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流水般地度過，不知不覺間，審神者身上開始出現初老的跡象。

那怕有藥研日日耳提面命的提醒她注意保養之道，燭台切也格外上心，所飲所食皆是最新鮮有益健康的食材，年逾四十的審神者仍免不了開始出現一些老化的跡象。

鬢邊的白髮和手上的細紋都只是小事，沒人會因此嫌棄審神者的外貌，他們擔心的是漸漸衰老的審神者，不久之後也會撒手歸去。畢竟人類一旦老化，就離死亡不遠了。

當長谷部憂心忡忡地說出心事時，審神者卻是放聲大笑。

「你太擔心過度了，長谷部。」她和藹地拍拍他僵硬的肩膀「我這個年紀在現世還是很年輕的呀。現世人類平均壽命超過百歲，我可是連一半都不到。」

「可是您前幾日不是回現世接受檢查了嗎？」長谷部固執道「雖然這麼說對女性很失禮，但是長谷部認為既然年紀到了應該愛惜自己，政府額外派給您的密令，還是不要貿然執行的好。」

審神者與他們在本丸生活多年，除了偶爾去別的本丸指導，從沒回過現世。這次突如其來的行程讓他們有些不安，只是短短半天，他們也怕主人一去不回。一群刀心裡七上八下的，直到夜幕降臨，審神者出現在本丸的那一刻，他們才放下懸吊的心。

「那只是健康檢查而已啦！到了一定歲數的審神者都要接受檢查的……平日裡我也沒生甚麼大病啊。」

長谷部不肯服輸「您最近確實多長了些白髮，這就是老化的最佳證據。」

毫不忌諱地指出要害，審神者有些面子掛不住了。

「確實不能跟十幾歲的狀態相比……可是也沒那麼老吧？」

「凡事都有萬一，當然是小心為上的好。」

「我知道，所以這次我會帶上部隊一起去。」

「主人請帶上我！」長谷部激動的說「不論何時長谷部都隨身在側謹遵主命！」

「我已經決定好名單了。」她自豪地說道「山姥切國廣、加州清光、大和守安定、骨喰藤四郎、大俱利迦羅、五虎退。這次我會帶上他們一起去。」

「這些……不是跟隨主人最久的刀嗎？」長谷部顧不得被捨棄的惱羞，對於這樣的名單相當訝異「這些刀都已經是各部隊的主力，主人竟然要集結他們？」

作為戰績最久最豐富的刀劍，這些刀自然都是分散在各個部隊作為強大的主力提攜其他後到的同伴。那怕是當初沒能參與初戰的五虎退，如今也是率領短刀在夜戰中大放異彩的隊長了。一直以來有他們的領導，各部隊都維持著不錯的戰力水平。

可如今審神者居然要集中最強的幾把刀劍執行這次任務，這不是說明了情況十分凶險嗎？

「主人！請務必帶上我！否則長谷部不能安心！」

面對長谷部的激動，審神者依舊泰然自若「名單我已經交出去了，不好再更改。」她安慰的拍肩「我知道你做事謹慎，所以我把本丸交給你了。你會讓我無後顧之憂的，對吧？」

長谷部不甘心的咬著下唇，最終只能嚥下不服氣，低聲恭敬道：「一切謹遵主命。長谷部會守護本丸直到您歸來。」

如長谷部所料，這次的戰況十分凶險，身經百戰的山姥切在與無數敵人交手後，竟也有些疲憊。

「這次的敵人……感覺不是以往的水平……」山姥切粗喘著，甩甩刀上的黑血「數量異常的多，也更難纏……」

「而且外型也不太一樣，那樣清晰的特徵，簡直與人類無異……」

加州清光皺眉說著，熟悉的面孔讓他臉色慘白。偏偏那些熟悉的傢伙有不少死在他的刀下。

一旁的大俱利迦羅甚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按住不斷出血的腹部。

「他們不是只憑本能戰鬥，看的出來他們會思考，甚至還有戰略概念……」大和守安定果斷撕開衣袖包紮手臂上的傷，方才腹背受敵的情況下手臂被狠狠戳出一個洞，痛的他幾乎睜不開眼「喂，山姥切……主人……沒問題吧……」

