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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全本) - 134,2

[db:作者] 2025-07-12 09:46 5hhhhh 9700 ℃

  「等一下!」程宗扬道:「我跟你去承恩楼,看着你烧。」

  蔡敬仲奇道:「你去承恩楼干什么?你得赶紧去昭阳宫啊。」

  程宗扬心里咯噔一声,「昭阳宫怎么了?」

  蔡敬仲道:「金车骑那边人手单薄,大小姐带着人过去增援了。」

  程宗扬愣了半晌才叫道:「她疯了!?那可是一群兽蛮武士!你们怎么不拦着她?」

  蔡敬仲一脸没表情的看着他,「奴才只是个不中用的死太监。莫非主公在此就能拦得住云大小姐?」

  程宗扬噎了一口。这死太监,尽说什么大实话!

  「我去昭阳宫!等我回来再烧!」程宗扬心急火燎地奔出宫去。

  …………………………………………………………………………………

  从长秋宫到昭阳宫要穿过阿阁,幸好此时搏杀的主战场在崇德殿,加上大雪路滑,沿途并没有多少敌军。即使有人看到,也只是远远呼喝几声,射来几支羽箭。

  沿途宫室一片狼借,台阶上、宫墙下、沟渠中,到处倒伏着死者的尸体,除了战死的军士,还有被杀的宫人、内侍。此时尸首都被大雪覆盖,只能依稀看出一个隆起的轮廓。

  各处宫室大都被人抢掠一空,兰台中藏的都是简牍书卷,也未能幸免,门前阶上散落着大量竹简。

  越靠近昭阳宫,死气越发浓郁。宫内的宫人、内侍其数逾万,能逃进长秋宫的不过十之一二,大多数都分散在各处宫苑。昭阳宫内侍最多,遭遇也最惨。天子驾崩当晚,就被吕冀屠杀了一遍,接着刘建入宫,又有许多宫人死于乱军。好不容易躲过两劫,却遇到更凶残的兽蛮人。那些兽蛮人完全是报复的心态,不分良莠,逢人就杀,整座昭阳宫都似乎变成修罗地狱。

  程宗扬揉了揉额角,把心头的烦燥强压下来。

  刚靠近东阁,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通往含光殿的廊桥内遍布尸体,许多死者大睁着眼睛,脸上凝固着临死前一刹那惊恐万状的表情,尸身上留着巨大的伤口,甚至肢体不全,就像被野兽凶猛地撕咬过一样。

  远处传来一声咆哮,震得人双耳隐隐作痛。程宗扬加快速度,踏着满地的鲜血往含光殿飞掠过去。

  殿前的灵堂已经被彻底捣毁,供奉的天子灵位也被人踩得粉碎。西阶那面为天子召魂的灵旗从中砍断,书写着天子名讳的白帛掉在雪地中。殿外鲜红的地毯落满白雪,又被人反复践踏过,早已泥泞不堪。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些兽蛮人仍聚在殿外,始终未能踏上台阶一步。

  十余名军士举着重盾,在阶前围成一个三角形,为首一人盔上戴着白羽,正是霍子孟门下的家奴,羽林郎王子方。他胸前的皮甲被撕开一道大缝,肩甲也被利爪撕碎,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

  周围的兽蛮人咆哮着往前攻杀。廖扶的冰封术只冰冻了阿阁一带,含光殿外又铺着地毯,即使廖扶在此,也不可能故技重施。他们没有再使用巨石,而是挥舞着巨斧,一下一下猛劈。

  一名军士用重盾挡开巨斧,右手的环首刀伺机而出,劈在兽蛮人腰间。他这一刀劈得极快极猛,但那名兽蛮人似乎出于野兽的本能,几乎在他出刀的一瞬间向旁跃出,另一名兽蛮人长爪疾挥,锋利的爪尖像铁钩一样扣住他的皮甲,把他从阵中拖出。

  军士们来不及救援,那名同袍已经兽蛮人撕碎,鲜血雨点般洒落下来。让人头皮发麻的是,那些兽蛮人竟然像野兽一样吞食他的残肢。

  趁着殿前军士们阵容不整,一名兽蛮武士挥起重槌,横扫过来。王子方挺刀狠狠一挡,然后顺势往那名兽蛮武士心口刺去。

  「叮」的一声,刀尖刺中护心铜镜,滑开寸许,重重刺进兽蛮武士胸口,可惜差了少许,没能刺中它的心脏。

  王子方手腕一拧,刀锋绞住肌肉,刮在兽蛮武士的肋骨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磨擦声。

