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鼬得知爷爷病重的消息是在圣诞当天，一向硬朗的老人正在宴会上给大家调酒助兴，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伶鼬那天没参加宴会，被艾沃森约出去吃牛排，吃到一半的时候金丝突然发来消息，当啷一声伶鼬的刀叉掉在地上。

　　“我爷爷生病了！我要去看他！”

　　“我和你一起去！”艾沃森说。

　　夫妻二人来不及换衣服，心急火燎地赶到医院，伶鼬奔跑在医院楼道里，穿着高跟鞋差点摔倒。当她赶到爷爷所在的急救室，却没看到想象中的急救场景，爷爷一个人躺在手术台上，只是贴了一些传感器，大夫们则聚在门外，正在疯狂地吵成一团。

　　“我们该怎么救他！？”

　　“我们该不该救他！？”

　　“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常规治疗很难挽回……”

　　“严重到这种程度，怎么可能到今天才发现！？没人照顾他的起居吗！？”

　　“是他照顾别人的起居，据我所知他和财先生夫妇住在一起。”

　　“体检呢！？怎么会扩散到这种程度！？”

　　“我查了，令先生最近一次体检记录还是一年前……”

　　“我就说了！强制体检力度还不够！要加强！加频率！金丝雀城全体公民半个也不能漏过！不应该有任何特例者！”

　　“那么现在呢？我们该怎么治疗？该和普通市民一样对待吗？”

　　“不不，当然不！令先生是金丝雀城建城领袖之一，他当然该享受更高级待遇！”

　　“这不是咱们能做决定的，不要治疗他，就这样放着，否则伦理监督组会起诉我！”

　　“看啊，杰德尔来了！太好了！！！”

　　艾沃森赶过去的时候，争吵中的大夫们都松了口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脑癌晚期。”

　　伶鼬听到这个词一愣，但突然又笑起来：

　　“……你们肯定能治好吧？哈哈，快告诉我肯定能治好！这里不是金丝雀城吗？我老公不是研究出那么多医疗技术吗？快治啊！快给我爷爷做手术！还愣着干嘛！要是连这都治不好，你们给我滚出金丝雀城去！”

　　艾沃森拦住她：“伶鼬！伶鼬！冷静下来，坐在这里，一切交给我们，做得好亲爱的，控制自己的情绪，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永远不要迷失自我，永远不要……”

　　艾沃森一把使伶鼬安静一边对旁人说：“把白瞑叫过来，还有夜蛾。让沈博士和金丝校长他们先在会议室里等着，把我妻子也带过去，让银狐亲自看护令先生。”

　　财二爷和花栗也赶来了，伶鼬差点和他们打起来，三个人才把她劝住。

　　“你俩跟我爷爷住就半点都不操心吗！？脑癌肯定早就出现症状了，为什么耗到晚期才发现！？你们是不是没有眼睛！？你们是不是没有脑子！！！？”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花栗哭着说。

　　路过楼道的沈绰大骂伶鼬：

　　“够了！你从来就没想过把自己爷爷接过来住，你都没亲自照顾过半天，现在还怪上别人了！？”

　　匆匆赶来的白大夫赶紧把沈绰支走，以免伶鼬再跟他掐起来。伶鼬还想追上去掐，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掏出来骂，银狐急忙把她拽走。

　　“伶鼬姐！别这样，别嚷！墙没那么隔音，别吵着病人！”

　　伶鼬呆呆地看着墙，哇的一声痛哭出来。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啊！！哇啊啊啊啊！！！！！”

　　“治病要紧，事已至此就别讨论错不错了。”

　　………………

　　医院地下的秘密小会议室里聚集了一群医生，艾沃森也在，当然还有白大夫。

　　“令先生目前的治疗方案有两种，第一种就是切除癌变组织，然后尽可能杀死体内癌细胞，得益于杰德尔的黏菌体研究，就算扩散到全身我们也可以100%杀死癌细胞，彻底根治癌症。但是有个巨大的问题，因为令先生的癌变部位在脑部，而且是在这个位置……”

　　医生配合幻灯片进行讲解。

　　“……切除难度非常巨大，成功率可能仅有60%。但是如果纯粹用放疗法或者黏菌细胞灭癌法，周期又非常漫长，癌细胞会扩散到脑干，损伤中枢，直接致死。”

　　白大夫问：“那么你建议用什么方法治疗令先生？”

　　“我建议——或者说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思维继承术。”

　　另一位医生说：“令先生的疾病无疑已经使他损失一部分记忆，只是他没有察觉。如果我们现在埋下再生卵，一个月后还能把他的大部分记忆挽救回来。”

　　白大夫问：“令先生什么岁数？”

　　“91了。”

　　“他的克隆体呢？”

　　“5岁。”

　　“技术上有问题吗？”

　　“我想没有。”

　　白大夫扭头问：“你怎么看，艾沃森？有必要把91岁的令维的思维转移到5岁的身体上吗？”

