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H小说5HHHHH

首页 >5hhhhh / 正文

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全本) - 136,2

[db:作者] 2025-07-12 09:46 5hhhhh 6550 ℃

  这一连串的动作犹如电光石火,令人目不暇接。直到义姁下巴被黑影捏住,左手的银刀才「叮」的一声落地。

  义姁身陷人手,眼看就要万劫不复,危急关头,求生的欲望终于占了上风,赶在下巴被摘掉之前,她急声道:「我是当年许下的谢礼!」

  这句话没头没尾,让人莫名其妙,卢景却是一听就懂——光明观堂当年曾经许诺,给岳帅培养两名绝色,作为谢礼。对于光明观堂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光彩事,门中弟子知道的也不会太多。义姁既然能说出来,多半有些凭仗。既然是岳帅的礼物,这么随随便便杀掉就不合适了——起码也得在岳帅坟前现杀现埋才说得过去。

  「咔」的一声轻响,义姁下巴被人摘掉,再说不出话来。

  那黑影手指一旋,竹制的刀鞘消失不见,只剩下一柄银刀在她指间灵巧的翻动着,如同一团银球滚到义姁颈下。义姁襦衣的领口齐齐绽开,露出一抹雪白的肌肤,接着溅出一滴鲜血。

  忽然刀光一顿,翻动的银刀被两根手指挟住。黑衣人眼中爆出一丝精芒,接连变换数种手法,银刀都像嵌在盘石中一样,纹丝不动。

  齐羽僊挑起眉梢,「卢五爷,你这样可让我们难做了。」

  剑玉姬道:「且罢手,听五爷吩咐。」

  那黑影不甘心地看了卢景一眼,然后一闪而逝。

  卢景一手扣上木盒,揣到怀里,一手弹开银刀,「这个活的归我。」

  剑玉姬抬手道:「五爷自便。」

  卢景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一截皱巴巴的草绳。一头栓在义姁颈中,一头拴在蟠龙柱的龙角上。

  义姁双肩都被摘下,痛得玉容苍白,此时被一截草绳拴住脖颈,苍白的脸色一点一点涨红。

  卢景没有理会她,只两眼翻白,揣着手像瞎子一样,在帐内走了一圈。

  帷幕内原本就鲜血四溅,淖方成自爆后,更是像被鲜血洗过一样,散发着浓浓的血腥气。帐中的内侍、宫人死伤惨重,还活着的此时也已经昏迷过去,犹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剑玉姬动手之前,已经在帷幕四周设好禁制,别说一个大活人,便是一只蚊虫也飞不出去。可真正的吕雉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了。剑玉姬知道自己的算计出了纰漏,却不知道漏在何处,若非一筹莫展,她也不会去求卢景援手。

  卢景道:「人数了吗?」

  齐羽僊道:「帐内一共四十六人,卢五爷若是需要,我能把她们的名字全都写下来。」

  「都在吗?」

  「眼下只少了一人,就是吕太后。」

  卢景捡起那根沾血的木简,放在鼻尖嗅了嗅。然后在帐内走了几步,最后在一尊博山炉前停下脚步。那尊博山炉的炉口不知何时被人打开,里面燃着沉香,厚厚的香灰盘成兽形,异香扑鼻。

  剑玉姬道:「以妾身之见,多半是太后与淖夫人两人互换身份,淖夫人伪装太后,太后则妆扮成淖夫人。方纔局势未定,那位扮成淖夫人的太后找到机会,趁乱从帐内逃脱。妾身不明白的是,她是怎么逃出去的?」

  「很简单,因为她压根就没在帐内。」

  「不可能!」齐羽僊道:「方纔她掷出木简,岂是幻术能做到的?」

  剑玉姬道:「妾身不敢自矜,但幻化之术,妾身也略知一二。那位淖夫人一路走来,影随身动,绝非幻形。」

  「那时候是真的,后来才变成假的。」卢景道:「说到底,是你们这帮蠢货打草惊蛇。那位太后一看情形不对,就借机溜了。」

  说着,卢景用竹杖拨了拨炉中的香灰,露出一片灰色的痕迹,看轮廓,依稀是一根长羽。

  剑玉姬叹道:「妾身明白了,多谢卢五爷指点。」

  旁边众人都一头雾水。黑魔海诸人默不作声,一切唯僊姬马首是瞻,一个罩着头套的黑衣男子却按捺不住,笑嘻嘻道:「卢先生说的蠢货多半就是我了,我怎么没弄明白呢?她是怎么溜走的?」

