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罪劫

　　同日，黎柯入夜回房，刚关上房门，就知道坏事了。闪退一步，寒锋已指在颈前。

　　“什么蛊？”宇文疾站在阴影里，剑气凛冽。

　　黎柯背贴房门肌肉紧绷，一把将受激蓄力攻击的灵蛇扯回袖中，僵着脸笑笑：“好歹也是老伙计了，把家伙放下说话，嗯？”

　　宇文疾看着他，面无表情。

　　黎柯在内心又把客引刀祖宗十八代问候了百八十遍，在说谎还是不说谎中开始纠结，看宇文疾有动一动的征兆，赶紧招供道：“吻颈！——不关我的事都是客引刀那个龟儿子逼我下的！”

　　剑锵然一声回鞘，然而杀气根本没有平复的迹象。幸亏幸亏杀器今天见过红了，不然非得挨一下，黎柯吐口气，松松靠在门上，开始转笛子，瞟一眼冰山一样杵那儿的宇文疾，“你师弟跟你说过让你别插手吧？”

　　宇文疾看着他。

　　“你师弟你应该比我清楚，让你别插手就别管，”黎柯走到桌子边上，支着下巴给自己倒了杯水，“今天这局，本来也不是死局，可你师弟自己开的口，那是明明白白不想回去了，他待客引刀身边起码有个理由，待你身边算什么啊？”喘口气，翘着二郎腿继续说，“你今天也看得清楚，客引刀什么臭脾气不用我多说，我这些年就没见过谁能把他逼到那个地步，他居然还压得住手。再过几天，恐怕他把命交代了也未必能对你师弟起杀心。他又不想死的太惨，只能让你师弟受点委屈了。

　　“——哎哎哎！别冲我凶，你师弟自己都愿意担着了你堵你去找客引刀麻烦，别牵累我，也别牵累叶子。”黎柯看宇文疾黑着脸还不能动他心里这个暗爽啊，比看客引刀被人砍还爽，可惜面上不可稍露。

　　“你找客引刀麻烦吧，你师弟未必乐意。人俩爷们的事，人没开口就是长兄如父也轮不到你掺合……”两句话没完，宇文疾又成了一副诸事无碍我心的漠然样子。好像他不知道吻颈有多疼，也无所谓师弟有何凶险。

　　黎柯脸色冷了冷。

　　宇文疾似无所觉，略整衣冠抱剑出门：“深夜叨扰，告辞。”

　　“艹。”黎柯把杯子一扣，眉梢眼角带了点戾气。灵蛇心有灵犀般，从领子里钻出来，蹭了蹭他下颔。

　　黎柯闭了闭眼，低声道：“阿玉，你说他们这种冷心冷情的人，怎么还偏偏有人上赶着奉上真心呢？”

　　灵蛇挂在他颈上，嘶嘶吐信。

　　次日天刚亮，少谷主莫雨已亲至，大略了解了经过，将宇文疾和飞沙关统领叫进屋内。“伤亡？”

　　“三十七伤四亡。”统领跟在后面，毕恭毕敬。“客引刀伤一杀一，宇文却邪伤十二。其他为浩气盟中人做。”

　　莫雨一扫下摆落座，看着宇文疾，神色晦暗不明，“知罪？”

　　宇文疾单膝下跪，沉声道：“有罪无错。”

　　“哦？”

　　“护我师弟，不分阵营。”

　　莫雨眼神一闪，似又听见那个他曾想护着一辈子的人喊他“莫雨哥哥”，喃喃道：“阵营……呵，鞭子。”

　　统领递上鞭子，莫雨绕到宇文疾身后，松了松手腕，“罚你四十四鞭，十二鞭为你所伤谷中兄弟性命，十二鞭为你威逼统领，十鞭为你私纵敌囚，十鞭为你目无法纪。记好了？”

　　“是。”

　　长鞭应声而落，“啪”一声就是一道血口。门外众人摄于少谷主威势不敢围的太近，仍将鞭声听了个过瘾。

　　“兄弟，你这一剑可没白挨啊，让他宇文疾嚣张，也有遭殃的时候哈哈哈。”

　　“啧啧，少谷主可真不留情，多看重的手下，这一顿挨完，我看至少得趴一个月。”

　　“蠢，少谷主这明摆的意思，他手下犯多大的事儿，也得他亲自下手，别的人，嘿，可别想动他。”

　　外边人在聒噪，宇文疾只紧咬牙关，纹丝不动跪着受刑。一边统领也不敢流露任何情绪，安安静静站在角落。

　　四十四鞭行完，宇文疾脸已尽失血色，背上更是惨不忍睹。但他知道，莫雨已经尽量留力了。

　　“客铮跑了？”

　　“跑了，带着那个浩气副坛主。”统领赶紧应答。“属下已派人去追。”

　　莫雨看着带血的鞭子，冷淡道：“不用了，那边有人会收拾。”

　　“是。”

　　“现在说你，李烨是谁你不清楚？客铮说放就放。我看这飞沙关统领，你也不怎么想做了。”

　　统领脸色一白当即跪下，“属下知罪，属下……属下实怕激化矛盾，兄弟们没死在战场上，先命丧自家兄弟手里。”

