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H小说5HHHHH

首页 >5hhhhh / 正文

妖刀记(1-47卷 全本) - 13,2

[db:作者] 2025-07-11 16:02 5hhhhh 8570 ℃

  岳宸风从容笑道:「天罗香的势力,在七玄界中足以位列前三甲,谁不知」代天刑典「蚳狩云蚳夫人的大名?贵门三代宗主都受过夫人的教导,放眼当今七玄界中,数不出一个比蚳夫人更德高望重的长老。」

  蚳夫人拄杖一笑,闭目低道:「年轻人,你的嘴很甜哪。」从缠腰的内袋里取出一枚龙眼核大小的黑丸,低声道:「这是本门」五艳妍心散「的解药。你含入口里,从这扇大门直直走将出去,别要回头,一个时辰后毒素自解。」

  岳宸风听她有意圆场,只道是对掌之后心知不敌,萌生畏惧,笑道:「恐难如夫人之意!人我要,解药我也要。凭夫人的武功,只怕拦不住我。」

  蚳夫人淡淡一笑,拄杖低道:「既然打不过,那便不要打。」竟背转身去,慢吞吞地踱出了庙门。却听明栈雪叫道:「小心,别让她封住此地!」

  神坛里外的耿照、岳宸风闻言,俱都一愣。

  耿照心想:「这蚳夫人不是来救她的么?她怎又出言提点岳宸风?」

  岳宸风却不由一凛:「难道是……糟糕!」施展形绝掠至门边,忽见一张大网从天而降,交错纵横的雪练将整个山门封起来,细密的网罟大如铜钱,仅容一指穿过。

  岳宸风提掌劈落,只觉银丝既绵又韧,触手沾黏,他这掌运上了七成功力,竟然击之不穿。他双掌交迭,轰然击出,连胡彦之、薛百螣这等高手都抵受不住的紫度神掌,偏偏对银丝蛛网一点用也没有。

  手掌击上丝网,不过将它撑挤出单臂五指的形状,无论延展得再深,终究无法穿破,内力反而加速逸去,几乎不受控制。岳宸风在山门前略一耽搁,两壁破窗外也都覆上了丝网;抬头上望,屋顶的破网孔洞外银光灿灿,一绺一绺的丝束交错纵横,竟无一丝空隙。

  岳宸风猛然回头,怒不可抑:「这便是天罗丝?」却是对明栈雪问。

  她淡淡一笑,柔声道:「是呀,我当初只带了一卷随身,你也见识过的。总坛可多着啦,要捆住一间屋子,原也能够。」耿照想起她随手一挥,便将自己一路推过火堆,系绳却肉眼难见,暗忖道:「原来那便是天罗丝。」

  岳宸风面色一沉,伸手道:「拿来!」

  「拿什么呀?」明栈雪嘻嘻笑着,口吻一派天真烂漫。

  「五艳妍心散的解药,还有那柄匕首。」岳宸风冷笑:「天罗丝水火不侵,凡铁难断。我见你用过一柄匕首裁丝,东西呢?」

  明栈雪耸了耸肩,背影依旧优雅好看,动作中却有一丝少女般的淘气俏皮。

  「五艳研心散是以五种毒物混合配置的毒药,选用哪五种毒物、配比如何,天罗香中人人不同,别说我无解药在身,便有丹药,也解不了姥姥的方子。」她说着似觉有趣,掩口「噗哧」一声,怡然道:「至于那柄裁丝匕,方才已被你的」金甲禁绝「所断,岳老师紫度神掌一挥,连破片都不知飞到了哪里,小女子爱莫能助。那天罗丝质地奇异,便有神兵利器也不易割断,刃尖须浸泡特制的药水,反复锻打,经三年而成。秘方在《天罗经》里有详细记载,你要不要看?」

