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莴苣姑娘篇

　作者：小芳

　　「吱吱、吱吱……」

　　小鸟清脆的歌声从窗边响起，划破寂静的空气，无声的丛林随着小动物的蹦跳发出沙沙声响，象征这是全新一天的开始。

　　对了，无论是如何黑暗的晚上，只要当太阳再次升起，亦总有会转成晴天的时候。

　　「擦。」

　　打开窗帘，灿烂的太阳通过透明的玻璃射入直扑在皮肤之上，热刺刺的光线让人有一种很舒适、很温暖的感觉。

　　「呼……」吸一口气，穿起多日未洗的外套，拍拍肩膀上的灰尘，小志自房间走到大厅外。

　　「哥……」比他更早起来的是妹妹小宜，只见女孩独个坐在餐桌旁边，脸色苍苍，似是哀伤非常，而当看到亲兄长的一刻，脸上竟然流露出一种不知所措的表情。

　　毕竟这是佩儿死后，两兄妹首次在如此安静的情况下对话，这种时候小宜实在不懂得，自己应该说些怎样安慰的说话。

　　但意外地，小志并没有露出苦涩的表情，反而满面笑容，像惯性的搔搔后脑：「我以为我最早起，原来还没小宜你厉害。」

　　「哥哥你……要不要吃点什么？」小宜战战兢兢的问道。

　　「不吃了，太早醒来没什么食欲，呀……今天天气不错呢，我想到外面走走。」

　　小志伸记懒腰，说着便推开大门，径自走出屋外，四处晨运一下。

　　看到兄长那强作平静的表情，小宜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心痛。

　　「佩儿……」

　　佩儿被射杀时的场面，至今仍历历在目地留在小宜的心弦，对女孩来说，那是人生极难面对的一件惨事。那个残忍的画面，就是一个陌生人亦会觉得不忍，更何况那是一个自己要好的朋友了。

　　那不会是真的，我只是在做恶梦……午夜梦回，小宜有多么渴望那只是一场不着边际的无聊梦境，但可惜当醒来以后，还是需要面对那是千真万确的残酷现实。

　　童话世界，不应该是只有希冀和梦想的吗？怎么竟然会有这样可怕的事情发生？

　　难道即使是身处如何美好的世界，我们还是需要面对生离死别？难道即使现在是如何快乐，我们还是要随时迎接悲伤的降临？

　　百般愁绪缠绕心头，小宜自觉找不着答案，至于哥哥小志，他感到的痛苦，大概会比我大上千千万万倍吧？佩儿是他最爱的女生啊，试问世界上又有哪个人，可以平静地面对自己的爱侣被活活杀死？

　　你是强装出来的吧？其实你亦很想哭吧？真是可怜的哥哥。

　　不过无论如何，看到小志没有跟想象中一样自暴自弃，小宜已经觉得是不幸中的大幸，始终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就是如何伤心也是无补于事，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小志可以努力地煞过这痛苦的时间。

　　好好活下去吧，哥哥……

　　回头望向右手边的房间，叫小宜另一担心的是格蕾特。根据当日恶魔所言，佩儿的死也许跟她有点关连，大家相处了一段时间，小宜当然亦相信格蕾特的为人，知道她不会是故意害死佩儿，但要女孩如何能从自责中走出来，这就并不是小宜可以解决的问题了。

　　格蕾特是个坚强的女孩，哥哥可以做到，你亦一定可以的！

　　无奈地叹一口气，除了默默替两人祝福外，小宜也想不出自己可以帮上什么，在这个再没指引的迷宫之内，每一个人都只能依靠自己去找到出路。

　　「呼……」广阔的森林之内，小志仿似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今天的天气很好，森林里散发着一阵阵充满着生命力的气息，叫人的心情亦不其地可以放缓下来。

　　「啦啦啦……」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悠扬歌声，那是一把很清脆而美妙的悦耳声音，小志心生奇怪，暗想在如此丛林之内，为何会有女生高歌？倾耳细听，还发现女孩的歌声虽美，可当中又渗着点点哀愁。在被声音的引领下，小志一步一步地踏向源头之处，不久便来到森林的中央之地，只见这里耸立着一座由玛瑙石块建筑而成的高塔，塔身没门没户，只有在塔顶上设了一个小小的窗户，女孩的歌声就是由此窗户中传出。

