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贰拾·抉择

沙辛肯定是不会医术的，所以说起救人，沙辛的法子还是像上次一般，准备绑了那个给叶铭昕治疗过大夫——尤其是他先前的表现得还不错。

他冒着风雪穿行，到了那个小村的时候时辰还算早。沙辛做了把小老头从床上挖起来的准备，可等到了地方，却见着大夫佝偻着身子背对着他坐着，一身棉衣厚的很，显然是要用来抵御夜间寒冷的，大概是一宿就没离开这点地方。

沙辛可以不制造任何的声响，毕竟在潜行方面他也是一把好手，不过这次他还是刻意在走进门后发出了些脚步声，唯恐上了年纪的大夫叫他神出鬼没给吓昏过去，耽误了救治。然而他这次偶然的好心并没有被领教，大夫还是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好像遭了什么祸事似的。

走近了些去瞧，发现大夫手里抓着一把药材，眉梢眼角都是塌的，显然是满腹惆怅。沙辛虽看在眼里，但着实没有闲情去管那些，便直接伸手，拽了人就往门口走。他是西域人，本就生得人高马大，又年轻有气力，大夫年老瘦小，经不住他的手劲，脚下一踉跄，差点摔倒。好在沙辛反应快，抓着人的手臂一托，小臂皮肉绷紧，牢牢支撑起大夫的重量，硬是把小老头给从寒凉的地面上拎了起来。

待大夫重新找回平衡，这才如梦初醒一般，面对抓着自己的的白衣明教一脸讶异。

看清了来人，大夫反而舒了一口气一样。他把手里的药材揣在随身的小布包里，改为用两手抓紧沙辛的手腕，略带沮丧地开口：“这位.....大侠，还请另寻高就吧，我这次实在是走不开啊，哎.......”

“何事？”沙辛没有松手，但准备向前的脚步顿了。他倒想知道这么个小老头能有什么问题。虽然不管有什么，最后的结果肯定都是被他带走去救人。不过，此刻他心情不错，姑且一听也无妨。

“龙门那边有个恶人谷的大人病重，但龙门那边大夫少，就连带着整个昆仑的大小大夫都要帮着医治和配药，”大夫语带无奈，而且比起上次被沙辛拿刀比着脖子威胁，还要显得恐惧一些，“但现在整个昆仑就我这还存着些药材，能把抑制病情的药配好送过去。但再拖下去，不说那位大人会更加病重，整个村也都是要被连带着没命的啊！”

大夫话音刚落，仰首看到身前的白衣男人兜帽下的唇角弯起，似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一样：“恶人谷的事办不出你得死，我的事办不成，你就不用死了么？”

他的语调不带半点凶狠，温柔低沉，尾音很轻很缓，可却比他先前所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更吓人。大夫自知眼前人不愿意放弃，加上他手上的药材也确实就要用光，别说治病了，连那可以暂缓病情的药都快配不出来，迟早也是个死。喟叹一声时日无多，大夫还是松了力气，任由沙辛把他带走了。

等他被放回来，无力配药之事他会尽可能一力承担。他年事已高，死也就死了，能保护村子就行，但在这之前，让他再多去救一个人，权当是赎罪吧。

******

这次见到叶铭昕不是在上次的小柴房，沙辛房间的宽敞和堆满东西的拥挤让大夫确实有些意外。大小的箱子还有战利品肆意地堆叠摆放，看不出一点拥有者对它们的喜爱，不过大体上昭示出了沙辛从事的行业——他是个贼，或者更准确来说，他是个大盗。大夫并不奇怪沙辛是个坏人，甚至认为这是理所应当，只是他还记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所以没有追问，而是闭紧了嘴巴，上前两步走到床边，想去给床上的病人号脉。

临近了一瞧，就知道是在发热，不过此时在床上被厚被子裹住的叶铭昕的额上泛着一层薄汗，倒是有些可能将要退烧的迹象了。这白衣男人找上门了两次，显然不是个会照顾人的，此番能叫床上人捂出些汗来保住温度，可能也仅仅是碰巧了。而且甫一进屋，大夫就留意到了屋里还没有散去的，浓郁的爱欲之气，虽然和上次来时的情况差不多，但依据多年疗伤的经验，大夫还是能从混乱的气味中辨认出来，这次没有血腥味。

小心地掀开被子的一角，把叶铭昕收紧在胸前的手拉出来了一些来方便诊疗。大夫才把手覆上去，就感觉到手掌下的皮肤热度确实惊人。他一边诊脉，一边小心地转动着脑袋，想问沙辛些病情细节，好能更好的医治。只是才一转过脸，就被落在脚边的一个木箱砸得差点慌了神，小老头扶着胸口，鼻尖却漫上一股熟悉的草药香来。

