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鼬感到自己再次被扛下车，扔在冰冷的地板上。她们果然是在空中，能够感到机身的上下起伏。然后她们的眼罩被拿走了，嘴上的胶带也被撕掉。伶鼬大口用嘴呼吸着，说不出一句话，处于极度的惊恐和紧张中。弹涂也说不出话，依旧哭着，撕掉胶带只是使她换了一种哭声。

　　机舱里的所有人都蒙着脸，挎着枪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们，唯有一个人向她们走来，坐在被打成筛子的汽车引擎盖上，也不首先说话，只是和她们对视。

　　对视了一会儿，弹涂的哭声小多了，伶鼬逐渐鼓起勇气，颤抖着问了句：

　　“……你们不是UNGMC的人？”

　　“哈！哈哈哈！当然不是！”

　　“你们是谁？”

　　“普通人，洋盐市民，黎民百姓。”

　　伶鼬环视四周，能看得出这确实不像一支正规军队，视线里的11个人分别挎着不同产地不同年代的冲锋枪或突击步枪，也没有防弹服，绑架自己的汽车也不过是台90年代的皇冠，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木头箱子，里面装着不少子弹。机舱里阴暗潮湿，舱壁锈迹斑斑，尽管机身巨大，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机翼上的螺旋桨，简直就像航空博物馆里展示的半个多世纪前的产物。

　　男人拽着伶鼬的头发把她拖到窗前，伶鼬尖叫着，脸被贴在冰冷的玻璃上。

　　“用你的眼睛看看洋盐市，看看这片可怜的土地！我们的家园被你们破坏成了这样，你居然敢自投罗网！？哈哈，哈哈哈哈！看看！看看！！！”

　　伶鼬被迫向下看去，可以看到灯火通明的海岸线，如玉带般反射着月色的甜江，漆黑一片的西部，还有西面更远处的另一片灯光——金丝雀城。

　　看方向飞机正在往北飞。

　　“你以为洋盐市是什么？啊？副校长夫人？迅速发展起来的国际大都市吗？得益于你们的条约吗？是不是觉得洋盐市民都该感谢你们？觉得自己很伟大？好好的一座城市被你们毁于一旦，你居然还敢来！！？”

　　伶鼬终于吼出一句：“我们怎么就毁洋盐市了！？你倒是说说啊！”

　　男人狠狠抽了伶鼬一嘴巴，有血从她嘴角流出来。他拽着伶鼬头发还要抽，这时传来一个浑厚的女声：

　　“别打了！打孕妇算什么本事！”

　　“熊姐！我……”

　　“别打她，处决的时候也别折磨。女人都不容易，何况她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错在哪。”

　　说话的女人比猪蹄还强壮，剃成短发，戴着口罩，手里举着一把枪，走到伶鼬和弹涂身边，把她们扶起来，使她们能背靠舱壁坐在地上。

　　“你要处决我们？”伶鼬问。

　　“你们两个无所谓，我更想处决你们金丝校长。”

　　“迟早要砍掉她的狗头！”旁边的男人也愤怒地说。

　　“你说我们毁了洋盐市，到底在说什么？”

　　强壮的女人俯视窗外，尽管洋盐市可能已经被甩在身后了。她眉头紧皱，说出四个字：

　　“天下大乱。”

　　“什么！？”

　　“北有食人鱼牧场租界，南有李博士集团租界，东有圣玛丽安娜租界，三大租界割据洋盐市，草菅人命，滥杀无辜，甚至公开杀人，屠杀女人取乐，这你应该是知道的。”

　　“什么叫滥杀无辜！？这是我们肉畜协会的生意！屠宰的都是合法肉畜，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女人不屑地说：“都是合法肉畜？你说都是？哈哈哈哈！真不愧是金丝雀城的人，说出这种天真的话！自从条约签订以来，搬进洋盐市的都是什么人？一群杀人为乐的疯子！你能保证他们只杀合法肉畜？你能控制一群疯子的行为？”

　　弹涂也壮着胆子顶撞一句：“非法杀人案的话自然会有警察处理！”

　　“好一个警察！谁是警察？哪的警察？三大租界完全自治，法律就像帮派规定一样天真，毫无治安可言！租界外部你以为是政府军全权管辖？大错特错！根本没法管！因为UNGMC驻军太多，干涉太广，政府军极度不满！对政府来说，洋盐市本来就是自己国土，UNGMC却是万国部队，凭什么毫无节制地大肆增兵？然而洋盐市又是进入金丝雀城唯一通道，正好给了UNGMC驻军的借口，再加上洋盐市通商口岸的性质，UNGMC派维和警察全城巡逻，和政府公安机关的矛盾大于合作！三大租界，两大军方，这五大势力明争暗斗，明面上不放一枪，暗地里疯狂夺权！”

　　伶鼬正要说话，却被女人顶了回去：

　　“你以为这就完了吗！？三大租界至少还在《首批合法化可食用人类企业名录》上，你知道有多少不合法的人口交易组织在洋盐市活动？光是你们吃人公司还好，结果乱七八糟的军火、毒品，各种黑市买卖全都来了！另外你该知道瑟米西沃安教会吧？她们也想在洋盐市设立租界，结果申请名录失败，怀着报复心理在洋盐市暗中活动，拉拢教徒，逐渐形成一大势力，我猜你根本就不知道吧？你肯定不知道，知道的话估计打死也不敢来！那群女人都被彻底洗脑了，但是她们居然有枪！UNGMC和她们有过正面冲突，赶不尽杀不绝，打压严了就躲进食人鱼牧场租界里，风头过了就再跑出来洗脑百姓！你根本就不知道！”