　　「这种地方怎会有塔子的呢？」好奇走上一步，小志正想伸手触向城塔的墙壁，突然背后响起一把阴沉的声线：「终于等到你了，你就是勾引丝莉亚的淫贼吗？」

　　回头一看，面前是一个身穿暗灰衣裳、容颜卓越的中年女子，从她的打扮看来，也许是个懂得使用魔咒的中世女巫，只见她美艳的眉目之上露出凶光，以一副不怀好意的表情望着小志。

　　「勾引丝莉亚？我想你误会了，我不认识丝莉亚……」小志正想解释，可女子已经听不下去，她猛地挥挥右手，地上迅速翻起一条树藤，把小志的双脚缠住，接着还整个人被吊在半空。

　　「呜……」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令小志手足无措，只见无数树藤犹如一条条凶猛毒蛇，以猛烈之势将小志团团围住，且并没停下迹象，直至把猎物包裹得有如一个蚕茧之状，方徐徐缓的慢下来。

　　「丝莉亚是百年一遇的天生奇材，我栽培多年才有今日成就，可不会让你这淫贼毁于一旦！」女子在外面以冷酷的语气说出。

　　「大姑你误会了，我不认识丝莉亚……呜！」小志被树藤缠得透不过气，正想拼最后一口气向女子解释，可突然感到一阵皮开肉裂的强烈痛楚，原来树藤之上长着无数尖刺，如此向内收紧，尖刺就纷纷直插入小志的身上。

　　「嘿嘿，我就要亲眼看着你这淫贼受尽绝望藤的伤心煎熬而死，方可泄我心头之愤！」女子得意的说着。

　　原来这一条条缠着小志的树藤名绝望藤，绝望藤本身并无毒性，但其汁液却有一种催眠作用，可以令中毒者产生幻觉，看到生命里最痛不欲生的伤心经历，从而失去求生意志，最后被活活勒死。

　　「大姑……我不是……」小志拼命挣扎，可是终不能敌绝望藤那牢牢包围，男孩只觉头晕目眩，逐渐连呼吸也感到困难。

　　「呜……我……我会死吗……」

　　最后小志终于在朦胧中失去意识。

　　　　　＊＊＊　　　　＊＊＊　　　　＊＊＊　　　　＊＊＊

　　「不！人世间是有真爱的！」小志大叫：「无论怎样，我一定不会向你低头，就是要死，也不会让你得逞！！」

　　「执迷不悟……」雅哥脸上露出不屑神色：「就凭你这句说话，今日我要血祭天使之丘！」

　　「你说什么……」听到雅哥的说话，小志退后一步，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

　　「小志……」被钉在树上的佩儿发出微弱气息。

　　「心儿，给我黑暗之箭……」

　　雅哥从苍白少女手中接过一把全哑黑色、箭尾刻有骷髅图案的弓箭，瞄准树上的佩儿：「天使又怎样？就是上帝，也阻不了黑暗的存在。」

　　看到恶魔的举动，众人的呼吸都屏息起来，乱跳的心一下子被抛至谷底。

　　「不要……不要……不要……」剧烈鼓动的心跳叫所有人都呢喃着同一句说话。

　　滴达，滴达……

　　这一刹那，原本下着毛毛细雨的天空突然晦暗下来，豆大的雨水一滴一滴的降下，变成滂沱大雨，穿过雅哥制造的结界，轰隆隆的洒在全身赤裸的佩儿身上，仿如哭泣的眼泪般，洗涤女孩的身体。

　　「连天也哭了吗……有趣……」雅哥抛下一个轻蔑的神色，猛力拉开手上的弓箭。

　　「停手呀……」小志发出像野兽般的疯狂吼叫。

　　「不要……」格蕾特陷入绝望，眼神瘫痪。

　　小宜晕倒。

　　小克拼命使用魔法阻止。

　　但最终扑的一声，带着黑暗之气的利箭还是破空而出，以割开雨水的速度，直飞奔向佩儿胸口。

　　「卡擦！！」

　　「唷……」

　　哑黑色的箭头直插入胸，强大冲力使佩儿的头向上一昂，在吐出最后一口气后，再没支撑的颈项便完全垂下，不再有任何气息。

　　「佩儿……」小志撕心裂肺的吼叫声震破山丘。

　　鲜血，从女孩的身体缓缓流下，经过小腹、双腿，直流到树干之上，将整棵深啡色的天使树都染成赤红。在雨水的混和下，血液有如水银泻地，不断从树的根部蔓延奔流，四周一片顿变血流成河。

