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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1-47卷 全本) - 47,2

[db:作者] 2025-07-11 16:02 5hhhhh 1810 ℃

  没等任逐流下令,数十名披甲卫士白刃出鞘,自行杀进了人堆里,初时如切菜砍瓜,当者披靡;本还有些犹豫观望的,这时也纷纷拔剑挺枪加入战团,唯恐落于人后为同侪笑,投入战团的人数一下膨胀到百余之谱,既无指挥也未结队,如脱缰野马,四散嘻笑冲杀。

  然而,流民的人数何止十倍于此?孤军深入,徒然消耗体力而已。要不多时,这批逞凶斗狠的京师少年渐觉左右周遭皆是敌人,前仆后继,杀之不尽,豪笑声慢慢转成斥喝、惊叫、呼救,乃至哀嚎,暴民却仍不断涌来,金甲终于一一为黑潮所吞没;不仅攻势受挫,占据上风的流民更回涌过来,若非后队及时堵住,连金碧辉煌的凤台入口亦要失守。

  至此凤台前陷入拉锯,双方有来有往,一名由北衙羽林军转任南衙的宿卫官褚重元乃当中仅有的干将,总算他半生戎马,不同于这些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命后队补上缺口之后,便拔出佩剑于阶上督战。

  金吾卫之遴选,除了须是平望出身、三代清白的世家子外,「弓马娴熟」亦是标准之一,然而此番东来既非作战,多备仪仗少携戎器,雕弓不用之时还须卸弦保养,今日连带都没带上凤台来,才会陷入白刃迎敌的窘境。

  褚重元心知拼杀无用,力图固守,无奈双方人数悬殊,平日金吾卫训练松散,手下没有听令作战的习惯,在这要命的当口有未战先怯、也有惊吓过度贸然冲出的;两边阵尖一冲撞,刚补上的后队又被撞成了几个小圈圈,各自混战。鬓边斑白的宿卫官急怒交迸,心中暗叹:「都说南衙好养老,不意今日命丧于此。自作孽!」

  眼见两翼失守在即,他不得不投入战斗,挥剑砍倒了两名悍猛暴民,转头大叫:「不许离阶,固守阵线!哪个敢——」腹侧一痛,余字吐之不出,反倒是身子微颤,温血搐出喉头。勉力俯首,见一杆雕錾华美的鎏金大枪搠入胴甲,正是金吾卫之物,枪杆却握在一名暴民手中。

  断气之前,褚重元终于明白过来:那些被暴民拖将出去、消失在黑流间的金吾卫弟兄并非什么也没留下。他们身上携的长短兵刃,都成了暴民的武装,数量虽不多,但他们面对的敌人将不再是赤手空拳,而是装备了购自东海赤炼堂的精良武器。

  「……老褚!」

  任逐流凭栏见部下惨死,面色铁青,不意牵动内创,几乎呕出血来。他虽历任军职,实则出自兄长安排,军中上司哪敢拿他当下属看待?凡事得过且过,这兵当得荤腥不忌,没点正经。行军打仗,怕褚重元还比他强得多。

  情况演变如斯,任逐流再难安坐,思索片刻,对任宜紫及金银二姝道:「保护娘娘,一步不许离开。」不理阿妍呼唤,披衣提剑,沉着脸「登登登」快步下楼,途中见一人上前道:「金吾郎……」也没管是谁,随手挥开:「别挡路,老子没空!」可怜迟凤钧堂堂东海经略使,如破布袋般被扫至一旁,撞了个七荤八素,连句话都没说上。

  任逐流来到大堂,那些攒着长枪挤作一处、不敢进也不敢出的卫士如见救星,眼泪都快溃堤,不料金吾郎面色一沉,一脚一个,将靠得近的七八人都踢了个跟斗,啷锵一声,抖开飞凤剑上的金环,披衣跨出高槛,恐污剑身不愿出鞘,见是流民便即一戳,当者无不倒地;若遇金吾卫士挡道,反手便往臀上抽落,抽得一个个捂着屁股跳回堂里,涕泗横流。

  「平日挺能吹,事到临头,通通都是废物!镇日吃喝嫖赌不干正经事,到了紧要关头,没点儿屁用!连死老百姓都打不赢!执金吾,我呸!都去烧金纸罢!」越说越光火,气一股脑儿全出在敌人身上,飞凤剑照面便击头脸,那精细的鞘身浮雕抽在面上,仆地时哼都没多哼一下,闷钝的敲击声分外怕人。

