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碍说我是在玩火，说我分明是在撺掇她们打架，尽管语言上没让她们打，内心却清清楚楚地知道她们会干起来。我说这种打架不会演变成毁灭世界级的灾难，至少其中一方，也就是激进派，只是被动还击而已，至少保护米象和竹象不被愤怒的叶甲撕碎脑子，积极于内战与激进派的理念背道而驰。

“成吧，毕竟你善于和沙拉虫交流，我就算了，我一看见就害怕。说个别的事，现在咱们的当务之急是和洋盐市的黄三角会成员取得联络，你有什么想法吗？”

“飞鸽传书？”我想了想说。

“信息量也太小了吧，而且我不认识金丝雀城有养鸽子的。”

“林岭呢？”

“我也不认识。”

林岭又说：“你直接和叶甲说一声，恢复对外通信怎么样？”

“我跟她关系一般，何况保守派还有人认为我是帮助米象的。再何况米象那边也不希望恢复通信，因为她们不想让人知道金丝雀城现在闹出如此巨大的矛盾，不想让外界恐慌并且宣传末日论。”

思路很堵塞，想不出什么特别的办法。

“银狐怎么样了？”我问。

“恢复得挺好，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

“卵巢呢？”

“没保住。”

“倒是也无所谓，反正本来就怀不上小孩。走，你们四个跟我过来，咱们看看银狐去。”

小桃和小杏带上水果，一群人一起去医院看望银狐。

我们走进病房的时候，银狐正靠在床上听歌，文狸和猪蹄正陪着她。看见我来了，银狐微笑着摁掉音乐。

“白瞑，你来啦。”

我稍微有点诧异，这是她第一次叫我名字——还是直呼其名。

“我来看看你怎么样。”

“我挺好的，你们还带了水果？”

“嗯，我看超市有卖挺好的草莓，说是早上刚从冷库里提出来的，就给你买了两盒。”

“文狸，快给大家洗草莓。”

“嗯！”

我说：“我也顺便去趟洗手间。”

借着去洗手间的名义，我跟文狸搭了几句话，因为银狐的情况跟我预想的……不太一样。

“她第二次被送进病房之后没再闹腾？”

“哭也哭过，嚷也嚷过，成日成夜地哭，但是毕竟过去一个多月了，再怎么闹也该平息了。猪蹄姐也很伤心，因为伶鼬姐也没了，但是猪蹄姐很坚强，也算是给银狐做了个榜样吧。”

“都是好孩子。”

“银狐说她现在只想把金丝姐姐的尸体找回来，如果有能吃的部分就尝尝，这就是最好的祭奠方式。不过你别跟她提。”

“真该让叶甲她们也听听，你也知道她们的事吧？一群人吵着要弄死米象给金丝偿命。”

“别，别让银狐接触她们，不然肯定会把仇恨情绪再煽动起来。银狐现在需要静养。”

我和文狸端着两碗洗好的草莓回到病房，放在银狐的床头柜上。银狐吃了一颗。

“挺甜的。”

猪蹄今天是没穿衣服的状态，卧在窗边的一块圆毯上晒太阳。其实她现在很少不穿衣服了，毕竟已经是20多岁的大姑娘，不过在病房里陪护的时候这幅样子可能更让银狐安心。银狐拿起一颗草莓伸到猪蹄嘴边，猪蹄一口吃下去，银狐把草莓蒂扔掉。

“我昨天让文狸帮我舔来着。”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什么呐！”文狸红着脸叫唤。

“挺舒服的，也高潮了，出了好多水。”

“嗯，然后呢？”我问。

“就是没有那种害羞或者心动的感觉了，高潮也好像是尿尿一样平常的肌肉反应。”

我知道她是在说自己失去卵巢的事。

“不用担心，维持性征的激素不需要很多，肾上腺可以分泌一部分，而且也可以用药物补充。”

银狐点点头，又笑着说了句：

“现在也没什么不好，少了很多情绪化的东西，脑子很清醒，从早到晚都很安心。肾上腺性激素能维持性征就够了，我依旧要当女孩，不打算剪短发，可惜乳房刚发育了这么点……”

“而且卵巢也可以有啊，艾沃森不是把全体市民都克隆了一份？那么肯定也有你的，再过几年等长成了，可以把克隆体的卵巢摘出来给你移植上。”

“也好，总这么性冷淡也对不起文狸。”

文狸吃着草莓看着窗外不理她。

我对银狐说：“说到艾沃森，我有话想跟你说。”

“跟我一个人说？”

“对。”

“那个，文狸，先去跟小桃姐她们出去溜溜弯吧，顺便帮我把中午饭打来，今天应该是吃包子？”

文狸拿着床边的三层饭盆和小桃她们走出房间，，林岭带上房门，猪蹄睡着了就算了。

………………

“前几天我跟夜蛾聊了一次，关于艾沃森的事，结果很不愉快。我认为艾沃森在研究什么违反伦理规定的东西，才导致了他对婚后生活的毫不热心，也不再对我忠诚。你也算是他的助手，你知道点什么吗？”