　　同一时间，小志的内心也在淌血：「呜……佩儿……佩儿……」

　　「哗哈哈哈哈……真是太有趣的一幕……」魔鬼般的狂傲笑声，夹杂着狂风怒雨的高呜，于悲恸的空气中，犹如一首首来自地狱的可怕协奏曲，来回飘荡。

　　一刻间，所有人的心中，都只有绝望。

　　「佩儿……」小志拼命敲打由雅哥发出的结界围墙，然而就在佩儿断气的同一刻间，结界突然消失，小志竭尽人生最愤怒的力气向吊着佩儿尸首的天使树冲去：「佩儿……」

　　「小志不要！这个人太危险！」小克从后制止，但小志没有理会：「不！我要去！我要救佩儿！我要杀死那恶魔！」

　　「佩儿已经死了呀！」小克大叫：「我是格林童话的守护者，我可以告诉你，佩儿已经死了！」

　　「嗄嗄……小克你说什么……」小志仍是不愿置信的回头问道。

　　小克牢牢捉着小志的肩膀：「小志，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但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这家伙太强了，连我也不是他的对手，我们要离开这里，知道吗？我们现在就要离开这里！！」

　　「不！我不能留下佩儿，就是死，我也要和她一起死！！」小志狂吼。

　　「连你也死了，那大家怎样办呢？格蕾特和你妹妹小宜怎样办呢！？」

　　「我不理！佩儿死了，我再活下去也没意思，你就让我在这里跟佩儿一起死吧！！」

　　「傻瓜！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要保存你的生命！还有很多事情要等着你去做！」

　　「什么事也与我无关！我要佩儿在一起！！」小志不肯听从小克的说话，转头就是奔向天使树，可突然碰的一声，整个人失去意识倒在地上。

　　「抱歉，我没办法……」手握着强力麻醉枪的小克望着身后两个倒在地上的女孩子，无奈的说。

　　　　　＊＊＊　　　　＊＊＊　　　　＊＊＊　　　　＊＊＊

　　「这是什么地方？」从噩梦清醒过来，小志独个在树林里荡着。

　　「小克呢？还有格蕾特和小宜……」环望四周，没有一个熟悉的人影，但意外地却有一种很亲切、很舒适的感觉。

　　好象，这就是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

　　「你去哪里了，我等了你很久啊。」忽然一把熟稔的声线在耳边响起，那种温暖的音调叫小志无法相信，整个人呆了好一会儿，还是不敢回头。

　　「怎么了？你不想看到我吗？」轻声再次响起，确定了的确是她以后，小志浑身打震，以不敢置信的心情缓缓转过头去。

　　眼前的，是佩儿。

　　「佩儿……」眼泪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充满眼眸，小志实在无法想象，在往后的人生里，可以再次看到这个女孩。

　　佩儿身穿一件粉红色的丝质长裙，赤着足踝，脸蛋挂上一副很柔很美的笑容，她双手靠背，情深款款地看着小志。

　　「佩儿！」一刹那的激动令小志泪流满面，他冲上前去想抱紧佩儿，但女孩却摇一摇头：「你是捉不到我的啊，你不知道我已经死了吗？」

　　嗄……对了，佩儿已经……

　　「嘻……」看到爱侣茫然的表情，佩儿噗哧一笑：「傻瓜，不用这么失望，你想抱我，其实是很简单的啊……」

　　「什么？佩儿你有办法？」小志大叫。

　　佩儿聪慧的点一点头：「当然有办法，你不能碰到我，是因为我们已经身处两个世界，但只要你也过来这边，我们就不是可以一起啰，只是不知你是否愿意呢？」

　　「愿意！」小志想也不想的回答：「我当然愿意！」

　　佩儿指着远处一张木桌子上的一只小刀说：「那你到那边拿起刀子，往自己的颈项上一划，我们就可以一起的了。」

　　「好，我现在就去！」小志立刻奔向桌子，可是佩儿却叹气一声。

　　「佩儿？」小志莫名回头。

　　佩儿微微一笑，摇一摇头：「没有，只是我一直觉得小志你很了解我，原来也只不过是这种程度。」

　　「佩儿……」

　　「你以为你这样做，我真的会开心吗？我俩认识这么久了，难道你还不了解我吗？」佩儿略带失望的说。

　　「佩儿，我……」

　　佩儿低下头来，幽幽的说：「小志你知道吗，和你一起的日子我很开心，就是有天你告诉我，要用我的一生来换取那段短暂而快乐的日子，我也愿意……」

　　「我也是啊，佩儿！」

　　「所以，即使我们现在是分开了，但我仍是一点没有遗憾，因为我已经经历过人生最快乐的日子，那还有什么值得可惜呢？」佩儿微笑说。

　　「佩儿……」

　　「正因如此，刚才小志你说要你牺牲生命来陪伴我，我感到很失望，原来我俩过往相处日子，并不能带给你终生的快乐。」

　　「不！佩儿你误会了，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想跟你一起，我希望以后的日子，都可以永远共你一起！」小志焦急道。

