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啰嗦。”被发了好人卡的利威尔连瞪韩吉的心情都没有，她说的都没错，这些问题是他不曾考虑的。无论如何，跨越种族的恋情都是禁忌，即便他有办法将艾伦转化为吸血鬼并杀掉追讨他的血猎，可那些人说不定是艾伦的同伴、朋友，艾伦还会喜欢身为杀人者的自己吗？

没有任何可能会得出肯定的答案。

“还有，小艾伦要离开了。”韩吉又丢来一枚重磅炸弹，“说是要继续旅行，我看是他的任务完成了。”

“什么任务。”

“这个嘛……据我推测小艾伦是被派出来看看我们是不是还像协议上规定的那样安分，这也快一年下去，他的调查任务也该完成了。”

“什么时候走？”

“还有一个月。我以要再招聘服务员需要时间的借口又留了他一个月，不过我估计他也猜到我们知道他的身份了。”

“啊啊。”利威尔没有做出任何有意义的回复，只是坐在吧台旁对刚刚来上班的艾伦点了一杯不加糖的黑咖啡。

明明只该走个过场，可这液体却留下满口腔的苦涩，没有一丝回甘。

利威尔没有回去他的固定位置，而是在吧台旁看着艾伦忙进忙出看了一整天直到他下班准备回家。

“利威尔先生……我、今天怎么了吗？”小心翼翼的声音配上不安的神色看起来像只犯了错的幼犬。

“不，有空一起走走吗？我送你回家。”突兀生硬的邀请意外获得了应允，可利威尔放过了到手的良机——他们一路无言，就算艾伦将一封带有血猎标志的信丢进邮筒时利威尔也什么都没有问，直到艾伦在那座利威尔最熟悉的楼前停下。

“利威尔先生，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艾伦微笑着的脸庞在昏黄的路灯下虚幻得不真实，“您要去我家坐一会儿吗？”

这毫无疑问是个邀请，利威尔最想听到的邀请。

可是他不能接受。一旦接受，他就可以趁着艾伦熟睡的时候亲吻带有体温的双唇、凸出的锁骨，用獠牙划开颈部薄薄的皮肤刺穿血管痛饮日思夜想的甘霖再注入血液将足以成为阳光和朝气的代名词的青年变成和他一样终日在黑暗中躲藏的苍白怪物。

“如果方便的话。”然而利威尔听见自己这么说。

艾伦暂住的地方不大，家具也很简洁，卫生水平勉强达到利威尔的标准。他为他泡了一杯红茶，和初遇那天一样的伯爵红茶。

“你泡的茶很好喝。”利威尔的唇躲在茶杯口袅袅上升的热气之后，吐出模糊不清的字句。

“利威尔先生喜欢就好。”艾伦对利威尔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敬畏，“利威尔先生……是吸血鬼吗？”

“……算是吧。”

艾伦没有尖叫，没有逃离，也没有将银弹打进利威尔的胸膛，只是像没有问过那个问题一样和利威尔聊起来。

聊他的过去、他的挚友、利威尔的过去。多数是艾伦在说，利威尔在听。

那红茶像酒一样醉了他们两个，最后利威尔只是像哄小孩子一样将艾伦揽进怀中，轻拍他的脊背。

艾伦的父母被吸血鬼所杀，是血猎公会收留了他。可那个杀了他父母的吸血鬼就在他来这里之前被别人杀死了，他失去了复仇的目标，也失去了生活的方向。他并不同意日渐兴起的吸血鬼和人类共存的说法，在同伴的劝说下才接下了这次的任务。

