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冬夜。

雖然說入冬後，沙漠的日夜溫差並沒有那麼大，但今年的冬天好像還是是特別寒冷。屹立在綠洲中彷若神殿的巨大宮殿火光重重，侍衛和女官領着迷路的旅人穿過高挑的柱廊，誤闖神域的人類滿懷感激又敬畏地感謝沙漠之主塞特的庇佑，為首的女官微微點了點頭沒有說話，領着兩個年輕少女就往東側最大的寢宮走去。

——塞特其實已經足足有十五年沒有回來。

現在居住於此的，不過是他在十五年前迎娶回來、名存實亡的妻子。

佈置華麗的寢宮內放置了更多的火盆和火炬，雪白、藍色的帳簾垂下，乍看來像是繁花盛開的蓮花池，一股似有若無的花香彷彿也縈繞徘徊。越往內殿靠近，香氣好像也越發濃郁。牆壁和天花都繪製了、甚至雕刻出精緻的圖案，鮮豔的藍色、黃色、紅色、綠色塗滿每一個角落，美侖美奐，如同是呈現了尼羅河三角洲的繁盛豐饒之景。

精緻華美的器物、家具、織錦各安其處，梳妝的桌子上擺放了較少見的銀飾和珍珠，合共數十枚手鐲、臂環、腳環、戒指整齊地放好，頭冠、耳墜、項鍊、胸飾則放置在另外一張的桌子上，寶石和金銀互相輝映，一時之間令火把的光芒好像也黯淡下去。女官收拾了一下略為凌亂的化妝箱，走到一旁再看了看熏香，然後再轉頭，看着被鋪獸皮圍繞的大床，並沒有靠近，只是恭順地朝床上的身影微微低下頭。

「妮芙蒂斯大人，我們已經照你吩咐，安排那些人類休息了。」

「好的，謝謝。」

回答女官一行人的還是一成不變、略為呆板的聲音。

坐在床沿的嬌小少女看來像是人類十四歲左右的年紀，寬鬆的袍子也包裹不住這曼妙姣好的身段，柔軟飽滿的豐盈明晃晃地袒露了出來，就像她白日穿下胸裙時的那樣子。她的膝蓋上蓋住了一張的毛毯子，那一頭烏黑的長髮則流淌在床上，她像是黑耀石一樣的眼眸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們，眼神看來如此純真乾淨，事實上卻依然像是看着空氣一樣。

身為蓋布(Geb)與努特(Nut)之女，妮芙蒂斯不單是一眾兄弟姐妹中年紀最小的一個，而且和他們相比，也是最為普通，最不受重視的一個。她的一切美貌和能力，在她呆板、沒趣、無聊的性情、語調之下，全都變得不再重要;在旁人的印象中，她從不發怒、從不微笑、從不悲傷、從不驚訝，好像甚麼感情和表情也沒有，呆得只剩下木訥。

因此眾人或多或少也難免暗自揣測，為何塞特、她最為暴戾、古怪、血腥、强大的兄長會把她娶回來，卻又在婚禮儀式過後把她拋下，自此不曾踏入神殿半步。不過……這也許是因為妮芙蒂斯和伊西絲一直有幾分相似，塞特從以前開始就和其他兄弟姐妹有點疏離，唯獨比較喜歡親近伊西絲，於是他們不禁懷疑，他是不是為了填補自己一直得不到的，才退而求其次。

只是她的呆滯卻又令他徹底意識到，她和聰慧機智、溫柔嫻熟的伊西絲截然不同，大失所望才憤而離去。

畢竟誰會喜歡娶一個人偶回家?

至於這些年間，塞特依然故我，繼續和阿娜特（Anat）、亞斯蒂塔（Astarte）、托爾特（Taweret）三位女神有來往，不是在她們家過夜，就是和其他女性一夜風流，日子就和沒結婚前一樣，甚至可以說已經完全遺忘了自己沒趣又無聊的妻子。偏偏妮芙蒂斯真的是呆得對此沒有任何表示，甚至連有女官大起膽子在她面前提過塞特的風流韻事，她也只是「哦」一聲而已。

可憐她還貴為女神。

所幸她的另一位兄長和姐姐，歐西里斯和伊西絲偶爾也來看望她，這對夫婦的到來就像是沙漠的甘露一樣，只可惜她的情況並沒有有太大的改變。

三位女官稍稍整理了一下她的房間，隨即就悄然離開，只是當妮芙蒂斯快要睡着之際，緊閉的大門突然嘭一聲打開，她已有十五沒見的丈夫竟然突然跑回來，一聲不吭就大步走進來，如此的狂暴邪肆，就像是突然捲起的沙塵暴。小姑娘默默坐起來，看着塞特直接以神力破壞房中的東西，那些金黃色的埃及雪花石製品像是碎裂的陽光一樣散落一地，他就這樣穿過一地狼藉，直接來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她。

這個青年膚色白皙，身材很是高大，邪肆暴戾，長髮和眼睛也是最為駭人的赤紅，就像是血一樣。他當年出生時可是自行咬破母親的肚子出來的，也許就是這血腥暴戾的出現，就已經注定了他的樣子和性格，特別是他發怒的時候，伴隨而來的總是破壞、混亂、毀滅——不過他好像很少有不暴躁的時候……

