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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1-47卷 全本) - 16,4

[db:作者] 2025-07-11 16:02 5hhhhh 1110 ℃

  「薜……薜荔鬼手?」

  耿照喃喃重复,脑子还不太灵光。

  原来娑婆阁二楼的罗汉图中藏有玄机。

  耿照头一日见时还不觉如何,次日再仔细端详,才发现每帧挂图里的罗汉手指脚踢,都对着一尊千手千眼观音像,无一例外。他原本便是十分精细的性子,擅于平淡处发掘蹊跷,拣了其中一尊研究,终于破解秘密。

  罗汉图所指的千手千眼观音,身后二十对共四十条手臂,是由四种不同的木质雕刻而成,乍看与本体同是裸露木纹的油黄色,仔细端详才发现有若干色差。这些罗汉图标示的观音,左侧二十只手并非全是左臂,而是十对完整的双臂,相同木质雕成的一对便是一式。

  左侧十式、右侧十式,每尊千手观音像左右二十式合将起来,即成一路完整的擒拿。

  那观音之手雕得精细,掌中有眼,或睁或闭,目向即为敌踪;五指如莲瓣开合,只有手肘以上的动作,才能藏在同一侧的手臂中。若是一般捭阖纵横的拳掌套路,硬做成了千手观音之臂,看来必定极为怪异。

  耿照端详的那一尊,指掌如拂尘摆扫,手背挥洒、腕肘顶出,掌中之眼却都刻成怒目形状,指纹深刻、指丘贲起,显是柔中带刚;身后靠近底座处,刻了小小的「白拂」二字,若非有心检视,等闲难以望见。「原来,这一式便叫做」白拂手「!果然如拂尘麈尾一般,缠卷极精,连扫带黏。」

  他花了一整晚的工夫,找出四十尊木质殊异的千手观音像,把这四十路繁复精奥的「薜荔鬼手」生吞活剥,硬生生记了下来。原本想与明栈雪参详,但一直没找到机会,不想在密室阴错阳差得与薛百螣相印证,一轮攻守拆解下来,这无师自通的「薜荔鬼手」竟已粗具威力。

  黑衣人冷冷打量着他。

  「该说是你运气太坏,还是我运气太好?不过随便找个人替我进去阁里,老天爷竟送来了这么个天赋异禀的奇材!我花一年才窥破观音之秘,居然两晚便教你看了出来。」

  「既然你有这本事,该把东西交出来啦!」他狞笑道:「还是要我杀了你,再从你身上搜?」

  耿照在阁楼唯一的发现便只有藏在观音像上的「薜荔鬼手」,别无其他,便是在清醒之际,也只能两手一摊,何况此时?摇头道:「我……没有……我不知道……」黑衣人冷笑一声,呼的一声,挥爪扑将过去!

  耿照本能以「薜荔鬼手」中的一路「不退金轮手」拆解,不料黑衣人动作飞快,一爪刚被格住,左手又屈指成爪,在耿照肩上扯下一片带血衣布!

  他的攻势变得极其狂野,毫无花巧、残忍粗暴,却非是不具章法。耿照一闪他便追击,一挡他便破坏,以速度拼速度、力量拼力量,一瞬间耿照尽落下风,连精妙无比的「薜荔鬼手」也派不上用场。

  更要命的是:改采兽爪攻击之后,黑衣人便不再使用膝肘拳脚,而是直接划破他的皮肤肌肉。耿照全身气血澎湃,每一下都是血溅五步,就算凭借过人的反应避开要害,这种攻击不啻放血,拖也拖死了他。

  他毕竟实战经验不足,不多时「薜荔鬼手」已施展不出,门户全溃、招不成招,连烂熟的铁线拳也不复初战时的风光。两人便似一对街角斗殴的地痞流氓,只是动作更快,破坏力更强;原始的撕扯在月光血雾间,有种妖异难言的残酷之美。