“艾伦，世界很大，你会找到活下去的理由的。”就算明白环抱自己的男人体内有一半是嗜血的怪物，可他的身体他的声音他的气息无一不让艾伦安心。他闭上眼睛，思绪渐渐放空。

怀中的躯体呼吸渐缓，放下心防的青年安静地沉入梦乡。利威尔将他抱上床，在他身侧躺下。安恬的睡颜怎么也看不腻，拇指压上富有弹性的唇，放轻力道来回摩挲。

那是无法抗拒的诱惑，一旦看到就无法移开视线，最终将那唇瓣含进口中不愿放开。

双唇、下巴、喉结、锁骨，最后回到颈侧。锋利的獠牙已经伸出，只需一个咬合，甘美香甜的血液就能涌进干渴的喉咙。

他们都将变成只能在黑夜中生存的怪物。

“唔……利威尔先生……”喉结颤动，软糯的声音就响在利威尔耳边，“利威尔……”一只毛茸茸的脑袋钻进利威尔的怀抱，猫咪撒娇般蹭着，寻到了舒服的位置后又安静下来。

血红色褪去，灰蓝的眸子重又恢复清明。

“抱歉，艾伦。”

无论如何，你的那个理由不能是我。

4

“三笠？！这是上面的命令吗？”艾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被挚友带来的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清除该地区所有吸血鬼。

“利威尔先生他们不会对人类造成威胁！”明明寄回去的报告上得出了无害的结论，为什么……？

“这是命令，艾伦。上面有上面的考量。”漆黑如墨的眸子平静无波，“你不是一向都讨厌这些寄生虫？”

“你别这样说利威尔先生！”急于反驳的青年突然反应过来，立刻涨红了脸，“我、我是说……”

“艾伦，你被迷惑了。”三笠拉起脖子上的红围巾遮住小半脸庞，黑发从耳边滑落。

“我没有！”

“那个矮子每天都在跟踪你你不知道？以人血为食的害虫怎么可能与人类和平共处！”

“什、什么？”利威尔先生居然跟踪他？艾伦难以置信，信纸从他手中飘落。

“这个任务，我会替你完成。”话音未落，落在腹部重重的一拳夺取艾伦的意识。三笠将他扛回床上，检查好身上的装备，飞身踏入厚重的夜色中。

艾伦转醒时腹部还在抽痛，但他顾不上这么多，立刻起身奔向“Twilight”。那里果然已经变成了血猎与吸血鬼的战场。人类在面对吸血鬼时本应束手无策，可有备而来的血猎们靠着马鞭草、银器和十字架硬生生与这些恶魔们打了个势均力敌。

躲开不知何处飞来的蝙蝠，艾伦从正在指挥战斗的阿尔敏那里得知原委——三笠一直都在他身边，不合理的命令也是她冒充上面发布。

无暇责怪三笠，艾伦明白他现在必须找到韩吉或是利威尔，停下这场不该发生的战斗。

阿尔敏告诉了他三笠所处的街区，恰好就在“Twilight”附近。

艾伦在店前看见了他熟悉的矮小身影——他正与两个血猎缠斗，看动作像是顾忌着什么只是一味防守，没有采取攻势。三笠就站在他身后，端起枪的那一刻一个血猎抓住机会将几支银针刺进了利威尔的小腿。

“利威尔先生！”那一刻艾伦多么希望他能有吸血鬼的速度，这样他就可以抓住那枚子弹。

可他没有。

利威尔从未如此憎恨自己作为吸血鬼那部分所具有的敏锐感官。

银器腐蚀的痛苦对他而言不算什么，可是听到那小鬼的声音的那一瞬间，他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被强迫着接受所有现实，耳中的声音再清晰不过：扳机扣下，撞针击发，火药爆炸，银弹与膛线摩擦飞出枪管，穿过空气，击中年轻健康的身体，穿过有力跳动的心脏，停留在骨骼与肌肉之间。鲜血汩汩流出，香甜的气味诱发喉咙里更加令人焦躁的烧灼，被压抑的一声轻哼也不能逃过。灼人的金眸失去光彩，瞳孔扩大，身体所有的部位乖乖依照重力定律下落。

再怎么听，也听不见那些能成为一丝丝希望的证据——急促的、轻浅的呼吸也好，虚弱的、有力的心跳也好。

你知道绝望的真正滋味吗？

像是在见过光明的美好之后再坠入曾经不以为意的无边黑暗，过去充耳不闻的低语在耳边嘈杂，令人只想放纵力量破坏一切，而后再于疲累无力中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堕入自责的万丈深渊，永远永远不得解脱。