　　“城市分裂成这样，黑帮应运而生，都说洋盐市首富杨竖杨老板，他是怎么富起来的？完完全全就是黑社会作风！这人榨取本地商户的保护费，市中心商业区基本都要给他‘交租’，不交的直接赶走，顶撞他的直接抹杀！但是他又欺软怕硬，游走在三大租界两大军方之间，拉拢关系，四处示好、行贿，经常举办大排场的活动邀请他们参加，甚至和我说的地下非法企业也有瓜葛！”

　　“你以为这就完了吗？光是这样就太好了！还有一大唯恐天下不乱的神秘组织，成员各个都是特种部队的战斗力、情报高手的警觉性，杀人不留痕迹，行事诡谲，只因近年来成员太过集中于洋盐市才稍微浮出些水面，名为黄三角会。”

　　伶鼬心里一惊：这个组织居然还在活动？

　　“哈哈副校长，你摆出这么惊讶的表情干什么？莫非你也听说过？但是你大概不知道，乱就乱在黄三角会有两个，一个本会一个分会，相互对立，甚至成员互相暗杀！这个分会规模较小，也更不善于隐藏，首领人称独目马，常在三大租界内部杀人搞破坏。然而本会行动隐秘，目的不明，尽管上述所有势力都知道黄三角会本会成员遍布洋盐市，但却一个也揪不出来！传言有人在东南沿岸的航母酒店上见过黄三角标，猜测可能是一处据点，也不过是捕风捉影。”

　　伶鼬还真第一次听说本会分会之说，但是听到后面又不屑地一笑：“航母酒店是我们金丝雀城的白副校长派人经营，莫名其妙就成了什么黄三角会的据点？”

　　女人不回应她的话，双拳紧握地说：

　　“洋盐市被这些势力搅成血水一盆，民不聊生，而你什么也不知道！所有这些势力就像地面上互相撕咬的蚂蚁，仰望你们金丝雀城的城防部队屡屡飞过。你只看见越来越多的高楼大厦和猛增的人口，自以为做了什么善事，却看不见任何痛苦，看不见任何混乱！金丝雀城在遥远的天上，你们就是天上的人，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俯视着地面的洋盐市，从没想过一纸条约把洋盐市毁成了什么样子！”

　　客观来讲伶鼬被这些话震惊了，但她依然没有忘记当务之急，冷静地问了句：

　　“说了这么多势力，我只想问，你们又是谁？”

　　“我没说过吗？普通市民。”

　　“为了把我抢走不惜强闯UNGMC大楼的‘普通市民’？你们定义中的普通市民似乎胆子也忒大了点？”

　　男人怒吼一句：“住嘴！”

　　女人让他走开，微笑着对伶鼬说：

　　“自从条约签署，洋盐市人口猛增至400万，原住民只占五分之一，已经不是大群体了。然而就是这五分之一的人，正在饱受你所无法想象的痛苦，心惊胆战，随时可能在冲突中失去生命，随时可能失去家人，有些人已经失去了，他们的生命仅剩灰暗，他们想要复仇，想要消灭所有带来痛苦的东西，而你们，金丝雀城，无疑就是痛苦之源！”

　　男人悲愤交加地低声咆哮着：

　　“……我要灭了金丝雀城……我要杀了金丝……我要砍死她！！！！”

　　女人说：“他不是洋盐市人，反而是你们甜水市的，几年前甜水事变的时候，你们的城防部队大闹全城，一片直升机残骸砸死了他女儿，但是他连尸体都没能带走，你们的城防部队在他面前把他女儿的尸体撕成几块……然后吃得骨头也不剩！不论对甜水市还是对洋盐市，你们就是痛苦之源，你和你的金丝校长，死一亿次都不足以平息我们的愤怒！UNGMC又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同意这种条约？还不是把洋盐市当成弃子！还不是牺牲少数保全多数？那么我们作为被牺牲的少数，要么悲愤而死，要么凭自己的拳头活下去！”

　　女人把枪上了膛：“最后告诉你我们的名字吧——义援会！我们援助在洋盐市饱受痛苦的市民们，不仅拯救他们，也为他们报仇雪恨！”

　　枪口首先指向弹涂，弹涂发出杀猪般的尖叫，本能地向后躲，伶鼬挡在她前面。

　　悲愤了半天的男人突然喊：

　　“熊姐？熊姐！不是要把她们当人质吗！？现在咱们就动手，城防部队追上来把飞机打掉怎么办！？咱们的速度可比不过她们的喷射器！”

　　“这个戴钻石的不是金丝雀城的人，先打死她，让这位伶鼬副校长也感受一下咱们经历过的痛苦。”

　　“啊！！！！啊！！！！！！”

　　弹涂无谓地扭动身体，晃动脑袋，发出刺耳的尖叫，使劲往伶鼬身后钻。枪管贴着伶鼬的脸，穿过她的头发，对准弹涂的脑袋……

　　然而这时飞机一阵剧烈的摇晃，突然大角度向上扬起，机舱里的所有东西都迅速向机尾滑落，有两个人被木箱子和轿车砸死！其他人还多少能抓住点东西，手脚被捆的伶鼬和弹涂只能任由自己向后滑落，伶鼬摔进一个装满枪支和茅草的木箱子里，弹涂一屁股拱在汽车保险杠上，痛苦地嚎叫，至少还没死。与此同时伶鼬听到有人喊：

　　“飞行员被打死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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