殤不患卻覺得背脊猛地忽覺一寒。轉過頭去，卻見客棧的大堂敞亮空曠。明明空無一人，仍不知為何讓他有種芒刺在背的錯覺。

「怎麼？」殺無生問。

「就是覺得……不，沒什麼事。」微微蹙眉，殤不患抓抓腦袋，細細思索了一會沒得著結果，便不再深究，又低頭猛吃了兩口牛肉。

殺無生靜靜地打量著眼前的人。

雖然他們是第一次一起吃飯，但他卻覺得殤不患的姿態都讓他倍感熟悉。就連別過頭時微微露出的耳骨跟頸項，都很是面熟。

「我以前……也曾這樣跟你對坐而食？」殺無生問。

在殤不患說的故事裡頭，所有的一切，都是最簡約的版本。

「在無垠寺打了一架，仍然沒拿回迴靈笛。於是晚上我跑去找你商量，結果沒成，倒是差點打了一架……」諸如此類不帶個人想法的客觀說詞，把一個應該是充滿張力的故事，說成了缺乏細節、枯燥乏味的東西。

「吃飯嘛……倒是沒有。你從來不跟我們一起吃飯的，在船上時，也都叫人把飯送到你的船艙。」

殤不患順著殺無生的話思考了一下。

「不過，倒是曾經對坐飲酒過一回……就是在桂花園找你談事情的時候。」只不過最後是以各出一劍做為收尾就是。

殤不患歪頭揚眉，看著男人像是有些訝異這個問題。「怎麼突然說這個？你想起來了？」

殺無生搖頭：「只是突然覺得這樣的場景有點熟悉。」

……不過，好像還少了一點什麼。

他望向四周，覺得當時應該有些什麼東西，漫天紛飛，鋪天蓋地的迎面而來。

「桂花園……是個什麼地方？」殺無生試圖搜索自己的記憶。

在剛剛一瞬，他覺得自己腦中似乎閃過紅豔豔的燈籠，在夜中搖曳，照亮了眼前男人的臉。

「什麼地方……」殤不患的眉頭皺了起來，都快擰成麻花。「就……只是一個酒樓啊。」

「其他呢？」

「其他？」殤不患被問得陷入難題。都這麼久之前的事了，他可沒特別記住那裡的擺設。「有幾個大院子……樹啊、花啊，裡頭還有一些桌子椅子吧。」

明明腦中對桂花園的模糊印象是個漂亮的獨立小院。但不知道為什麼一說出來，就覺得跟荒郊野外的茶店沒什麼兩樣……

殤不患為難的撓撓鼻尖，有些心裡發虛。大概這就是為什麼他每次都被東離人詬病審美的原因吧？

「……」只見殺無生眼中帶著無盡嫌棄，然後像是決定放棄這個話題的飲盡杯中物。撢撢衣擺，站了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殤不患。

「該休息了。」

「哦……晚安？」殤不患應了一聲，手上的筷子繼續朝下一塊雞肉夾去。

卻在發現眼前的殺無生依舊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時，疑惑地抬頭，補說了一句招呼。配上微微上揚的眼角，模樣顯得有些傻氣。

「你也得來。」殺無生道。

「啊？為什麼啊？」被這句理所當然般的宣告嚇得連雞肉都掉到桌上，殤不患一臉懵。

「免得你趁我不在，自己跑了。」

「唔嗯……」殤不患煞有其事的點了點頭，然後才開口說道：「雖然你說得很有道理，但我拒絕！」

「照你這個論點，再無限上綱的話，我不就洗澡、睡覺、上廁所都得跟你一起行動了嗎？所以說，你這是想太多了。」

殤不患的本意是表明這件事的麻煩，試圖說服殺無生。卻沒想到對方聽完後，竟抵著下顎，露出了「這似乎可行」的神態，嚇得殤不患跳了起來，緊張喊了一聲：「喂！」

將眼神掃向殤不患，「口說無憑。」殺無生冷淡的說。

「……那你想怎樣？」殤不患抿了抿嘴，微微警戒著眼前男人。

「擊掌為誓？」

殺無生將手伸出，立在殤不患的身前。青白的血管，在燭光下，透著淡淡透明感。

「一定要這樣？」殤不患心裡有些不願意。他總覺得有點不安，像是其中又有坑要騙他去跳。

殺無生沒有說話，伸出的手卻不曾收回。大有殤不患不同意，他真的就會跟進澡堂，甚至茅房。

燭光搖曳。燃燒的燈蕊在兩人的僵持之中，閃爍了幾下亮光，爆出點點火花，空氣靜謐得近乎尷尬。

「……嘖，知道了知道了……誓言還是約定都給你就是了。」最後，殤不患還是架不住這膠著的對峙，擺擺手，像是投降，朝著殺無生的方向伸出了掌。「這樣可以了嗎？」

「那麼，一言為定。」

殺無生終於動了，眉宇之間露出一抹滿意的神情。

在殤不患的掌心，用力地對擊三次，宣告此約定乃是天地人三界為證。

「……我總覺得還是有哪裡怪怪的……」看著自己的掌心，殤不患表情看起來萬分糾結，卻不知道哪有問題。再搭配上剛剛那突如其來的寒意，讓他不由得對眼前的殺無生戒備地問道：「你該不會又騙我了吧？」

「哼……不過就只是跟你要一個約定而已，算得上什麼欺騙？」殺無生對於殤不患的過度小心，不以為然的嗤之以鼻。

接著便如先前所說的那樣，不再過多糾纏，爽快轉身而去。身後如夜幕般的紫色披風，則映著燭光，閃閃發亮，彷彿天河間朦朧的星輝，遮掩住殤不患仍帶著懷疑的眼神。

此刻的他，還尚不知曉，殺無生那在相擊後，便一直緊緊攢著的拳頭裡頭……

掌心中，忽然出現一道複雜的騰紋，散發著絢爛而炙熱的光芒，勾勒出妖魔與人締結契約時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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