  「老子也成天吃喝嫖赌,怎没你们这帮孙子窝囊?都丢人丢到了东海——」忽见两侧乌翳蔽天,挟着惊人的尖啸,仿佛要撕裂长空,连忙一手一个,揪着两名弟兄向后飞退;来不及拉一把的,便反足踹进堂里。回身掠过高槛的同时,狼牙箭已「笃笃笃」地插满了阶台,将倒地的流民与牺牲的金吾卫士都射成了刺猬。

  「慕容柔!」任逐流毕竟内伤未愈,先行调匀气息,这才纵声厉笑:「你杀人有瘾么?他娘的一个都不放过!」

  广场之上厮杀、追逐、嘶吼声不断,慕容柔身无武功,语声不能及远,却听他身畔一名面带刀疤的军装少年扬声应道:「我家将军说,请金吾郎守紧凤台,切莫出外缠斗。如此我等方能以弓箭阻却暴民,令其不敢越雷池一步!」

  任逐流心中一动,登时了然,嘴上却不肯示弱,指着堂外一名扑来的流民冷笑:「越雷池的就没少过!生意忒好,怕到元宵都不肯歇门。这会儿是你来呢,还是我来?」

  少年拉弓放弦,动作迅雷不及掩耳,未曾停顿。羽箭射穿流民足胫,那人抱着腿满地打滚,惨叫声不绝于耳,原本掩回的暴民呆怔片刻,攻势虽未止歇,气焰已无先前之高涨。

  「若非凑巧,刀疤小子的眼力怕不是鹰隼一般?怎地慕容柔身边,能人异士一个接着一个的,直如一泡长屎,拉个没完?」眼见凤台两侧还是有不怕死的暴民攀爬上来,心知慕容柔已尽了最大的努力提供援助,这会儿要是再守不住,「金吾卫」这块招牌算是扔粪坑里了,任逐流收起轻慢之心,提起剑鞘,照定手下便是一阵乱打,怒道:「给我仔细了!敢放进一个死老百姓,老子扔你们出去当箭靶!」

                ◇◇◇

  ——好惊人的眼力。

  从慕容柔座畔到凤台大堂的高槛之前,何止百步!能在这样的距离内,挽弓射中奔跑之人的小腿,实已当得「百步穿杨」的神射美名;但要使箭镞准确贯穿小腿胫骨与腓骨间的缝隙,则与膂力、弓法无关,需要的是媲美鹰隼的绝强目力。

  武学中,锻炼眼力的功夫成千上百,然而将双眼练到这般境地,不惟视虱蚁如车轮、更能视奔马如盘石者,普天之下只此一家,别无其他。

  那孩子,该是翼爪无敌门的嫡传吧?白鹰、黑鹰俱已不在,蚕娘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当口,复见「千里秋毫爪」的无双鹰目,忽生出沧海桑田之感。但感慨亦不过瞬息间,她旋将注意力放回场中,继续寻找号刀令的破解之法——因为音律抵销的路子早已走不通。

  此法虽是治本,却须有足够的时间,交由横疏影这样的大家破解号刀令的发声原理,则两把号刀令吹奏相反的谱律、彼此相抵是有可能的。此时此刻,在不明乐理、不知究竟的情况下,靠动物的反应来分析相应的无声之律,连最起码的「及时」二字也做不到,从何抵销?

  「这法子没有用,是不是?」横疏影突然放下蜂腹般的奇诡异器,转过一双泫然欲泣的凄婉哀眸。悲伤使得她的美丽更加令人心碎。

  「现在没用。」欺瞒聪明人毫无意义。况且蚕娘还需要她的协助。

  「古木鸢让你破译号刀令的减字谱,代表他对号刀令的乐理也不甚了了。」这个疑问在蚕娘心里推敲了千百次。「既然如此,」姑射「是如何控制刀尸、如何令耿家小子突然发狂的?」

  以横疏影在「姑射」之中的地位,并不足以获知如此高深的机密,她只能自己最擅长的乐理来进行推断。「极可能是」姑射「手里握有一套吹奏之法,却不知谱曲的原理,只知按指法吹奏,便能达到某种效果……」惊呼一声,掩口道:「那是……」空林夜鬼「的面具!」