  黑衣人挥动利爪,攻击持续了一刻钟之久,鼻端嗅着混合沙土松木气息的血味,耳中听着闷钝的哼痛,体内兽血欲腾。他许久没尝过这种兴奋得全身战栗的美妙快感了——这也是他无法自制,动手凌虐这名小和尚的真正原因——任由快感弥漫之余,不禁有些诧异:「这小和尚好深厚的内力,便是打娘胎练功,怕不要练上三四十年!这护体气劲既非轩辕紫气也不是神玺圣功,小和尚不是武登庸的徒子徒孙……倘若是老和尚的传人,更加不能留!」

  有碧火真气护身,黑衣人的兽爪难以取命,放血已无法满足那双透着青黄狞光的魔眼,他右手一翻,四指径往耿照的头顶插落!

  飕飕飕几声破空劲响,也不知是什么物事打在周围,砸得青砖迸碎,扬起漫天石粉。黑衣人如何不知这是障眼法?但见来人碎石扬灰的手法,危急间先图自保,连忙向后跃开,屈爪守紧门户。

  漫天石粉之间,一抹窈窕俪影扑至,提起耿照卷尘而回,前庭到松林十余丈的距离还不够她两个起落,衣下粉光致致的修长玉沾地无声,快到连身形面孔都没看清,只余那怵目惊心的雪肌浓发,对映着沙尘难掩的极黑与极白。

  黑衣人运功凝眸,青黄邪眼中的瞳仁倏地旋转扩大,虹膜淡如琥珀,两只眼眶暴绽黄光,视线能看清松林之外最近的一座禅院前庭,那随风轻晃的松针之鳞。但什么都没有。

  来人尽管手提一名男子,仍在瞬息间掠出里许,终于超过魔眼所能及。

  他望着松树干上小半截淡淡的脚印,足趾浑圆小巧,并拢时却觉足尖纤长,脚掌前端只留下一团圆圆的印子,恍若猫掌,可想见脚掌心的腴软。黑衣人想起前日追踪小和尚时,曾有一名不明之敌于暗处窥视,双方比轻功比心计,终是他放弃摸清小和尚的底细,才教来人无可乘之机。

  如今想来,便是小和尚的这名同伙了。

  (是女人!)

  黑衣人未履江湖久矣,在他当年横行东海、威震江湖的时候,天下间似还没有武功如此之高的女流。这两个人……会不会和武登庸或老和尚有关?那小和尚既能解破「薜荔鬼手」之秘,应该也有找到东西的能耐……如今,是自己还能不能等的问题。

  倘若小和尚已悟出找到那物事的关键,将何时来取?他身边那武功奇高的女子若一并前来,自己有无把握杀人夺物?

  黑衣人啧了一声,忽然笑出来。

  好蠢的问题。他已等了三十年,事到如今,还有啥不能等的?

  ——狼群狩猎前,最重要的就是耐心啊!

  黑衣人双手负后,踏着月色以及一地砖碎走入幽影,仿佛一头领群之狼。山风吹过树影轻摇,娑婆阁前什么都没有,仿佛不曾有人来过。

                ◇◇◇

  能救耿照的,自然也只有明栈雪了。

  她隐约猜到黑衣人的来历,对其实力不无忌惮,不愿挟着耿照与他动手,于是施展《天罗经》里的上乘轻功「悬网游墙」,迅速离开现场。「每回我一离开,你便要闯祸!」明栈雪又好气又好笑,双足不停,嘴上兀自叨念:「男人就是不安分,麻烦精!你……咦,这是怎么回事?」

  「我……雷丹……岳宸风……唔……」

  「好了,别说话!」

  她运指如飞,连点他身上几处大穴,不用搭他脉门,光从指尖强横的反震力道便知状况糟糕至极,加紧速度掠向目的地。耿照时晕时醒,再回过神时,明栈雪已挟着他跃入一处广间,室内似是极为宽阔,空气冰凉。

