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涼粥

『喲！要抓人啦，不過我有什麼罪呢？』

『妨礙公務，以及竊盜，至少有三四個人可以當人證，在場的垃圾一定有很多物證吧』荒木叔叔拿出了手銬，示意要制服流浪漢

『既然你們花人民納稅的錢在翻這些垃圾的話我也無所謂』流浪漢將手伸出來『不管是監獄還是拘留所，對我來說都是很舒適的阿，歡迎逮捕阿』

荒木叔叔咬著牙『...這渾帳東西...』將流浪漢銬在旁邊的欄杆上

『悟君，你等我一下，我回車上請求支援，把這傢伙逼供出螢之介君的下落』說完荒木叔叔便跑回警車...

我看著這個大叔...全身散發著髒臭味...眼神渙散...毫無尊嚴...

這個男人...拔了少爺的...腳指甲...

為什麼？

少爺為什麼要被這個男人拔腳指甲...

少爺犯了什麼錯？

因為少爺偷東西嗎？

但是我已經給錢了阿？

而且少爺偷東西之前，就已經受傷了不是嗎？

所以少爺受傷，是因為這個男人嗎？

少爺走路會一跛一跛的，是因為這個男人嗎？

現在少爺下落不明，是因為這個男人嗎？

幾個禮拜以來好不容易找到的情報，追到這裡卻斷掉了，是因為這個男人嗎？

一切的努力都白費了，是因為這個男人嗎？

都是因為這個男人嗎？

都是因為這個男人嗎？

...

『呵呵呵...小夥子...你的眼神很恐怖喔...』

「...少爺...在哪裡...」

『呵呵...小夥子...警察就在旁邊...你想幹什麼...』

「...少爺...在哪裡...」

都是因為這個男人

都是因為這個男人

「...少爺...在哪裡...」我手腕的繃帶滲出了血，指縫也因為緊握的拳頭而流出了血絲

『少爺少爺叫個不停...你們在辦家家酒阿...』

「...少爺...在哪裡...」

都是因為這個男人

都是因為這個男人

『如果我是你的話...還不如快點回家...或許會趕上少爺回去的一些"跡象"呢...哈哈哈哈』

回家...

回家...

回家...

--螢火蟲如果離開了棲息地，是活不久的...

回家...

--爸爸留下的鑰匙...地點在...櫻見村...

當我意識到的時候，已經坐在空無一人的公車上，開往櫻見村的路上了...

公車後照鏡上，一顆金色的鈴鐺，用紅繩子綁著，叮叮鈴鈴響著...

「...忘了跟荒木叔叔辭別了...真沒禮貌...」手上還拿著荒木叔叔幫我印的，少爺的照片...

「...」

『小哥』司機先生開著車，走著山路『你看起來還是學生呢，不用上課嗎？』

「...」

『不想講沒關係啦，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只是這條線很偏僻，難得會有乘客罷了，聊個天吧』

我看著司機，司機帶著圓圓的眼鏡，看不清楚年紀

『搭我這條線的，不是想搬家的，就是想回家的，櫻見村畢竟比較偏僻，不會有什麼外地的旅客』

『小哥，怎麼會想去櫻見村啊？』

「我去找人...」我緊握著少爺的照片「不對...我是要回家的...」

『...小哥阿，你手中的照片是？』

「他應該已經在家裡等我了...」我空洞的眼神中，眼淚似乎已經流不出來了

『...小哥阿，我告訴你一個故事吧』

『你知道櫻見村的櫻花，會在一年的某一個時刻變成紅色的嗎？』

我點點頭「...是紅櫻祭，是吧？」

『小哥...那你知道為什麼紅櫻祭的櫻花會變紅嗎？』

「有說是品種關係...有說是氣候光線關係...我也不太清楚...」現在我只想著...少爺在哪裡...

『哈哈哈，大多祭典背後都會有個典故的，聽說紅櫻祭的故事是一個悲傷的傳說...一個等待著永遠不會到來的人的故事...』

「...你想說什麼...」

『小哥...先別生氣，就是因為是這種典故，所以如果你在找人的話，紅櫻祭當天...一定會有奇蹟的...』司機先生推著圓圓的眼鏡，說著

「...」

『小哥阿...你相信奇蹟嗎？』

「...不相信...」如果真的有股力量可以製造奇蹟...為什麼

讓我再一次的...再一次的...