  那名兽蛮武士嘶吼着张开大口,咬向王子方的脖颈。王子方急切间来不及拔刀,只能勉力斜过身,一边抬起手臂,挡住喉咙。

  兽蛮武士牙关一合,狠狠咬住王子方的手臂,两对狰狞的獠牙刺穿他的皮肤和肌肉,「格」的一声,咬断了王子方的臂骨。

  王子方伤口鲜血狂喷,他拼尽全身的力气拔出佩刀,往那名兽蛮武士眼中刺去。

  刀锋从眼眶深深透入颅骨,那名兽蛮武士晃了几下,然后颓然倒地。

  王子方手臂被整个咬断,脸色煞白地跌坐在台阶上。

  一只大手从后伸来,抓住王子方的脖颈,把他提了起来,往后轻轻一抛,送进殿内。然后五指握紧,化为一只铁铸般的拳头,重重砸在一名兽蛮武士的面门上。

  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响起,那名兽蛮武士面门整个被砸得凹陷下去,鼻骨断裂,獠牙迸碎,鲜血混着碎肉泼溅出来。

  赵充国一拳毙敌,旋即拎起斩马刀,与一名兽蛮武士的巨斧硬拼一记。那名兽蛮武士双肩肌肉隆起,巨大的青铜轮斧夹着雪花猛劈过来,却像是撞在铁板上一样,被震得连退数步。他尖利的脚爪扣住地面,将地毯撕得稀烂,露出地毯下白玉般的石板。

  兽蛮首领排众而出。兽蛮人身形本就高大,那名首领比寻常兽蛮人还高出半头,寒风吹过,他浓密的长发像狮鬃一样浮动起来,露出半边仿佛被烈火焚烧过的面孔。他左脸只剩下干瘪的肌肉,一只眼睛荡然无存,只有扭曲变形的眼眶空荡荡地张开。

  「兀那汉子。」他胸腔起伏着,发出闷雷般的声音,「你很强大。如果吃掉你,我会变得更强大。」

  周围的兽蛮人发出低沉的咆哮声,似乎盯着一盘美味一样盯着赵充国。

  赵充国扭了扭脖颈,颈骨发出几声脆响,「我瞧你这模样,像是被人逮住丢到锅里过?让我猜猜,是红烧狮子头吧?」

  几名来自车骑将军府的军士放声大笑。

  古格尔獠牙咬紧,仅剩的一只眼睛中露出寒光。

  张恽尖声道:「天子灵寝就在此地!只要吃掉天子的尸体,你就能得到真龙的力气!」

  古格尔舔了舔嘴唇,「那个天子最宠爱的妃子很美味,口感就像小羊羔一样鲜嫩,可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皇帝是真龙,皇后才是真凤。」张恽叫道:「你先把天子吃了,再去吃掉皇后,正好凑够一对。」

  赵充国脸上的刀疤跳了跳,狞声说道:「人肉有什么好吃的?」他挑了挑下巴,「那厮不男不女,吃起来才别有风味。你瞧那屁股蛋子,啧啧……不来块后臀尖尝尝?」

  张恽躲在一名兽蛮武士背后,伸着脖子叫道:「赵充国!你少挑拨离间!」

  「啊——呸!」赵充国一口唾沫飞出数丈的距离,全啐在张恽脸上,一点都没浪费。

  大冷天的,冷不防被人洗个脸,张恽不禁呆若木鸡,傻了半晌才狼狈地提起衣袖,一边在脸上使劲擦着,一边尖叫道:「杀了他!杀了他!」

  古格尔拿出一起巨斧,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斧轮劈开空气,发出低沉的呼啸声。

  赵充国双手握住刀柄,长逾六尺的刀身斜斜指向地面,他微微伏着身,腰背绷紧。

  忽然地面一震,一条身影从天而降。那人重重落在地上,双脚落处,坚硬的汉白玉石阶被踏出蛛网般的裂纹,冰裂般朝四处蔓延。

  「赵长史,给我个面子。」程宗扬头也不回地说道:「这一场我跟他打。」

  赵充国伸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面的裂纹,然后咧开大嘴,「老五,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程哥儿?有两下啊。」

