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殺無生很少會去費心記住旁人的名字。

在他還不算太長的人生裡，流轉於他刀刃上的性命不知凡幾，有些是江湖名宿，有些是無腦草包，前者以劍問道，後者以命證道，很少有人能在他手下走過三招。

三招的時間實在太短，以致於他總是連對方的相貌都未看清，便已成全了他們的命數。

江湖上的人們依他的武器名稱，給他起了一個別號──鳴鳳決殺。

鳳啼之時即是決殺之刻。

殺無生對此沒有什麼異議，關於劍以外的事物，他向來不怎麼走心。

因此他也沒什麼朋友，弱者不值得交際，強者會激起他的戰意，於是兜兜轉轉十五年過去，身邊一個講得上話的人都沒有。

──直到他遇見那個男人。

一開始對方喊的是鳴鳳決殺，語調像是在確認身分。

對殺無生而言，這可以代表一樁生意──儘管他並不需要靠這些錢過活；或者一次難得的憑劍問道──之所以難得全因掌握主動權的一方通常是殺無生自己。

男人的口齒伶俐且善於交際，沒多久就一口一個無生喊得十分親熱。

讓殺無生滿意的是，這個男人的身上不帶一絲殺氣，應該可以活久一點。

他難得記住了這個人的臉，然而──

☠

他在晨光之中醒來，發現自己最終也沒能記住那個男人的名字。

凜雪鴉已經穿戴整齊，走過來替他重新描繪妝容。

忽然他一聲輕笑，「畫眉深淺入時無，無生可曾體會新嫁娘的心情？」

殺無生白了他一眼，對於他的貧嘴無語凝噎。

二人整裝完畢，拜別曇主後，啟程回梧桐嶺。

梧桐嶺和宿凰峰之間隔著數座丘陵，去時他們走的是水路，殺無生因為無法運轉真氣，不大能適應江上顛簸，因此回程便改走陸路。

殺無生仍然化妝成平凡的模樣，倒是凜雪鴉那副白衣翩翩的仙人氣息引來不少關注的視線。

這座丘陵最高處名為棲鳳崖，越過崖頂再走數里路，便是梧桐嶺。

麻煩的是，他們遇上了一夥山賊。

放在平時，殺無生自然不會把這群嘍囉看在眼裡，可眼下他的真氣被封，身後那人又手無寸鐵──

「小子，交出身上所有財物，大爺們心情好的話可以饒你不死。」

「若是不交呢？」殺無生冷冷地道。

「不交嘛，就得勞煩這位白衣美人兒入我山寨服侍我們老大！」

「能服侍老大是你上輩子修來的服氣！我們老大可是大名鼎鼎的鳴鳳決殺。」

殺無生聽得嘴角一陣抽搐，猛然回頭望向那人，卻見對方挑眉，露出一個古怪的微笑，盯著他的眼神纏綿而挑逗。

他一下子口乾舌燥了起來。雖然鳴鳳決殺不是山賊頭目，但這位白衣美人昨夜確實好好「服侍」過他了。

凜雪鴉往他腕上鐵環一拍，只聞喀啦兩聲，千重鎖應聲而開。

殺無生活動著手腕，慢慢讓真氣循環一周天，一邊不動聲色地靠近一名山賊，突地一掌擊在山賊肘節處，山賊只覺整條臂膀酸麻不堪，掌中鋼刀脫手而出，被殺無生一把撈進手裡。

「你不怕我丟下你這個『美人兒』自己先走？」

殺無生一刀斬落山賊手臂，在山賊的慘叫聲中一腳將他踢向凜雪鴉，後者不慌不忙地側身讓過，煙斗直取山賊面門，敲得他七葷八素之後便扔在一邊。

「你暫時還需要我，不說別的，你對精氣的需求便不是旁人能供給的。」

「真有需要我隨便找個人也能湊合，犯得著吊死在你這棵樹上？」

「要是你當真誰都能湊合，七罪塔上要什麼人沒有？何須與一個初見面的男人糾纏？」

談話間，山賊已被二人解決了泰半，剩下的心中有了怯意，且戰且退。

「我當時鬼迷心竅了不行嗎？」

殺無生自認口齒尚稱便給，卻怎麼都說不過這個男人，忿忿地一刀插在地上，停下來不住喘息。

凜雪鴉看了他一眼，心中升起一絲憂慮，以殺無生的實力，解決這些山賊實在不該露出如此疲態，除非……他想起百夜曇華之主說的脈象虛弱之事。

「敢在我鳴鳳決殺的地盤上逞威風，你們活得不耐煩了？」

又一群山賊簇擁著一名彪形大漢從林子裡鑽了出來，紫色長髮、翎羽裝飾、黑絲眼罩，全身上下都掛滿了鳴鳳決殺的行頭，甚至還不倫不類地揹了兩柄長劍，就是臉長得令人不忍卒視。

殺無生啐了一口，拔出地上鋼刀懶洋洋地指向山賊頭目。

「笑話，你若是鳴鳳決殺，那我是什麼？」

「是你大爺的孫子！」

山賊頭目一聲暴喝，抽出背上雙劍向殺無生衝過來。此時殺無生已然力竭，正想避開，旋即想到凜雪鴉還在身後，只得反轉刀刃架住迎面劈下來的劍鋒；那山賊頭目的劍藝並不十分精妙，卻力大無窮，這一劈之力震得他手掌發麻，虎口滲血，鋼刀幾乎握不住。

虧得山賊頭目腦袋一根筋想假扮鳴鳳決殺而使了雙劍，若他使的是刀，現在的殺無生指不定擋不住。

凜雪鴉心道不好，奔上前攬住殺無生的腰，煙管精準地敲中其中一柄劍的劍身，錚鳴聲起，山賊頭目不由自主被震退一步，凜雪鴉趁勢挾著殺無生奪路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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