『小哥阿...那你覺得人會為了信仰，犧牲到什麼程度呢？』

「...」

『會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重視嗎？』

「...會」我摸一摸手腕上的繃帶「...如果可以再見一面...」

「即使...那是一個永遠不會到來的人...如果可以再見一面...的話」

『光只是為了...再見一面嗎...即使那一面也不能過為你帶來什麼...即使那一面會讓你失去一切...這樣值得嗎？』

「...什麼值不值得」我漸漸咬緊了牙關「那重要嗎...？」

『...這樣啊...』

之後我們便陷入了沉默，五六分鐘後

『小哥阿，你看起來挺累得，稍微睡一下吧，到櫻見村還有一段時間，到了我會叫你的』司機先生一說完...不知為什麼...一股強烈的睡意湧了上來...

朦朧之中，似乎聽到了什麼，漸漸地失去了意識

『相信我吧，一定會有奇蹟的...國井同學...』

...

..

.

『到囉，小哥』我感覺到有人輕拍我的背，是司機先生

「阿...不好意思...」

『不會，這裡就是盛川前站了，該下車囉』

「謝謝...」我拿起我的包包，走下了公車

不遠處就是盛川中學了，熟悉的飲料販賣機，這裡就是我跟少爺往常上下學時，等待司機接送我們的地方...

另一頭傳出熱鬧的聲音...似乎是祭典...看看時間...應該是下課的時間了，這裡卻沒什麼人...所以今天應該是放假吧...

眼看公車越走越遠，我也要趕快找尋少爺的下落，先找尋爸爸留給我的地址...

『...國井！？你怎麼會在這？』

我轉頭一看，是兔子尾同學，戴著安全帽，穿著華麗的祭典服，騎著速可達『你們失蹤了好久...大家都好擔心你們耶！』

「兔子尾同學...你怎麼...」

兔子為同學愣了一下『噢...這個阿』便拍拍機車，笑了兩聲『這是我爸的啦，不要跟其他人說喔！』

「不...我是說你...」穿著祭典服，騎著機車...頓時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

『剛剛回學校拿忘了的東西，現在要回祭典會場，你看也知道，我是輔祭呢，你知道另一個輔祭是誰嗎？是辰樹喔！不敢相信吧！哈哈，他穿祭典服超可愛的！』

「...」

「兔子尾同學...你有看到..少爺嗎？」

『少爺？螢之介嗎？沒有看到耶...你們不是在一起嗎...』

「...」

兔子尾同學看著我的神情，手上拿著紙條

『...』便從車廂裡面拿出了一頂安全帽，丟給了我『國井...上來吧，距離祭典還有點時間，我先載你去你要去的地方』

「兔子尾同學？」

『這件事對你來說很重要吧，我沒辦法幫到底，不過至少可以幫這個忙』

「...謝謝...」

一騎上了車，兔子尾便催緊了油門衝了出去「...！？」機車的引擎似乎發出了什麼聲音，跑得有點吃力的樣子

『哈哈...等我們再長大一點這台機車可能就載不動了！』

「...小心一點啊...」

『安心吧～大家都去祭典會場了』不是這個意思吧...

櫻見村靠近臨山區不遠的地方，就是地址上的地點...四周的環境...都是回憶中的景點...

『這裡就是了嗎？』

我點了點頭...

兔子尾同學看著我『...我的能力只能幫到這囉...等你們也來參加祭典吧！』便拍著我的背『要知道，有困難一定要跟我們講，我們一定都會幫你們的...』

「...謝謝...」我便將安全帽還給兔子尾同學，揮了揮手，兔子尾同學看了我一眼，戴上安全帽，呼嘯而去

我看著這棟公寓...好多回憶，在每個角落浮動著...都有少爺的跡象...都有櫻咲媽媽的跡象...

走上了樓梯...到了門口...心跳得好快...

少爺會在這裡嗎...少爺知道這裡的地址嗎...我打開這扇門...少爺會出來迎接我嗎...

我插入的鑰匙，轉開了門鎖...打開了門...

二十坪左右的小房子，安安靜靜的，一片死寂，靠近門口是廚房，整整齊齊的，只是積起了一層灰...

