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fin.

　　在小狐丸還沒有認識到自己的心意之前，有人這樣問惡魔：「如果死神真的跑了怎麼辦？」

　　惡魔以詠唱詩歌的語調這樣回答：「如果小狐丸跑了，我就去拜訪他，遵循古老的習俗每天晚上夜訪。用最健美的牛拉著最豪華的牛車，用最美麗的布匹和最鮮豔的花朵來裝飾，滿載黃金和香料，讓我可以在入暮時分，從容敲響佳人的門扉，說一聲，『我來了。』」

　　他陶醉的語調就像在規畫一個美好的未來，雖然除了他沒人能領會這份浪漫。

※

　　三日月宗近的無法無天，體現在生活的每一個細節裡。

　　上次小狐丸好不容易把他從小國首相的幕僚位置上帶回來，才總算拯救一個國家倖免於難，再讓他隨心所欲玩下去，待該國經濟崩潰內亂四起，那數百萬人大概很快就會亡於天災人禍之下。

　　就像導火線都在爆炸現場外，站上最前線的都不是罪魁禍首，三日月宗近盡責地混在智囊團裡，當一個勤勤懇懇的小軍師，規劃各種法規、推動各項政策，幫助首相得到前所未有的聲望和財富。在這個後武裝衝突時代，靠文明的手法便能影響諸多局面，一面與敵國勾結訂約，一面掏空自己的國家，廣列名目、剝削私產、透支社會福利，只要再幾年時間，這個國家就會變成他最喜歡的樣子：只有富人有權享受生活，而窮人追逐生活。但這一切在只缺臨門一腳的時候，被死神喊了停。

　　「你不是缺業績嗎？」惡魔幾乎是被闖入首相辦公室的死神強硬抱走，所幸三日月宗近還算享受小狐丸對他莫可奈何的樣子，這才願意從善如流，不過他還是理直氣壯地反問小狐丸，「這些數字抵得上你今年的額度了吧！」

　　「不，不用，真的，謝謝。」小狐丸困擾至極地勸阻三日月，竟然能逼得一個死神站出來拯救生靈，惡魔的好意真是敬謝不敏。

　　可憐的是正好目睹這一幕的首相，前一秒他還意氣風發地聽部屬報告進展，事前的各項安排就快到收穫的時候，就忽然有莫名其妙的人出現說著莫名其妙的話，赤裸裸地揭穿了他心中最大的秘密。幸好這位老先生的腦袋還算清楚，在惡魔被拖出辦公室的前一秒想清了來龍去脈，對他哆哆嗦嗦喊道：「你是誰？我召喚的惡魔不是你！」

　　「喔？你難道不是跟心裡的惡魔簽訂契約嗎？」三日月宗近聞言展顏一笑，偽裝成凡人的面貌瞬間消隱，露出了驚倫的絕世美貌。

　　於是死神最後還是順利接收了這個遲來的靈魂，真是可喜可賀。

　　地獄是不過聖誕節的，那是人類和天堂的節日。到了一年的尾聲，地獄的居民會泡在大大小小的酒吧裡吆喝吹噓一年來的豐功偉業，性愛和罪惡是他們生活的主軸，所有被天堂禁止的事物都能在這裡找到。死神對這樣的瘋狂習以為常，於是當他在飄著小雪的街道上，被快樂而盲從的人類包圍時，他反而有些茫然——其實年關到來才正是死神忙碌的時刻，有太多人被寒風帶走最後一口氣，他實在沒有多餘的時間陪惡魔在這裡消磨。即便大街小巷上掛滿了俗艷的紅綠色裝飾，街角都站著一個高大紅衣的白鬍子胖老頭，笑呵呵地朝往來行人招攬生意，也無法動搖死神把惡魔帶回去那堅如磐石的心腸。

　　但惡魔顯然對街上的熱鬧依依不捨，他將那些音樂和歡笑聲當作對比，百般委屈地對死神說：「你竟然在這麼好的日子綁架我！」

　　被如此指控的死神免不了背後起了一陣惡寒，不過與惡魔多年相處下來，他也不會再被如此簡單的話術騙得鬆了手，「三日月，聖誕節跟你我沒有關係。」萬聖節才剛過沒兩個月，還沒到下一場狂歡的時候，死神覺得自己很有道理。