  卢景翻了个白眼。

  剑玉姬道:「那位淖夫人本就是淖夫人,太后就是太后,一直都是真的。直到发现羹中掺有毒物,吕太后才开始施展手段。送信是假,送信的小太监更是假的。淖夫人接过木简,再递予吕太后,而后那位吕太后种种作势,其实都是在掩饰。啐出毒物时,帐内的吕太后已经是淖夫人了,真正的吕太后则借着那个小太监金蝉脱壳,逃之夭夭。」

  剑玉姬摇了摇头,叹息道:「妾身早该想到,吕巨君被困南宫,怎么可能送信出来?」

  黑衣男子道:「那个小太监是幻化出来的?」

  剑玉姬指了指炉中那片灰痕,「这是一片施过术的符羽。这种符羽的幻形并不是什么高明的术法,然而用在此时此地,却是足够了。等符羽失效,那位假扮的吕太后悄悄把它投入炉中,就此焚尸灭迹。」

  黑衣男子想了一会儿,「为什么要这么做?」

  「无非想让我们判断失误,以为那位吕太后已不在宫中。」剑玉姬道:「如果我没猜错,吕太后眼下不但尚未走远,甚至就在此宫中也未可知。」

  那名黑衣男子大为叹服,「你们心眼儿真多。我听着都糊涂,你居然都能猜出来。」

  剑玉姬目光流转,望着卢景笑道:「让五爷见笑了。」

  卢景道:「该帮的我已经帮了,这里没我的事了。」说着他拎起草绳。

  义姁下巴被摘,嘴巴无法合上,口水不受控制地流淌出来,将胸前的衣襟打湿了一片。这种污辱性的待遇,让义姁羞愤欲绝,可眼下形势比人强。黑魔海与光明观堂是生死之仇,自己落在她们手中,下场只会悲惨百倍。两害相权,只能取其轻了。

  义姁忍下羞辱,拖着软垂的双臂,被卢景牵着离开。

  黑衣男子望着卢景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道:「就这么让他走了?」

  「哦?」

  「我的意思是:起码要派个人跟着他吧——说不定他是去找吕太后的下落了呢?说不定还真让他找到了呢?」

  剑玉姬笑道:「找不找得到太后,已经不重要了。」

  黑衣男子想了一会儿,不由恍然大悟,「你是故意让他们去找的?好让他们把注意力放在吕太后身上?」黑衣男子击节赞叹道:「心眼儿太多了!」

  剑玉姬浅浅笑道:「五爷过奖了。」

  …………………………………………………………………………………

  看着卢景带回来的礼物,程宗扬目瞪口呆。

  「看什么看?」卢景翻着白眼道:「这可是岳帅的礼物。小心看到眼里拔不出来。」

  义姁衣襟被口水湿了一大片,这会儿都已经结冰了。程宗扬实在看不过眼,伸手按住她的下巴。

  「啥意思这是?」卢景阴阳怪气地说道:「咋地还摸上了?」

  「我有几句话要问她。」程宗扬义正辞严地说道。然后「咔」的一下,把义姁下巴合上。

  「你是义纵的姊姊?」

  义姁一时不察,被黑魔海偷袭,为了避免落在黑魔海手中,纔不得不向卢景求援。却没想到这瞎眼的乞丐更坏,任由她双臂和下巴被摘得脱臼,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

  双臂倒也罢了,可下巴被人摘脱,口水无法阻止地流淌下来,那窘态足以令任何一个女子羞愤欲绝。

  义姁又羞又气,舌头也几乎失去知觉,过了一会儿才勉强应道:「是。」

  「光明观堂的?」

  「是。」

  「你知道吕雉在哪里吗?」

  义姁没有开口。

  卢景笑了一声。那笑声赤裸裸的,毫不掩饰,就是嘲笑。

  程宗扬权当没听见,「你干嘛要帮吕雉啊!你不知道她是坏人吗?」

  义姁没有回答。

  「你好端端的光明观堂出身,怎么就不干点正事呢?」

  义姁仍然默不作声。

  程宗扬还想再说,卢景给了他一个大白眼,「你挽救失足妇女来了?」

  「我是不理解,光明观堂出来的,怎么连是非都不分呢?」

  「哎哟,你这话我叫个不爱听。」卢景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光明观堂那婊子窝能出什么好鸟?」