走了進去，是櫻咲媽媽跟少爺的房間，是一間四五坪的小套房

我拿起長滿蜘蛛網的掃把跟抹布，開始打掃屋子，並且將積滿灰的床鋪以及枕頭更換成乾淨的包套，家裡有著少爺小時候的衣物，以及櫻咲媽媽的衣物...

電話上貼著耕彥老爺的電話，似乎聽到了少爺當時無助的求救聲...

「...」

讓自己忙...只是讓自己不會胡思亂想嗎...

但是我...為什麼不安感越來越重了...

看著窗外的天色，漸漸地變暗...遠處的祭典聲越來越熱鬧...對比安靜的屋內，顯得更加的寂寥...心情也越來越沉重...

十年前...的這個時候...

爸爸為了能夠專心打掃，不被少爺干擾，要求我帶少爺出去兩個鐘頭...

「恩...」

什麼理由呢？現在出門兩個鐘頭，回來天都黑了...

啊！

「少爺，可以跟我去買晚餐嗎？這裡少爺比我還要熟悉吧？」

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子，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說著話

「我們出門了，伯母」搖搖晃晃的走出了屋子，也沒將房門關上

我無神的走到河堤的橋墩旁，在雜貨店的自動販賣機買了一罐便宜的葡萄汁

手握著葡萄汁，那並不是珍貴又新鮮的葡萄現壓榨的，甚至可能根本沒有葡萄的成分在裡面

不過我記得少爺每喝一口，臉就淺淺泛出紅暈...

那個笑容，好可愛...

「...少爺...」我一個人坐在橋墩旁「他們只是害怕吧...」

「少爺...」我拿出我的手帕「跟少爺說一個秘密，我目前都還沒有跟別人說過喔」

「少爺，我沒有見過我的媽媽，爸爸說，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開我了，我對媽媽一點記憶都沒有...」

「但是，媽媽留了一個東西給我...」

我看著我的手帕「恩...就是這條手帕...」手帕裡包著兩個髮飾，一個夾著幾根頭髮，一個有道明顯的裂痕...

我搖搖頭，笑著說「沒關係的，至少有派上用場了」

「...」

草叢中，點點的螢火蟲飛了出來

我的眼睛好乾，總覺得我哭了好久了

我不能表現我的情緒，這是不被允許的...

「少爺...」

「對不起...」

我擦了擦眼睛「少爺，你看...」我指著河堤的方向，點點螢火蟲越來越多了

「那跟少爺一樣的名字，叫做螢火蟲，是一種長得很像甲蟲，屁股會發光的小蟲」

「少爺，螢火蟲如果....」

「螢...螢火蟲如果離開了自己的棲息地...是活不久的...」

「是不是...」

我走向了河堤...對著空氣講話...演著獨角戲...螢火蟲在四周明滅著...稀稀疏疏的...有如彼岸的亡魂...

河堤的不遠處，就是海口了，這裡是鹹淡水的交界處...螢火蟲最多的地方...

起風了，即使快四月了，天氣依舊很冷...天空開始飄起了櫻花，應該是河岸的櫻花飄下來的...

傍晚了，天空漸漸地從橘紅色轉成了紫色...祭典應該已經開始了吧...遠方的音樂變得好熱鬧...

--你知道櫻見村的櫻花為什麼會變紅嗎？

我走進了水裡，紅櫻祭的關係這附近一個人都沒有...

「少爺...你在那裏嗎？...」

我看著昏暗的海口...緩緩前進著

--聽說那是一個悲傷的故事...一個等待著永遠不會到來的人的故事...

「...」

少爺...

「.......少爺.......」

我對著無人的海口無助的呼喚著....水生草中的螢火蟲飛了起來...

飄下的櫻花花瓣...漸漸變成了鮮紅色...與螢火蟲在四周飛舞著

而我

『...悟...』在海口的方向，隱約聽到少爺的聲音

「...少爺...你在那裏嗎？...」

循著聲音...緩緩走向了水的深處...

「...少爺...」

...

..

.

-----------------------------------------------------------------------------------------------------------------------------------------------------------------

『...你叫什麼名字...』

「...」

『...你不會說話嗎？...』

「...」

『還是說...你沒有名字？...』

「...」

『...呵呵呵，還是說...你已經無法說話了？...』惡質的竊笑聲，骯髒的環繞著...

我看著天花板，空蕩蕩的白色屋頂，九盞燈迴繞城盤狀，照著我的身體，聽著液體滴到地板上的聲音...

