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刺青

　　睜開眼睛帶來迷濛的視野，知奉被跪在身旁的少年摀住嘴巴。

　　緊張的一市將食指豎在嘴前，瞭解現況不妙的知奉隨即點頭。

　　一市把手移開，嚴肅的視線回到前方。他們現在躲在樹叢裡，但強烈的靈壓從一市盯著的方向傳來。一市是察覺危險才會叫醒她吧？想到此，知奉的心一沉。現實中，她不得不清醒，但仍在夢境延續的一端⋯⋯

　　決定先把精神放回現實層面，知奉順著一市的視線望去。

　　他們躲在黑澤邸近處，囁橋依然在視野間切了道水平線，飄邈的白霧卻散在橋上。白霧下了囁橋，要是讓它徑直走來，她與一市就無路可逃。以他們的現況並不適合對峙怨靈，兩人趁著白霧遠離之際悄悄離開黑澤邸。

　　鈴──

　　走過轉角，髮色一黑一白的兩位少女出現在三方路。

　　「請幫助皆神村的大家⋯⋯」

　　「請幫助皆神村的大家⋯⋯」

　　「源，聽到了嗎？源巫女是大好人，最喜歡幫大家解決危難，它們想塞給妳幾件苦差事。妳的名聲響亮到這個村中的人、不對，是靈體都知道了。」

　　一市望向知奉。知奉板起臉，沒有接話。

　　「逢坂的雙子。」

　　「必須找出來，他們藏匿的物品。」

　　這次，黑髮少女先開口，白髮少女才接了下文。

　　兩人話語短暫，分不出音質差異，或許長得一模一樣的他們除了髮色根本沒有「差異」。然後，黑髮少女舉起手，指著三方路的一棵樹。

　　等兩人轉回頭，少女們消失了。一市丟下後句：

　　「源，別再指望我幫妳做苦差事。」

　　「不需要操勞。」

　　知奉走向黑髮少女指的那棵樹，挖掘土推。

　　一市來到知奉身邊。

　　「又生氣了嗎？」

　　「你憑哪一點認為我在生氣？」

　　「呃⋯⋯也不是憑著哪一點，在妳臉上不就是這樣表現嗎？」

　　知奉沒接話。

　　「喔──我發現差異點了。」不知怎麼，一市揚起嘴角：「雖然到目前為止，那些靈體給予提示，我們就照做，但妳有沒有想過在這之後會發生什麼事？妳難道不去想想它們有何目的嗎？它們可是『怨靈』。」

　　「人抱憾往生成為怨靈，但執念大多是純粹的。」

　　「我是沒聽過妳的說法，但妳想說就像逢坂亞子一樣嗎？『純粹』未必都是善意，這點不否認吧？要是我們費盡苦心達成一件事，卻可能危害本身或是其他人，妳還想幫助它們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

　　知奉停下動作，抬頭瞪著一市。

　　「我是不知道那些靈體為何找上我們，但就算它們沒攻擊我們，我們也無法分辨它抱持善意或是惡意。妳都說過妳是『不祥』的了，要是妳走在街上還有人尋求幫助，作何感想？該不會每個都幫吧？因為妳是濫好人？」

　　「我的身分與這裡的靈無關。」

　　「我的意思不是只侷限在場景與身分啦⋯⋯算了，妳先看看我們在找什麼吧⋯⋯」

　　「你在指使我？」知奉挑眉。

　　「哈哈，怎麼會？我怎麼敢。」

　　雖然語調裝著笑，臉上沒作表情的一市轉開頭。

　　物品埋得不深。知奉鬆動土塊，抽出一片碎鏡。

　　「逢坂雙子為什麼要藏鏡子？」

　　一市將問題跟著視線丟過來。

　　「不知道，但是⋯⋯鏡子似乎有何力量⋯⋯」

　　知奉翻轉鏡面，打量紋樣。

　　儘管知奉的力量消耗得差不多了，從碎鏡傳來的力量能與她共鳴。

　　「妳不會因為鏡子有力量，就想找出所有的碎片吧？」

　　「找出來不是壞事。況且這只是碎片，代表本體是擁有強大力量的物品。」

　　「其實已經知道了，本體是鏡子。」

　　「而且，要是放任這麼強大的力量四散外界，對周遭會產生不好的影響。」

　　「不說影響，我們現在不就在最糟的地方嗎？」

　　每句話都被一市反駁，知奉不悅地別開頭。

　　但察覺情緒的一市馬上來到知奉面前。

　　「源，知道現在的情況叫什麼嗎？」

　　「什麼？」知奉不得不看著一市。

　　「這叫做滾雪球！如果不攬些無關緊要的事，我們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出去這個鬼地方！但是，妳說要幫助逢坂亞子找到女兒，找到了嗎？現在又要挖鏡子，拚起來之後又怎麼樣？姊姊從沒叫妳改改這種多事的個性嗎？如果那些怨靈的目的就是要讓我們困在這裡，那妳的個性不就順了它們的意？況且，妳是巫女也知道吧？遇害的人冤死成為怨靈，它們大多也想拉著活人遭受它們受過的苦。妳說靈體的執念是純粹的，它的確是純粹的，可是純粹到會讓活得好好的人死於非命！」