  「再忍耐一下,我待会便为你打通筋脉。」

  明栈雪随手按了几处机簧,宁静的空间里忽然响起一阵喀啦啦的机关开启之声,令人牙酸的刺耳声响掀起偌大回音,不但显出空间之广,也表示机关许久无人使用,机括润滑渐失,牵引起来格外辛苦。

  她扶着耿照跃入另一处空间,声音回荡的空旷感倏然消失,但肌肤残留的冰凉触感还在,与别院密室里的感觉相类。耿照体内仿佛有只烘热的火炉,浑身上下痛苦难当。

  明栈雪闭起机关,让他盘膝而坐,一手按着他头顶百会穴,一手按着胸口的膻中穴,运起碧火真气徐徐灌入,导引着耿照混乱澎湃的内息,顺势冲开筋脉里的崎岖阻碍,接续完成易筋拓脉的浩大工程。

  也不知过了多久,耿照清醒过来,发觉自己置身一座石室,相比之下,迎宾别院的密室不过是只衣橱。

  这石室的规模与「东之天间」相若,四壁设有青瓷灯盏,俱都点亮。地面经过悉心打扫,一尘不染,角落里堆放着干净的被褥蒲团,还有肉脯、干粮、白酒等,连盛满清水的圆瓮都有两大坛,看来明栈雪准备周到,几日内是不打算离开了。

  「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你又乱跑。」见他神智清醒,明栈雪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咬唇道:「要不要告诉我,你是怎么把身体弄成这副德行的?」

  耿照面上一红,将下午的事都说了,连娑婆阁的观音像、薜荔鬼手等也都和盘托出,只略去了阿傻落在五帝窟之手一事。

  明栈雪本还面带笑容,听到后来俏脸一沉:「你知不知道,贸然将紫度神掌的雷劲导入体内,很可能会让你五内俱焚,全身爆血而亡?你若就这样死了,岂非荒谬得紧?」

  耿照心中有愧,暗想:「相识至今,我总是替她惹麻烦。」低声道:「我下次不乱跑了。对不起,明姑娘。」明栈雪听他一说,登时软了心肠,见他鼻青脸肿、嘴唇白惨的模样,原本想教训他的话全吞了回去,轻哼道:「对不起什么?把自己给弄死了,最对不起的是你自己。」顿了一顿,又道:「这首关心魔,我也不知打通了没。你的筋脉固有拓展,但拓得参差不齐,偏生又吸化了薛百螣的雷丹,真个是水道未浚,再遇洪涝。

  「这两天你我坐关不出,把你的筋脉悉数打通,直到能承受内力为止。如此不但冲破二关,即使往后我不在你身边,你也有足够的根基应付心魔。」

  耿照点了点头,环视四周,又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明栈雪神秘一笑,指着石壁:「你自己瞧瞧。」壁上有道横缝,长有尺许,宽约一指,耿照心想:「这觇孔未免做得太张狂。别说被人瞧见,万一烛光透出去,岂非露了行藏?」凑近一瞧,不禁愕然。

  觇孔外是一整片宽广的青石地板,除了红柱青灯之外,竟是别无所有。开阔的空间里照明充足,丝毫不觉是子夜时分。耿照对占地广衾的莲觉寺建筑群不算熟,这里却是帮厨时曾走过的,吞了口唾沫,哑声道:「这里是……是觉成阿罗汉殿?」

  明栈雪笑道:「如假包换,正是觉成阿罗汉殿!」

  觉成阿罗汉殿是莲觉寺的主殿,挑高三层,雄伟壮阔,单论主殿规模,堪称是东海道第一。大殿居中供着一座巨大的弥勒坐像,咧开嘴笑的佛头几乎顶到横梁,坐佛背后则紧贴着青石砌墙,连接大殿后进的厢房院舍。