  岳宸风怒极反笑:「人是你引来的,能眼睁睁看你毒发身亡?明栈雪啊明栈雪,你真当我是三岁孩儿?」怒目一睨,瞳中溢满赤红血丝,犹如猛虎伏岩,状欲噬人。

  明栈雪忍不住笑了起来。

  「谁说她们是来救我的?」

  她越笑越是酣畅,直笑得前仰后俯,无视于岳宸风的杀人目光,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轻抚酥胸:「我自回东海,已挑掉了天罗香五处据点。有名有姓的共杀死织罗使五人、迎香使七人,没名没姓的弟子更是不计其数,逼得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蚳姥姥非亲自出马不可。我若不死在此间,姥姥只怕难与我师姊交代。」

  她末尾几句提高了声调,随风远远送出,庙外听得一清二楚。

  山门之上,雪白丝网映出一抹佝偻身形,蚳夫人低声道:「叛徒!早知今日,当年我便该再加把劲儿,力劝掌门斩草除根、赶尽杀绝,也不致枉死了那些个忠心耿耿的徒众。这五艳研心散若能要了你的命,还算是你的造化,落在老身手里,定要将你剥皮拆骨,割成一条条的,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岳宸风的目光来回巡梭,面上余映艳红、跳动不休,心中却是惊移不定。

  「难道……贱人转了性,这回说的竟是实话?还是她与蚳夫人串通一气,编派了这一大套,来诓骗于我?」不动声色地走近几步,低声问:「人呢?」

  明栈雪知他问的是耿照,轻轻一笑,悄声道:「给我一刀杀了,尸身投入井里,你信是不信?」岳宸风不置可否,又问:「东西?」明栈雪明白其意,下巴微抬,一双妙目投向他身后梁间。

  岳宸风余光瞥去,果然见贮装赤眼刀的那只乌檀琴匣横放在梁上,背匣的革带与琴匣一角染有墨一般的深浓赤赭,一看便知是半涸之血;其量之多,还沿着壁角缓缓淌落一抹乌红,只是没于隳墙败土之间,也不怎么惹眼。

  「她不知耿照紧要,没准真是一刀杀了,取其财货珍宝。」

  岳宸风并未全信,只是盱衡情势,先求五艳研心散的解药,生离此地,以脚尖在地上写了个「逃」字,又望了梁上一眼。明栈雪却轻轻一抿,探出莲瓣儿似的小巧白绣鞋,将那「逃」字抹去,写了个「海」字,抬眸望了琴匣一眼,笑意嫣然。

  岳宸风面色铁青,迟疑片刻,咬着牙缓缓点头。

  明栈雪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姥姥,昔日在总坛之时,你对我虽说不上好,却做到了」公平「二字,该骂则骂、该赏则赏,与旁人并无不同。我怨恨师傅、怨恨姊姊,怨恨天罗香众人,独独不怨恨你。」

  门外,蚳夫人拄杖默然,良久才道:「到了这步田地,说这些都已迟啦。早在你盗《天罗经》反出宗门之时,你的下场便已注定,除了死,没有第二条路。」忽听门里一声低呼,明栈雪急道:「哎哟,姥姥!你怎地给说了出来……」突然惊叫:「你……你想做什么?那是我师门的宝物,你休想……啊——」

  从网罟望进去,岳宸风魁梧的身形恰恰挡着明栈雪,果有几分侵凌的模样。

  蚳夫人心念一动:「莫非她未将身怀《天罗经》一事透露给他知晓?不好!」乌枵杖一点,小小身子凌空飞起,扑入山门:「撤!」拐杖所指,雪练蛛网应声两分。

  山门之中,岳宸风早已蓄势待发,听得脑后风至,霍然转身;只见蚳夫人已至,左手食、中二指宛若鸟爪,径取岳宸风双目!

  这本是兵法中常见的「围魏救赵」之计,蚳夫人毕竟年老血衰,又是女子,先前吃过岳宸风掌力的亏,不欲正面相扞. 谁知岳宸风不闪不避,闭上眼睑,竟以人身之中最柔软的双目相迎!