  卢景一身破衣,乞丐一样靠在金镶玉嵌的蟠龙柱上,一手拿着破碗,一手捏着炒熟的黄豆,边吃边道:「废话,我们孟老大一手调教出来的,还能差了?」

  「云大妞!云大妞!」赵充国扯开喉咙道:「你老公来了!」

  云丹琉玉脸通红地走出来,厉声道:「赵充国!你放什么屁呢!」

  赵充国眨巴眨巴眼,「老五,不是你说的吗?」

  「孙子!你就害我吧!」卢景把破碗一揣,缩到柱后,「我啥都没说!」

  程宗扬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兽蛮首领,「天子的宠妃很好吃吗?」

  古格尔独眼微微眯起,狐疑地打量着他。

  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怎么从大草原活下来的?」

  古格尔独眼爆出一丝精芒,他巨大的鼻腔抽了抽,沉声道:「我闻到过你身上的气味——是太阳的味道。」

  程宗扬足尖一挑,勾起一柄佩刀,握在手中。那柄佩刀是王子方所用的汉军制式环首刀,虽然比寻常战刀更精良一些,但也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可握在程宗扬手中,仿佛有无数细微的光点从刀柄往刀尖流动,原本平淡的刀身越来越亮,仿佛一轮太阳撕破夜空,黑暗中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古格尔仿佛被勾起以往惨痛的回忆,独目越眯越紧,脸上被火烧过的伤疤无法抑制地抽搐起来。

  「都死了……都死在大草原的太阳下面……整个草原都被掀起一层,连地下的沙子都被烧焦了……部族中无论最勇敢,还是最强壮的武士,都被烈日烧成焦炭,用手一摸就变成灰……帝国的信使把我从沙子下面挖出来,送回部族。从那时起,我就害怕见到太阳,怕它喷出火焰,把我们全都烧成灰……」

  古格尔狰狞地笑了起来。他嘶哑着喉咙道:「吃了你——我就会获得太阳的力量!」

  巨斧卷起大片风雪,呼啸而下。程宗扬双手握住刀柄,丹田气轮疾转,一直作为压箱底的九阳神功全力爆发,刀身带着耀眼的白光迎向巨斧。

  刀斧相交,长刀的亮度猛然跃升,犹如一轮太阳,放射出万丈光芒。

  「轰」然一声巨响,青铜打制的巨斧整个崩碎。古格尔双手虎口迸裂,大拇指折断一样向后翻去,他狮鬃一样的浓发仿佛被烈火焚烧一样焦枯弯曲,胸口的护心铜镜布满裂纹,一块一块掉落下来。

  兽蛮首领向后弯曲的腿关节从中折断,向前跪倒在地。以两人站立的位置为圆心,周围数十丈范围内的积雪瞬间消融,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赵充国张大嘴巴,半晌才道:「云妞,你这老公可不止两下子啊……」

  云丹琉羞怒地啐了他一口,却又忍不住心底的骄傲。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家男人,心底暗道:这家伙果然是个卑鄙小人,连床都上了,居然还藏私!这手功夫从来都没露过。

  整个含光殿仿佛由夜转昼,宫殿上高耸的金凤,屋脊矗立的海马、獬豸,檐角悬挂的铜铃,虹桥飞廊,玉砌雕栏,无不沐浴在阳光下,一时间寒意尽去。连金蜜镝也走出大殿,凝视着场中的年轻人。

  刀身的光芒渐渐收敛,程宗扬的头冠和束发的丝带全部崩碎,额角那处伤疤红得像要滴血一样。

  也难怪众人震惊,这一击远远超出了程宗扬如今的境界。他两日来吸取的死气都积蓄在丹田和经络之间,在这一击中尽数释放,如果不是他境界不够,根本无法驾驭如此庞大的真气,绝大部分都流失在天地间,化成光热白白浪费,面前的兽蛮首领早就被烧成一团灰了。