  「得得得。」一扯到光明观堂跟星月湖大营的恩怨,程宗扬就没了脾气。

  卢景不依不饶,「再说了,你不理解的事多了。光明观堂受了岳帅大恩,一转脸,就怼个冷屁股过来,你能理解吗?」

  「行行行,咱不说这个了。」

  卢景扭头道:「礼物,你说呢?」

  义姁把脸扭到一边。

  赵充国道:「老五啊,你这礼物咋还有脾气呢?好新鲜啊。」他脸上的伤势全是卢景拿面糊出来,然后涂上血迹,看着维妙维肖。

  程宗扬道:「赵老爷,你就别煽风点火了。」

  赵充国越发上杆子,「老五,要不我跟你换换?五匹马换你这礼物——我那儿就缺个军医了!」

  卢景口气风凉地说道:「你是缺军妓吧?」

  朱老头道:「后生小子,留点口德吧!大爷跟你说,拿盒一装,眼不见心不烦。回头刨一坑,往里一埋,齐活!」

  好吧。光明观堂跟黑魔海是世仇,比星月湖大营结怨还深。

  「都住口!」程宗扬道:「礼物我先收起来!死丫头,你看好。别丢了。」

  小紫道:「不用看的。只要程头儿不偷吃,肯定不会丢。」

  程宗扬怒道:「大爷!敬事房往哪边走?」

  「哎哟,小程子,你可别想不开啊。」朱老头劝道。

  小紫笑盈盈道:「程头儿要割掉是非根吗?让礼物给你割好了。」

  程宗扬悔得肠子都青了,自己干嘛多这几句嘴呢?好嘛,被一圈人挨个给呛了一遍,颜面何在啊。

  「好吧。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弄死她,我也一句话不说。」程宗扬指着脚下,「我要多说一句,就从这儿跳下去!」

  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卷起大片大片的雪花。几人待在一处宫苑的廊庑顶上,旁边便是永安宫。

  人影微晃,秦桧掠了过来。

  「方纔几名内侍从寝宫出来,传太后谕旨,让各人守好门户,并赏赐平乱有功者。」

  剑玉姬谋定后动,布局不可谓不精细,连善后都考虑进去,通过暗中布置的禁制,将宫中的惊变完全隔绝,再通过安排和一些不知真相的内侍传递消息,让人以为太后仍安然无恙。可惜千算万算,没想到要紧关头,最关键的太后却脱网而出,她精心布下的骗局迟早要完。

  程宗扬作为旁观者,眼看着剑玉姬吃瘪,却没有多少幸灾乐祸的心思。吕雉逃脱,倒霉的不仅仅是剑玉姬那贱人,自己也没落着什么好。尤其是胡情透露出的信息——吕氏早就安排好引董卓入京——更让程宗扬一阵阵的心惊肉跳。

  「找到暗道了吗?」

  秦桧道:「单常侍尚在寻找。」

  永安宫地下五条暗道,程宗扬已经找到四条,可以确定都没有吕雉的踪迹,还剩最后一条没有找到。

  吕雉身边最亲信的三个心腹,淖方成已死,义姁和胡情都落入自己手中,可惜这两人一个抵死不说,另一个倒是肯说,但谎话连篇,根本分不出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眼下能够断定的是,吕雉将大批内侍集中在永安宫,就是为了引出宫里潜伏的叛逆,好一网打尽。同时布好后手,一旦事有不济,就设法逃脱,等吕冀带董卓兵马入京平定叛乱。

  显然吕雉对董卓同样心存忌惮,不到最后关头,也不肯动用他的兵马。程宗扬现在担心的是:胡情和吕冀被自己截住,吕雉不会径直去了伊阙,把董卓这头饿虎召来吧?