  蚳夫人乃当今七玄界数一数二的大长老,平生经历过无数风浪,生死相搏之际,谁敢平白卖一双照子给她?不觉气恼:「兀那小子,敢置老身于胡底!」半空中易虚为实,指钩朝他目中插落!

  「笃」的一声,岳宸风面上金芒一闪,指尖却未入肉溢血,所刺脆韧如革,不像是柔软脆弱的眼珠,倒像一指戳中了眉骨。这样的横练硬功蚳夫人闻所未闻,一怔之间岳宸风双掌交错,「唰!」一声扯下她的数层缠腰,屈膝上顶;蚳夫人迭掌一接,顺势飘退。

  岳宸风扯烂缠锦,一把从漫天花碎中攫住黑丸,送入口中,反手扣住明栈雪的腕脉,将她掳至身前!

  「你!」明栈雪咬牙一抬头:「不守信用!」

  岳宸风纵声长笑:「与虎谋皮,谁人之过!」

  蚳夫人双足落地,挥舞木杖,蛛网正欲重新织起,岳宸风挟着明栈雪踏前一步,狞笑道:「老虔婆!你要《天罗经》,还是一团烂纸?」蚳夫人面色一凝,伸手制止左右,挑动疏眉,低声道:「你待如何?」

  岳宸风道:「我不欲与天罗香为敌。就按照你原先提议,这小贱人交给你们,天罗香让条路给在下离开,莫要逼虎伤人。」心中却暗自盘算,先带赤眼离开此地,回头再趁蚳夫人落单之时下手袭杀,又或命五帝窟众高手牵制,伺机夺回明栈雪。

  蚳夫人不欲节外生枝,点头道:「如此甚好。阁下武艺高强,可要划下道儿来,日后江湖相见,天罗香才不致错杀了朋友?」

  岳宸风笑道:「区区贱名,便不劳夫人费心了。」挟着明栈雪走上前去,蚳夫人也拄杖缓步而入。

  明栈雪忽道:「岳宸风!我以《天罗经》交换一条生路,你竟要将我交出去?」

  岳、蚳两人双双停步,蚳夫人心想:「他是」八荒刀铭「岳宸风!自诩正道,必不遵守与七玄中人的约定……难怪,难怪他不敢以姓名示人!」

  岳宸风却是暗叫不好:「小贱人移祸江东!」正欲辩解,顶上「呼」的一声落下一物,蚳夫人的距离较近,杖尖一翻一挑,稳稳将那物事按在地上,正是乌檀琴匣!

  岳宸风眼中杀机一露,蚳夫人对他已无点滴信任,两人仅静止一瞬,双双动起手来!

  便在此时,明栈雪忽伸手往踝边一抹,似是割断了什么,如箭离弦般掠向破窗!

  蚳夫人被岳宸风的雷绝掌震退两步,已然追之不及;岳宸风施展形绝,堪堪追至明栈雪身后两臂之遥,伸手难及,索性凌空一掌,正中其背门。

  明栈雪借势撞在破窗外的天罗蛛网上,伸手一抹,整个人便穿了出去!岳宸风恍然大悟:「是那柄匕首!她定是藏了部分碎片在掌间!」既失一鹄,不可再失一鹿,忙将琴匣负在背上,纵身跃出山门。

  院里高高低低据满了黑衣彩带的妙龄女郎,地上横躺着几具尸体:窗边两人,井畔一人,半圮的围墙被穿破一扇窗格,四周布满血迹。蚳夫人拄着拐杖,静静踏着青石砖地凝视着岳宸风,眼角垂落的衰老目中蕴有精光。