「你這樣看着我幹嗎!?妮芙蒂斯!?」

「哦，好吧，我不看你了。」

小姑娘聞言就馬上乖乖移開了視線，烏黑的長髮微微拂過他的指尖，他剛抬起來的手就只好不自然地收回來。她如同黑耀石的眼睛一直都很乾淨，即使看到他大發雷霆的兇狠樣子，也永遠像是看着空氣一樣看着他，既不害怕，又不反感——就只有她，無論他做甚麼也好，她也是一副很乖很呆的表情，真的沒有絲毫恐懼。

甚至連他在儀式後離她而去，繼續每日和不同女人來往，她也是沒有任何反應，就和從前一樣，每天那麼……可愛的獨自發呆，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其他人聊天、玩樂，但就是對他這個丈夫沒有任何表示——他一直以為，娶了她回來後，她就會懂了，就會明白他長久以來不知如何表達的特殊情感!但他依然改變不了自己的語氣和說話方式!

他不知多想吻她的唇——!

是不是只有把她抱到床上，她才對他產生感情!?

塞特煩躁地在她身邊坐下，發現她真的很聽話地繼續扭頭看着窗外，不由得想摸摸她的長髮，但隨即就思及她應該也毫無反應，頓時挫敗地再次把手放下。明明已經說服過自己，她是最為特別和重要的，他要學會控制自己的脾氣，起碼要像那個、不，比那個討厭又總是一副與世無爭的溫和歐西里斯做得要好，他才可以贏取她的注意。

「……你晚餐吃飽了沒有?」

好不容易開口後的第一句卻是如此失敗。

這可是他們十五年後的久別重逢，他應該把她按在床上，直接寵愛她才——

「沒有。」

妮芙蒂斯毫不猶豫地答道，原本還在暗自懊惱的男人馬上臉色一沉，就要衝出去抓來廚師和女官興師問罪，但下一秒他就少有地忍住了。塞特把她的身子板過來，灼熱的大手就貼上少女平坦得很的腹部，她卻只是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背後的雕刻，既沒有看他，對於他指尖的挑逗動作也全無反應，更加沒有在意他褪下她的長袍。

「看着我，妮芙蒂斯，為甚麼你沒有吃飽?」

他很努力地克制自己的語氣，所幸小姑娘烏溜溜的眼眸可愛得要命，才勉強令他控制住自己。即使他表面看來一直也不喜歡她、甚至厭惡她過於純真乾淨的眼神，他可是愛極了她，一方面卻又很努力地壓抑自己暴戾的一面……就只為了令她更加親近他，成為她心中獨一無二的人。

「我不喜歡吃萵苣，晚餐有。」

她老實的回答突然令他的心情好了起來，不由得想到，萵苣也許倒真的不適合小姑娘食用啊，一來她從小到大好像也不吃萵苣的，二來這可是其中一種對男性的絕好春藥——不過他想當然是不需要，他可是清楚自己的能力，只是一直沒機會讓她見識而已。早知道就在新婚的當時好好寵她了，現在……可惜也不是時候。

「那麽你喜歡吃甚麼?」

「蜂蜜蛋糕。」

又是蜂蜜蛋糕。

這是一場惡夢。

妮芙蒂斯對於喜歡的事情很是執着，凡是她所喜歡的，她就從不變心，更加不會生厭。記得她小時候某段日子最嚴重之際，她可是連續兩個月，只吃蜂蜜蛋糕，拒絕吃其他的東西，當女官和廚師給她其他食物的時候，她可是寧可餓肚子也不吃的，當時可是花了長時間才把她勉強糾正過來。

只是……她到底是從甚麼時候開始變得如此奇怪的?在這之前，她的表情可是很豐富的，總是跟在他背後，總是唸着後要嫁給他，總是甜甜地微笑……他們雖然是分開五天出生的，但小姑娘的成長甚麼時候比他們慢多了，最後又突然開始變成這樣子的，真的是……當年的後遺症嗎?

「……你餓嗎?」

她突然一眨也不眨地盯住他，莫名的關心顯然令他很是高興，連忙把這小小的女孩抱到腿上，終於小心翼翼地輕撫她的長髮，又輕輕摩挲她嬌嫩的光滑肌膚。她卻好像有點不舒服，在他懷中扭來扭去，又低頭往床上摸索甚麼，像隻很不安份的小動物——此時，她終於好像找到甚麼東西了，獻寶似的打開那包裹起來的——

「給你吃。」

小姑娘一臉堅定地看着他，遞上了她藏了不知多久的蜂蜜蛋糕，然後直接塞入他的手中，接着就安安靜靜地回望他，明顯是在等他吃。男人遲疑了一下，看了看這明顯不能吃的蛋糕，心疼又生氣，但最後還是怒氣蓋過了一切，看似隨手一捏，手中的蛋糕驟然化為了一堆沙子從指縫掉下。

「……你怎麼就這樣蠢!?都放多久!這還能吃嗎!?」

「不能吃。」

妮芙蒂斯突然斬釘截鐵地回話，這般老實令到他又微微一怔，但隨即就思及這不可能那麼簡單的了，而且可能不過是再次令他失望。在塞特略為疑惑的眼神中，她指了一指地上的沙子，另一隻手則抓住他的一縷長髮，赤紅的髮絲在她白嫩的手中倒是漂亮得很，只可惜這如火的色澤一直也無法燃起她對於他、以及周遭一切的熱情。

「因為變沙子了，沙子不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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