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明天22

翌日，陆清酒从床上再次坐起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日上三竿的时辰。

“呃，唔……”揉了揉因为没有吃早饭而酸胀的胃腔，踉跄着爬下床想要去找一点可以吃的东西，却被放在床边的木盆绊住，一下子没站稳，脸朝着地面摔了个狗啃泥。“嘶……谁把木盆放在这里的……额，不对，好像是我自己？”

在地上坐了很长时间，陆清酒才依稀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似乎有个人，端了一盆热水到自己房间来……

然后那个人还被自己骂了一通，跑掉了。

随后自己抱着这盆扰了自己睡眠的热水放在了床前，就倒在床上又睡着了。

那个人是谁来着……

好像是个这里的人。

唐临书……？不可能。

陆清酒蓦地一个激灵，好像自己昨夜完全无意识的状态之下凶走的人是……那位在浴室偶遇的，淋得浑身湿透快要着了风寒的可怜巴巴的小灰兔。

心想着完了，自己的起床气坏了事儿，本还觉得这个小家伙非常有意思，可以抓着玩玩的。昨儿被自己那样呵斥，怕是自己牺牲了一次沐浴换来的好感被消磨殆尽了。就也没顾上吃早饭，草草地把头发捆了捆，寻思着这个时辰，唐步涯怕不是在训练场操练。便先去了厨房给唐步涯打包了一份午膳，便朝着组织里后山的方向走去。

却不料跑遍了整个训练场，也没有找到唐步涯的踪影。四处打听了好些时候，才在一处小池塘边上发现了唐步涯。

“小灰兔，你在这里啊……还没吃午膳吧？”陆清酒看他没反应，就在唐步涯的边上也坐了下来，打开了手中的膳盒，道：“喏，你看……有烤肉干，有腊肉，有炸东坡肉……”

“……你平常都吃这些东西过日子的吗？”唐步涯看了一眼陆清酒手里的散发着浓重的油烟味的膳盒，露出了嫌恶的眼神，道：“你平常喝什么啊？别跟我说白水……我不会相信的。”

陆清酒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笑了笑道：“酒啊……还有我们西域的奶茶。中原人的茶太苦了，我跟归朗都不喜欢喝。”

唐步涯瞥了一眼陆清酒的心口的位置，又看了一眼他的脸，突然想起了自己明明在生气，气这个人昨天晚上无礼的举动，昨夜离开了之后在心里下定了决心下次见到陆清酒一定要把他的脑壳打到天上去，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因为一盒全是吃了对身体有害无益的食物而原谅他呢！？更何况这个喜欢吃这些没营养又易导致血气上升的食物的人，总有一天会因为胃心痛而暴尸街头的吧！

“哎呀，小灰兔，别生气了……”朝着唐步涯的方向又挪了两寸，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变得更加短了。陆清酒将那食盒放在了一旁，虽然他此时真的非常饥饿，但是还是轻轻戳了戳唐步涯的手臂，道：“我这个人有毛病，睡觉被吵醒了会乱凶人，然后睡醒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我知道我昨晚上肯定是凶到了你，我给你道歉好吗？小灰兔。”

唐步涯不但没有回应，往外挪了两寸，拉开了与陆清酒的距离。同时双手抱住了胸口，一副气嘟嘟的样子。

“小灰兔，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不喂你吃炸肉烤肉了……我去给你找胡萝卜怎样？我知道小兔子都喜欢吃胡萝卜的！”陆清酒面对这个有些倔的小男孩竟有种束手无策的感觉。感觉到自己平时哄姑娘的那一套在他身上并不是很奏效，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喂！兔子不能吃胡萝卜，会死兔子的，你不知道吗！？”听到了胡萝卜，唐步涯终于是炸开了。自己以前虽然不喜欢兔子，但是自从唐统领养了一只之后，唐步涯就想方设法做足了功课，从如何饲养到如何与兔子玩耍，都摸得熟门熟路的。即便知道那只兔子是归朗送给唐临书的，但是因为唐临书喜欢，所以唐步涯也将它视为自己养的宠物，每当唐临书外出，就将兔子抱到自己房里好生照顾着。