  一名女郎翻墙落地,恭恭敬敬地跪在蚳夫人身前。

  「启禀姥姥,墙外有三名姊妹不幸殉难,算上落井的两人,死者共计八名。那人已不见形迹。可要继续追赶?」

  「不用。你们撞在她手里,也只是白白牺牲而已。」蚳夫人轻道,双目却牢牢盯着眼前之人。「岳宸风,交出《天罗经》,天罗香上下决计不为难你。」

  岳宸风冷笑。

  「你是她姥姥,岂不知明栈雪说谎成性?小贱人出手狠毒,天性淫冶放荡,伤天害理之事做得多了,这等信口雌黄的无聊话语,夫人切莫当真。」

  蚳夫人微微一怔,才省起他口中的「明栈雪」,原来是记忆里那个白衫白裙、明艳不可方物的小女孩。

  那是她闯荡江湖之后,自己取的名字罢?印象中蚳夫人从没喜欢过她。她这辈子看过太多、太多血淋淋的例子了,女人太美,只会替自己和别人带来灾祸,便是十几岁的小女娃也不例外。

  她暗自叹了口气,决定在此时此刻稍稍纵容一下自己,做一点任性的事。

  ——天罗香的女子纵使十恶不赦,也只有我等天罗香之人能够针砭处罚!

  这事,死也轮不到外人插口。尤其是自诩「正道」的臭男人!

  「我也不想当真。」蚳夫人低道:「你把背上的木匣留下,全身脱得赤条条的,证明你身上没有《天罗经》,之后要走要留,任君自便。」

  「也好。」

  岳宸风口含黑丸,深吸了几口冰凉干冷的夜息,确定全身真气运转如意,五感尽复聪明,活动活动指节,狞笑道:「我一直想试试,失了」七玄界第一武典「的天罗香,武功究竟还剩几成!」

                ◇◇◇

  也不知过了多久,耿照全身血脉一通,四肢终于恢复自由。

  他跃下神坛,伸展酸麻的肌肉关节,忙不迭地拍去头脸沾上的蛛网灰尘。

  不久前,岳宸风才凭着一双肉掌杀出破庙,中庭内遍地都是被他一掌震死的蛛门女郎,蚳夫人率领剩余的手下追了出去。原本一团混战的激烈战场,如今只余冷风习习,说不尽的凄冷寥落。

  耿照弯腰揭开一具女尸的面巾,虽瞠目吐舌、死状凄惨,但扭曲苍白的五官依稀辨得出主人芳华正茂,也不过十几二十岁的年纪。

  他本想将尸首就地收埋,又唯恐岳宸风去而复返,连挪动尸首排列在一处亦不可得,心中为诸女暗诵佛号,忽然膝弯发软,一阵地转天旋,蓦地想起:「是……是那个什么」五艳研心散「的毒!」扶着古井边缘想稳住身形,手掌却在井缝里的青苔上一滑,整个人头上脚下跌了进去。

  噗通一声,冰寒刺骨的井水涌入口鼻,耿照双手乱攀,好不容易抓住了嶙峋错落的井壁砌砖,仰头冒出水面,一边呛咳,一边贪婪地吸着新鲜空气,好不容易把肺中的积水呕出。

  这井昔日是庙中修道人所用,破庙占地不小,想来极盛时要养不少徒众,井虽挖得不深,井栏却做得宽大。若非如此,以耿照倒栽葱似的扑跌入井,光是狭窄的井壁便能撞得他头破血流,枉自送了性命。

  他攀着井壁,支撑身体不往下沉,双眼渐渐习惯黑暗。

  透过头顶照落的一点月光,赫见水面上浮着一大把、一大把的黑发,左、右、对面的井壁处各都搁着一具女尸,耿照想起适才明栈雪穿出院墙时,顺手杀害数名天罗香弟子,其中坠入井中的有……两人。

  他忍不住全身发冷。

  左手边和右手边的女尸面部朝下,井水的浮力支撑她们的头颅和身体,要不了多久,当水灌满了肺部之后,尸体便会逐渐下沉,直到腐烂至某个程度才又再度漂浮起来。

  只有在正对面的第三名「女尸」,胸口以上还浮在水面。就和他一样。

  他勉力打醒精神,试图从幽暗中分离出「女尸」的轮廓,只可惜冰冷的井水无法冲淡毒素,五艳妍心散的毒正透过血液行遍他身体各个角落。耿照顿觉胸口有股说不出的闷痛,尽管井水冷彻心脾,他却似乎能清楚感觉到心脏掐挤、扩张,又掐挤、再扩张的动作,挟带着鼓动似的隐隐闷痛……