　　「但你真的认为，我这样会开心吗？」佩儿反问。

　　小志再次呆了：「佩儿？」

　　「小志你知道嘛，我没格蕾特聪明，不知道怎样解释我心里所想，但我只是觉得，如果你真的爱我，就应该好好努力的活下去，而不是选择逃避。」

　　「佩儿……」

　　「你愿意为我舍弃生命，我很感动，但若真是要让你为我失去生命，我会很内疚，如果你真心爱我，也不会想看到我在以后的日子都内疚的吧？」

　　「我……」小志不懂回答佩儿的话。

　　「告诉你唷，我一直认为我男友是个很勇敢，很有用的男子汉……」

　　小志摇头说：「我不是有用的人，我眼巴巴看着你被杀死，也没办法救你……」

　　「好吧，既然你也认为自已尚有不足，那答应我，好好的活下去，直至自己觉得成为一个真正有用的人……」

　　「佩儿……」

　　佩儿像小女孩般，以姆指划着掌心：「我希望我爱的人，是一个真正勇于面对艰难的男子汉，而不是一个软弱的人……」

　　「……」小志咬着下唇，答不出一句话来。

　　「对了。」接着佩儿走到小志身边，绕了一圈说：「小志你爱我吗？」

　　「爱！我当然爱你！」小志大叫。

　　「嘻嘻，那就好……」佩儿满意的眯眯笑说：「那么你答应我，要把我的那一份也好好的活下去，然后到了某一天，告诉世上的人，以前曾经有一名女朋友叫佩儿……」

　　「佩儿……」

　　「你答应我好吗？」

　　「嗯……我答应你……」小志再一次涌出眼泪，伤痛的点一点头。

　　「呀时间不早了，我也要回去……记住哦，是你亲口答应我的啊！」佩儿开始愈走愈远，踏过之处花草微动，小志想追上前去，但被女孩阻止：「不要再过来，你不是明明答应了我的吗？」

　　「佩儿……」

　　「还有一件事我希望你可以答应我的。」佩儿背着小志说。

　　「你说吧，我什么都会做到。」

　　「我不喜欢哭哭啼啼的男孩，答应我今天之后，以后也不要为了我哭，可以吗？」

　　「佩儿……」

　　「没回答就当你答应了啰？今天真是很好的一天啊，我很开心……」佩儿轻轻的说。

　　「……」

　　「好了，我也要走啦，记住了啰……」

　　「佩儿……」

　　「答应我，不要哭，好吗？」女孩垂下头来，虽然此刻小志看不到她的脸孔，但从声线可以感觉到，佩儿亦是在强忍眼泪。

　　「……」

　　「再见了，我心爱的小志……」

　　「佩儿……」这一刻间，小志感觉到心房被割成片片分碎。

　　逐渐，佩儿的背影愈来愈远，直至完全消失于小志的视线。

　　佩儿……

　　佩儿不知离开多久，小志心中的涟漪仍是无法平伏，他默默闭起眼睛，直至四周回复一片寂静。

　　佩儿，走了……

　　我答应你的，我一定做到……

　　咬一口牙，到再次张开眼睛之时，面前已经是一条条缠绕的树藤。

　　「嗄……」强忍痛楚，吸一口气，小志把手伸向腰间，以吃奶之力从小包拿出一枚小刀，接着喃喃念道：「我血玄黄，其命苍苍，我魂冥靛，其魄幽常……」

　　「沙……」咒语还没念完，小刀已经发出惨绿青光，刀刃向外伸延，卡擦几声，面前的树藤应声断开，小志无力倒在草地上。

　　中年女子看到此情况大感吃惊，错愕的道：「连绝望藤也杀不死你？」

　　小志拍拍身上的伤口，喘着气说：「嗄……嗄……抱歉，我答应过一个女孩，还不能死……」

　　「哦？是谁令你这样留恋？」女子狐疑问道。

　　「是我妻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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