  耿照发狂后,她为唤醒爱郎神智,始终于向日金乌帐中,专心吹奏号刀令,并未留意邵兰生与黑衣人的缠斗,此刻方才见到黑衣怪客的面具。她的空林夜鬼面具还好端端地收藏在栖凤馆的房内,并未遗失,此人所戴不过是仿得维妙维肖的赝品。

  横疏影看得几眼,忽露出迷惘的神色,半晌才喃喃摇头。「怪。真是奇怪。」

  「怎么了?」

  「那副面具……」她蹙眉道:「不像是假的,甚至不该是我那副的赝品。倒像是出自一人之手的姊妹作,彼此间似有微妙的差异,并不是谁模仿了谁。」

  蚕娘对艺术的造诣不若横疏影,却看出两者「神」之不同,沉吟道:「他这副较古朴粗犷,下手之人意兴遄飞,极是精神;蚕娘看不出技艺高不高明啦,但始作俑者却是精通武学的高手无疑。你那副精巧多了,底气却有些不足,两张面具若分主副雌雄,你的怕还略居下风。」

  横疏影暗想:「她自承不通木石,眼光却是准极。」将救回耿照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蚕娘读出她的心思,一声叹息,摇头道:「也罢!既说不准是哪个,只好通通杀啦,一了百了。」对横疏影嫣然一笑,调皮地眨眨眼:「要救你的耿郎,得舍些东西。丫头,你有手绢不?」

  第百十七折千里秋毫,洿池罟现

  自耿照与邵咸尊动手以来,媚儿便神思不属,却非担心小和尚打不赢,一颗心周周折折,惦记的仍是手绢。场边观战的那个小丫头……就是皮肤白白嫩嫩、模样水灵水灵,奶大屁股圆的那个,小小年纪,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老瞅着小和尚,一看就不是善类!

  媚儿瞥见她手里攒了条绢儿,怕要绞出汁来,立刻留上了心。

  这年头,随身带绢的都没什么好心思!尤其小和尚身边出没的特别危险。敢情这帮贱人彼此间是有联系的,手绢就是信物,犹如集恶道在外的切口,以兹识别,谁带了谁是烂桃花!

  这丫头的屁股又肥又圆,被裙裳一裹,腿根的软腻与股瓣的浑圆,自深陷肉中的褶缝处一览无遗,几能想见那两办腴肉是如何的轻、软、细、绵,又不失少女的结实与弹性。

  小和尚最爱这调调了。

  每回从后边来,他……总是刨刮得特别深、特别狠,那弯翘的丑东西烫得像烙铁似的,明明已硬如铁铸一般,却总能随着他粗暴的进出变得更硬更烫,弄得她情不自禁地哭叫起来——媚儿轻哼一声,本该是挺着恼的,飘出鼻端的气音却娇腻得令她心尖一吊,腿心里险些汩出稀浆来;回过神时,温热的液感瞬间充满了花径,分明不是尿水,却有着尿意般的酸麻迫人,夹着丝丝爽利,仿佛将涌出紧黏的蜜缝。

  众目睽睽下,总不好伸手去捂,她红着脸悄悄挪动大腿,岂料两团新炊包子似的滑腻腿根一厮磨,嫩蛤如遭湿棉蘸濡,若即若离的熨贴感益发爽人。媚儿「呜」的一声揪紧扶手,总算捱过身下一阵酥颤。

  「殿下!」随侍一旁的老臣工察觉有异,赶紧掩口凑近。「莫不是身子不适?」

  「没……没事!」媚儿咬牙切齿,连反手甩他一耳光都不敢,唯恐腿股一用力,下边怕要狠狠喷出一注。她自得阳丹之益,周身脱胎换骨,不惟内力精纯,连肌力也大有长进,自渎时每至高潮,总是喷出大把大把的淫蜜,既喷得多又劲急,足能溅湿半床锦被。若眼下春江一泄,凶猛的液柱迸出蜜缝,悉数撞上早已泥泞不堪的骑马汗巾,光「唧——」的水压都能惊动四座,不免要糟。

  (都是……都是那个丫头不好!)

  生得这般屁股,肯定心怀鬼胎!媚儿再无疑义,当下便把邵咸尊的女儿也打成了手绢党,新仇旧恨一并涌上。只可惜手边没有弓箭,要不一家伙射死了她,省得成天瞎搅和!

