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石不停地崩落，我和三貓站在颱風深山的部落中，完全靠著林虎和李克勞去打偏落岩。書齊學長叫了一聲，他站的台地忽然開始下降，我趕緊抓住他的手，一把將他拉上來。

「要怎麼做！李克勞！」我在風聲中吼道。

「進山！」李克勞手中握著閃電，在風暴中，他的閃電凝聚起來更輕易了，他雙手張開，引導閃電有如花朵綻放之姿，在前方保護我們前行。「請祖靈，固定土石，山的深處在崩壞。村民走了一半，要讓大家撤離，艾里里安會幫阿遼！」

我們在李克勞的帶領下出了這個部落，山路柔腸寸斷，我看到掛著台24線的路牌被吹到飛進了山谷。一邊是山，另一側就是深谷，如果不是李克勞和林虎的保護根本無法通行。此時書齊學長緊緊抓著我的手臂，在風雨聲中喊道：「阿遼，我們剛剛有跟你老家說，請他們幫忙，可是我不知道他們會怎麼做，林虎他也跟媽祖娘娘……」

忽然我們的上方傳來土石崩解聲，林虎跳了起來，在空中連掌擊崩墜落的山岩，李克勞再用電網彈開碎石。大暴雨中，部落的警報聲彷彿山的嚎哭，我已經是全憑本能在跟隨李克勞了，但是絕對不能在這裡退縮。

林虎倏地落在我的身邊，濺起一陣水花：「下面有村落，正在下陷，似乎正在撤離到一半。」

我望向谷地中，但在這種深夜我只能勉強看見谷地裡的一點燈光。在我們行進的路上出現了岔路向下，前往該部落。

這條路上有人，揹著裝備正在邁步進入救援。又是一陣崩潰聲傳來，谷地另一側有土石流發生了。這個時間點怎麼會有人在深山中……？

「阿遼……」書齊學長盯著這個人的背影看得入神：「那個人……是我吃過的人的孩子。」

「書齊學長？」

「阿遼，我要過去。」他鬆開了我的手臂，往那條向下的道路走去，大雨滂沱中，那條小路幾乎像是一條小溪一樣，書齊學長要往那裡去？

「等，等一下！」我趕緊抓住他，「你要自己去？」

「阿遼，我沒問題的，這是我贖罪的機會，」書齊學長回頭看著我，然後靠上來，緊緊抱了我一下：「我會回來的，放心。」

然後他推開我，在這一瞬間我的眼前揚起了一片油桐花瓣，然後他就消失了，花瓣很快就被狂風吹走，什麼也不剩。

林虎將我拉了回來，我愣愣地看著停下腳步的李克勞，他說：「不能停，要繼續前進。」

「可是，可是書齊學長他……」

林虎摸摸我的頭說道：「小貓已經變強不少了，相信他吧。」

我緊閉了一下眼睛，抹去眼睛上的雨水，對李克勞問：「還有多遠？」

「前面有靈道，在伊拉。大水湍急，要快。」

我勉強睜開眼睛：「走，我們繼續走。」我必須相信書齊學長可以靠自己拯救他們。

林虎皺著眉頭，然後說：「颱風天裡靈道很危險，所有生靈的混亂會讓靈道很不穩定……」

我拉住林虎的手，一起跟隨著李克勞：「林虎，幫幫我，我不要你們任何人離開，所以也請幫幫李克勞。」

他嘆了口氣：「我知道，所以我有請求支援了。」他摸摸我的腦袋：「你什麼時候變成這樣會為了我們幾個拼命成這樣的個性了？」

「媽祖娘娘教我的。」我的腦中迴響著那凜冽的聲音，斥責我在辜負大貓們。如果霧台毀了，不知道李克勞會變成怎麼樣。

落石停止了，看起來風暴暫時稍歇了點，克勞暫且收了閃電網，回頭說：「阿遼，我們，飛過去。」

「什麼，飛？」

李克勞此時望向林虎，林虎揉了揉額角，點點頭說：「這樣比較快。來。」

林虎對我伸出手，將我打橫抱起來，我愣了一下，就這樣在林虎懷裡看著李克勞，林虎說道：「李克勞，帶路吧。」

李克勞點頭，接著一躍跳入山林，足不點地，在樹梢上縱躍。林虎抱著我跟在後面，同樣跳上了搖曳的樹梢。我尖叫了一下，這速度比什麼雲霄飛車都還快，我看不見下面，只看到我們飛向了烏雲籠罩之處。

林虎遮住了我的臉，讓雨水不會打在我的臉上。我呆呆地靠在林虎壯碩的胸膛上，聽著他的呼吸。

「阿遼……」他說話的聲音透過胸腔在震動：「你長大了，才半年的時間而已，之前還什麼決定都下不了，你現在已經在為大家東奔西走了。」

我想開口，但林虎輕輕用手掌蓋住我的臉：「噓，別說話，會吃到雨水。」

「現在回想起來，我之前的想法是很自私的，我只希望你回去老家繼承家業，為的也只是你的能力而已，忽略了你的願望，我很對不起你。」

「可是，阿遼，你拚成這樣，不顧自己的身體，我很傷心。」

「我不會阻止你的，可是也請你多小心，多照顧自己一點，好嗎？」

我點點頭，林虎摸了摸我的腦袋。「你們這些人類的孩子，總是長得太快了……」

我們忽然開始墜落，我有種整個身體都在抽空的恐懼感，但是林虎將我抱得很緊，我們落地時，他將大部分的衝擊都吸收掉了。

「到了？」

「不是。」林虎將我放了下來，李克勞正站在溪谷邊，只見眼前是一條暴漲的溪谷，而一座小小的橋樑已經被吞沒，對面的村落不知道有沒有人，警報仍然在嚎叫，渺小地穿過滾滾大水和風雨。