  饶是如此,程宗扬展露的修为已经有足够威慑力。剩下的兽蛮武士在强光下面露惊恐,竟无一人再敢上前。

  程宗扬把刀尖抵在古格尔唯一完好的眼睛上,「最后一个问题,那个信使是吕冀还是吕巨君派去的?」

  古格尔口鼻中淌出鲜血,他张开嘴巴,发出几声低吼,却再吸不进一口气。

  那些兽蛮武士也发出几声低吼,慢慢向后退去。他们越退越快,然后奔跑起来。其中几名甚至变身成野兽,跃上屋脊,不多时便消失在黑暗中。

  古格尔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再也支撑不住,庞大的身体慢慢倒下。

  程宗扬低声道:「这一刀献给师帅。」说着刀光一闪,仍然带着余温的刀身穿透了兽蛮首领的胸膛,将他钉在地上。

  古格尔呼出最后一口气,胸膛凹陷下去,再没有一丝气息。

  场中只剩下一名幸存者。张恽哆嗦着跪在地上,他双眼被强光刺激,泪流满面,裤裆湿漉漉的一大片,不知什么时候给吓尿了。

  程宗扬淡淡道:「那个信使不会是你吧?」

  「不是我!不是我!」张恽哭叫道:「是颍阳侯的门人!」

  吕不疑?程宗扬心下冷笑一声,真好,这下有理由对吕氏斩草除根了。

  「昭仪什么时候被他吃了?」

  「不是!不是!我骗他的!他吃的是个宫女!」

  「昭仪呢?」

  「在襄邑侯府!她还活着!还活着!」

  …………………………………………………………………………………

  「兄弟,忍着点。」

  王孟撕开一幅为天子挂孝的白绫,将王子方断臂扎紧,然后用牙齿熟练地打了个结。

  赵充国蹲在旁边,一边帮他按住伤处,一边啧啧赞叹道:「大兄弟,这手艺不错啊。」

  「那可不是?」王孟牛逼哄哄地说道:「我们大汉游侠跟你们朝廷军官不一样,吃顿饭都能动两回刀子!天天打打杀杀,玩的就是刀头舐血!什么缺胳膊断腿,我可见得多了……针呢?」

  「这儿呢!这儿呢!」

  这里是妃子的寝宫,不缺针线,赵充国早已找好针匣,翻开捻了一根细针给他。

  王孟接过来,一手拿着丝线,眯起一只眼睛,认好了针,然后捏住王子方胸前的伤口,眼也不眨地在皮肉上飞针走线。

  赵充国两眼火热,「大兄弟,你还会绣花呢?」

  「这算什么?上回有个二货,喝醉了要上山日虎,反过来被老虎给日了,那脸撕得跟布条似的,最后还是被我给救回来了。」王孟吹嘘道:「我这手艺可是打小练出来的,正经的童子功!」

  「说你胖你就喘上了?」赵充国亲热地说道:「有没有兴趣投军?我们军中就缺你这号人才,哎哟,瞧这扎的细致劲儿,跟娘儿们似的。」

  「你才娘儿们似的!」

  「得得得,哥哥说错话了,说错了。」赵充国道:「你这脾气很暴躁嘛,正适合投军啊。」

  「当官老爷?老子没兴趣!」

  「你可以当个好官嘛。就跟哥哥我一样,靠俸禄吃饭,靠战功升官,一辈子不欺负穷人。你想想啊,世上官就这么多,多一个好官,不就少一个坏官吗?」

  这边赵充国挥舞着小铁铲,使劲挖郭解的墙角。另一边云丹琉也被程宗扬追上,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揭破私情,豁达如云大小姐也吃不住。如果不是卢景逃得太快,起码要把他砍成七块才能泄愤。

  云丹琉冷着脸道:「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你的。」

  云丹琉翻起眼睛,看着头顶的藻井,不屑地说道:「我还用你看?」

  「我一听说你来昭阳宫增援,当时就慌了,一口气从长秋宫跑过来。」

  「老实说!」云丹琉沉下脸,「你还有多少底细瞒着我?」

  程宗扬愕然道:「哪儿有?」

  「还在装!」云丹琉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以前跟我过招的时候,是不是都在心里笑话我呢?太卑鄙了!」

  「这都是误会。」

  「哈哈。」云丹琉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真的!」

  「我是瞎的吗?你刚才那一刀,是什么功夫?以前怎么没见你用过呢?是不是觉得我不配跟你过招啊?程少主?」

  云丫头最在意的原来是这个,以为自己以前是跟她假打。那怎么可能?自己多少次连命都险些丢了。

  程宗扬低声道:「这是我最大的秘密,从来都没跟人说过。」他戒备地看了看四周,然后一脸神秘地招了招手。

  云丹琉附耳过去,程宗扬低声道:「我这门功夫叫九阳神功。师帅亲授的绝学——必须连御九女,才能施展出来。哎哟!」

  云丹琉狠狠踩了他一脚,「以为我没听说过太乙真宗的九阳神功吗?连御九女?你昨天竟然搞了九个!」

                第七章

  十一月初八。寅时。

  南宫。昭阳宫。

  天子灵柩仍停放在含光殿内。为帝王准备的金缕玉衣早已制作停当,可惜天子尸骨未寒,各方就打成一锅粥,尸身上只盖了一幅白布了事,连寿服都附之阙如。

  殿内除了金蜜镝等人,还有一些侥幸生还的宫人,甚至有些从其他宫苑躲避乱军逃奔而来的。天子的亲眷都避往长秋宫,这些宫人不敢出去,于是都被留在殿内守灵,天子身后之事倒也不显冷落。