  秦桧欲言又止,程宗扬道:「怎么了?」

  秦桧咳了一声,「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少兜圈子,赶紧说!」

  「以属下之见,吕雉已然遁逃,吕氏叛逆中枢已失,主公当藉此机会,请皇后入崇德殿,由金车骑、董司隶辅佐,立即召群臣入宫,早定大局。」

  程宗扬不禁纳闷,「这话有什么不当说的?」

  秦奸臣吞吞吐吐地说道:「太后吕雉垂帘多年,早已年老色衰……」

  程宗扬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我神经病啊!他恨不得把心都扒出来给大伙看看,「我真没这个意思!」

  卢景奇道:「那你闲杵这儿干啥呢?」

  「不抓到吕雉,我放心不下,万一董卓……」

  程宗扬的担忧让赵充国大为不解,「老董入京也不是坏事啊。程老弟,你咋这么忌惮呢?」

  忌惮?我何止是忌惮!一想到董卓领兵入京,一辆马车把皇后赵飞燕和定陶王拉走,然后一把火烧掉洛都……

  程宗扬毅然道:「我意已决!必须先抓到吕雉!」

  小紫抬起雪雪的小爪子,「程头儿,我支持你哦。」

  …………………………………………………………………………………

  长夜将尽,南宫紧闭多时的朱雀门忽然洞开,喧嚣声中,一队人马举着火把呼啸而出,在宫门前分成数十条火龙,扑往洛都各处。

  由宫中内侍、刘建门客以及北军残部组成的队伍明火执杖,闯入吕氏各处宅院,将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吕氏族人绳缠索绑,押上街头。内侍手捧诏书,口称天子之命,以吕冀弒君的罪名宣布族诛。军士们随即举起刀剑,当街诛杀。

  刀光过后,昔日的老爷、贵公子们尸横就地。长街上伏尸处处,鲜血在泥泞的雪地间肆意流淌。

  相同的一幕在洛都各处不断上演,无论权贵云集的尚冠里,还是步广里、通商里、治觞里……到处都有吕氏族人喋血街头。

  伴随着吕氏家族的鲜血,新天子的名讳也在第一时间传遍了整个洛都:江都王太子刘建!

  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各种谣言像野火一样在城中蔓延。

  有人说:建太子已经登基,成为新君。

  有人说:太后已经自焚而死,彻夜未熄的大火并非来自武库,而是永安宫。

  有人说:群臣已经大礼参拜,新天子手握传国玉玺,明日就要下诏改元。

  有人说:天子暴毙是吕氏谋逆,吕冀用一张毒饼害死了天子,而且长秋宫也有嫌疑。

  有人说:新天子得到霍大将军、金车骑、董司隶的效忠,如今正紧闭宫门,大索宫中。

  有人说:二鹅就是两后的征兆,北宫的吕太后已经升天,南宫的赵皇后少不得要下九幽黄泉,去陪先帝……

  「这是什么意思!」程宗扬接到传言的情报,气都不打一处来,「吕雉还没逮到,刘建这就准备翻脸?」

  秦桧也皱起眉头,刘建的动作实在太快,堪称动如雷霆。永安宫尘埃尚未落定,他就第一时间抓住机会,以天子的名义下诏,全面清除吕氏势力。

  这孙子拿准了自己不会反对他对吕氏下手,才精准地把握机会,把生米煮成熟饭。诏令一下,新天子的名分也随之确立——连太后族人都被诛杀了,谁还敢反对?

  奸臣兄刚纔那番话,真是金玉良言啊,人家早一步,自己就晚了一步,现在诏书已下,吕家人都死得七七八八了,自己还怎么捧定陶王上位?

  唐衡送来的消息,刘建以天子的名义接连颁下诏书,除了对吕氏诛连九族,还宣布没收吕氏财物,入于府中,同时减免天下百姓一半的赋税。并且下诏废除吕冀等人的林苑,允许贫民入内谋生。吕氏族人吞并的田地,允许原主赎回,家奴尽数放出。

  眼下吕氏已经被诛杀的有西平侯吕蒙、屯骑校尉吕让、越骑校尉吕忠、长水校尉吕戟,几人的头颅都被悬挂在朱雀门外,公开示众。吕冀的妻族孙氏也被夷族,其余与吕氏有关而在诛杀名单上的公卿、刺史、二千石、校尉足有近百人,论罪罢职的超过三百人,全是吕冀等人的属吏和门客。

  更可怕的是内侍捧着天子诏书驰谕四方,各处里坊无不欢声雷动。甚至有吕氏族人穿上布衣,试图逃出城去,却被百姓拿住送官。

  民心所向啊这是。一时间程宗扬都有点动摇了。刘建真要拢络住民心,就彻底坐稳了天子之位。即便自己逮到吕雉,又有什么用?

