,分流、引道、堰塞、浚深等无不可为。明端的意念长河于她的心版溃决,紫灵眼以意念作笼石,终于免去沥涝成灾之厄。

  她轻轻撩拨,水流便顺势回应,宛若手指与琴弦,彼此间密不可分,却又各自完整,不相扞格。

  (你为什么如此在意这个人呢?)

  念头一起,无数影像浮出河面,如一条条水色蚺蛇交缠上来,凉滑黏润的表面渐渐溶解渗透,沁进她心上每一处。

  紫灵眼感觉自己像是溺水一般,被巨量的画面、感知、意念……等灌满胸臆,飞快地经历着明端所经历过的一切:金碧辉煌的「春」字号广间,贮满美酒的巨大浴桶,横陈台下的狼籍玉体,男子精壮结实的身躯……还有那些个撑挤、深入、刨刮挺刺,汁水飞溅的刹那间——那陌生而淫猥的一切令她心旌摇惑。

  如非自幼在大长老的教导下抑制杂念,息欲寡情,练就一副清冷心肠,不免要被弄得绮念丛生,难以自持。但此际更吸引紫灵眼的,不是明端念兹在兹的销魂记忆,而是这心绪交流的方式。

  「」紫影移光「非杀人之术。杀人是果,不是因。」她还记得父亲将她抱在膝上,笑着对她如是说。「将目光练成剑、将意念练成剑,不如拿把剑省事。武功只是末流,咱们上尸踞部列位先贤的追求,绝非如此浅薄。」

  「那咱们上尸踞部列位先贤追求的,是什么呀?」紫灵眼年纪虽小,学起大人说话倒是老气横秋,有板有眼的。

  血尸王紫罗袈笑了,轻点她的额头。

  「是这儿。有人管叫」心「,有人说是」脑神「,也有说是四肢百骸之主,或三魂七魄云云,总之,就是身体的主人。」清瞿秀朗的血尸王温和一笑,耐着性子道:「人死了,躯体会留在原处,直到血冷尸僵,与尘同腐。可见让人活着的非是五脏六腑筋骨皮肉,而是抛下肉体消失不见之物。否则,世间岂无身躯半腐、魂灵犹在之人?雩儿,你要记着:心识意念才是人之根本,舍本逐末,绝非大道。」

  「心识意念……」小紫灵眼歪着头,露出狐疑之色。

  她本想照说一遍「舍本逐末绝非大道」的,爹最喜欢听她覆诵他的话了,但这疑问实是太过扰人,居然还抢在小女孩的表现欲之前。「……是什么呀?雩儿怎么都看不见?」

  紫罗袈笑起来。「有时爹在心里唤你却没有出声,雩儿也听得见,或者雩儿正想爹时,爹便走到了你的房门前。这些便是心识意念,雩儿怎看不见?」

  心绪交流,即为意念沟通的征兆之一。

  如孪生双胞,天生能了解对方的想法,有时毋须形诸言语,亦可传达意思。然而这是天生异能,非属寻常;若明端与她所学融会贯通后,竟能达到如此境界,则距她父亲梦寐以求的「根本大道」,形同迈出重要的一步!

  紫灵眼的心绪波动起来,浑没想到这样的交流极可能是双向的,她能读到明端的意念,明端也能闯入她的心扉。父亲的记忆才掠过脑海,缝布娃娃的画面便突然闪现——她知这非是自己的意向,而是渗到明端心隙的记忆片段被她调动,翻出了尘封已久的一切——「……缝布娃娃!」紫灵眼仿佛可以听见明端欢快的呼喊。尽管她从未听过明端的声音,甚至不知她是何模样。

  别看。明端!不要看……不要……

  那是爹送给她的礼物,不管到哪里雩儿都要带着它,直到总坛被攻破的那晚。

  她一手抱着心爱的缝布娃娃,另一只手被大人牵着,在游尸门总坛的逃生甬道中绕来绕去。甬道石壁上的炬焰明明灭灭,因恐惧和拚命奔跑而剧烈鼓动的心脏像要跳出口腔,胸中仿佛再吸不进一丝空气……

  雩儿不小心跌倒了,臂弯的娃娃抛至角落,红得发黑的鲜血宛若嬷嬷倒进沟里的洗脚水,不住泼在娃娃身上;追兵的血、保护她的叔叔的血,更多的追兵、及时赶到的游尸门援军……在地面上鼓成一个小缓丘似的血液缓缓漫至,渐渐浸过了雩儿的口鼻,然而头顶上的刀剑铿击、呼喊嘶嚎却从未停止过——她听见明端惊恐地尖叫着,却无法从嵌合交融的意识中抽离,所有感觉和画面如洪流般涌至心头,塞满了明端心上的每一处空隙。恐惧被无限放大、标记,清晰得有如身历其境,就像数十年年来,每晚都在她梦里出现的那样。

  嘘——别怕,不要害怕……有我在,别怕……那些都不能再伤害你了,我知道的。嘘,乖孩子!别怕,别怕——她感觉明端瘫坐在周身呼啸缠转的可怕记忆当中,无助地嚎啕大哭着,箝断她身子与意念连结的禁制慢慢松开,她像是从深水中被捞出来似的,四肢百骸的知觉逐渐复归原位。别哭了,明端,别害怕。欺负你的人,我教他永远别再出现,好不好?

  乖。

  符赤锦吓得魂飞魄散,顾不得身上有伤,点足掠下墙头,闪过两名中路拦截的金环谷杀手,及时搂着紫灵眼转向一旁。「……小师父,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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