  耿照从觇孔往下瞧,几能看见坛前的蒲团香烛,显然密室基座甚高,才能有这样的视野;四下眺望纵横尺距,喃喃道:「偌大的密室,岂能藏在墙壁夹层里?」

  明栈雪掩嘴轻笑,却掩不住眼角眉梢的得意洋洋:「聪明的小子!我们现下不在墙壁夹层,是在大佛肚子里!」耿照恍然大悟。难怪密室较神坛为高,那道横向的窥孔就藏在弥勒佛的胸腹间,就算开得再宽,底下的信众僧侣也看不见。

  「明姑娘,你怎知觉成阿罗汉殿的大佛肚里有密室?」

  「这学问可大啦。」明栈雪笑道:「你说说看,除了一个」大「字,这尊弥勒与你平日所见的寺庙佛像有什么不同?」

  耿照日前匆匆自殿外走过,不过往里头瞟了一眼,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怪异处,但明栈雪明知故问,意味答案之大、之明显,连匆匆一瞥之人都不会错过。耿照苦思良久,击掌道:「是了!这尊弥勒大佛身下,没有蟠龙莲座!」

  东海境内的神像都踞龙而坐,往往神佛身下的龙塑得比神像还大,乃因东境百姓拜的「龙王大明神」,是昔日玉螭王朝的帝神化身,为掩央土政权统治者的耳目,无论什么神祇都塑成坐龙的模样,拜的是蟠龙座子而非神佛。普天之下,也只有东海一地有这样独特的风土。

  「没错。」明栈雪带着嘉许的目光,点头道:「不坐蟠龙的弥勒像,多半建于玉螭王朝前后,距今已近千年;而」觉成阿罗汉「这样的名字,更是出自于缘觉、声闻等小乘教团。若是由信奉大乘的央土僧团命名,该叫雷音或大雄宝殿之类才是。」

  耿照摸了摸光头,怔然道:「这弥勒像是小乘教团所建,距今已近千年……那时东海的佛门应该是大日莲宗罢?那又如何?」

  「你可知道,小乘僧团是不拜佛像的?」明栈雪笑道:「迄今在南陵盛行的小乘缘觉乘僧团,只在神坛供奉日轮等信物。大乘经典里,弥勒被尊为八大菩萨之一,又称」阿逸多菩萨「;但在小乘经典之中,帝须弥勒以及阿逸多却是佛的两位弟子,为佛看守门户。」

  耿照心念一动,忽然明白过来。

  「你的意思是,这尊弥勒坐佛非是神像,而是建筑——更精确的说,应是某一建筑的门户?」

  「孺子可教也!」明栈雪拍手道:「这莲觉寺中,凡近千年的古建筑多半设有机关。我在法性院的一座小佛堂里发现一处藏于照壁间、大小如书橱般的隐密空间,连个人也塞不进去,说是机关,更像一组试验用的模型。

  「我观察佛堂的间架结构,便如觉成阿罗汉殿的缩影一般,具体而微,便前来一试。果不其然,机关位置相同,开启的方式相同,就连机括隐藏的地方也差不多,我便这么摸进了弥勒大佛的肚里。」

  「这两处机关……」耿照忍不住问:「寺中均无人知晓么?」

  「从我扫出来的灰尘判断,最少有几百年没人进去过啦!你真该看看那绒毯厚的千年积尘,怕能当成被褥来盖。我拼了命打扫,也足足花了两夜。」明栈雪微笑道:「况且,东海一地能够区分大小乘典籍的和尚,只怕早已死绝了,剩下都与那显义是一路货,就算说给他们听,这些个草包也不信。」

  她说得轻松自若,耿照却知要做出如此推断,对佛学、土木,甚至东海的文史典章均有广泛的涉猎,更须具备第一流的胆识手眼,才能解破谜底;赠以「胆大心细」四字,那是半点也不为过,佩服道:「明姑娘,你不只人美武功好,连学问也不简单哪!」