  一言兴邦,一言丧邦。自己忽略了秦桧的提议,结果全面陷入被动。尤其是那些谣言中,刘建已经迫不及待地亮出獠牙,准备对长秋宫下手了。

  程宗扬咬牙道:「先抓住吕雉!她要是翻盘,比刘建更可怕!」

  正当程宗扬心急如焚的时候,终于传来一个好消息:单超找到了那条最为隐秘的暗道。

  暗道位于永安宫西南角,看守入口的两名内侍已经被单超用重手法震毙,只留了一名活口。

  据那名内侍交待,半个时辰前,太后突至,她只带了一名老太监,径直入了暗道。临行时,命他们把入口封死。

  卢景俯身辨认着地下的痕迹,片刻后说道:「就是这里。」

  程宗扬追问道:「这条暗道通向何处?」

  内侍费力地吐了口血,「北寺狱……」

  众人面面相觑,难怪这条暗道从不启用,居然是通往牢狱的。

                第七章

  动乱从南宫蔓延到北宫,眼下已经扩散到了整个洛都。一片动荡不安之中,北寺狱却成了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

  阴暗的牢房内,寒意侵人,往日充斥其间的臭味和呻吟声彷佛被寒冷冻结,一片死寂。

  唯一的热源来自于夹道之旁的隔间,土坑中的炭火已经熄灭,只剩下零星的火星。几名内侍挤在榻上,似乎已经睡熟,没有发出半点声息。木架上吊着一名囚徒,他身上印满烙痕,这会儿垂着头,肮脏的头发沾着发干的血块,分不出是男是女,是死是活。

  甬道两侧的囚牢内,那些被人遗忘的囚犯或坐或卧,僵硬的肢体犹如死尸。

  牢狱最深处,有一个狭小的天井。吕雉就坐在天井下方一张草席上,她一手支着粉腮,带着一丝倦意,望着从天井中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华丽的宫装拖在沾满血污的泥地上,却丝毫不以为意。

  「我还以为太后会去永巷,没想到会来北寺狱视察。」程宗扬揶揄道:「真有闲心啊。」

  吕雉淡淡道:「把我打入永巷,你们就会放心了吗?」

  「放心,怎么不放心?」程宗扬道:「只要太后无恙,不管是在天涯海角,我都放心。」

  吕雉轻叹了一声,「自从先帝驾崩,哀家垂帘听政,把他的两名宠妃投入永巷之后,我就起过誓:有朝一日,哀家失势,宁肯死在北寺狱中,也绝不在永巷苟活一日。」

  说着她坐直身体,扬手将一柄带鞘的长剑插在草席前,淡然道:「谁来取哀家性命?」

  程宗扬摸了摸鼻子,往吕雉身后瞟了一眼。这妖妇一副坦然受死的模样,不会是有诈吧?

  吕雉身后站着一名太监,他微微佝偻着身子,整个身体都被阴影笼罩,彷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自己左有卢五哥,右有秦奸臣,前有单常侍,后有赵长史,外面还有朱老头那个老东西押阵,这样的阵容足够在六朝横着走,别说一个老太监,就是来一打也不怕。

  寂静中,一只骨节毕露的大手伸出,握住剑柄。

  吕雉露出一丝鄙夷,「一介奴才,你也配拔剑?」

  「奴才生为刘氏人,死为刘氏鬼。」单超沉声道:「圣上遇害,奴才早该死了。待斩杀太后,为先帝报仇,奴才自当伏剑自尽。」

  「好一个忠心的奴才!」吕雉大笑道:「来杀了我吧。好让世人都知道,是天子的奴才手刃太后。让我那乖儿子在九泉之下背上弒母之名,真是一个忠心的好奴才!」

  单超面沉如水,握着剑柄,却怎么也拔不出来。

  赵充国分开众人,气势汹汹地挤到吕雉面前,一手指着她的鼻子,横眉竖目地怒喝道:「你嚣张个啥?」

  吕雉瞥了他一眼,「若哀家没有记错,你是车骑将军府中长史赵充国。当日北原一战,你率死士突围,身被七创,尤自血战不已。战后长水校尉吕戟抢夺你的功劳,最后是哀家特旨擢拔你为长史,放在金车骑门下,保命了你的性命。」

  赵充国叫道:「若不是你们吕家人克扣军饷,把大黄弩改成腰弩,老子用得着突围吗?行啊,你把我的命保住了,我那些兄弟呢?跟我一起突围的五十人,活下来的只有六个!吕戟呢?照样升官发财!我赵充国好歹也是皇图天策府出来的,升个官还得拿命去换?我这么有勇有谋的人才,当个长史还得承你的情?我憋屈不憋屈啊!」