  「五艳妍心散其实并不是毒,而是一种蛊。」

  「蛊……蛊?」

  耿照摇了摇沉重的脑袋,才发现是「女尸」在对他说话。

  「像粉一样的鳞蛊被吸入体内之后,便会顺着血液流到心脏——人身上最温暖的地方——开始准备孵化;麻痹五感知觉的,便是在孵化的过程中,由剥落的鳞粉中所散逸的毒素。

  「所以在第一阶段,你只觉得耳目不灵,略感头昏,因为鳞粉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毒物,找个好点的大夫抓一帖温补祛邪的药,睡一觉起来你就会觉得好多了。

  「真正的毒,是等蛊孵化之后,无数蚁卵大小的丝虫钻入心脏的一瞬间,那才叫做」毒「。你知不知道身中五艳妍心散的人,要过很久很久才会死;便是死了,寄生在心室的丝虫依然活得好好的,剖开腔子挖将出来,还能见着一颗千疮百孔、又却五彩斑斓的肉心,上头如有万蚁钻动……」

  耿照一阵恶寒,胸口益加烦闷,胡乱打水:「别……别再说了!」肩臂一软,差点又滑入冰冷的井水中灭顶。

  「女尸」拉起右手边同伴的湿发,扯去面巾,从扭曲大开的黝黑嘴洞里掏出一枚物事,掷了过去。虽然中毒,但耿照的身手反应仍是远胜常人,无须眼观辨位,随手一攫,便将东西抄在手里,却是枚冷硬浑圆、弹丸也似的小核。

  「含在嘴巴里。」

  「什……什么?」

  「女尸」道:「这是五艳妍心散的解药。含在嘴里,药气从舌下咽喉透入体内,蛊虫最讨厌这药的气味,不用你伤脑筋,它们巴不得立刻逃出你的身体。蛊虫一离血肉,一刻之间便会死亡。」

  恍惚间,耿照想起岳宸风抢夺的那枚解药,依稀便是这等模样,便在井水里随意掏洗几下,一把送入口中。黑丸和津,顿时一股浓烈药气冲上脑门,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耿照精神大振,烦恶倏减,忽然想起曾在哪里听过「女尸」的语声口吻,不觉愕然:「原来是你,明栈雪!」

  第三十二折荒山古院,梨花暴雨

  明栈雪以藏在指间的裁丝匕划开丝网,破窗而出,一路施展轻功掠出外墙镂窗的同时,还杀死了八名蚳夫人麾下的彩衣女郎!其中两具尸首便坠在这水井之中,怎还能……

  耿照搜寻着记忆,蓦地灵光一闪,忽然明白了她所使的障眼手法。

  「你是在想,」幽深如苍艾綦染般的对墙底,又响起那把温婉动听的喉音:「」她不是已穿墙逃出去了么?怎还能出现在井底?「我猜的,是也不是?」

  五艳妍心丹的蛊毒解去后,耿照的知觉逐渐恢复往常的灵敏,只觉明栈雪说话中气不足,咬字也不如先前清晰利落,显然口中也含了枚解毒黑丸;唇齿间不住轻轻磕碰,似是难耐井水冰寒,心想:「她到底是受了重伤,也难为她能躲在这水底如此之久。」略整理一下思绪,摇头道:「你一开始便打定主意要躲在这里。将这两位姑娘掷下水井时,你也跟着跳了下来,故意在井畔留下一尸,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明栈雪「嗤」的一声,声音听来饶富兴致:「我若早已落井,是谁在外墙杀人?从井栏到外墙窗下足有五丈之遥,我可没有隔山打牛的本事。」