  明栈雪笑啐一口,双颊晕红。

  「呸,谁要你来讨好?明明是个老实人,净学些油腔滑调!」耿照也笑了起来。

  她笑了一阵,曼声道:「大日莲宗极盛之时,在东海各地留下无数奇巧奥妙的寺院建筑,如那既朴拙单调、却又繁复精巧的」十方转经堂「,便是天下知名的伟构。

  「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一个朝代、任何一支宗派的人,比大日莲宗更喜欢构造建筑,设置机关的;许多有数百年甚至千年历史的莲宗伟构,大到木石,小至机括,技术甚至还胜于今时今日的顶尖工匠。只要一听是莲宗所遗,其中必有玄机——这是我师傅从前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我读佛经典籍,也是因为他。」

  耿照没留心她话里的淡淡萧索,环顾四周,蹙眉道:「大日莲宗之人制造这样的密室机关,到底为了什么?」

  明栈雪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

  「我不知道。总不会为了炫技罢?说不定,这便是他们的修行法门之一,不停地创造各种精巧复杂的东西,大到建筑,小至螺钿,从精工器具之中体悟佛法。」

  她一指温凉的石板地面。「你瞧。」

  耿照仔细观察,整间石室的铺石壁板刻满了细小怪异的花纹,心念一动,从内袋取出那薄薄的紫檀木片比对,符纹风格一致,果然是相同之物。

  (娑婆阁的诡异花纹、隐藏在千手观音像中的「薜荔鬼手」……这一切,果然都与大日莲宗有关!)

  还有显义……他想的是那名神秘残忍的黑衣人。

  耿照本以为他是为了讨好即将东巡的琉璃佛子,这才听从迟凤钧迟大人的建议,往娑婆阁搜寻莲宗八叶院的线索。但黑衣人不但能使「薜荔鬼手」,也知道罗汉图与观音像的秘密,若那人便是显义,那么他的来历背景绝不简单。

  明栈雪仿佛看穿他的心思,轻轻一打他的手背,嗔道:「你给我听清楚了,往后两日之中,你哪里都不许去,除开每日外出解手两次,便只能乖乖待在这里。这两天不只对你极为重要,莲觉寺内更将掀起一场风波,躲在这里正好,不必去蹚他人的浑水。」

  耿照听出蹊跷,浓眉一轩。

  「是什么风波,明姑娘?」

  明栈雪叹了口气,摇头苦笑。

  「不说给你听,只怕你是不肯罢休啦。乳臭未干,忒也好事!」

  她说这话之时,脸上却带着一丝莫可奈何的情状,耿照不知怎的觉得无比亲切,罕有地死皮赖脸起来,缠着她要听。明栈雪不置可否,从襟里取出一条手绢,薄罗上温温甜甜的,似还透着她襟怀里那腻润爽人的乳脂香。

  耿照陡地想起那件鸦青色的肚兜来,黑黝黝的脸上不禁一红。

  她二人双修数日,默契绝佳,明栈雪忽觉空气燥热起来,不用抬眼,便知他心头掠过的旖旎画面,大羞之余,急急脱口:「不是那……我穿着呢!」说完才觉失言,更是羞不可抑,索性板着脸儿转过头去。