  只不过这么多人里面,除了金蜜镝之外,连一个有份量的人都找不出。那些本该在灵前哭嚎的诸侯、外戚、大臣们,把天子扔在脑后,自顾自在宫内打得不可开交。刘骜死后有灵,想必也不能瞑目。

  程宗扬在天子灵前三跪九叩,致礼尽哀。他倒不是愿意给这死鬼天子磕头,纯粹只是给金蜜镝面子,免得因为一点礼法上的小事,跟这位老臣起什么纷争。

  殿内护卫多是金蜜镝府中的亲随,他们和赵充国一样,在沙场拼杀多年,无不战功累累。一个六百石的大行令,还真没被他们放在眼里。但程宗扬刚才显露出的修为,让他们无不刮目相看。此时再面对这个公子哥儿似的小官,众人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程宗扬站起身,对金蜜镝道:「金车骑,宫中如今兵荒马乱,连兽蛮人都来了。以我们的兵力,长秋宫与昭阳宫两头实在难以兼顾,依我看,不如移灵到长秋宫。」

  金蜜镝沉默许久,程宗扬道:「事不宜迟,请将军早作决断。况且——霍大将军已经奉长秋宫诏令,入宫勤王。

  白虎门那边还要将军主持。「」羽林?「

  「正是。霍大将军约定寅时入宫。眼下只有不到一刻钟了。长秋宫的情形将军是知道的,除了将军,外臣中官职最高的就属我了。羽林天军是天子御卫,怎么也不可能听我这个六百石的大行令指挥。倒是吕氏诸人位高权重,若是没有将军坐镇,单靠那些兵丁,只怕出来一个吕冀,就能把他们斥退。」

  程宗扬话音未落,外面忽然一片大乱。接着赵充国快步进来,「是刘建的乱军,他们丢了崇德殿,逃到此处。」

  「金车骑!」程宗扬叫道:「不能再等了!」

  金蜜镝走出大殿,只见刘建的部属正乱纷纷涌进昭阳宫。他们显然刚吃了一场大亏,随扈的军士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刘建本人也丢了天子车驾,在家臣的扶携下徒步赶来。

  程宗扬一眼看到齐羽仙,上前毫不客气地说道:「这就是你们吹嘘得能顶两个时辰?我看再晚点就只能给你们收尸了。」

  齐羽仙道:「棋至中局,谈何胜负?眼下便论输赢,为时尚早。」

  「死鸭子嘴硬。」程宗扬指了指溃兵,「这就是你们所有的底牌了吧?再输一把,你们仙姬连裤子都没了。」

  齐羽仙气定神闲地说道:「既然公子目光如炬,不知可曾看到太子妃和屯骑军呢?」

  行了。知道他们手里的底牌了。

  「按咱们约好的,白虎门和玄武门交给我们,剩下两个门你们可看紧了。万一被鱼跑了,可别怪我们。」

  「公子只须小心自家门户便是。」齐羽仙微笑道:「代我向定陶王问好。」

  「少来威胁我。定陶王一根汗毛你们都摸不着。」程宗扬道:「昭阳宫给你们,天子的灵柩我要运走。」

  「莫非公子还怕我们戮尸不成?」

  「说真的,别说戮尸了,就算你们把他拉出来鞭尸我都不在乎。问题是刘建那疯子,什么事干不出来?他真要干出点什么,别人我说不准,金爷立马就得翻脸。这后果你担得起吗?」

  齐羽仙盯了他半晌,然后冷哼一声,不再开口。

  刘建走到殿前,看着阶上的金蜜镝,眼中疯狂的杀意一闪而逝,然后哈哈哈大笑,朗声道:「金车骑连日守护天子灵寝,功劳卓著!朕……」

  没等他说完,赵充国便扯着喉咙道:「东阁这破地方易攻难守,兵法上叫死地!你们得去西阁啊!那边的凉风殿三面临水,只要一队人马就守得稳稳的。别说老赵没提醒你们,打仗讲的是兵贵神速!再耽误可来不及了。」