  耿照一听她如是说,心中再无怀疑,沉声道:「因为你在井边杀的不是三人,而是四个人。你将第四人当作暗器,对准镂窗用力掷出。蚳夫人吩咐手下严密把守,外窗底下定然埋伏有人,而且不只一位。

  「窗底两人听得风声,以为是你,起身要拦,恰恰被尸身撞得头破血流,当场毙命。黑夜里照明有限,其时破庙中又正打得激烈,蚳夫人的手下一见外墙窗破、窗下三尸横陈,任谁都会以为是你杀人之后逃逸无踪,岂不料你从头到尾都没离开过古井一步,一切只是障眼法而已。」

  对墙的明栈雪沉默片刻,忽然咯咯轻笑起来,笑得水影微晃、月映碎摇,不多时又剧咳起来,空洞的咳嗽声回荡在井中,连耿照都听得出她胸中积郁颇深,呛咳直如呕血,偏又气力不继,难以遏抑,忍不住提醒:「你受伤不轻,何必这般发笑?」

  半晌好不容易停了下来,水面上啪啪轻响,似是明栈雪正以手抚胸。

  「你若是……若是做了件得意之事,却无……无人知晓,岂不气闷?」

  「什么?」耿照不禁一愣。

  明栈雪又笑了一会儿,絮絮轻喘道:「我这条计于九死一生之际灵光闪现,执行得分毫不差,偏生不能教岳宸风和姥姥识破,否则便是一条死路。若非你从天而降,我要少了多少乐趣?」

  耿照心头一沉,缓缓摇头。「你的乐趣,竟要赔上这么多条人命。」

  明栈雪轻笑道:「此乃」藏叶于林「之计。死得少了,何以成林?」

  耿照愕然无语,本欲出言反驳,话到嘴边,忽觉心冷:「她的声音如此动听,口吻又斯文有礼,教养十足,怎地说的话、做的事却如此恶毒?」没来由地厌憎起来,想起与她同浸一井,不禁遍体生寒,当真连片刻也待不住,四下摸索井壁,欲循隙攀爬。

  明栈雪道:「你若不想葬身于此,最好别轻举妄动。」过了一会儿,听得井中依旧回荡着水声,知道耿照并不搭理,又道:「姥姥本事虽高,若论卑鄙无耻,却非是岳宸风的敌手。」横罗织网大阵「只困得他一时,依我推算,岳宸风在半个时辰之内必能脱出包围,返回此间。」

  耿照没听过人称天罗经中第一绝阵的「横罗织网大阵」,也不晓得「代天刑典」蚳狩云蚳夫人究竟有何能耐,却早猜到岳宸风若能脱身,必定去而复返;时间拖得越长,生机越见渺茫。

  然而井底潮湿,砖缝间生满青苔,滑不留手,莫说攀爬,离水之后连支撑身体也颇不易。他试了半天仍不得要领,心中烦躁,没好气的回口:「正是料到岳宸风会回头,才须尽早离开不是?」

  明栈雪嘻嘻一笑。「现在上去能跑多远?岳宸风的轻功,你适才亲眼所见,你比得过他么?出得此地,附近的地理形势你可熟悉?这四野无光的,该逃往哪里?」

  耿照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觉她语声虽细柔甜美,却有股说不出的咄咄逼人。

  明栈雪稍停片刻,黑暗中只听得她娇喘细细,渐转浓重,一会儿才轻声道:「我骗岳宸风说已将你一刀杀了,尸首弃置在这井中,以他之猜忌多疑,必以为我在井里设了陷阱,故意诱他来此。岳宸风一向自负聪明,定然不依我的说辞,刻意反其道而行。

  「姥姥却是个死心眼的,若走脱了岳宸风,一定回破庙来截他。岳宸风不得不回来,姥姥也不得不追杀,两边都无仔细搜查的余裕。待他们二度退走,你和我才能安然离开。」

  耿照听出道理来,虽未接口,却已停下了动作。

  那井水十分寒冷,翻搅时湿衣贴肉、遇风沁骨,固然难受得紧,但端坐不动却也无法适应其寒,不管坐得再久,仍被冻得不住发颤,体温渐渐流失。他小心不让胸膛低于水面,以免寒气直刺心口,更加难当。