  耿照没想竟说到了她贴身穿的亵衣上头,若非浑身无力,只怕便要扑上前去,剥开她的怀襟一探奥秘。两人相对无言,密室里回荡着噗通噗通的心跳声。

  好不容易定了定神,她将手绢摊平,绢上拓着一枚阴刻的压印蝙蝠,寥寥几笔,似是木刻年画里常见的模样,不知怎的被黑泥一透,益发衬得鬼气森森,极是不祥。

  「这是……」

  「你可曾听过七玄之一的」集恶道「?」明栈雪敛起红晕,罕见地严肃起来。

  「江湖盛传:」青蝠开道,乌马追风,斩魔妖剑,白骨灯红!「这青蝠的阴刻记号,便是鬼王驾临的前导。一股腥风血雨,已然吹向莲觉寺来啦。」

  「集恶道」是七玄之中最凶猛残暴的一支。据说在这帮鬼怪遁迹江湖前,「集恶道」三字能止孩童夜啼,令闻者丧胆。

  究其宗门,典出佛家的轮回之说:地狱道、畜生道、饿鬼道、阿修罗道、人道、天道,合称「六道轮回」。六道中以地狱、畜生、饿鬼三道最恶,此派中人以三恶道自居,故称「集恶道」,又叫「汇阴流」。其手段的狞恶残毒,连七玄中人都视之如妖魔,不愿与他们往来。

  而在三道冥主之中,地狱道的历任冥主均承袭「」鬼王「阴宿冥」之号,数百年来统驭群鬼,纵横天下,在三道中实力最强,组织也最为严密。

  直到三十年前,集恶道忽然淡出武林,有人说三道冥主被一名出身正道的绝顶高手挑了,从此封闭了根据地背阴山栖亡谷,绝迹江湖;也有人说三道窝里反,三位冥主拼了个鱼死网破,那一战打得惨烈异常,最终群邪悉数陪葬,竟无一生还。

  也有人说集恶道的三位冥主高瞻远瞩,预见妖刀即将为祸东海,不分正邪,将东境武林的菁英一扫而空,抢先撤出了东海,在天下间的某一处培养势力,等待一举恢复、图谋东海的机会……

  即使踪迹全无,集恶道仍存在于江湖耳语之间,从来不曾消灭。或许是因为人们无法相信,如此恐怖妖异的组织会轻易地退出舞台,宁可对眼角余光里偶一闪现的莫名鬼影抱持敬畏怀疑,也不敢稍稍忘记那群曾经横行天下的妖魔鬼怪。

  而如今,「鬼王」阴宿冥的青蝠记号竟出现在佛门盛地莲觉寺里!

  「鬼王、集恶道……他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明栈雪摇摇头,严肃地望着他:「我只知要为你打通二关。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干我们的事!」

                ◇◇◇

  距小和尚破墙而出,倏忽便过了两日。

  这段期间,漱玉节派出黄岛众人在莲觉寺暗地搜索,连阿净院里里外外也翻了好几遍,始终找不到那名伪装成小和尚的渡口少年。「冷北海、曹无断!你们是亲眼见过那少年的,这样还找不着,岂不笑掉旁人大牙?」薛百螣冷冷嘲讽。

  「小人惶恐。」冷百海淡淡回答。

  他面孔本就青白,而曹无断的左掌还裹着厚厚的药布,脸上亦没什么血色,两人都看不出有什么惶恐的样子。杜平川躬身道:「老神君息怒。」悄悄使个眼色,冷、曹二人联袂退出内室。

  薛百螣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他休息两日,经过充分调养,内力已回复旧时的六、七成;没有了雷丹禁制,再休息三五个月,不仅能尽复旧观,说不定还能突破界限,迎来暌违已久的提升。但此事万不能被岳宸风知晓,薛百螣深居简出、专心调养,除了三岛首脑与冷北海等少数亲信,众人皆以为老神君仍负伤在逃,不知何时才会再现身。

  正与杜平川、何君盼闲聊,一抹修长素影掀帘而入,众人尽皆起身,正是五帝窟之主漱玉节。

  「老神君感觉如何?」

  「生龙活虎!」薛百螣嘿的一笑,活动臂膀。「再教老夫调养一年,便能迎战岳宸风那个王八蛋!」

  漱玉节忍不住露出微笑。

  「是了,关于那耿姓少年的底细,不知老神君有什么想法儿?」

  薛百螣沉吟道:「我听说他是刀皇武登庸的弟子,当夜交手不觉怎的,但身上的内功很有点鬼门道。能得此人相助,紫度神掌也就没什么可怕了。」

  漱玉节点了点头,蹙起姣好的柳眉,片刻才又轻轻舒展开来。

  「若能找出人来,我自有办法知道是不是武登庸前辈的传人。」

  薛百螣疏眉一轩,饶富兴致,漱玉节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从袖里取出一块大红方巾,上头以黑青膏泥拓印着一只阴刻蝙蝠,交给薛百螣过目。