　　艾沃森说：“这不是年龄问题，是什么问题你比我更清楚。”

　　“我当然清楚，我想知道你是否清楚，毕竟这是你妻子唯一的血亲，我想看看你的原则底线。”

　　“我的原则底线就是伦理监督组的原则底线。”

　　白大夫拍拍艾沃森的肩膀：“希望你一贯保持。”

　　会议很快就散了，一群人走回令维的手术室门前，白大夫皱皱眉头，因为他看见小杏正在床边俯视令维的脸。

　　“护士呢？银狐呢？谁放她进去的？”

　　看见白大夫过来了，小杏走出手术室，一言不发地消失在楼道尽头，有的医生满怀不解，但看到艾沃森和白大夫都没做反应，也就不再追问。

　　伶鼬从洗手间出来了，金丝和银狐跟着她，她明显刚哭过。看见医生们出来了，伶鼬抓住丈夫的衣领，痛苦地问：

　　“我爷爷还有救吗？”

　　“我们有唯一的治疗方案，但我不打算使用。”

　　“为什么！？”

　　“因为唯一的方案就是思维继承术。”

　　伶鼬的表情凝固了几秒，又突然嚷起来：

　　“用啊！多好的技术！金丝雀城科技真是太好了！！！连你都用了怎么就不能给我爷爷用？”

　　“他的克隆体只有五岁。”

　　“哈哈！太好玩了！到时候我抱着我爷爷逛街……”

　　银狐摇晃她肩膀：“伶鼬姐！听艾沃森把话说话！”

　　艾沃森说：“我没什么可说的，我们不打算为令先生做这个手术。”

　　“你说什么胡话呢……你是不是我老公！？”

　　“我当然是，亲爱的，但这是两码事。”

　　“什么叫你们不打算？‘你们’是谁！？不就是你吗！？科研中心谁不听你的？？？”

　　“不，还有伦理监督组。”

　　“问多少次了，这个破组到底是什么！？组长是谁？我怎么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们还当我是副校长吗？”

　　伶鼬恶狠狠地看着艾沃森，也看着白大夫，看着在场的所有人。

　　白大夫说：“伦理监督组的组长是小杏，组员是一些黏菌少女们，包括夜蛾。她们制定了规则，而且正在逐步完善，日后将会加入金丝雀城的法律。”

　　伶鼬不屑地说：“她们！？她们能监督什么？白小杏怕不是盼着我爷爷早点死！黏菌体又怎么样，不是都听金丝的话吗？你们听她们的？”

　　“不是我们听她们的，而是赋予她们这样的权力。”

　　“那好，把规则拿出来，我看看是哪条规定不许我爷爷治病！”

　　夜蛾说：“很抱歉，规则是保密的，只有伦理监督组、科研人员与临床医生有阅览权限。”

　　伶鼬都快疯了：“你们不治我爷爷，看着他死，问你们原因又说保密，你们到底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上帝。”

　　“什么！？”

　　“我们把自己当成上帝。”

　　说这句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艾沃森·杰德尔。白大夫听了皱皱眉头，把话抢过来：

　　“伶鼬你听我说，虽然规则目前对你保密，但是道理我是可以给你讲的。如果你爷爷的思维被移植到5岁的身体上，那证明什么？他的寿命又被延长了好几十年！当然可能脑容量不足以容纳近200年的记忆，当他第二次衰老的时候可能会有大量失忆现象……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获得了生命的延续！艾沃森就是打个比方，你看圣经说上帝可以使人长生不死，但他还是给人类设定了有限的寿命，每个人都会死，一视同仁。我们也想一视同仁，或者在一定程度上尽量一视同仁，令先生已经91岁了，就算不患脑癌，也是正常人类寿命将尽的年龄了。人不能不死，人必须死，老人去世，婴儿诞生，人类这个种群才能持续生存。我也就说这么多了，伶鼬，你也该懂这个道理。”

　　“我不懂！我爷爷昨天还好好的！我还有好多话没和他说！他还说要看到我的小孩！我们还想好好聊天……还想……”

　　白大夫没再说话，转身就走，带走了身边的医生们。艾沃森看了伶鼬一眼，也被白大夫带走了。

　　“……等等，你们去哪？你们回来！救救我爷爷啊！！！我求求你们！！！你们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们！！！艾沃森！！！你怎么能这么残忍！！！！！！啊！！！！！！！！”

　　银狐掏出一支药剂，用药物使伶鼬睡了过去。金丝把伶鼬抱在怀里，难过地看着她。

　　“我能理解白大夫的话，伶鼬为什么不理解呢？”

　　“伶鼬姐也理解，但她太伤心了，一时间失去了理智。等她醒来之后会明白过来的。”

　　金丝又看了看玻璃幕墙后面的令维。

　　“竟然91岁了……我一直以为也就70多岁。看来年龄真是不能从外表判断……”

　　银狐一笑：“姐姐也糊涂了，咱俩这种生物说什么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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