  谁知弓箭说来就来。

  「飕!」一声,媚儿相机感应,便要起身,忽觉不对:「……不是射我!」下半身肌肉一搐,膣里的嫩肌随之夹紧,温润的液感似欲涌出。她「嘤」的一声,蛇腰微拧,翘臀并腿,生生忍住泄意,白羽旋即贯穿座旁臣子的右臂。老臣工惨呼未息,被劲急的箭势一拖,连人带椅后仰,倒地时已不省人事。

  孤竹国金甲卫蜂拥而上,以身子将公主层层遮护。媚儿满脑子绮念烟消雾散,又惊又恼,正没个出气的地方,两手一分排众而出,怒叫道:「慕容柔!你这是什么意思?」将军身畔的疤面弓手扬声应答:「奉我家将军号令,请在场诸位将双手平放膝上,莫掩口鼻。何人不从,便是煽动流民暴乱的主谋!」旗号一扬,台顶箭镞铄亮,齐齐下压,竟各自照准了对面高台里的权贵显达。

  众人方知他非是说笑,台底被射成刺猬的流民之尸横陈,黄沙上血渍犹润,谁敢挑战镇东将军的军威?无不乖乖依言。

  那中箭的孤竹国臣子名唤嘉三臣,官拜詹事府司直,专为东宫皇储服务,辅佐过王室三代。嘉三臣非是南陵土人,却是道地道地的央土王化之民,先祖自白玉京举家南迁经商,因通晓两地方言,又握有资源人脉,由通译、贡使,而致跻身朝堂,再与当地的土豪联姻,落地生根,传至嘉三臣时已是第五代,代代都在孤竹国做官。

  像他这样的「北官相公」,在南陵各国有一定的数量,手里握着银钱,立身庙堂之上,多半政通人和,彼此便无骨肉之亲,叙起祖上渊源,难免故土依依,关起门来有商有量,实为捭阖纵横不可或缺的角色。

  嘉三臣虽是央土血裔,平生未履白马王朝地界,南陵土话说得比央土官话好,要不是他屡屡上书请求同行,媚儿才不想带这个罗里罗唆的老头来。嘉三臣要能煽动流民,那还真是奇了!

  媚儿性子是急,可并不蠢,转念知是嘉三臣附耳时以袖掩口,居然便吃上一箭,益发恼火,狠笑道:「好啊,你说他是主谋便是主谋?栽赃嫁祸,连借口都不用了,忒也容易!我偏要遮掩嘴巴,带种便来射我!」左右惊呼:「殿下不可!」金甲卫挺身遮挡,若非碍于公主尊贵、不得无礼,恨不得将她扑倒在地。

  媚儿烦不胜烦,双手连拨,怒斥道:「闪开……通通闪开!」

  对面慕容柔神色淡漠,似乎连开口的兴致也无,身畔疤面弓手拈箭开弓,大声回应:「双手置膝,不许乱动!如有违者,利箭伺候!」声音高亮,传遍广场的每个角落,与苍白稚气的面孔绝不相称,却无暴怒之感,其中透着的冷静增加了说服力,表示将军此举不涉私人情感,自也没什么情面可讲。何人犯讳,便是巡检营的箭靶。

  可惜伏象公主勇冠三军,在南陵就没怕过谁。媚儿双掌运化,媲美男儿的刚力中暗藏着一缕挪移腾转的柔劲,触体而发,宛若棉里藏针,可怜那些勇猛忠诚、忝不畏死的金甲卫士被摔得东倒西歪,倒地时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眼看对面看台上转趋混乱,未免有心人混水摸鱼,罗烨只剩下一个顾虑。

  「不用多想。」慕容柔也没转头,仿佛发顶生了双眼睛,笑意寥落。「既然做出判断,便须贯彻到底,该怎么便怎么。」身畔沈素云樱唇微歙,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符赤锦握住了手,轻轻拉入胸怀中。

  「属下明白。」

  罗烨再无迟疑,张弓如满月,箭尖对准了冲出金甲人墙的红发女郎。

  「且慢!」央土僧团中一人长身而起,双手微举,僧衣大袖滑落肘间,露出一双修长秀气、线条姣好的臂儿来。此举无疑响应了镇东将军,以示无「煽动流民」的嫌疑。

  媚儿不由发怔。要说在场有哪个铁了心同慕容柔对着干的,约莫只有这厮了。他不帮腔便罢,来添什么乱?