「...」

我還看的到，代表我還有眼球...嗎？

「...」

我還聽的到，代表我還有耳朵...嗎？

「...」

但是我沒什麼感覺，那代表...我死了嗎？...

「...」

醜陋的醫師戴著口罩，拿著亮晃晃的手術刀，在我眼前舞動著...

奪去了感覺，奪去了溫度，奪去了知覺，奪去了自由，奪去了生命

接下來要奪去光明，還有聲音嗎？...

我說不出話...代表我...

隱約聽到，一個男孩的哭聲...

我無法轉頭...代表我已經沒有脖子了嗎？

『...少爺...少爺阿...』

是...悟...？

『...少爺...對不起....少爺...』悟的聲音，好沙啞，好疲憊...哭得好淒厲...好難受...

「...」

悟...

「...」

我發不出聲音...不過...我有多想要讓你知道...想要跟你說...

對不起...

還有我有多...喜歡你...

眼淚積在眼眶中，流不下來...屋頂的九盞手術燈，有如水面的月光，搖晃著，嘲笑著...

對不起...

對不起...

『...少爺阿...』

悟的聲音...似乎也漸漸的被水聲淹沒了...

不要阿...

不要阿...

拜託...

讓我...

再多聽聽...

悟的聲音吧...

就當作是我的...安魂曲吧...

「...」

搖晃的燈光中，似乎有兩個身影...靠近我，俯看著我

我的臉似乎感覺到，暖暖的，擦拭感

『螢之介寶貝...你真的好厲害...』

是...媽媽...

媽媽來接我了嗎？...

另一個身影...是爸爸...微笑著看著我...一句話都沒說...

『...會很辛苦，不過我相信螢之介寶貝，一定沒問題的！』

「...」

我感覺我的手，有股暖暖的力量，拉扯著我，給我力量

『螢之介寶貝，過來吧，慢慢的...左腳...右腳...』

我看著媽媽，還是那麼的溫柔，我緩緩地翻了身...卻使不上力氣...

『慢慢來喔...加油...』媽媽伸出了雙手，帶著笑容，我卻任性的不想動，想抱怨自己使不上力

「...」

媽媽還是笑著，伸出雙手『螢之介寶貝一定沒問題的，一步一步來』對了...這就像是我...第一次學走路的...

我緩緩的伸出雙手撐著地板，全身用力，把身體撐起來...

『對對...就是這樣...慢慢來喔...』

我感覺四肢力量都好微弱...身體好重...

「...」

我曲起了上半身，蹲坐在地上，已經費了我好大的勁了，我看著媽媽，希望媽媽可以牽起我的雙手，把我抱過去...

『不可以喔...』媽媽笑著說『螢之介寶貝一定要靠自己走過來才行，不能依賴媽媽...』

說完，媽媽依舊伸出了雙手『加油，靠自己的雙腳走過來吧，螢之介寶貝...』

我看著媽媽，看著地板，這段路，感覺好遠...

幾步路，五步？不對，跨大步一點，三到四步？...

我吸了一口氣，雙手撐地，用全身的力量，站了起來

『對對！好棒！就快成功囉！』

我搖搖晃晃的，跨出了第一步，頓時，一陣刺痛從腳底傳到了全身，全身的皮膚彷彿被火燒過一般刺痛，凍傷的肌膚紋理滲出了血絲...

我抱著身體...好痛...

『加油！...會很辛苦...但是一定要忍過去！』

我勉強地跨出第二步，一踩下去，喉嚨頓時被冰涼的海水浸透，肺部有如撕裂一般，我用力噁出了海水，還參著細沙，卡進了我肌膚紋理的傷口裡面...滴滴的血滴到了地上

難受到雙膝一軟，靠雙手撐著，好想就這樣倒下去...

『不可以...』媽媽看出了我的意圖『螢之介寶貝...媽媽也體驗過，很痛苦，皮膚很痛...連呼吸都是一種折磨...』

『但是...還是要撐過去...』我似乎看見了，小時候的爸爸，在大雪之中，抱起了還是嬰兒的媽媽

我咬緊牙關，跨出了第三步，腳趾頭斷指的傷口裂了開來，噴流出了血，切割著神經與骨頭的痛楚，有如玻璃碎片割著我的腦門，讓我全身發抖，冒出了冷汗...