  「吕戟收你为亲卫,你不干;升你为都伯,你也不干。为什么?」

  「我赵充国堂堂大汉军士,不是给吕氏作狗的!」

  吕雉厉声道:「那你有什么好委屈的!又想忠于汉室,又想当官,凭什么好处都让你占了!」

  赵充国冷不防被噎了一口,哼了两声,硬没找出话来。

  「充啥大头蒜呢?」卢景讥笑道:「两句话就被人堵回来,还天天吹自己口才了得,一张嘴能把活人说死,把死人说活——皇图天策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赵充国使劲指了指吕雉的鼻尖,最后撂下一句,「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吕雉望着卢景,「岳鹏举欠我的人情什么时候还?」

  卢景道:「你说王真人的左武军?这人情算不到岳帅头上吧?」

  「若不是看在岳鹏举的面子上,哀家凭什么让王哲独领一军?」

  眼看卢景也要吃瘪,秦桧挺身上前,挥臂高呼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大伙别跟她废话,我先捅她一剑,大伙再一块上!」

  吕雉喝道:「叫你主子来!」

  程宗扬摸着鼻子走到吕雉面前,叹道:「商量一下,你自杀得了,咱们都别麻烦了,成不成?」

  吕雉一双深黑色的眸子冷冷盯着他,良久才冷笑道:「真没想到,哀家居然会死在你这小人手里。」

  小紫道:「程头儿,有人说你是小人哦。」

  「爱说什么说什么吧。跟死人计较什么呢?」

  「那可不行。」小紫道:「谁也不能说程头儿小。」

  「……人家不是这个意思吧?」

  「找个理由嘛。」小紫说着去握剑柄。

  「放着我来!」程宗扬不想让死丫头平白沾血,赶紧拦住她,把剑柄抢到手中。

  赵充国干咳一声,「差不多得了。咱们可说好是请太后移宫的。」

  「我改主意了。」程宗扬瞟了他一眼,「你要拦我?」

  赵充国摊开双手,一脸无辜地说道:「我拦不住啊。那啥,老五,给我一拳狠的。」

  卢景翻了个白眼。

  赵充国抬头给了自己脑门一拳,然后仰面倒下,嘴里嘟囔道:「我啥都没看见啊。你们赶紧着,这地上凉……」

  程宗扬握住剑柄,一把拔出,然后就怔住了。

  鞘内只有半尺长一截断剑,断口上刺着一张道门符箓,只是上面没有绘制符纹,空白的符纸上用朱砂写了一个「吕」字,字迹宛如滴血一样,红得刺目。

  「王哲独领左武一军,十八年间,征战万里。外起边衅,内伤国体,哀家一忍再忍,却忍到让人把剑送到枕侧——左武军以为我吕雉是好欺负的吗?」

  程宗扬一脸古怪,「有人用断剑威胁你?」

  「何必装傻?」吕雉扬起玉颈,「来,杀了我吧。」

  程宗扬执剑看了许久,心绪像潮水般起伏不定。虽是断剑,亦可杀人。自己一剑挥出,自然是一了百了,反正左武军覆没的元凶就是吕氏,杀了她,也算为师帅报仇了。况且吕雉拿柄断剑,扎张符箓就硬说师帅威胁她,自己凭什么要相信?说不定这符就是吕雉自己弄的,故意来搅混水的。

  可是……这么了结此事,自己真就甘心吗?是谁送来的断剑?师帅?还是另有其人?

  「你赢了。」

  程宗扬把断剑重新送回鞘中,「弄清真相之前,我不会杀你。」

  不但自己不会杀她,有人要杀她的话,自己还得拚命拦着——这感觉实在太他妈的了!简直就像吃了一大口晒干的狗屎,都快噎死了,还得玩命地往下咽。

  「不过……虽然不能杀你,也不能就这么放过你。」

  程宗扬收起长剑,然后抬手朝吕雉抓去。

  吕雉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她身后一直没有动作的老太监低低咳了一声,然后一掌拍出。