“我只知道艾沃森变得嗜血，而且喜欢在嘴里套上假的尖牙咬人，伶鼬姐就被他咬了。”

“那不是他改变性格的根本原因，我也喜欢吃人，你也喜欢。那难道不就是一种特殊癖好？”

“其余的我也不知道了，近几个月他没让我深入干涉他的研究……”

银狐又想了想：“……但是他和你请来的那个工程师频繁交流。”

“谁？”

“设计羽化系列飞行器的那个。”

“哦哦，莱斯顿，是我请来的，也是黄三角会成员。”

我有点纳闷：“一个神经学家找一个工程师干什么？”

“又要完善神经假肢技术吧？”

“应该不是，没理由因为研究一个破假肢就改变性格了吧？而且夜蛾也透露了，他的改变和思维继承术有关。”

银狐说：“半年前我看了一份科研中心的进货清单，其中有一小批奇怪的货物，是从新竹一家高端半导体制造公司定制的一批新工艺石墨烯芯片，运输全程保密，我是动用副校长权限才看到的，夜蛾说是为了升级神经假肢技术而定制的新型神经传感器。”

“一个神经学家和一个机械工程师聚在一起搞电路，真是莫名其妙。”

虽然我这样说，但是心里也知道越是莫名其妙的现象就越是悬疑的突破口。

银狐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我也搞不清他们是要干什么，他们没让我参与……”

但是银狐突然看着我的脸，用一种极度小心翼翼的语气说：

“……虽然我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但是你，心里已经有猜测了吧？”

“谁？我？我哪有猜测！一头雾水！”

银狐眯起眼睛看着我，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看得我有点发毛，这个女孩虽然经历了情绪上的重大打击，并不因此就降低了洞察力或者智商。

“成吧，我承认是有个猜测，但是不愿往那方面想。”

“因为他是你忠诚的手下？”

“因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

银狐不再眯缝着眼看我，吃了一颗草莓。

“自从我记事起就被送进科研中心给那个人当助手，虽然你比我大了20多岁，我敢说你跟他接触的时间不一定有我多。”

“嗯，承认。”

“在长期接触的过程中，我发现他的人格有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阴暗面。他是个……怎么形容呢……”

“疯狂的人？”

“太笼统了，我也是疯狂的人，你也是，金丝姐姐也是，整个金丝雀城都是疯子，但是艾沃森不一样，他就好像……啊啊啊……怎么形容……怎么描述……”

于是我不再说话，吃个草莓等她组织语言。

“……他就好像有某种强烈的占有欲，但又不是单纯的想要占有，而是和成就感挂钩，他希望占有一些通过努力得到的成果，越多越好……我不知道这么形容是不是太抽象了……”

“确实是有点抽象，不过我可以理解，毕竟我也算是和他最亲近的人之一。他执着于某些东西，但我描述不出是什么，因为这东西是我无法体会的。”

好在我和银狐的交流不一定非要用严谨的语言，手舞足蹈地比划一阵，互相也就了解了。

“现在我姐死了，金丝雀城还在，我有义务把这个国家维持下去。我作为金丝雀城的银狐副校长，你也是副校长，咱们应该在这方面合作，有空多聊聊。”

“知道最近米象和叶甲的矛盾吗？”

“嗯，文狸一直给我讲。”

“这事从某些方面来说也可以是你挑起来的，想想那天你举着枪跑出医院，嚷着要给你姐报仇，还煽动了好几百号人，叶甲就是借着你的游行把保守派号召起来的，否则她没那么大胆子。”

银狐笑了笑：“我现在还情绪不稳呢，你这么刺激我合适吗？”

“情绪不稳好啊，我就喜欢看小姑娘抹眼泪。”

“我发起疯来是要杀人的，跟我姐一个毛病。”

我捏起一颗草莓：“张嘴。”

“别撩我啦，我性冷淡！”

“啧，喂你吃个草莓怎么就叫撩你了！”

银狐张嘴吃掉草莓，差点啃掉我手指头。

“反正叶甲的事我都知道，文狸有时候还不敢讲，怕我知道了冲出去跟她一伙，其实文狸太小看我了，我何尝不知道米象她们的顾虑？她们只想学习人类的行为方式，安安心心过自己的生活，却被我姐当成核弹吓唬人。看看你家小杏我就知道，其实她们一个个都挺懒的。”

“你能说出这些话让我很开心，小姑娘，我喜欢你。”

“下次不许踩我脖子。”

“多踩几脚你就不发疯了。”

银狐突然神神秘秘地跟我说：“你想不想吃我子宫？反正我现在也废了，而且本来也没生殖能力，留着子宫反倒容易感染妇科病，还不如从子宫口一切，阴道封死，切下来的趁着热乎，爱怎么玩爱怎么吃都可以。”

“我验验货？”