　　聽著一市的話，知奉不知該如何反駁。

　　「而且，看了這麼多怨靈，妳還沒發現嗎？它們的死狀都很悽慘。除了逢坂亞子，我可以保證這個村子遭遇了災難，所以全村的人都死了！如果我們身處在這麼大的怨念聚集地，妳難道不覺得完成那麼一、兩位怨靈的願望算不了什麼？出去之後來個大規模的淨化，把這個地方一次處理掉才是最妥當的方式！」

　　一市說得不無道理。

　　「源，把鏡子放下，跟我一起搜索出去的道路。」

　　一市語氣變得和緩。

　　「我⋯⋯」

　　發覺自己的手在顫抖，知奉急忙穩住動作。

　　「要是我們死在這裡，姊姊一定會很難過。」

　　涼繪？

　　「姊姊現在一定在等妳，出去吧。」

　　不對，涼繪已經死了。

　　知奉不得不承認，與一市在這個「鬼地方」打轉，到處充滿危機，精神不得不緊繃能忘卻之前的悲痛。神社失火了，她所熟悉的人都被那場大火帶走。她失去了歸所，也失去可以互相依靠的朋友，無論出不出去都只有無盡的空虛滿溢心頭。

　　那麼，思考到此，為什麼要出去呢？

　　因為──

　　「想要與涼繪見面，只能在夢中相會了。」

　　「源，我聽了雞皮疙瘩都掉滿地了。是之前和怨靈衝突，撞到哪裡了嗎？」

　　一市指著頭，意指知奉腦袋壞了。

　　說起來，她還沒告訴一市──涼繪的死訊。

　　「鈴原，有件事情⋯⋯」

　　「除了搜索出去的道路，一概拒絕。」

　　「是關於涼繪。」

　　「姊姊怎麼了？」

　　知奉嚥了口水。

　　「涼繪死了。」

　　一市挑眉。

　　「源，我好像還沒對妳真正地發過脾氣。我是不知道妳為什麼那麼喜歡留在這個鬼地方，因為妳的個性就是多事？還是出自妳那小小的自尊心？我才不會相信妳呢！」

　　一市拽住知奉，走向三方路上的暮羽神社。知奉用力甩開一市。

　　「我也還沒對你真正地發過脾氣！不要老是自我中心！把別人都當笨蛋！」

　　「才不是自我中心！想想說出讓人覺得妳腦袋有問題的話──是什麼⋯⋯」

　　一市原本還生氣喊著知奉。突然間，他愣住了。

　　三方路東側瀰漫陣陣血霧，兩位女孩沿著小徑走近。

　　「看，逢坂的小鬼找來了。從這裡。」

　　一市急忙扯住知奉，指著暮羽神社。

　　「我拒絕。在這裡分道，正好能引開怨靈。」

　　「笨蛋，他們有兩個人，要是分頭追怎麼辦？就算沒分頭追，被追上的人就該死？現在不是鬧脾氣的時候了！快點！」

　　雖然心不甘情不願，知奉還是跟著一市跑上參道。

　　兩人進入神社隨即把門反鎖，一市環視神社：「一點神社的樣子都沒有。」他拉著知奉躲入神社後的牢欄，兩人保持安靜。

　　碰！

　　門板被彈開，兩位嬌小的女孩伴隨血霧出現在門口。

　　如果想在神社找到躲藏的兩人或許得花一番功夫，女孩卻沒有猶豫地逼近牢欄。

　　「他們好像知道我們在這裡⋯⋯」知奉小聲說。

　　「所以我就說了，丟掉鏡子吧？」

　　一市靠到知奉耳邊，小聲呢喃。

　　「當作我在行善，替妳做件苦差事吧。鏡子給我，躲在這裡不要出來，還有絕對不可以在我沒回來前自個兒離開。」

　　一市搶過碎鏡，繞過血霧奔向門口。兩位女孩轉身追出。

　　血霧令人難受。知奉腿一軟坐在地上，握緊太刀尋求保護。

　　其實知奉不擅長用刀，但繫了一把刀在腰上，再加上她那在女性中不算矮小的身高總是能嚇退許多地痞，也因此讓她看起來威風凜凜。但來到這個充斥怨靈的地方，怨靈不會懼怕現世的物品，心中不得不承認一市幫了她許多忙⋯⋯

　　血霧濃厚，一市還沒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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