  刘建说了一半的话被堵了回去,可再一想,这粗胚说得还真有几分道理。东阁有什么好的?不就那个死鬼的尸首吗?西阁三面临水,易守难攻,才是帝王之资。

  他拔出天子剑,叫道:「诸将士听令!全军赶往西阁!」

  听到号令,负责断后的苍鹭脸颊抽搐了几下,但他麾下的乱军一路逃蹿,此时都成了惊弓之鸟,闻声立刻折而向西,想阻止也来不及了。苍鹭只好把手中的雇佣兵集中起来,压住阵脚,随之缓缓西撤。

  金蜜镝终于下了决断,「老夫即刻前往白虎门。充国,天子灵柩不可妄动,你……」

  赵充国兴高采烈地叫道:「让我上阵杀敌?哈哈哈哈!立功的时候到了!老赵闷得骨头都快生蛆了,好不容易撞上这个机会!将军放心!谁也别想挡住我升官发财!」

  程宗扬仔细看了赵充国几眼,他原来觉得这货是个肠子直来直去的粗胚,可琢磨一下,他两次强行插口,可都不简单。

  赵充国第一次强行打断刘建,是刘建张口说出了「朕」字,接下来不管他再说什么,金蜜镝都不会答应他以天子自许。事关帝国正统,双方都没有妥协的余地,一旦争执起来,总有一方无法下台。赵充国大咧咧地一插口,把双方可能出现的争执化解于无形,又给刘建指了条路,免得双方待在一处,再引发什么预料之外的冲突。

  这一次打断自家主官,明显是因为金蜜镝有意让他留守。赵充国抢先一步表明立场,又扯出升官发财的大旗,让金蜜镝也不好拒绝。

  果然,金蜜镝也没办法说什么,只好斥道:「你这个惫赖货!」

  赵充国嘿嘿一笑,「反正我就跟着将军。将军去哪儿我去哪儿。」

  金蜜镝只好重新指了几名手下看守天子灵枢,然后与程宗扬、云丹琉、王孟等人前往长秋宫。至于卢景,这会儿早就没影了。

  刚走到阿阁,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古怪的声音,那声音并不高,但极为密集,就像无数身形沉重庞大的长蛇在雪地上穿行,发出的沙沙声。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扭头往白虎门看去。

  …………………………………………………………………………………

  吕淑被一帮子侄气得发昏。自己的卫尉军这回大丢颜面,就算事态平息,将来引罪革职也是免不了的。卫尉军这滩烂泥他是扶不上墙了,既然无计可施,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躺倒等着挨捶吧。他也不白费力气攻打什么长秋宫了,只要守住白虎门就行。

  刚交寅时,宫外蓦然响起一片密集的声音。正在门楼内昏昏欲睡的吕淑猛得惊醒过来,「什么东西?」

  有眼尖的已经看到外面的情形,叫道:「是骑兵!」

  吕淑心头一紧,「哪里来的骑兵?」

  「是羽林!羽林天军!」

  吕淑快步走到城垛处,只见门外一队人马正疾奔过来。此时正是一天中夜色最深的时候,那队人马却没有打火把,黑暗中只隐隐约约看到马匹的轮廓,最为醒目的是他们头盔上飘扬的白翎。

  上千骑兵同时出动,却听不到丝毫人声。军士们投下照亮的火笼,才发现那些羽林精锐兵甲俱全,而且每人口中都咬着一根箭矢。

  吕淑顿时打了个激灵,衔枚疾进!这是汉军标准的夜袭战法。再仔细看时,那些战马四蹄都包了稻草,一来防滑,二来也把可能发出的声音降到最低,以至于羽林军已经兵临城下,守军才听到动静。