  伏象公主一罢手,台上的骚乱登时止息。慕容柔微举右掌,罗烨会过意来,放下弓箭,却听将军低声道:「他若做出什么可疑之举,照射不误。明白么?」罗烨没有回答,但慕容柔知道命令已然准确传递,轻咳两下,逆着场中的嘶嚎呼喊,尽力提高语声:「佛子……有何见教?」

                ◇◇◇

  鬼先生非常痛恨挫败。自晓事以来,他就明白自己的才具高人一等,见景则悟、过目不忘,百丈律院的师叔师兄一个比一个庸碌无能,在他眼里宛若蝼蚁;忍着讪笑不形于外,无疑是比诵经更难捱的苦差。

  上智而下愚。

  ——这世上,只有狐才有资格站上巅峰,成为主宰!

  「非我族类,唯有贱雠。」传授他天狐刀的那人曾如是说,带着一抹阴狠凄艳的微抿,口吻与笑意同样淡细,难辨所以。就是这样的捉摸不透,令人泥足深陷,不可自拔,明知将坠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亦难停步。

  狐不仅聪明美丽,而且还极其危险。

  如此优雅出众的族群,与丑恶的「失败」绝不匹配——场面话可以说得很漂亮,但鬼先生深知成功之道无它,「操之在我」四字而已。谁能掌握最多的情报与资源,如拉线傀儡般精准控制发展,便能最大幅度地确保成功。

  而这些,都是必须付出代价的。所以他从不抱怨,尽心筹划、耐心等候,奔波劳碌,细密地埋设、控制每条导向「成功」的线,最终才能以优雅的姿态迎接收成的一刻。

  只有聪明人才知道,成功决计非是偶然。

  当鬼先生看见流血流汗的辛苦成果毁于一旦,几乎想杀几个人泄愤。他煽动流民围山,有人便把这些饥寒交迫的老百姓化为「暴民」;他安排了层层手段逼迫慕容柔就范,横里便杀出个耿典卫来……

  这是窝里反。被拿来对付「姑射」的,全是「姑射」的手段。

  那些舍生忘死的疯狂暴民被人下了药,连李寒阳都看出来了。然而李寒阳并不知道,这样的效果是由数种秘药混合施作而得:有让人丧失心神的「失魂引」,在深眠中接受暗示、醒来却全然不觉的「阴阳交」,激发肉体潜能的「击鼓其镗」……还有几种「古木鸢」并没有告诉他。他相信与控制刀尸的秘密有关。

  敌人不但近在咫尺,而且显然已经盯上他们很久、很久了。

  鬼先生观察着对面高台上「古木鸢」的神情变化,将他的错愕、震惊、愤怒和隐忍全都看在眼里,心知这台荒腔走板的烂戏绝非出自「姑射」首脑的授意。古木鸢未使用号刀令,自己也没有……如此说来,现场肯定有第三把了。

  鬼先生自认了解古木鸢。

  他若给了什么人第三把号刀令,就有十足的把握不被拿来对付自己,只能认为试图破坏这场布局的神秘一方,最初并不在古木鸢的预期之内。在这个节骨眼上,慕容柔的处置堪称「神来一笔」,这种「被想害死的人救了一命」的感觉令鬼先生哭笑不得,但有件事比尊严更重要。

  ——除非慕容柔知晓号刀令的秘密,否则如何下得「双手置膝」的命令?

  他轻咳两声,举在耳畔的双手并未放下,朗声道:「贫僧有一事不明,欲向将军请教。」对面慕容柔点点头,并未出声应答,苍白的面颊上涨起两团不自然的酡红,看来适才短短喊得几句已令他的身子吃不消。

  佛子环视四周,笑意依旧从容温煦,只是衬着台下的混乱场面,难免有些不伦不类。年轻的僧人似乎不以为意,朗声道:「在向将军讨教之前,我有句话,请在座诸位一听。正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等既非煽动流民的元凶,莫说双手置膝,便是将军要搜身检查,也无有不可。举手之劳,若能稍减将军之杀戮,何乐而不为?」听得佛子开口,央土僧团间顿时一片附和,众人都学他把手举起,场面十分滑稽。

  媚儿蹙眉忖道:「这帮秃驴怎么回事?莫不是吃了人妖和尚的唾沫,马屁拍得震天价响。」拂袖落座,唤人将嘉三臣抬下去施救,斜乜着一双明媚冷眸,待看琉璃佛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佛子对她合什一揖,权作回礼,转头对慕容柔喊道:「将军适才下令军士残杀百姓,犹自不足,现下却要向南国使节、朝廷官员及地方仕绅出手了。敢问将军,煽动流民的元凶与举袖掩口,二者之间究竟有何关连?」