「有骨喰跟五虎退跟著，應該沒問題吧……」山姥切不太確定的說著，一想到審神者會面對完全不一樣的敵人他也開始擔心起來「乾脆我去找審神者吧，你們在這待著……」

「有人的氣息。」一直默不作聲的大俱利迦羅突然冒出一句，其他三把刀不約而同地看向某個方向。

「是主人！」

「不，還有別人的氣息！」

一查覺到陌生的氣息，四把刀紛紛抽出本體應戰。

一個罩著斗篷的黑影飛快地向他們飛奔過來，後面則是他們的主人帶著兩把刀鍥而不捨的追著。在月光的照映下他們身上的血跡更是怵目驚心。

山姥切看到審神者這樣更是怒火中燒，是誰居然敢這樣傷害她？

「山姥切！」審神者大喊「快抓住他！」

「了解！」

他深吸一口氣，向身旁的同伴使了眼色，按照計畫夾攻身分不明的敵人。

「走開！」黑影嘶啞說著，從吃力的聲音聽起來對方顯然也沒佔多少便宜「你們這群愚忠的的傢伙！想連靈魂都灰飛煙滅嗎！」

「你傷害我們的主人，這可不能這麼算了。」清光眼裡閃過一絲狠戾，刀尖對準他的心臟「以死償還吧！」

「冷靜點，主人說過要活捉的。」安定以幾不可聞的音量提醒他，但他的表情同樣也是冷酷無情。

不過對方也是狗急跳牆，寬袖一揮召喚出幾隻面目猙獰的妖物，一聞到血味便蠢蠢欲動迎面撲來。

「小心！」

山姥切率先反應過來，刀光一閃，驚險萬分的擋住致命的鮮紅利爪。

但其他人就沒那麼幸運了。大和守安定的手臂與腰側被兩隻妖物死咬住不放，連持刀反擊的機會都沒有。偏偏其他人也各自僵持著，根本騰不出手幫他一把。

眼見有轉機的黑影發出恐怖的笑聲，轉身面對狼狽的審神者。

「這個時刻終於到了。」他嘶聲威嚇「妳我終究是死不對盤！」

骨喰冷著臉向前一步。正要出手時審神者拉住他。

「骨喰，去幫大和守安定吧。」

「主人……」

「五虎退也一起去。」審神者不給分辨的機會。她的注意力全放在敵人身上不敢移開目光半分。

「知道了……」骨喰不再爭論，兩道身影一竄便把審神者留在原地。

不讓敵人有喘息的機會，在刀劍離開的同時，審神者也彈指召喚出陣法，頓時千刀萬劍不留情地向敵人飛去。雙方扭打起來，咒術的光影混成一片，一時竟難分敵我。

眼角餘光瞄到審神者狀況的山姥切急得焦頭爛額，可與他對打的敵人也不是省油燈，只憑著一股求生的意志，山姥切艱難的揮刀，意識漸漸模糊不清。

這還真是……像極了他初次上戰場的情境。

不過這次，沒那麼好運了吧？那時只憑著一股天真無知的衝勁就贏了初戰。可今非昔比，這次的敵人極為難纏，就算是最資深的他們，也幾度在死亡邊緣徘徊。

審神者真是深謀遠慮，知道會有一場硬戰，所以派他們來。如果是其他刀，恐怕早已死傷一片。

如果他也死去的話……審神者會不會傷心呢？會不會……另一個「山姥切」會代替他？

不！

怎麼可以說這種喪氣話！她也同樣在奮鬥著呢！

他甩開流入眼睛的鮮血，擠出最後的力氣持刀指向敵人。

我不再是從前那個我！那怕浴血奮戰到最後一秒也不會軟弱！死撐著站穩腳步，山姥切奮力將刀擲向同樣垂死掙扎的妖物。

「去死吧！」

他嘶吼著，眼睜睜看著本體直插妖物腦門，濺了他一身黑血。妖物瞪大眼睛彷彿不敢相信，他與牠對視著，時間彷彿靜止了。

漸漸失去靈力的妖物眼神泛空，眼角卻流出血淚。

「主……人……」

山姥切大吃一驚，他沒想過這樣的妖物也會有情感。不自覺地向前一步，對方卻已化為一攤血水。

「請……記得……您的……榮光……」

若不是回盪在耳邊的餘音，剛才的死鬥簡直是一場噩夢。

大夢初醒的山姥切回過神來，趕緊轉頭查看其他人的情況。

黑影已被降伏，清光與大俱利迦羅死命按住他，骨喰扶住幾近昏迷的安定，五虎退一臉警戒地看著掙扎的黑影，手上的本體蓄勢待發。

