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了阿遼去醫院，通知好阿遼的父母親，作為唯一可以處理人間庶務的大貓，這些事情只能由他處理。林虎和李克勞先透過靈道去了林家，去通報一聲那裡的家神們，並且試著去探望媽祖娘娘那裡的阿遼碎片，但書齊已經累到快垮了，在拯救人命時阻擋土石流已經耗費了太多的力量，又不停地在靈道裡穿梭，靈道也是會消耗體力的。

回到了阿遼家，好不容易拖著身子洗好了澡，沒關上浴廁燈，書齊直接倒在床上。這種能量消耗必須要靠時間修補，不像以前可以靠著吞吃靈魂快速補充。有人類的信仰的話可以恢復得快一點，但是如果阿遼就這樣醒不來……書齊不敢繼續想下去，他將阿遼放在第一位，少了阿遼的生命，他連試圖去謀求他人信仰的動力都沒有了。

連吃靈魂都不行了，少了阿遼，這生命應該也沒有什麼意思了吧？不知道林虎和李克勞會怎麼樣，聽阿遼說林虎已經不算是媽祖陪祀了，而是直屬阿遼的家神，少了阿遼，他還能回去嗎？李克勞不用說了，那個傻大個肯定會夾在想要等待阿遼轉世以及霧台村人的責任裡，神就是這樣，跟人戀愛了就是一場悲劇。

說的好像自己就比較輕鬆似的。

書齊嘆了口氣，累到了極限，躺在床上反而睡不著，少了那個令人安心的人，還有另外兩個有點煩人的大貓，怎麼都不對勁。

沒開燈的房間裡，從開著門的浴廁燈光中，濕漉漉的腳步聲啪答啪答地從裡頭走了出來，緩緩向著床頭靠近。書齊轉過頭，看見一行溼答答的腳印穿過房間，來到自己的床邊。

「是你啊？」

最後的腳印落定在書齊腦袋旁床邊的地面，接著那個青年的形象緩緩顯型，面無表情地看著石虎精書齊。

「你到底想做什麼？我已經實現你的願望了不是嗎？」

顏書齊低著頭，濕漉漉的身體赤裸著，石虎幾乎能感覺到滴在自己臉上的淚水。

石虎嘆了口氣：「來吧，我們談談，就我，跟我自己。」

是什麼時候注意起這個小學弟的，連自己也不清楚。

也許是因為對守舊的大家庭感到厭煩，跟家裡大吵一架後，在大學生活圈子裡就不想回去了。有社團、有課業，出國打工旅遊時存的基金，正好玩股票有點小成，也用不著回家要錢。

只是，很寂寞。那是一種用多少肉體關係都無法填補的空虛。

並不是指我不喜歡這樣的感覺喔，很爽的。

所以其實小學弟一進來社團，我就注意到他了。看得出來是個很純潔的小弟，可能連同志交友都還不敢吧，但是從眼神就可以辨認出來他也是同道中人。

就是因為太純潔了，才下不了手。尤其是這種連圈子都還沒踏進來的，有時候沾惹上了，想甩還甩不掉呢。我也就只跟這個暱稱阿遼的學弟只是單純地聊聊，偶爾指導一下而已。畢竟還有一大群人要照顧呢。

「啊……」

躺在宿舍床上，今晚的床伴剛離去，又是個自己爽了就不顧對方的傢伙。交友軟體約來的對象真的很少有能互相match的，我也只是圖個一夜枕邊有人，但這麼快就閃人，真是過分呢。算了，我本來也就對這傢伙不期待。

稍微擦拭過身上的液體以免沾惹床單，將用過的玩具用墊底的大浴巾包起來，光著身子跑去浴室清洗。浴室垃圾桶一眼就能看到遺留下的套子，看了就厭惡。隨手抽了張衛生紙把髒東西掩蓋起來，我進了浴室沖洗。