對面的溪谷傳來崩裂的聲響，一道土石夾帶著樹木墜落，衝進部落中。我看見房屋就此被捲入泥流中。

「……喂！」林虎看著李克勞說道，「你的頭……」

我望向李克勞，他的額頭忽然流下一條血痕，他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愣愣地看著自己手中的血水被風雨沖掉。然後他轉頭向著部落望去。

墜入土石流的房屋翻攪著，破碎四散，勉強看得到一些家具的形狀，很迅速地被泥流吞噬。

李克勞搖搖頭，抹掉了血水，對我說道：「我們去，要快。」

「等等，」林虎說：「聽見了嗎？」

我聽見了螺旋槳的聲響，從我們的後方高空傳來，紅黃相間的直升機正在試圖穿越風暴，向著高山上的部落飛行。是緊急搜救嗎？

「這樣不行，他們會撞上山壁的。」林虎說道，然後看了我一眼，「阿遼，我要去幫忙。」

我望向他，林虎摸了摸我的腦袋：「如果我不去幫忙救災，那我也不用當什麼神明了。阿遼也還要去救李克勞的族人對吧？」他伏下身，抓起我的雙手，搓揉了一下後哈了一口熱氣，說道：「我們林家的孩子已經長大到可以去救別人了，我為你感到驕傲。」

「我……」

「小心一點，平安回來。」林虎吻了一下我的額頭，然後將我的手握起，抓住一旁李克勞的手，交疊在一起。

「……李克勞，阿遼就交給你了。」

李克勞一臉認真地點點頭，「保護阿遼，我知道。」

林虎鬆了手，然後轉身往直升機飛去的方向走下溪谷，臨走前，他回頭，對我笑了一下，然後就縱身一躍跳進高空中，消失在我的視野裡。

我緊閉了一下雙眼，堅定好自己的內心，然後說：「李克勞，我們走。」

他看著我點點頭，然後把我公主抱起來，對我說道：「林虎很強，小貓很強，相信他們。」

他像林虎那樣護住我的臉龐，但我輕輕將他的手撥開：「我要看著。」

李克勞抱著我，跳向溪谷中的伊拉部落，洪流夾帶著斷垣殘壁，被扯下來的樹木瘋狂地翻滾。李克勞就在這些水中的殘骸上跳躍，帶著我一路奔向剛才被土石流沖垮的部落。在那裡，詭異的漩渦正帶著房屋的殘骸捲入河底，一個發著光的菱形在水底閃耀著。這是個特別強大的靈道入口嗎？

此時我注意到，有幾個人影正站在殘破的建築上看著我們。我的耳朵靠著李克勞的胸膛，在百步蛇的刺青底下，是他穩定的心跳聲。

「走了。」李克勞抱著我的力道一緊，我們一同跳進了漩渦中。

「到了。Dalupalringi。」

我緩緩睜開眼睛，李克勞抱著我，站在一座湖泊旁。我拍拍他的手臂，讓我下來。大雨仍然滂沱，我用手掌擋著自己的眼睛。

我回想起家豪曾經跟我說過，Dalupalringi是魯凱族的聖地，漢語裡是大鬼湖，艾里里安的湖泊。這是個高山大湖，周遭的樹林攀滿青苔，薄霧冥冥，湖水在大風中起浪。

「我該怎麼做？」

「艾里里安，帶領你。」李克勞從我後方靠過來，將我抱住，「不要擔心，往上看。」

我順著李克勞說的向上看。原本我看不出什麼，但是我漸漸注意到，以颱風中流轉的烏雲為背景，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一個巨大的人形輪廓，正低頭看著我們。

「艾，艾里里安……？」

我記得依照家豪的說法，艾里里安是靈界的意思，又有不可見者的意思，在不同的部落中也具有百步蛇神的樣貌。而依照我目前所見的樣子，祂更像是不可見的模樣。

「kaidu maka wadreele ara maca ki aidridringane.」李克勞低聲說道：「阿遼，艾里里安幫你，穩定大武山。」

「要怎麼幫……？」

李克勞抬頭凝視著巨大的人形，艾里里安的輪廓很難捉摩，只有在烏雲流動時我才能夠辨認出來。看得太認真了，我揉了揉雙眼，眼睛裡一直打進雨水。

「相連，與大武山。」李克勞說道：「艾里里安給阿遼力量，曾經離開的獵人也給阿遼力量，讓阿遼抓住大武山。」

我不太明白，什麼叫做抓住大武山？我轉頭，靠在李克勞的臉龐問道：「我該怎麼做？」

李克勞十指交扣住我的右手，然後舉起我的手掌，面向巨靈艾里里安。李克勞緊抱著我，在我耳邊低聲說道：「別怕，阿遼，我保護你。」

李克勞這樣帶著我，應該沒問題吧？我望向艾里里安，那從湖中站起身的巨靈低頭看著我，接著伸出了手，碰觸渺小的我。

我的嘴角忽然流出了血水。

在接觸的那一刻，我才忽然看見了艾里里安的真面目。無數的黑色人影填滿了巨靈，這是個所有山林中死者的集合，艾里里安控制著這些靈魂，將力量集中在與我相觸的指尖上。我無法支撐，那力量我根本無從觸碰。

然後我聽見李克勞在我背後咳嗽的聲音，我的側臉濺了一片溫暖。他在我的背後咳血？

「阿，阿遼……有很多人在死。」李克勞艱難地說道：「我，會幫阿遼……」

我咬住下唇，然後堅持住我的手，沒有從艾里里安的碰觸下逃走。

「李克勞，幫我，我會救你。」

我握住了艾里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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