「...」我呼吸緊湊，滿頭大汗，因為痛楚流出的眼淚已經讓我看不清楚媽媽了

「...媽...」

『來吧...再一步...再一步就到了...螢之介寶貝好棒』

我閉上了眼睛，抿住了氣，用力地跨了出去，就在踩下去的瞬間，頓時靠在一個溫暖的背上

終於...達到了嗎...

我靠著媽媽的背，嗅著媽媽的味道...

...咦？...這個味道...

好熟悉的味道...

--『少爺對未來有著什麼樣子的期望嗎？...』

--『希望全世界一同慶生的那個壽星，能夠協助少爺，一點點就好了』

「...悟？」

似乎有一顆流星，剛從頭頂劃過...

有看到嗎？

...

..

.

「...」

這裡是？...

我動了動身體，全身幾乎都裹著紗布，傳出一陣陣的刺痛...

我看著四周，床頭開著一盞小燈，昏暗的光線下，認出了這個地方，這盞小夜燈

這個屋頂...這個溫暖的棉被...那張椅子...那扇被我亂畫過的門...我記得這個小碎花的窗簾...窗框是媽媽最喜歡的普魯士藍所漆成的木頭框...

一個四五坪左右的小房間，有水...有電...而且好溫暖...

均勻的呼吸聲，在我旁邊龐大的身軀，蜷曲的睡姿，黑黑的眼袋，凌亂的頭髮，眼角的淚痕還沒消退，散發著熟悉的味道...身上一絲不掛，左手腕裹著紗布...緊貼著我

是夢...吧...悟才不曾這樣過呢...

床頭櫃上，小夜燈旁擺著一碗稀飯，光是看著我肚子就發出了飢餓的叫聲...

原來，在夢裡也會肚子餓阿...

我翻過了身，撐起了身體，身體的刺痛感仍然沒消退，勉強的側坐在床沿

果然，只是剛剛那個夢的延續...

捧起了稀飯，喝了一口

「...」

稀飯已經完全冷掉了...

「...」

這是...玉米的甜...

這是...淡淡的肉末香...還有香料的調味...

這是...

我裹滿繃帶的雙手，感覺到一滴一滴的溫暖，浸濕了繃帶

這不是臭酸長滿小蟲的便當，也不是無色無味吃完後等著被宰殺的飼料，而是細心調味，配合我的喜好，最熟悉的味道

是在我每一次感冒的時候，有個男孩，不厭其煩的煮給我吃的...

我每次生病時...心情不好時...都會做給我吃的...

是...悟...

我的眼淚有如斷了線的串珠，一顆顆的落下...滴到手上...滴進了稀飯裡...滴到了棉被上...寂靜的夜裡...一點聲音沒有...

我雙手的血腥味，噁心的觸感，心裡的恐懼還沒有完全退掉...但是粥的香味，包覆著這一切...

身旁的男孩，似乎被我的動作所驚動，微微抽動了一下，緩慢的撐起了身子，揉了揉眼睛，突然很著急地摸了摸旁邊，開始東張西望

看見了我，便二話不說，撲了過來，伸出雙臂

抱緊了我，彷彿我隨時隨地會消失一樣...

我手一滑，飯碗倒在床上，流出的稀飯沾上了床單...也沾上了我...跟悟...

「...悟...」我勉強的擠出了聲音...聲音好沙啞...而且有些刺痛...

「...悟...床單...會弄髒的...」

悟沒理會我說的，我只聽到悟急促的呼吸聲，越抱越緊

越抱越緊...

身上的傷口好刺痛...

越抱越緊...

悟的手腕的繃帶滲出了點點血跡...

越抱越緊...

粥漸漸的滲進床單裡

越抱越緊...

好緊...緊到感受到悟的心跳...悟顫抖的呼吸...抽動的肩膀...

從小到大，我不知道抱過悟多少次，這是悟第一次，如此緊緊的抱著我

好溫暖阿...龐大的身軀讓我感覺好有安全感

這裡是...我跟媽媽一起住的家...也是我跟悟第一次在一起生活的地方...

在這裡跟悟，全裸的相擁在一起...吃著悟親手做的稀飯...

在我的現實中...怎麼可能會有如此奢侈又幸福的事情...這應該是夢吧...

這應該是夢吧...會不會我還在那冰冷的海上漂流著...

這應該是夢吧...會不會我還在那充滿血腥味的碎屍中...