  「青蝠开道,白骨灯红!」薛百螣目绽精光,猛然抬头:「这布片在哪儿找到的?」

  「约莫一刻钟前,以金镖射在院门上。我调回一组」潜行都「在附近探查,充作警戒。」漱玉节回答。

  薛百螣愀然色变,垂眸道:「迟了,平白赔上四条性命!请宗主即刻下令,让冷百海等各自入屋戒备,切莫分散,勿在外头走动——夜里是魑魅魍魉横行之刻,咱们是蛇,月下斗不过那些非人邪物。」

  漱玉节从未见过他如此凝重,瞬目即决,回头吩咐弦子:「传令下去,便照老神君之言。另把少宗主及楚刀使一并带来,不得有误!」弦子领命退出,不多时便带了绷着一张脸的琼飞与楚啸舟回来。

  琼飞一见薛百螣,一把扑进他怀里,欢叫道:「外公!」又磨又蹭的好不亲热。她的生父乃是薛百螣的义子,也是唯一的衣钵传人,不幸因十几年前的一场内变而丧生,琼飞正是其遗腹女,自小便甚得薛百螣的宠爱,直将她惯上了天。

  薛百螣摸摸她的头顶,笑道:「少时不管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许出去。」抬望她身后的楚啸舟,瞇起一双怪眼:「小子!你还能使刀么?」楚啸舟回答:「能。」

  「很好!」薛百螣冷笑道:「待会无论是什么东西闯进内堂,你便出全力将它格杀,不许有一丝迟疑。」楚啸舟体内的雷丹尚未成形,几日内暂无八成功力的运使限制。

  老神君怪眼一翻,乜着斯文秀美的黄帝神君,冷冷道:「你也一样。不许离开内堂一步,有人闯入,便使十成功力的」过山刀「打它,绝不能留手。」瞥了杜平川一眼:「别拖累你家神君。」

  「是,小人理会得。」

  他吩咐停当,冲漱玉节一欠身。「贵客来时,就由我陪宗主出去迎接。」

  漱玉节了解老人的性格,但仍有些放心不下,轻启朱唇:「老神君,便只你我二人,这不像是要迎战哪。」薛百螣冷笑:「若要寻衅,集恶道不会发镖书来。只不过那帮人是禽兽、是恶鬼,是邪魔外道,天生嗜血,就算本来无意,一见势弱,当场翻脸也不奇怪;与其仓促迎战,不如示以空城,教他们摸不清底细,不敢动手。」

  老人咧嘴一笑,目光炯炯。

  「宗主,狼群是最凶残、但也是最卑怯的畜生,要善用其疑。」

  忽听堂外一声怪叫,一把尖锐刺耳、犹如鸱枭般的声音喊道:「天地栗栗,日月旻旻,流星赶退,群魔真现!九幽十类、玄冥之主驾临,尔等凡俗,满身罪业,还不速速来见!」抑扬顿挫便如扯开嗓子扮戏文一般,回荡在山间静夜之中,只觉诡异非常。

  (来了!)