“这箱药材，你随便用，治好他就行。”沙辛拿出了先前他从龙门那里劫来的最后一趟镖——那一箱他辨认不出价值的草药——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够派上了用场。

大夫低头，只是粗略地扫扫，便叫他睁大了双眼，连眼角的褶皱都少了些，惊喜之情溢于言表。他在这箱子里发现了恶人谷里那位大人的救命药，如果有了它，整个村子都将幸免于难，这正是他所需要的。

而且，医治叶铭昕并不需要它，也就是说，如果恢复得够好，以这箱子里的量，足够让那位大人至少在十年内不再复发，甚至完全痊愈。

大夫咽了口唾沫，他暂时压抑下了自己想要恳求沙辛的心，仅仅是再看了一眼，便把注意力放回了叶铭昕身上。他心知肚明，要把人治好了，才能跟这男人要求些回报。

不过对于他来说，能见到这种药材，已经算是柳暗花明了。

******

沙辛没有耐性陪床和煎药，于是大夫一人全权负责。他用谨慎的言辞询问了叶铭昕发热的原因，沙辛算是配合，即便太过言简意赅，只道是受了寒。不是什么奇怪的起因倒是还好，大夫而后检查了他的全身，顺便再次帮着清理了他承受着过多男子阳精的腿间和股缝，不仅是为了药材，也是减少异物残留在肠道里太久后可能会对他的病情产生的影响。

这次少了很多皮肉伤。叶铭昕除了可见的瘦削以外，身上已经没有了明显的伤处了，可惜，外伤可不是唯一致死的病征。他的高热并没有依照大夫所认为的，在激烈的情事和被子紧裹的两次发汗后旋即轻易地消退，而是又着实持续了不短的时间。在这期间，他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无法主动进食，大夫只好在煎药的间隙煮了点粥，又在盛出来时筛去粥里的米粒，端着碗坐在床边撬开他的嘴向往里灌一点，还在其中发现了两块被含得颜色发白了的果干。

叶铭昕也在高热中经历了命悬一线的状况。无法进食对身体的影响是很大的，他在短短几天里又瘦了些。不过也是因此，他有一阵子没有再食用沙辛准备的食物，体内的化功散逐渐失了效果，经脉重新畅行。有功力护住被过高体温灼烧着的心脉，终归又是自救了一次。

大夫给他配的药药性温和，驱逐高热的过程比较缓慢，还有一点残余的低烧，但对叶铭昕已经很虚弱的身体伤害最小。随着热度褪去，叶铭昕已经自昏迷中醒来，算是没有生死之忧了。

在这期间，沙辛有时候会出门，过了许久才披着风雪归来。他没有忘记离开时把大夫一并锁在屋里，好在每次回来都还算及时，叫处理过病情后对着药材发呆的大夫收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他是挣扎的，毕竟他不敢惹这气势逼人喜怒不定的白衣大盗，生怕有一言不慎，便葬送了全村的唯一生路。同时，他又不敢做小偷小摸的事，且不说他一辈子没做过如此见不得光的事，就是被一直没有放下提防的沙辛发现了，那他也没办法再回去救人了。

犹豫许久，大夫在一日看沙辛仅外露的下半张脸上还带些可辨笑容的时候，也不管自己年过半百的岁数，扑通一声给刚刚进门的，还背对窗户而站的沙辛跪下了。他这一跪，不光是为他自己，当然也无关年长者的尊严，他所负担的是全村，其实有比年长者给年轻人下跪更沉重的涵义。一双苍老的眼睛微微湿润，看了沙辛一眼后闭紧，随着叩首的姿势浸没在窗枢透光而深沉的男子的阴影里，祈求着发声：“我已经要治好了他，但时间已经快到了，求求你，让我带一种药材回去救人......全村人都需要我回去，求你！”

头戴兜帽身着白衣背光而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沙辛看上去确实有一些救世者的味道，也难怪大夫最终会选择这样的方式，如同信徒一般，行叩拜之礼，心诚意虔。

事实上，这样的举动在沙辛看来并不能为之动容。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如今只是叶铭昕一人的神明，没有慈悲他人的必要。只不过......他微微偏头，看向坐在床上的叶铭昕，想从他脸上再看出一丝不同于病态的，能够取悦自己的，让自己有理由助人的表情来。

在男人望过来的时候，叶铭昕就明白了。他还有些低烧，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刹那间理解了沙辛的意图。他还不清楚他在沙辛心中地位的转变，可大夫两次三番为他清理那些难以启齿之处并且救了他性命，于情于理都该相助。

何况他无法逃离沙辛。

眨了眨眼，叶铭昕看向已经勾起笑容的沙辛，伸出舌尖，一点点舔湿了自己干燥的唇。

这个男人，真是为了一些事，无所不用其极。

他之前又是到底怎样才会觉得，这个人可以作为自己的救命稻草的呢？

小说相关章节：明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