這應該是夢吧...會不會我還在那噁心的船員的房裡...

這應該是夢吧...會不會我已經被當成商品賣到世界各地了...

這應該是夢吧...

如果是夢...

拜託...

讓我不要醒來...

讓我沉浸在這奢侈的幸福裡吧...

拜託...

如果這是死前的幻覺，那我欣然接受如此甜美的死亡...

拜託...

拜託...

一股熱氣湧上的咽喉，眼淚仍然停不下來...悟仍然緊抱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

我...

「...悟...」

『...我...終於找到你了...』

『...少爺...』

這個聲音

是悟...

我不知在心中呼喊了幾次，每一次都害怕著，沒有回應的呼喊...

『...少爺...』

熟悉的回應，撞擊著胸口，壓縮著...

不自覺的...

「嗚啊啊啊......................」

沙啞的哭聲劃破了寧靜的黑夜，龜裂的嘴角滲出了血絲...這是我第一次，有如孩子一般的哭喊著

死抓著悟的手臂，這是悟的手

這是悟的身體

這是悟的味道

這是悟

這是悟

是悟

是悟

這熟悉的聲音...將我的一切...漸漸瓦解

這個聲音，在我最寂寞的時候，陪伴著我

這個聲音，在我最受傷的時候，照顧著我

這個聲音，在我最任性的時候，忍受著我

這個聲音

是悟的聲音

是悟

真的是悟

身上傷口的痛楚告訴我這不是夢境，心跳激烈的鼓動告訴我我還活著，喉嚨深處的刺痛感告訴我不需再害怕了

悟不顧一切地擁抱著我，告訴我

我回來了

我在這裡...這裡是...

我的家...我的歸屬...

彷彿這幾個禮拜的恐懼與寂寞一次湧了上來，好寂寞，好害怕...悟...悟...

我...

螢之介...

我拼命嗅著悟的味道，無意識著咬著悟的手臂，彷彿下一秒悟就會消失一般，悟的眼淚持續從我的臉頰上滑下來，完全不在乎我在他身上留下的咬痕，急促的呼吸聲，又恐懼，又安心，又害怕，又高興，又難過

肩膀傳來溫熱濕潤的感覺，悟的體溫一陣陣的傳到我的背後，顫抖的身軀，有如深夜中發光的螢火蟲，那樣的脆弱...

我四肢包裹著紗布，因為激動滲出了血，但是一點都不痛...

『...少爺...我...』

我...

這輩子...第一次...有回家的感覺...

我始終...沒真心地說過這句話....

「悟...我...」

我回來了...

悟...螢之介...

我們...回家了...

我們隱約都聽到了

伸介、螢子、耕彥、櫻咲...微笑著對我們說

歡迎回家

..................................................................

多久了...沒有這樣放聲大哭了

多久了...沒有...

這麼安心過了...

悟緊抱著我的肩膀...

我緊抱著悟的手臂...

兩個男孩的哭聲...兩個心跳聲...漸漸合而為一

...

..

.

「...悟...」

『...少爺...』

「...」

『...？』

「...螢之介已經不是...少爺了...」

『...』

「...試試看...叫我名字...」

『...螢...螢之介....少...』

「...」

『...螢之介...少...痾...』

「...呵呵呵...就這樣吧...」

『...？』

「...現在全世界...只有悟會叫螢之介少爺了...」

『...』

「...悟」

『...少爺？』

「...沒事，只想多叫你幾次...」

『...少爺...』

『......少爺...』

「...嗯？」

『...我...也想...多叫少爺...幾次...』

「...嘿嘿」

「...叫幾次都可以...悟...螢之介都會回答的...」

『...少爺...』

「...呵呵...怎麼才一陣子不見...悟變這麼愛哭了...」

『...少爺...好堅強阿...』

「...怎麼說呢？」

『...少爺的經歷...少爺的腳...我四處尋找少爺...聽到少爺流落街頭...而且可能比那個更恐怖...我想像都...不敢想像...』

「...呵呵...確實吧...到現在螢之介自己也不敢去想像...」

「...悟也是吧...看你憔悴的...究竟悟到底是怎麼折磨自己的呢...」

『...少爺...』

『...對不起...』

「...為什麼要跟螢之介道歉...」

『...我...好沒用...』

「...」

『...我無法...保護好...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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