  慕容柔低声说了几句,罗烨站直身子,朗声回答:「流民只求一餐饱饭,岂有冒犯凤驾、胁杀官员的胆子?定是受人煽动,才犯下这等不赦之罪。我家将军说了,在场形迹可疑之人,通通脱不了干系!」

  此话一出,连左侧高台这厢的权贵们都坐不住了,独孤天威「噗哧」一声,转头笑道:「听慕容大将军的意思,连不赦之罪的理由都是」莫须有「了?果然好威风,好煞气啊!」慕容柔淡淡回答:「城主言重了。场子这么乱,唯恐惊扰凤驾,手段就算雷厉些,也是迫不得已。」

  独孤天威打了个哆嗦,双手捏着耳垂,笑道:「喏将军你看仔细啦,本座的手规矩得很哪,一点都不可疑,千万别来射我。」慕容柔笑了笑不还口,低声对罗烨吩咐几句。

  「佛子还有什么见教?」罗烨抱拳一拱,大声问道。

  「没有了。望将军手下留情,少造杀孽,流民亦是百姓,亦是圣上的子民。」

  「阿弥陀佛!佛子心怀,可比生佛菩萨!」

  「愿慕容将军听进善劝,莫负佛子慈悲。」

  琉璃佛子合什顶礼,在央土僧团的一片歌功颂德之中重新落座,却没半点听入耳中。慕容柔肯定知道流民被动了手脚,知道驱使流民发狂之物是以口吹奏,才会下达这样的指示;但并非从一开始就知道,否则他不会坐视场面闹到这步田地。

  (那么……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搜索着脑海里的记忆片段,试图还原下达命令的前一刻。打从懂事以来,他的记忆力就非常惊人;经那人训练之后,更是突飞猛进,只要是扫过一眼的东西,无论精粗、大小、多寡,都能贮存在脑海中,宛若图画一般,随时想看,只要拿出来就行了,多久都不怕忘记。

  「这玩意儿有个好听的名目,叫」思见身中「。」那人笑道:「用来练武自然是事半功倍,但只拿来练武也未免太可惜了些。你的心比别人多一窍,修习这法门也比别人利索;练熟了,小至鸡鸣狗盗,大到窃国称王,都能派上用场。」

  他不仅记得牢,还有一心多用的本领。除了场中央的两场打斗,他更分神留意古木鸢、凤台下挥剑督战的任逐流等,自不会漏了最重要的镇东将军。在巡检营的利箭转向高台之前,慕容柔身边的弓手曾弯下腰来,低声向他说了几句。

  ——是他!

  叫什么名字呢?是了,慕容柔管他叫「罗烨」。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他对慕容柔说了什么?

  只瞄一眼所得的印象,鬼先生无法获取更进一步的讯息。他低垂眼睑,犹如入定一般,将心识投入虚空中;在那里,记忆的画面就像一帧帧精细的图像,被分门别类地收在一格一格的木柜里,只需要找出来浏览就行了。那是连自己都不知曾看过、曾听过的境域,被保留在心识的最深处,醒时无从知觉。

  鬼先生将记忆片段撷取出来,反复观视,画面中只见罗烨附耳对慕容柔说了几句话,但两侧高台相距甚远,鬼先生不可能听见他们刻意压低的声音。感官不曾接收到的,记忆中不能无端变造,他只能紧盯着罗烨的嘴唇,试图读出言语的内容。

  读唇和腹语,都是「那人」训练他的重点。鬼先生的童年,可说是在刻苦锻炼这些杂伎之中度过,耗费的心神丝毫不逊于练武。「别人一辈子能精通一两样技艺就不错了,但你不同。」那人轻点他的额角,指尖的触感凉滑,带着沁人的异香。「你是天狐,聪明绝顶,凡人诸艺,一学即精。从今天开始,你要拜百师、习百艺,在最短的时间内尽得他们的真传,才能成为人上之人。」

  那人说得半点也没错。加入「姑射」之后,他所涉猎的百艺对组织计划的贡献,甚至大过了出类拔萃的武功,由此成为古木鸢的左右手,甚至一肩挑起三乘论法大会的设计布置。

  这本该是场从容华丽的胜利,为他的过人才具妆点增色,进一步赢得古木鸢的信任,授以制造号刀令、乃至刀尸的重大秘密……如今这一切已成为泡影。愤怒几乎使他从虚空中抽离,老于冥思观想的学问僧赶紧收摄心神,一个字、一个字判读着疤面少年的嘴唇歙动。