突然放大的音量把陆清酒吓了一跳，他没有想到唐步涯的反应会这样激烈。“啊，这样吗……难怪我以前养死了那么多小兔子。所以兔子应该用什么饲养啊？”

“什么，你不会养小兔子，你还乱养……”唐步涯瞪大了缥碧色的双瞳，仿佛在为陆清酒养死的一堆小兔子喊冤，随即转了个身，正面对着陆清酒坐下，振振有辞道:“刚出生的幼小兔子只能吃干的苜蓿草和玉米大麦之类的粗粮还有喝水，然后大一点的兔子就得吃苜蓿草，粗粮和没有水分的蔬菜了！像你这样只喂胡萝卜的，也难怪人家小兔子会死掉……你太残忍了！”

说到了唐步涯感兴趣的内容，立刻变得跟之前一样话多了起来，然而陆清酒却并没有听进去什么干的草湿的蔬菜，只觉得养小动物真麻烦，他一个自己都不太养得好的人，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其它的东西。

“所以——”看唐步涯还想要继续给他叙述关于他喂养小白兔的心得，陆清酒只得忽然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在确认对方没有想要躲开，或者把自己推下水的意愿之后，道：“那我可以用你说的那些方法养你吗？小灰兔。”

这样一句话，像是一颗硕大的鹅卵石扔进了本就回荡着涟漪的水池里，瞬间翻起了水波。唐步涯先是愣住，紧接着立刻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千万不能被陆清酒的话语迷惑。“什么白兔灰兔……当然不能啊……！诶我说，你这个人就不能好好听人讲话吗！”

“嗯？我当然有听你讲话啊，你给我讲了那么多养小兔子的方式，难道不是为了让我按照那样的方式养你吗？小灰兔……”陆清酒看着唐步涯被自己说得语无伦次的样子，觉得有意思极了，又继续道：“所以……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你不是还教育我，要认真听人说话吗？”

这下唐步涯算是没辙了，他已经不敢想象自己现在的表情是怎样的，只能背过脸去，双手抱住自己的胸口，道：“谁要你养啊，我……我心情不好！不想跟你说话了。”

看唐步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转过了身，陆清酒才想起了刚才自己找过来的时候，唐步涯也是这么一副有心事的样子坐在池塘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看样子不是不吃午饭，而是吃不下。而陆清酒自己已经在愈加剧烈的腹痛之中，再也忍不住，打开了那盒盛满了唐步涯口中的“对身体有益无害”的饭菜吃了起来。毕竟谁让他陆清酒就喜欢吃这些。

“哎，小灰兔，你……有心事？”陆清酒从食盒里夹了一块看上去没有经过太多腌制烤制的肉片递到了唐步涯嘴边，道：“心里再苦也不能苦了肚子啊……吃一口吧，一口不会怎样的啦。”

唐步涯看了一眼一边的男人——赤红色的长发胡乱地扎了半个马尾，衣服上的飘带飞到背后，正毫无形象地踮着脚尖蹲在池塘边抱着食盒狂吃不止。这实在是无法令人把这个人同昔日名剑大会里面叱咤风云的陆清酒联系在一起。

“喂，陆清酒……”唐步涯叹了一口气，又道：“我跟你说了，你得保证不告诉别人啊。”

陆清酒似是太饿了于是忙着狼吞虎咽所以顾不上说话，只能快速点了三下头。

“我今早跑去唐统领房间，就想去问个安而已……结果被睡在里面的归朗轰出来了。”唐步涯嘟了嘟嘴，继续道：“他轰我就算了，可是，唐统领居然就默许了……也不阻止归朗，就这么看着归朗把我轰出来了！他以前都护着我的，可是这次他什么都没有做。”

“嗯……？等等等等……”陆清酒突然打断了唐步涯的叙述，道：“你每天都会去问安？你除了问安还会跟你的唐统领做什么啊……？”