　　莫雨冷哼一声，“大树未必好乘凉，自己掂量清楚分量。”

　　统领一头冷汗，没敢接话。

　　莫雨视线回转，按上宇文疾的肩，俯身道：“你师弟还有麻烦，选好不要后悔。”

　　宇文疾抿唇，“谢少谷主。”

　　莫雨嘴角有莫名的笑意，起身往门外走，懒懒道：“小叶子，进来吧。”

　　“少谷主。”叶止低头行礼。

　　莫雨看他一眼，很快离开了。

　　如果不是莫雨，叶止和宇文疾大概永远都会止步于萍水之交的江湖人。但至今叶止都没想清楚，这该是劫还是孽。

　　那是三年前的大年夜，恶人谷中人大多无亲无故孑然一身，每逢此般团圆之时，谷中都会办一些活动将大家聚起来热闹热闹。那时宇文疾已凭过硬的武技崭露头角，亦树敌无数。那时叶止还小心的跟在他身后，努力让自己强大起来。

　　宇文疾为人极度自律，从不沾酒，往常这种时候，他都一人漂泊在外，那一年却被人硬截了下来。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宇文疾不欲动手，就跟人到了酒宴。后面的发展没什么悬念，强行敬酒，言语不合，动手。人越围越多，场面混乱不堪。

　　最后招来了莫雨。

　　莫雨把玩着酒碗。“不沾酒？”

　　宇文疾恍若未闻，面如冰铸：“少谷主，我想试试你的刀。”

　　满场哗然，这宇文疾，嚣张过头了吧，公然找死呢。

　　莫雨看着直视他的黑白分明的眼，莫名被挑起杀心，一闪即逝。这个人，倒是很有意思。

　　“好，输了，把这碗酒喝掉。”

　　“是。”

　　然后宇文疾输了。莫雨也不看他喝没喝，转身就走，“散了吧。”顿了顿又道，“明天来烈风集找我。”

　　这回众人哗然都不敢了，老老实实散场。

　　宇文疾硬灌下那一碗酒，慢慢往住处走。叶止跟上来，“你没事吧？”

　　宇文疾揉了揉太阳穴，摇头，“离我远点。”

　　叶止感觉到宇文疾已经不是很清醒了，怎么肯走，还是默默跟着。

　　宇文疾显然没精力去顾及他，只专心让自己走得稳一点，迈过门槛的时候，还是被绊了一下，一瞬所有勉力维持的平衡轰然坍塌，天旋地转着往地下栽。叶止急忙抢上去拉他，却被宇文疾带着摔到了地上。

　　叶止趴在他胸口，听到宇文疾急促的心跳声。第一次离这个人这么近，瞬间有些不知所措，宇文疾却半天没有反应。叶止抬头，那人素来寡淡的脸竟洇了潮红，闭着眼眉头微蹙，似乎很难受的样子。叶止目光凝在了他唇上，浅色的，微微翕动着喘息，带着水气。

　　然后他吻了上去。

　　一开始宇文疾本能的抗拒，叶止却舍命般执迷，然后似乎有什么不对了，宇文疾突然翻身压住叶止开始强势的索求，一切都滑向不可控制的方向。叶止被吻得几乎喘不过气，宇文疾毫无技巧，甚至将他咬出了血，却有疯狂的快感攫住了他。他用力踹上门，低低的唤：“宇文，宇文，起来，我们去床上。”

　　宇文疾像听不见他说话，他觉得不够，好热，但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办，只是用力的抱着怀里的人，像要把叶止的骨头勒断。叶止起不来，只好去扯宇文疾腰带。宇文疾一下像被提醒了什么，当即就去脱叶止的衣服。叶止撑起身，扯落了宇文疾的腰带，更多的衣服落下，外衫，中衣，冠带……赤身相见时，终于将宇文疾推上了床。

　　叶止一直很怕疼，但他从来不敢在宇文疾面前流露这种情绪，他知道宇文疾不喜欢的。可引着他进入的时候，叶止还是忍不住疼的哭了出来。却未料宇文疾停下动作，指尖擦上了他眼角。往日冷厉的，黑白判然的眼，一瞬几乎让叶止产生温柔的错觉。而后宇文疾说了那场性事里，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话。

　　他说：“别哭。”

　　妄动心绪，未知始终。对亦或错，我皆献上所有。

　　得失由你，非我可求。

　　次日宇文疾酒醒，察觉到身侧有人，瞬间杀气就要出鞘。但他看清叶止的脸后，脑子一下空白。叶止半张脸埋在被中，还握着他右手手腕，眉头蹙了蹙，似睡的极不安稳。宇文疾隐约想起些什么，掀开被子看了一眼，深呼吸。那连片青紫，甚至还被弄出血，想来皆是拜他所赐。

　　一刻沉吟，刚抽出右手，叶止就醒了过来，却是一瞬清醒。

　　“我……”叶止才发现，竟无话可说。

　　宇文疾揉了揉太阳穴，仍是惯常平板带着冷意的语调：“起来吧，洗干净再睡。”

　　那一刻叶止以为宇文疾接受了他，狂喜之后才发觉。

　　三年，他们之间，再未进一步。

小说相关章节：引刀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