  漱玉节微微一凛,扶剑款摆而出,气度雍容。薛百螣紧跟在后,目中精芒隐现。

  黑夜里一盏艳如涂血的大红灯笼悬在半空,飘飘忽忽地晃了过来,灯上绘着一只张翼的青色蝙蝠,随灯笼上下起伏,宛若活物。

  走得近了,才发现灯笼悬在一杆一丈来长的白骨杖上,擎着骨杖的却是一名青面獠牙、腰围叶裙的赤足小鬼,面孔及裸露在外的肌肤全涂成碧油油的一片,明知是活人所扮,仍教人不寒而栗。

  青蝠血灯笼一路晃来,周围次第亮起青色的磷磷鬼火,由远而近、此起彼落,每一团鬼火之后都现出一张狰狞鬼面,或青或赤,手里拿着各式刑枷,分别是春、夏、秋、冬、拘、锁、刑、问八大阴差,以及含冤、负屈、大头、大胆、精细、伶俐等六鬼,不住嘻笑尖叫,发出令人胆寒的怪声。

  众鬼簇拥着一匹瘦骨嶙峋、宛若骸骨的乌骓追风马,马鞍上跨着一名头戴漆纱幞头、身穿碧绿蟒衣,腰悬斩魔钢剑、足蹬粉底皂靴,双肩耸如驼峰的绿袍判官,一样画着狰狞的大花脸,宛若跳大傩的巫祀。

  漱玉节低声问:「那人,便是集恶道三冥之一的」鬼王「阴宿冥么?」

  薛百螣冷笑道:「模样没错,只不知里头穿衣涂脸的是不是同一个。」

  那打着青蝠血灯笼的小鬼尖声喊道:「鬼——王——驾临!尔——等——报上俗名!」语气拖得又长又怪,却断在令人浑身不自在处。

  薛百螣「嘿」的一声,翻着怪眼冷笑:「阴宿冥,三十年不见,你却认不得老夫了么?还是老夫当年所见,是你的师傅或祖爷爷?」众小鬼咆哮起来,纷纷尖叫:「放肆!」

  「大胆!」

  「无礼!」

  薛百螣正欲还口,漱玉节却轻轻拦住,微一欠身,脆声道:「妾身乃五帝窟之主」剑脊乌梢「漱玉节,见过鬼王。」

  马背上的绿袍判官大袖一挥,群鬼止住喧哗。只听他开口道:「本王——圣驾来此!不欲与贵派为难;特来拜山,此后各行各路,无——犯——秋——毫——」那戏文般的嗓子吊得极好,余音盘绕悠转,原本做作得近乎可笑的腔调,黑夜里听来却令人浑身战栗。

  薛百螣本想掏出一把铜钱砸个响场,又或鼓掌叫好挖苦他一阵,末了却不由自主地潜运内力,蓄势待发,仿佛这样才能稍稍抵御那尖嗓的逼迫侵袭。

  漱玉节暗叹:「看来,那鬼先生的帖子也发到了集恶道的手里。往后的时日里,还不知有多少邪魔外道要聚集到阿兰山来,恐怕这片佛门清静之地,将再无宁日。」她思索几日,实不知那捞什子「七玄大会」开在此间,究竟是何意,只是万万想不到紧接在五帝窟之后来的,竟会是消失已久的集恶道。

  这些妖魔鬼怪也取得妖刀了么?落入其手中的,又是哪一把刀?

  她定了定神,敛衽道:「贵我同属七玄,在大会之前,自当和平共处。」

  鬼王阴宿冥点了点头,笑道:「为表诚意,本王备有一份薄礼,请宗主笑纳。」这几句不用戏曲花腔,依然令人牙酸耳刺。他手一挥,四枚熟瓜似的浑圆物事用草绳串成一串,「飕!」一声飞入堂内,在地上滚得几滚。

  薛百螣点足停住,竟是四颗「潜行都」黑衣女郎的首级!

  漱玉节虽有准备,一瞧仍是悲怒交迸,咬牙沉声:「阴宿冥!你这是来向五帝窟下战帖么?」

  「不,本王是来赔礼的。」满脸油彩的地狱道冥主摇了摇头,冷笑道:「意图窥视本王者,死!你派这几个女娃前来,本就是一条死路;是你手指冥途,借本王之手害死了这几个小妮子,非是本王想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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