　　「但我想要聖誕禮物，我這輩子還沒收過聖誕禮物。」惡魔指著那些「聖誕老人」手中的大紅布袋，就像是從沒得到過關愛，可憐又渴望的孩子這樣說。

　　「聖尼古拉斯早就退休了，如果你想找他要跟天堂打個報告。」小狐丸嘆了口氣，牢牢握緊了總想溜進商場趁機脫身的三日月宗近，「而且你也沒有用來裝禮物的襪子。」

　　「我可以拿你的。」惡魔理直氣壯地說。

　　「我們也沒有聖誕樹。」

　　「回家路上去砍一棵。」

　　「還有槲寄生。」

　　「你提醒了我今天的早安吻還沒給。」

　　「唔……」他們在光天化日之下當眾熱吻，小狐丸抱著三日月宗近，從對方雙臂收緊的程度清楚認識到愛人這次不會輕易罷休，「好吧，更重要的是我根本沒有準備禮物。」

　　「那就把你自己當成禮物。」惡魔立刻回答，他笑得美麗而燦爛，讓人不得不懷疑自己是否又主動落入了他的圈套。

　　一環扣著一環，恭喜死神又再一次把自己賣掉了。

※

　　諸如此類的故事常常發生在他們的生活裡，惡魔閒不下來的性子加上死神的百般縱容，讓他們成為同儕間最駭人聽聞的組合。人間百年的時光，讓他們培養起無與倫比的默契，足夠驕傲地說只有自己最了解彼此，對方的思考、喜好，每一個表情和動作都瞭然於心，融入彼此的生活密不可分。

　　小狐丸知道三日月宗近還有秘密，三日月宗近也明白小狐丸並不在意這件事，三日月宗近始終沒有說明自己的來處，他人總是恨不得張揚自己的高貴血統，他卻憑著強大的實力，依舊如此神秘地高高在上；而小狐丸在百年的約定即將到來時，領會了因隱瞞而生猜忌是最可笑的事，當時間一分一秒被吞噬，他該做的是把握每一個待在三日月宗近身旁的機會。

　　趁自己還能擁抱他的時候。

　　他們走遍世上的每一個角落，抽空拜訪已經消失的秘境，小狐丸從那些被世人遺忘的神祇眼中看到黃昏，也發覺自己的力量在不知不覺中變質，比死亡更多一些，比生命更少幾分。這些變化讓他清楚，當屹立在死亡山谷的標竿開始動搖，就到他結束的時候了。

　　三日月宗近總意有所指地跟小狐丸說些模稜兩可的話語，只是他還不夠聰明去領會其中意涵，就好像他們兩人正共同走向一個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終點，卻始終沒有人當面說破，共同活在虛幻的假象裡。

　　死神牽著惡魔的手跪在他身前，在手背上落下最虔誠的吻，他是他最誠摯的愛、最深切的的信仰，如今賴以為生的一切；然而地獄不過是天堂的倒影，這個世界所有的基礎都來自天父，一旦當他改變了存在的信念，這個神域就再也沒有他的容身之處。但他此時此刻，只願意相信自己是因三日月而活。

　　為了再一次遇見他、為了再一次愛上他。這些念頭隨著時間經過越來越強烈，就好像其實一直以來都存在那裡，只是如今才被他正眼直視，終於在最後衝破了層層禁錮的枷鎖。

　　就讓他再做最後一場美夢吧。

　　他感受著力量的流逝，靜靜等候被排斥消弭的時刻到來，卻見惡魔不滿地瞪著他，瀟灑地反握住他的手，一把用力將他拉起，於是小狐丸撞入並不比他寬闊的懷抱。再也沒有骷髏、再也沒有斗篷，他終於回歸了最原始的模樣，那個三日月宗近一直以來最喜歡的模樣。

　　惡魔在他疑惑的目光中輕輕搖了搖頭，彈指間為兩人換上了一襲隆重華美的衣裳，用命運降臨的口吻，以邀請同往春遊的語調微笑著開口說道：「那麼，親愛的小狐丸先生，該是我們回家的時候了，現在你只有一個選擇——你要跟我一起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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