「主人請不要靠近！」他顫抖著拉住審神者衣角「很危險的……」

「舉步維艱走到這一步……就是為了尋一個真相。」審神者大口喘氣，搖搖晃晃地走近這個階下囚「多年來我一直在追蹤，終於……可以看到敵人的真面目了嗎？」

像是質問，又像是自問般地，審神者一把拉下黑影的斗篷。

恰巧漫天的烏雲散去，月光漸露，照亮了黑影憔悴的臉。

「竟然是你？怎麼會是你！」審神者大受打擊，激動的揪住對方領子「為什麼？為什麼？」

退去掩蓋氣息的外衣後，山姥切也認出來了，這個青年多年前曾經受審神者照顧。

當時他還是未成年。由於政府急缺人手，顧不得規定便把這樣幼小的孩子送上戰場，審神者還抱怨政府太不人道，居然強迫無知的孩子。不放心男孩一個人生活的她常常把他帶來本丸一起用餐。生性活潑的男孩跟大家很快就熟稔起來，也喜歡黏在山姥切身邊問長問短。直到他召喚出自己的刀劍後，跟審神者的來往也少了。那時審神者雖然有些落寞，但是偶爾跟山姥切提起時還是很欣慰後輩的成長。

可是現在，已經蛻變成青年的人，眼裡只剩空洞了。

「問我為什麼，不覺得這個問題很傻嗎？」青年露出冷淡的微笑，也許是生是死他都不在意了。

「妳跟我……都是陰陽世家的後人，可是在現世我們卻受盡白眼、被當作裝神弄鬼之徒……有了自己的刀劍以後，我就想著，如果可以改變歷史，我就可以抬頭挺胸的活著，說不定還是名門之後……這樣的想法越來越強烈，我開始積極地尋找可以跟歷史修正派聯繫的方法……終於……」

審神者不忍再聽，問：「你的刀，竟然不曾阻止你嗎？」

提及自己的刀，青年勾起溫柔的笑「我的清光當然是支持我的，其他人也是，在歷史修正派的幫助下，我們都改頭換面，獲得更強的力量……只可惜……」他艱難地咳了幾聲，目光飄向山姥切「最後，還是敗給你們了……」

山姥切心頭一緊，驟然明白了流淚的妖物到底是誰，他不安地望向加州清光，對方的表情也是一臉複雜。

同為加州清光，命運卻大相逕庭，此時此刻他的心裡一定也五味雜陳吧？

「我……真是不甘心……我的家族榮光……我的刀們……甚麼都沒了……」

青年空洞的眼流下兩行淚，喃喃自語：「明明我只是想改變自己的命運……為什麼……最後是這樣呢……清光……」

審神者顫抖著，輕輕握住青年逐漸冰涼的指尖。

「有些事情不是想改變就能改變的……你選了最殘酷的一條路……」

「不……我一點也不後悔，至少有那麼幾次，我親眼見證歷史改變的奇蹟……咳咳！」

青年突然瞪大了眼，痛苦地嘔出一腔黑血。

「你怎麼了？振作點！」審神者看著他發黑的臉色頓時明白了，不禁驚呼「你服了毒藥？為什麼？我沒想過要你死……」

「妳總是……很溫柔……從沒變過……可惜……」青年拚上全身力氣緊握她的手，大概是出於贖罪的心態，他極力發出最後的警告「以後還會有更多的……請小心……歷史修正者……」

青年的聲音越來越虛弱，最後化為一片寂靜。

刀劍們面面相覷，最後目光投向他們的主人。審神者靜靜地伸手覆上青年的眼。久久不捨抽離。

其實寫到這裡時也挺難過的，審神者走過大半輩子，眼看著許多同僚死在自己前頭，尤其是自己曾經培育過的，那種辛酸只有自己知道......只能說聲在戰爭之下的人們都很無辜，在現實與願望之間拉扯，不知不覺就蹉跎了一生......

一路走來的鋪陳真是辛苦啊，這篇故事結束後我要回到小短篇了嗷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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