  吕淑嘶声叫道:「戒备!戒备!」

  一名吕家子弟伸头往外张望,一边道:「羽林军……应该没事吧?」

  「你傻啊!」吕淑都快哭出来了,「马裹蹄,人衔枚——难道他们是来跟你玩的吗?」

  「没事,没事。」那名吕家子弟宽慰道:「宫门关着呢。」

  吕淑心里这才塌实了些。眼看羽林军的骑兵已经驰近城门,吕淑伸长脖子叫道:「来者何人?奉何诏令?」

  一名手持长矛的少年纵骑而出。借着门楼上的灯光,吕淑看清他的面孔,不由心头一颤,勉强笑道:「原来是霍少,哈哈,不知……」

  霍去病微微笑了一下,接着猿臂一展,长矛呼啸而出。

  一瞬间,吕淑似乎有种错觉,那柄长矛好像根本没有飞出,而是在空中闪了一下,便直接出现在了自己身前。

  从城上到城下将近六丈的高度,好像被人抹掉了。

  长矛破开吕淑胸前的护心铜镜,撕开皮甲,透胸而过,「咚」的一声,重重刺进吕淑背后的柱子中。

  接着一名大汉拨步上前,他挥舞着一柄长近丈许,宽如人身,厚宽却极薄的巨剑,往城门中间奋力一劈。木屑纷飞间,两道足有半人粗的门闩被生生斩断。

  卫尉军的士卒只下了两道门闩,没有用上顶杠,被这一剑劈下,城门顿时洞开。

  城上的卫尉军已经乱成一锅粥,他们在宫中养尊处优多年,面对如狼似虎的羽林精锐,根本没有多少还手之力。

  更何况卫尉军已经打了两天仗,敢战之士早已折损一空,剩下的也疲惫不堪,羽林军破门而入时,许多人还在睡梦中。几乎没有任何抵抗,羽林军就攻占了白虎门。

  但紧接着,羽林天军就遇到一块硬骨头。

  左武第二军赶到之前,长水军作为平叛军的主力,与同属北军的中垒、虎贲诸军血战竞日,七百人的长水军此时还能作战的只剩下一百余骑。

  左武第二军赶到后,刘建军一战溃败,平叛军挟胜进逼崇德殿,长水军则留在阿阁休整,同时配合卫尉军作战。

  白虎门的骚乱传来,长水军第一时间作出反应,仅存的一百余人全部上马,在阿阁前排列成一个锐利的锋矢阵型。

  羽林军留下部分士卒控制放弃抵抗的卫尉军,其余军士则在霍去病的带领下踏冰而来,将这支残军团团围住。

  长水军是汉军中唯一一支由胡人组成的骑兵,作战极为骁勇,面对兵员整齐的羽林天军也毫不示弱。尤其是此时陷入绝境,从上到下都有了必死之心,一旦交锋,必然是一场血战。

  已经胖出圆脸的高智商被裹在军中,紧贴着他的老相好冯子都,富安和刘诏犹如哼哈二将,跟在衙内的马屁股后面。

  高智商心急如焚,好不容易攻下白虎门,吐掉口中的箭矢,他便嚷道:「打啊!怎么不打呢?他们就这么点人马,赶紧弄死拉倒!」

  「说得轻巧。」冯子都两眼紧盯着长水军,小声道:「这鬼地方全都是冰,战马根本跑不开,只有他们待的那片清理过。我们要想杀过去,就得下马,变成步兵再跟那帮胡人骑兵打。那不是白吃眼前亏吗?」

  「兵贵神速啊,大哥。这么拖下去,要拖到什么时候?就这么点人,堆也堆他们了。」

  「别作声,听霍少的。」

  霍去病一边把玩着手中的长矛,一边策骑缓步而行。他进攻之前就听说宫中已经冰封,但没想到情况这么严重。

  此时温度正低,坚冰远未到消融的时候,整个阿阁广场冻得像一面镜子一样,饶是坐骑的四蹄上都包着稻草,行走时也得小心翼翼。

  而长水军休整时,在殿前生了几堆火,清出一片空场安置马匹,倒是不影响战马行动。要歼灭长水军这点人马并非难事,长水军再狠也是久战之余的残兵,问题是自己准备付出多少代价?整个羽林天军也才一千余人,在此地就折损两到三成,后面也就不用打了。

  霍去病琢磨了一会儿,然后朝冯子者略一示意。

  冯子都心下会意,上前道:「奉大将军令!天子驾崩,逆贼作乱,羽林天军奉诏入宫平叛!各色人等,一律听从节制,违命者格杀勿论!立即放下刀枪,饶尔等一死!」

  过了一会儿,一名胡人道:「吾军主将不在,恕难从命。」

  冯子都一怔,这种节骨眼儿上,长水校尉吕戟居然没影儿了?他倒不知道吕戟一进长秋宫就没能出来,而且以后也不会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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