  明栈雪明白自己大获全胜,咯咯轻笑:「岳宸风自诩心计,殊不知他想得再多再复杂,却往往在最简单的地方留下破绽。」耿照忍不住低声道:「要说心计,你也不遑多让。」明栈雪笑道:「哎呀,你这是绕弯骂我卑鄙无耻么?」

  耿照不想与她这样残忍恶毒的女子亲昵调笑,索性闭口不语。

  不知又过了多久,头顶远处似有一丝动静,明栈雪低声道:「入水至鼻,不要乱动!」

  耿照会过意来,咬牙缓缓沉入奇寒的井水中;胸口低过水面的瞬间,陡觉心脏一缩,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冰冷鬼手掐住,闷、刺、痛、冷……诸般感觉蜂拥迸发,若非他耐力过人,只怕立时便要晕厥过去。

  水面上漂浮着两具浮尸的黑发,浓发飘散,几乎满满地占据了整个井围。

  顶上的月光照不到井底,耿照缓缓靠近左侧俯身悬浮的女尸,把半颗脑袋藏入阴影之中。井上窸窸窣窣一阵,忽然「笃笃」几声空响,一物被抛了下来,差一点打中耿照的脑门,原来是一只连着破旧粗绳的打水桶。

  (不好!难道……难道她猜错了,岳宸风竟要下来一探?)

  所幸这恐怖的景象始终都没发生。

  来人提着桶绳在井中乱搅几下,似在试探有无机关,忽听几下女声清叱,接着一阵金铁交鸣,掌风呼啸。岳宸风提声如雷,大喝:「蚳狩云!你定要如此相逼么?」

  有人低声应了几句,说话间刀剑掌风始终不绝,自是那天罗香的第二号人物蚳夫人。耿照不禁佩服起来:「居然全如她所料!岳宸风心计再毒,却也毒不过阿傻的大嫂!」

  这回岳宸风不欲久留,打斗声片刻便去得远了。

  耿照又小心等了一会儿,慢慢从水里探出半身,耳贴着井壁仔细聆听,确定顶上已无声息,才悄声道:「喂!上头没人啦,咱们上去罢?」连唤几声皆无人应,这才发现不对,赶紧推开水面浮尸游过去,及时捞起一具曼妙浮凸的修长胴体。

  原来明栈雪的身子已严重失温,只凭一只玉手攀紧砖缝,才不致灭顶。

  耿照双手环着她结实苗条的柳腰,只靠双腿踢蹬浮在水面,臂间微微用力一箍,明栈雪忽然呛咳起来,接连呕出胸中积水;尽管喉颈剧烈抽搐,身子却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显是一路苦苦支撑,导致内患加剧,一发不可收拾。

  黑暗中不见她的容貌神情,耿照也知不妙,低唤道:「明姑娘、明姑娘!我……我带你上去好不好?」鼻端一贴近她的发顶,井中满是藻泥闷潮的湿冷空气中顿时混进了一丝新鲜的苜蓿香气,衬与怀中玲珑有致的软玉温香,不由得心神一荡,难以自持。

  明栈雪却动也不动,似未苏醒。

  耿照立泳片刻,竟觉自己的体力也在快速流失,当机立断,单手解下身畔女尸的腰带,在明栈雪的柳腰上绕了两匝,将她缚在身前,低声道:「这里不能待啦。明姑娘,我带你爬上去。」

  明栈雪「唔」的一声,绵软的两只纤长玉手勉强挂在他颈间,粉颈一斜,螓首就这么无力地偎在他颈窝里。耿照收拾绮念,抓住打水桶上的粗绳试了试强度,确定足以承受两人的体重,踩着井缝攀缘而上。