  「流……流民……典卫,俱……受……操……弄……」

  分析唇语不是件容易的事,但罗烨向慕容柔报告的内容主要是四句韵文,不过十六字而已,其余皆是解释这十六个字的口语罢了,读起来格外得心应手。鬼先生越读越是心惊:「」流民典卫,俱受操弄;慎防台里,无声笛颂。「这是……这指的确实是号刀令!」

  提点慕容柔的人,不可能与驱使流民暴动者一路。这么说来,此刻场中除了「姑射」、以号刀令破坏姑射计划的一方,还有同样知道号刀令存在的第三路人马!

  一直以来蹑行于人所不知的黑暗中、总是以假面示人的阴谋家,初次涌起一丝惶惑不安,仿佛突然被揪到阳光下,赤裸裸的毫无遮掩,原本算计的一切原来都在他人的算计之中,再不复黑衣暗行的隐蔽与安全。

                ◇◇◇

  横疏影望着手绢上十六枚娟秀的蝇头小楷,仿佛字上附着什么奇异的法力。她不过是照着蚕娘的吩咐走出向日金乌帐,将写了字的那面拎在胸前,就这么走到檐下而已,外头一下子风云变换,镇东将军的利箭倏忽掉了个头,对准两侧高台上的达官显要。

  由慕容柔所在的五层高台向下望,应该瞧不见自己的面孔,凤台飞角所形成的檐荫恰恰投在横疏影的面上,提供了最妥适的掩护。区区十六字,究竟是如何取信于一向多疑且自负的镇东将军?

  抬眸眺去,连横疏影自己,都快看不清将军的五官轮廓了,料想同样不谙武艺的慕容柔亦若是。慕容的读心异术人尽皆知,可没听说过他生了双鹰隼般的千里眼……这么说来,定然是他座畔的那名疤面弓手。蚕娘前辈的留书,是专写给那个少年武官看的!

  横疏影熟知东海各门各派的掌故,执敬司人手一卷的《东海名人录》,还是她宵旰焦劳之余,利用零碎时间编纂而成,近三十年来东海武林的沿革变迁等,书中都做了扼要说明。那少年武弁罗烨的眼力非比寻常,她心念一动,登时想起一门奇功来,转头道:「我明白了!那少年练有翼爪无敌门的」千里秋毫爪「,方能在这么远的距离,看清绢上之字。适才他箭射流民,技艺了得,前辈定是从中看出了端倪,才有如许设计。」

  蚕娘笑道:「跟聪明人在一起,就是这么舒畅,做什么、说什么,都不用多费气力。」横疏影听她直承不讳,旋又生出更大的疑问:「翼爪无敌门已然没落,昔年盘据东海道西半部的偌大势力,多半为赤炼堂所吞并。如今执掌门户的易门主得青锋照邵家主出面斡旋,勉强保住一榻之地……这少年若是他的亲传,岂能在慕容柔手下当差?」

  娇小如瓷胎人偶的银发丽人抿嘴微笑,眸里掠过一抹促狭似的黠光。

  「易驯愁的外号叫什么?」

  「丹棘崔嵬。」横疏影一怔,本能回答。「据说是取自」苍鹰搏攫,丹棘崔嵬「的古诗诗意,因此易掌门又有」苍鹰「之称。」

  蚕娘冷笑。

  「如此风雅的浑名,定是饱读诗书的邵家主所赐了,易驯愁那个没出息的窝囊小子有没感激涕零地收下?你若问易门主会不会使」千里秋毫爪「,那是逼他找个地洞钻进去啦。唉,白鹰、黑鹰俱逝,翼爪无敌门岂堪」无敌「二字?如之奈何!」

  横疏影饱读诗书,自知「苍鹰搏攫,丹棘崔嵬」之后,接的是「豪圣凋枯,王风伤哀」二句,对比翼爪无敌门今昔变化,的确讽刺得紧。转念又想:「这罗姓少年的武功如非得自易驯愁,那也只能是……是了,以蚕娘前辈阅历之广,昔日与白鹰有旧,也非奇事。」蓦地檐外风动,手绢翻扬,赫然发现在滚边内另有一行更小的字,相连如墨线一般,适才竟未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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