為什麼會……很寂寞呢？

洗好澡後，才注意到手機裡有好幾通未接來電，交友軟體通知也有十來個，我看了看來電通知，是老媽。唉，還是回撥回去吧。

「阿你是怎麼搞的？為什麼都不接電話？是不是又在跟那群狐群狗黨玩？」

拜託喔我品學兼優耶，我要跟誰玩也是我的事吧？

「下次清明節你給我回來，不要再給我在外丟臉，整個家族都要回來祭祖，你沒考上台大已經夠丟臉了，祭祖還不回來，丟光我們家的面子！」

我隨便應允了過去，麻煩，家族的面子干我啥事啊？

「還有啊，上次舅舅給你介紹的女孩子你有沒有給人家聯絡啊？」

來了，又是這回事。我一點都不想跟任何的女生作這種聯絡，拜託，都什麼時代了還在搞相親。

「有沒有聽到啊！你是要傳宗接代的，我們顏家這一支兒子只有你，你必須要結婚生子的，喜歡同性什麼的只是你一時搞不清楚而已，等你結婚你就知道了，下次我會去你宿舍那邊找你喔，不要給我看到哪個男人在你家！」

幹。又要跑來，雖然為了防範，我換過幾次宿舍，但是他們還是會去我的課上堵我。有夠麻煩。

「我喜歡男生是我的事，想要一個能生兒育女的兒子不會去領養一個喔，不然妳自己再生一個啊。」

我知道接下來肯定是一串謾罵，於是我立刻掛上電話，將手機開啟勿擾，然後丟在一邊。

混蛋。一群白癡。我拿出另一支手機，這支手機就沒有任何家裡能來打擾我的線索了，打開了群組，我問了有誰能來陪陪我。

一如以往，大家都很熱衷地開始私訊我，讓我短暫地陷入了被需要的溫暖之中，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學弟的表情還是出現在我的腦海中。

我取下手腕上的護腕，這是只有自己一個人時才會拿下來的。摩娑著手腕上的割痕，那裡癒合了的醜陋傷口摸起來很空泛。但不要緊的，今晚有伴。

「學長？還好嗎？」

「喔？沒，沒事啦。」

今天分組各自帶開練習，進行原民之夜前的最後修正，我帶著阿遼進行一對一指導，不過指導到一半阿遼就開口問我了。

「學長你看起來心情不是很好耶？」

「沒事啦，有點心事罷了，阿遼別擔心唷。」我立刻端出平常的樂觀語氣。

阿遼沒有多問，只是拍拍我的肩膀，「學長，有需要的話，我可以聽你說。啊，也不是一定要跟我說的意思啦，學長自己舒服就好。」

「哪有人安慰人還這麼優柔寡斷的啦。」我敲了一下他的頭，他不好意思地抓抓頭。我稍微打起自己的精神，「來，剛剛那段再一次，不夠精準喔～雖然能上台，但是要做到最好才行的唷，阿遼加油～」