可这样做又有什么用？

就算将世界破坏殆尽，他的天使，他的光，再也不能对他微笑了。

“艾伦！”他听见那女人的声音，痛苦得像野兽的哀嚎。

“利威尔！”有人喊他，是谁都无所谓，因为不会是艾伦。

“利威尔快停下！艾伦真的会死！”后半句话将利威尔拉回现实，他的手压在艾伦胸侧的伤口上，鲜血从指缝中不断涌出。韩吉急急忙忙跑过来，她的身上还有被烧伤的痕迹：“那个血猎丫头，你要是也不想艾伦死去就让开！利威尔，把艾伦抱进去！我把艾伦体内的子弹取出来，你给他初拥！”

“艾伦不可能愿意变成你们这种怪物！”三笠嘶吼着再次端起枪，却被及时赶到的阿尔敏拦下。

他是光，怎么能永远隐匿在黑暗中？

“利威……尔”几不可闻的声音，微小得像是错觉。利威尔像是圣堂前的罪人，俯下身聆听他的福音。他曾经亲吻过数次的唇动了动，而后静止下来：

拜托了。

利威尔不止一次想象过艾伦血液的味道和口感。在那层手感颇好的皮肤下血管里汩汩流动液体一定会是健康的鲜红色，将从他亲手划开的伤口中奔涌而出流进他的口腔。这甘霖会和闻起来一样香甜，在人类看来讨厌的铁锈味于他而言则是至高的享受——这可不是那些臭烘烘的食草动物的血液和人工血浆能比得上的。那鲜血会滋润干涸了近百年的喉咙，使原本就只能以鲜血为生的身体从里到外都感到愉悦。

现在他终于能够一品这血液——但除了味道，所有的感受都与利威尔的幻想完全背离。

那是他心爱之人的血液，而他正迫不得已要吸干它们。

尖利犬齿划破颈部苍白的肌肤，穿过薄薄的皮下脂肪刺穿血管，吸出已趋干涸的血液。空闲的手捏住他的下巴撬开牙关，银制小刀在手腕上划过，鲜血渗出流进另一个口腔。

“好了利威尔，可以了。”韩吉为利威尔包扎好手腕上的伤口，又将艾伦身上的绷带尽数取下。

“你干什么！”伤口的血已经流干，不小的洞口在理应完美的身体上很是扎眼。

“如果成功了它会愈合的，就像现在这样。”伤口周围的肌肉和组织以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生长着，吸血鬼的血液正在改造着这具身体。

“看样子是成功了，剩下的只等小艾伦醒过来就可以了。”

“嗯。”利威尔在艾伦身边坐下，像那些夜晚曾做过的一样抚摸着他的身体。

韩吉无奈地耸耸肩，一边在心里诅咒这个见色忘友的死矮子阳痿早泄性无能，一边默默退出房间关好房门去处理外面的那堆烂摊子。

这具身体不再有那样温暖而灼人的温度。

这具身体不再脆弱，他会拥有大理石般坚硬的皮肤和怪物般的力量，却在阳光下不堪一击。

他们都是怪物。

被上帝遗弃于黑夜，只能在月光下相拥的怪物。

艾伦一直没有醒，利威尔也就一直守在他身边，没有休息也没有进食。韩吉劝他放弃，这么长时间还不苏醒，也许是转化失败。毕竟利威尔只是混血，力量不及纯血的强大。

利威尔没有回应她，也没有把她丢出房间，只是痴痴地、爱怜地看着沉入梦乡一般的青年，抚摸着他的脸庞，亲吻他的唇。

整个房间都安静得可怕，没有呼吸声更没有心跳的聒噪。

利威尔不愿意错过艾伦醒来的那一瞬间，哪怕他为此等上一百年也在所不惜。

“艾伦，该起床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全名，不过无所谓，你以后会跟我姓。艾伦•阿克曼这个名字好多了。”利威尔用额头轻抵上艾伦的额，闭上眼睛轻喃。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新的生活目标，是旅行吗？还是……”

“是您，利威尔先生。”

福音再临，利威尔睁开眼，看到了在他近一个世纪的黑暗中最明亮的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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