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

殤不患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醒來時卻發現天色依舊無比昏暗。

他是被一陣笛音所吵醒的。

笛聲算不上上品，但勝在嘹亮幽清，只是夾雜在狂風之中，顯得斷斷續續。

他站起身，有些遲鈍的鬆開持劍的手，其中還能感覺到同一動作維持太久後的酸麻。

他聽過這個笛聲。

打量著周遭依舊陰森詭異的石林，殤不患想。

雖然不是附庸風雅之人，但是架不住他曾經在西幽時認識一個精通各種樂器，又能以聲音蠱惑他人的傢伙。在分辨樂器聲音的方面，他還是有一定自信的。

自認既然已經迷路，就沒有走錯路、更加迷路之說的殤不患，伸手拍去屁股上的塵埃，順著笛聲，朝著濃霧更深的迷宮走去。

奇特的是，那聲音雖不明顯，卻總是在他打算放棄折返時又再次響起，像是指引著他路的方向。

直到最後真正走出迷宮之時，殤不患都還有點感到不可思議以及些許茫然。

但是最不可思議的，約莫是他眼前所發生的景象也說不一定？

「……殺……無生？」

月光下，遠處是高聳入天的七罪塔，以及嶙峋尖銳的黑色石林；近處，則是一個插著交錯雙劍的陋墳。

但令人訝異的是－－那墳是空的！

因為墳的主人，正坐在自己的墳前，吹著那把當初曾惹出一連串麻煩的迴靈笛，右胸口還有一抹當時被蔑天骸一劍穿透的傷。

這是……詐屍了嗎？

眨眨眼，抬頭看了看頭上依舊活力十足的魑翼，再想到當初進魔脊山時，自己被迫一人對上的成堆不死生物們……

殤不患捂著臉，突然覺得自己的頭有點痛，甚至還有想要立刻轉頭離開現場的衝動。

可惜。早就在殤不患踏出迷宮時，殺無生便停下笛聲，眼睛對上了他。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殤不患的眼中對殺無生寫著「麻煩」，殺無生卻是寫著「陌生」－－對殤不患感到陌生。

「……哦？你認識我？」

殺無生聲音像是長期缺水般的沙啞。有些遲鈍卻仍顯得靈活的肢體動作，卻讓殤不患看不出眼前的殺無生到底是變成了西幽常見的僵屍，又或者是在這人間與魔界相接的黃泉地，變異成魔物的故人。

「我認識你如何？不認識你又如何呢？有什麼差別嗎？」殤不患望天嘆了口氣無奈的聳肩，手卻依舊只是搭在腰間的刀鞘之上，沒有警戒的慾望。

一人求生，一人訴死，他跟殺無生從來不是同路人。

殺無生漠視生命的態度，也從來都不是針對他人而已，也針對他自己本身。

像是一把無鞘的劍，無論是被拔出還是貼身放著，都會傷人傷己。

他是不知道殺無生是否曾經經歷過什麼重大的背叛或是人生起伏，以至於變成後來那般與其說是劍道狂人，不如說是追逐著能殺掉自己的強者，自我放逐的模樣……

但是如今殺無生給他的感覺，卻少了當初那抹駭人的鋒利。

「愚論。」將笛子轉了一個腕花收回腰際。

殺無生的眼神無波，比殤不患當初在無垠寺初遇他時看起來還要平靜百倍。像是在忘卻前塵之後，終於能放棄冷嘲眾生，也放棄了自我折磨。

「吾在此已徘徊許久。此間也見過幾個生人，但他們看見我都是一臉驚惶，急於逃命。而你，雖是一臉訝異，對我卻毫無懼意……可見比起他們，你對我的事情更熟一些。」

「我說……你是真把什麼都忘記了嗎？」抓抓鼻樑，殤不患稍微靠近了點，在殺無生面前席地而坐。「關於自己的事呢？鳴鳳絕殺、掠風竊塵之類的？」

「……不知為何，你剛剛所說的那兩個名字，都讓我有十分厭惡的感覺。」像是無法控制的扭曲，殺無生一貫平靜無波的蒼白面容抽動了一下，語氣中不由自主的帶上了淡淡的恨意。

「哇啊啊……放輕鬆、放輕鬆點，一上來就談到那傢伙的確令人很不愉快啊，我們還是先說點別的吧？」

殤不患連忙手忙腳亂的安撫了一陣殺無生的情緒，試圖轉移開這個話題。

「說說你吧？你對自己的事情，還記得多少呢？」

聞言，那血色的雙眸微微看了一下陰沉的天空，又將視線停回了眼前的旅人身上，最後垂下了眼，指尖摩娑著腰間的笛子。

「什麼都不記得了。」他道。「就連殺無生這名字，也是因為看到我的人總是如此稱呼我，我才記住。但不記得過去，也不記得為何身在此處，要往哪去。所以，便一直留在這裡……」像孤魂野鬼般的飄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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