「唉唷……」

看他有點愁眉苦臉地練舞，我重新打起勁，同時我也注意到附近幾個我的ㄆ友們望了過來，必須重新回到學長學弟單純的練舞關係裡。

雖然學弟大概只是單純的關心而已，但還是讓我的心裡有點暖暖的。但是啊，絕對不能沉浸進去，新手們是很難處理的。

我還沒踏入這個染缸前，是什麼樣子呢？

很孤單，覺得這個世界沒有同伴，全世界只有我是那個異類的感覺，絕對不要回去那樣的世界裡。

但是現在的處境，又有比較好嗎？

「學長？」

不自覺又走神了，阿遼睜著大眼看著我：「學長，你好像真的不太好，剛才也是太快就換了語氣耶？」

大概是我盯著他看的表情太嚇人了，他慌張地搖搖手說：「是我自己這樣覺得啦，如果沒有的話就算了當我亂講話。」

「下次有機會再跟阿遼說唷。現在趕快練習～」

「咦～～」

這個小學弟，有點敏銳有點可愛，但是這種煩惱也不可能說給他聽的。

原民之夜結束後，大家一夥人一起吃了飯，只有阿遼說他太累了要先回去，想著路上先帶著一個ㄆ友，等等回家休息一下，回頭再去買個滷味給阿遼好了，才不會被人閒言閒語。

一面撐著肚皮走上回家的路上，ㄆ友在一邊陪著我，囉哩巴唆地聊著不著邊際的話。真的不該去招惹社團裡的同道中人的，以為打上一砲就可以占用我的時間不放，真的是很自以為。雖然有人陪伴也是不錯的事，但總覺得差了一點。

「顏書齊，這個人是誰？！」

我渾身一僵，冷汗從頸背冒了出來。一群人正站在我的宿舍大樓門口，其中有個少婦，正是我媽，跑來這裡竟然還打扮得一身名牌，是嫌不夠顯眼嗎？

「我不是說過不准你再跟這種髒男人往來嗎！我不盯著你就不懂是不是啊！」

「呃，看起來是你的家人，我先走了喔。」ㄆ友說了這麼一句話居然就跑了，真是混帳。

我試著沉住氣，面對著我媽和她帶來的一票隨扈：「妳跑來作什麼，我同學都被妳嚇跑了……」

「什麼同學，我看是那種幹屁穴的垃圾貨吧！」她明明穿著高跟鞋，卻能夠操著箭步衝上來，抓住我的手：「你現在立刻給我回家，去見你爸，他對你很失望！花這麼多錢栽培你，結果你墮落成這個樣子，考上這種學校還搞這種骯髒勾當……」

「你們這群人才是垃圾。」我摔掉她的手，轉身跑開，至少在這一點上，她穿高跟鞋絕對追不上有在練舞的我，那些隨扈也沒膽在這種時候攻擊身為上司小孩的我……

「抓住他！」

我真是太天真了，那女人真的是氣到瘋了，數個隨扈跟了上來，我掃視了一眼去路，往小巷子裡鑽了進去，至少在這裡我可以很快速地切換道路，但是吃太飽了，我跑不太動。隨扈還是漸漸逼近過來。

為什麼會這樣呢？我現在帶著想哭又想笑又作嘔到想吐的心情，即使知道被抓了，也頂多是挨了家裡一頓罵，被監禁了幾天。

但那是在要求我否認自己的性傾向，否認我自己啊。

心好冷，砲友一見苗頭不對就拋下我的舉動，讓我頓失依靠。奇怪了，明明我就是為了需要有人能仰賴才跟他們有關係的，為什麼這時刻我還是只有孤身一人？

我跑上了大路，終究還是要跑出來的，在我身後的巷弄裡，隨扈們已經逼近了，我趕緊繼續往前跑，擦過來來往往的路人。但是在我眼前的十字路口，那女人赫然已經出現在我面前，還帶著得意的表情。我趕緊煞車。