  那一掌看似缓慢,但程宗扬还没来得及反应,耳边便「咯」的一声脆响,整个左手的骨骼像被人生生碾碎一样,剧痛攻心。

  「干!」程宗扬大骂一声。

  自己出手的时候,其实已经在防着吕雉身后的老太监,可这老太监实在太阴损了,自己一把抓出,他应该上来一掌封住,两边硬碰硬对上一掌,好先试试彼此的斤两再说。可这老太监不按套路来,反而一掌反切,砍在自己手背上,直接震断了自己两根掌骨。

  程宗扬捧着手跳到一边,额头冒出一层冷汗。这老太监不仅阴险,而且下手凶残毒辣,手底的功夫也够硬。以自己如今的修为,就算全无防备,想一掌拍断自己两根掌骨也不是易事。

  卢景和秦桧一左一右掠上前去。老太监袍袖鼓起,两只枯瘦的手掌从袖中探出,慢条斯理地往两边一抹,拦住两人的攻势。

  秦桧的惊雷指指法潇洒自若,如同红尘中飘然行走的书生,带着一股从容洒脱的书卷之气。指掌相交的一剎那,他十指犹如鲜花怒放,霎时间幻化出重重指影,带着一连串惊雷般的爆响,往老太监掌腕间的要穴点去。老太监不闪不避,直接一掌横封,秦桧十指彷佛点在一块又厚又韧无比的老牛筋上,足以洞石穿金的指力如同泥牛入海,没有激起半点涟漪就被化解殆尽。

  卢景指如鹰爪,错掌相过之际,与老太监右手五指逐一拼过。小指相交,如击败革,发出「噗」的一声闷响。接着是无名指,指端如中枯木,「笃」的叩出一声低响。然后中指相击,如中坚石,「绷」的一声震响。食指指风劲锐,如同金铁相击,传来一声刺耳的震响。最后拇指攻出,卢景长吸一口气,指上筋节蓦然爆起,重重点在老太监的掌心。

  老太监鼓起的袍袖倒卷而回,脸上也露出一丝讶色,他退后半步,化去卢景的指力,随即右手一甩,将卢景抛开。

  单超吐气开声,一掌往老太监胸口推去。老太监袍袖一翻,卷住他的手掌。一股大力涌来,单超胸前的伤口顿时迸裂,鲜血狂涌。

  耳边一声娇叱,「你敢打程头儿!」

  一只白玉般的小粉拳挥来,朝老太监的鼻梁打去。

  老太监神色木然,右手鸡爪一样张开,扣住小紫的拳头。接着他手指忽然扭曲,一道幽蓝色的微光从他指缝间疾射而出,没入土墙。

  老太监掌力一吐,将小紫震开。小紫手上多了几道青紫的指痕,掌心暗器的机括更是被他掌力捏碎,碎片刺入肌肤,淌出鲜血。

  程宗扬勃然大怒,「你找死啊!」

  程宗扬拔刀在手,正要劈出,身后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吼,「老杂毛,你敢打紫丫头?!」

  在外面把风的朱老头不知何时蹿了进来。

  一看到他,吕雉双眸立刻像燃起烈火,流露出无穷恨意。

  朱老头疯狗一样猛扑上去,一脚把老太监踹翻,然后骑在他身上,一手脱下脚上快没边的破鞋,劈头盖脸一通猛抽。

  吕雉脸色变得铁青,眼看着汉宫硕果仅存的老怪物彷佛街头泼皮殴斗一样,被人骑在身上,打得满头是包。

  「让你打!」

  老太监甚是硬气,被鞋底抽得脸都肿了,还在硬撑,「询哥儿!你啥时候回来的?咋不打个招呼呢?你这是看不起我啊!」

  「看不起!」

  「别打脸!哎……别打!咱别打脸行吗?」

  「不打脸!」

  老太监抱头叫道:「瞧你这臭脾气!啥事不能好好说呢?动啥手啊?不是当兄弟的说你!就你这脾气,迟早有你吃亏的时候!」

  「吃亏!」

  老太监顶着雨点般的鞋底爬到墙角,大吼道:「刘询!你丫再打!我就还手了哇!」

  「还手!」

  老太监厉声道:「算我没说!」

  「没说!」

  老太监放声大哭,「姊啊,有人打我!」

  朱老头悻悻然停下手,「打你都是轻的!瞅你那熊样,你再哭!」

  老太监吸了吸鼻子,爬起来道:「你这鞋几年没洗了?臭大发了都。」

小说相关章节: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全本)

搜索
网站分类
标签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