银狐把被子一掀，只有上半身穿着病号服，下半身光不出溜。我摸两下她的小腹，左右两处枪伤一新一旧。我稍微有点心疼她，轻柔地抚摸，小家伙色眯眯地在我耳朵旁边吹气：

“嗯~~随便你怎么摸，反正我性冷淡~~~呀！！！”

“我稍微有点心疼你。你姐死了我半点都不伤心，她活着也是我未来的敌人，但是你，银狐，看见你受伤我感觉心里莫名其妙一颤一颤的。”

这时候有人敲门，银狐赶紧把被子盖上，我也赶紧把手抽出来，在床单上抹掉黏液。

“没聊完呢！”我冲门外喊。

“我怎么听见有小姑娘叫唤呢？你跟银狐干嘛呢？”果然是小桃的声音。

“没干嘛！她就是咳嗽两声！”

银狐赶紧咳嗽两声。

“你俩有话赶紧聊，文狸把饭端来了，不赶紧吃就凉了。”

“再等五分钟！”

银狐问我：“干嘛还等五分钟？你不会真要抓紧时间把我……给……”

“不是，我有正事想跟你说，突然决定的。”

………………

“你想离开金丝雀城吗？”

“什么！？去哪？旅游？”

“不是，是永久离开金丝雀城，离开这片地方。我会带走一小批人，但是科研中心要带走很多，我要在另一个地方建立另一座城市，这是我多年来的理想，金丝雀城对我来说只是跳板，是我学习经验的地方。”

银狐没有表现出惊讶，点着脑袋倾听。

“金丝雀城很美好，甚至我曾一度认为这里就是我的理想之城，我要把这里发展好，要当一辈子副校长，但是近两三年我醒悟过来了，回忆起了我在金丝雀城建城之前的抱负，我不是要安然度过一生，我一定要走在一条正义之路上，我要建立一个正义的源泉，就算在我死后也能源源不断地向外流淌。金丝雀城太脆弱了，处于风暴正中心，我只能疲于应对内忧外患，这样不会有半点进展，而且不会长久，金丝雀城总有灭亡的一天。”

“你说金丝雀城会有灭亡的一天？”

“嗯，而且很快，也许五十年，也许八十年，反正不会超过一百年。这是我的推测。我在城里继续任职也不过是疲于应对各种繁杂的突发事件，在我死后不能保证这座城市有像我一样强大的管理者。金丝雀城起点太危险了，从他国领土宣布独立，用黏菌体威胁世界，推进可食用人类产业合法化，这些种种行为都使之与全世界为敌，未来某天一步走错就会全盘皆输。所以我打算尽可能找个安全的起点，建立一座新的城市。”

“建立一座新的‘金丝雀城’？”

“哈哈，可以这么说。”

“那么原来这座呢？”

“留给你姐吧。”

银狐稍微一愣，不解地看着我。

“看我干什么？你真认为金丝会死在一架破飞机上？”

“你有情报！？”

“没有，但我认为她还没死。金丝就是一头怪物，尽管没有米象那样的身体，我依然要说，她就是头彻头彻尾的怪物！这样的怪物如果如果不交给我杀的话是死不了的。”

银狐笑了一下：

“且不说你的话有多主观，如果我姐还活着，还会回到金丝雀城，我有什么理由跟你去建一座新城，而不是陪在她身边生活？”

“问得好，为什么不问问你的卵巢呢？”

“你认为我会因此怨恨我姐？”

我不再说话，也不再吃草莓，甚至也不让银狐吃草莓，把草莓碗拿得远远的，因为银狐看起来有些紧张，我不想让她用吃草莓的方式缓解自己的焦虑。

沉默了大概一分钟，银狐终于开口了。

“你有什么计划？”

“记得那艘大船吗？我打算用那个运走金丝雀城的一部分资源，作为建立新城的资本。”

“那是我姐的东西！”

“借用一下，总有一天会还给她。听好了银狐，今天我把这些话告诉你，就没打算让你从我身边溜走，也不打算对你说‘你可以选择留下但是一定要帮我保密’这种话，你只有跟我离开这一种选择。”

“把草莓给我！你得让我想想。”

“没什么可想的，我很强硬，你就当是已经被我绑架了。”

“就算我们生来就是被人宰的，我们也会思考人生。”

我把草莓碗给她。

“少吃点，该吃饭了。”

“嗯，你没别的要跟我说就让他们进来吧。这事他们其实也都知道了吧？”

“基本上吧，不过你也别提，决定离开之后我会把你们聚起来开讨论会。”

我把门打开，文狸端着饭盒坐在银狐的床上，上面摞着三个热气腾腾的茴香馅包子，中间是一小碟拍黄瓜，下面是多半碗紫菜鸡蛋汤。文狸把筷子和勺拿出来，涮干净递给她。

“那你吃吧，我们走了。”

“嗯，没事再过来，医生说我最好住到下个月呢。”

………………

…………

……

小说相关章节：水果学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