「你在做什麼？好了還不快跟我回家！」

「死也不要。」我以一種冰冷的理智說道，接著直接往車來車往的路中心跑去。

我有把握可以不被撞到，依我的身手，應該可以……吧？

驚惶的喇叭聲四起，在我能意識到以前，我的身體似乎已經被撞出去了。

我真的好討厭，這樣的自己。

「哦，你也討厭自己嗎？」

躺在地上，應該是一團混亂的世界，卻忽然顯得很平靜。只有這道聲音穿透了將死前的寂靜而來。

「是誰？」

「我啊，是要把你吃掉的大貓喔。」

「吃了我，會比較好嗎？」

「對我來說是會啦，對你來說嘛，就只是單純的不存在了喔。」

「那很好，我才不想要輪迴轉世，被吃下去，聽起來就永遠陪在誰的身邊了呢。」我閉上眼睛。

「永遠陪在誰的身邊？那有什麼好的嗎？」

黑暗中浮現出了那個學弟的樣子，如果能鼓起勇氣去跟他交往看看，會不會就這樣永遠下去了呢？

「不過也沒機會驗證了。」

「這可不一定喔，你剛才想的人，是林天遼，對吧？」那個石虎精跨在我身上，摸著我的臉龐：「我可以讓你跟他永遠在一起。」

「這樣嗎……好像也不錯……」我的意識已經漸漸陷入昏厥。

許多小小的貓型黑影開始湊過來，在我身邊圍繞著我，輕輕地嚙咬著我。即使是此時，感覺也仍然是溫暖的。

「這是我唯一知道的愛的形式，就讓我幫你實現吧。」

「小貓，你在幹嘛？」

書齊愣了一下，轉頭看向陽台，林虎正扛著全身失力的李克勞，站在風雨中。林虎穿過落地窗，帶著李克勞進來，然後說道：「媽祖娘娘那邊的阿遼沒事，只是被媽祖娘娘懲罰了，至少也是很安全，然後這個李克勞，自己的靈力榨到快乾就算了，還差點跟家神起衝突，有夠沒常識。現在就剩下要去……」

林虎忽然中斷了滔滔不絕的話，將李克勞往床上一拋，走上前來：「搞什麼，你怎麼哭成這樣？」

「……？」書齊摸了摸自己的臉，才發覺滿臉都是自己的眼淚。

「……只是想起了顏書齊的事。」

「會因為他的事情難過，那代表你終於修成正神啦，高興點，我們還要去救阿遼。」

「先別急，在這種颱風天去把他的靈魂帶回來很容易出差錯。」

「我知道啦，只是……」林虎抓抓腦袋：「我現在也不想把注意力集中在其他事情上，我……」

他在想那三個死去的救難人員，一看就知道怎麼回事了，他的心情也是很好猜測。

「李克勞他還好嗎？」姑且關心一下李克勞好了，這傢伙一直是他最搞不懂的。

「他的靈力所剩無幾了，剛剛又跟家神起衝突，得休息好一陣子了。」

「有夠糟糕的耶。」書齊苦笑著，「最高戰力變成這樣，我腦袋裡一直在跑出幻影，你又滿腦子都是保護不了的人，我們怎麼能當神明當得這麼悲慘啊？」

兩貓在沒開燈的室內相視無語，這一夜即將結束了，但颱風仍然還沒離開，即使阿遼拚盡全力防止霧台走山，還是有其他地方發生了悲劇。

「我累了，讓我休息一下……」書齊決定不要再想下去，等風雨停了，再繼續下一步。

「那個……書，書齊？」

「嗯？」

「幫，幫我一件事。」林虎艱難地吐出一字一句，難得看他這樣吞吞吐吐的。

「怎麼了大叔，需要小貓的心理諮商嗎☆？」

林虎別開了頭好一會兒，才說道：「幫我不要去想那三個人……」

書齊愣了好一會兒，才噗哧笑了。

「大叔，用不著這麼不好意思啊。」

林虎垂著尾巴不說話，於是書齊乾脆地把他拉近自己，然後一起躺進了棉被裡。壯碩的林虎倒在書齊赤裸著的胸膛上，動也不動，讓書齊有點喘不過氣來，不過現在不是說那種話的時候。

「等風雨停了，我們就去找阿遼。」

「……」

「他知道你努力過了，不會怪罪你的。」

「……」

「所以大叔，今晚好好休息，為了等待放晴，去帶回阿遼。」

感覺到胸口的毛一片濕潤，林虎壓著嗓子說道：「我太沒用了……」

輕輕順了一下林虎那顆大腦袋上的毛髮，書齊望向窗外。半開的窗簾外看見了顏書齊站在陽台的欄杆上，遠遠望著阿遼所在的方向。

再等一等我，很快就……

書齊也陷入了沉眠，讓傷心的感覺沉降在體內，太多了，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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