  他膂力过人,怀中虽多了个明栈雪,一旦习惯了湿滑的井壁,攀爬的速度却快得超乎想象;双手飞快交握几次,眼前骤地一亮,上身已浸入银亮的月华,距井栏只剩数尺。

  耿照精神大振,忽听「嘤」的一声,一只尖细的下颔轻轻摩挲着锁骨,肤触腻滑无比,香泽微温、吐息如兰,排扇似的两弯浓睫眨巴眨巴地扫着他的颈侧,明栈雪终于醒了过来。

  耿照低声道:「明姑娘,我们要出井啦!」

  明栈雪琼鼻中轻唔几声,无力抬头,弯翘的睫毛又搧了几下,直搧得耿照颔颊生风、又痒又刺,不由得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

  眼见自由在即,他心情大好,忽觉有趣:「她的睫毛又弯又翘、又厚又挺,倒像城里刷洗马匹的猪毛鬃。好好一个人,眼上却生了两排硬鬃刷子,不知看来是什么怪模样?」正欲握绳,怀中娇躯一震,明栈雪不知何时已侧转过头,盯着井绳急唤:「别……别握绳子!」

  这两句仿佛用尽了她所剩不多的力气,酥胸不住起伏,高耸傲人的双峰隔着湿衣紧压耿照的胸膛,触感软中带硬,既腴滑又坚挺,充满不可思议的饱满与弹性。

  耿照探出的右手一缩,只靠左臂支撑两人重量,「唰——」滑落尺余才又重新稳住,险象环生。凝眸望去,赫见井绳最上端数尺间,错落地插了几根细如发丝的牛毛针,非对正月光难以望见。

  若无明栈雪及时喝止,无论耿照如何出手,终不免要被牛毛针插入掌中。

  那针回映着月光,透明之中泛起一丝蓝汪汪的艳彩,想也知是喂了剧毒。

  明栈雪于腰间微一摸索,取出一只小巧的蛛爪银钩,玉手轻扬,一抹银光飞上井栏,发出「铿!」一声脆响。

  她随手拉了两下,将一条几近透明的细索交给耿照。

  「用这条天罗丝,咱们从另一头上去。距井口三尺时踏着井壁一蹬,运劲跃出,落地后不要乱动,先看清楚再走。井栏内外,也可能布了毒针。」明栈雪低垂粉颈,缓缓调匀气息,才又补上一句:「如果是我,就会这样做。」

  这般心计,已超过耿照所能想象,他不敢自作聪明,乖乖依言蹬墙,一跃而出。

  早已熟悉井底幽黑的双眼,一旦置身月下,顿觉举目皎然,周身无不纤毫毕现。仔细查看脚下,不见有牛毛毒针,耿照松了口气,心想:「要比心计之毒,岳宸风毕竟不如你。」

  他收起银钩丝线,解开腰间束缚,将明栈雪横抱臂间,双目机警地四下巡梭,一边缓步倒退至山门边。

  门内篝火未熄,劈里啪啦的烧得正炽,耿照一靠近便觉暖和,连忙瞇眼侧头,避免双目受损。忽地怀中玉人微动,明栈雪拉着他的衣襟低声急道:「停步!到……到这里就好。」

  「怎么?」他浑身紧绷,不住东张西望:「又……又有埋伏?」

  明栈雪「咭」的微弱一笑,缓过一口气来,指着阶台上一路蜿蜒至脚下的水渍,低道:「庙门内多是灰尘稻草,这水一路……一路滴将进去,就算干透了也会留下痕迹。」

  耿照一凛,不禁回望水痕,喃喃问道:「岳宸风还会再回来?」

  明栈雪轻道:「插了毒针,定要回来收尸。这么多年了,他多疑的性子一点也没变。」遥指着篝火不远处的一只绫锦包袱:「用银钩丝线勾过来。」

  耿照小心将她放在门边,将那只包袱给「钓」了过来,回头递去。

  「喏,你的……」忽然一怔,再也说不出话来。

小说相关章节:妖刀记(1-47卷 全本)

搜索
网站分类
标签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