说到这类问题，唐步涯突然露出了警觉的神色。“干嘛……！？我警告你啊，不准打探唐统领的私生活！我的也不行！”语毕双手更加抱紧了自己的胸口。

陆清酒在内心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这个小唐门除了话多，人傻，怕还不是个痴……。不仅如此，居然还看上了那个不会讲话，没什么情商，瘦得跟个竹竿似的统领。不过也正是这样的人才有意思就是了。“那所以，你是……从你十五岁那年，就暗恋你的老大啊。到现在都三年了，你都没敢说……？所以让我的兄弟归朗有了可乘之机，我能够这样理解吗？”

“什么暗恋……我这是敬重！”陆清酒这一席暧昧不明的话语，让唐步涯在这片池塘边上坐如针毡。“你根本就不懂唐统领有多厉害！他是我见过武功最强最完美的男人！”

陆清酒根本就没打算跟唐步涯纠结谁的武功厉害这样的问题，令他对唐步涯感兴趣的从来只有他的那股子傻劲，以及他这副明摆着喜欢却不敢说也不敢有所作为的样子。

“哦……？这样啊……我明白了，你是认为唐统领是你的唯一，是你的太阳？哎……”陆清酒突然眯起了眼睛盯着唐步涯，笑道：“你想说的话全部都写在你的脸上了啊，小灰兔。哎我说这事儿也没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不就是跟归朗想了一样的事情嘛，这都是人之常情啊，别难为情啊——”

本以为这样可以激怒唐步涯，然后好好欣赏一下这个小男孩气急败坏又难以启齿的样子。结果不料唐步涯听了他的话语之后，像是大受打击一样，本来神采奕奕的碧色瞳孔一下子黯淡了不少，就连腰杆也直不起来，蔫巴巴的坐在一边，不说话了。

“喂，小灰兔，你怎么了？”陆清酒没有想到这个家伙这么不经得说，伸出手在唐步涯面前晃了晃，道：“你这是……故障了？唐统领面前的小红人唐步涯怎么能说坏就坏呢……”

又过了片刻，唐步涯还是没有搭理陆清酒，看样子好像陆清酒的只言片语并不是刺伤他的关键，而是因为陆清酒不经意间挑破了他内心的那一张脆弱的纸。确实……他对唐临书的感觉，其实真的跟归朗差不了太多，但是因为他身为组织里面为数不多的，作为下属和同门之下的师弟，能够跟唐临书稍微亲近一点的人，唐步涯非常珍惜这样的关系，他不想越界，因为他很清楚，这层纸就像蜗牛的触角一样，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吓得缩到壳里，然后很长时间都没办法见到。

现在这张纸就这么轻易地被陆清酒几句话捅了个对穿，自然唐步涯是不会好受的。但是他并没有怪陆清酒出言不逊，而是在气自己为什么比唐临书年轻那么多，个头也没有归朗那样高大强壮，武功也没有唐临书那样精湛而所向披靡。还气自己凭什么这么容易就被一个明明只是第二次见面的人看得那么透彻。

“我要回去了。”

“好啦，别生气了……”

两句话几乎是同时被说出，陆清酒看唐步涯站起了身子，赶紧也跟着站了起来，拽住了唐步涯的手腕，道：“其实，我还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三个喜欢你的人啊！”

唐步涯一听到“喜欢”二字，立刻来了精神，仿佛那对耷拉着的耳朵一下子又竖了起来。“还有人喜欢我吗！？真的吗……谁啊？我不信。”

“我呀，我呀，我呀。”

“谁会相信啊……！”唐步涯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是他还是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在不断加速，越来越急促，到了最后已经快要无法保持最基本的呼吸。“我……我我是不会相信你这样的话的！你肯定见谁都这么说吧！狡猾！”

仿佛天空中的一片乌云突然散去，将那吝啬了很长时间的阳光投射向了大地。此时的陆清酒，在唐步涯的眼中像是被阳光镶上了一层金边，他正在冲着自己微笑，即便是不修边幅的样子，还是觉得他特别耀眼。

陆清酒深知自己就是随口哄哄这个可怜巴巴的小男孩，真的要深究起来最多最多也只是朋友层面上的喜欢而已。也没有想到这样一句话就这样像一团火焰一样在唐步涯的内心烧了起来。

从那以后，陆清酒都感觉得到唐步涯看他的目光不太一样了。想必一定是误会了自己的那番话。

……罢了，也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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