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澤08

地下陵墓空曠而清冷，隨著暗河改道的侵蝕滿溢著難以抵擋的濃重濕氣，千年以前以華貴的花崗岩板鋪設的地面，如今已被無孔不入的水浸漬，以堅硬的黑曜石設下的禁制也已頹然傾倒。時間是最可怕的敵人，能讓精心佈置的一切事物無形中毀去。

不過，在場的眾人都無暇唏噓。

無論是姑蘇雙璧或者雲夢雙傑，當下都只將注意力放在前方密密麻麻包圍的毒蛛群，以及那名操蛛者『國師』的魂靈上。

黝黑巨蛛頭頂，血色彎月符紋的弧度彷彿詭譎的笑容，而少女般嬌小美艷的女子魂魄，正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幾人。

手持紫電長鞭、氣場強勢的江晚吟，墨服精巧、手中符篆卻威震鬼魂的魏無羨，素衣若雪、氣定神閒的姑蘇雙璧，四人並列而立，神態各有不同，卻沒有一位是簡單人物。

被稱為國師的女子魂魄若有所思地沉吟半晌，終於開口，那聲音彷彿帶著回音般直指人心：「有意思、真有意思……君子圖治、王者復興、俠情忠義、大隱若拙，這樣的一群人竟結伴來此，吾之醉生夢死陣，為何人所破？聚毒靈丹，是汝等之中何人所得？」

江澄心裡還在介懷是否自己剛才疏忽才使藍曦臣受傷，皺眉打斷道：「何必神神叨叨？靈丹既得，如何歸屬自然與你無關。」

「呵呵，天生王者命格者，果真缺乏耐性。」國師舉袖掩唇輕笑，抬起手指向他，陰側側地教訓道：「王者得興國，需辨明是非，能用人才。汝之器量，尚且不足。」

江澄不高興地瞇起眼睛，正要反唇相譏，卻注意到國師伸出廣袖的手指，是森森白骨的模樣。死魂通常會保留生前的外觀，那表示，這名國師在死亡之前，就已經是半白骨半肉身的樣貌。

「迷陣為我們四人各自破除，靈丹亦是我們合力取得，國師待如何？」魏無羨好整以暇道。

國師頗為忌憚地看了他手中的符篆一眼，眼神一寒，冷道：「隱者，縱汝智識過人，亦不可逾越吾之權柄。」話落，毒蛛群忽然騷動起來。

「隱者？」江澄詫異，他以為……那俠客是指……？

但藍忘機已經察覺到殺意，瞬間上步擋在與國師魂體對峙的黑衣青年身前。魏無羨則按住藍忘機的小臂，搖了搖頭，示意他無須過度反應。

國師看著兩人的舉動，神情閃過一絲難以覺察的感傷，似乎回想起什麼舊事，對藍忘機道：「懷有大隱之心，行事卻作豪傑，全因為情所困，心有追悔。以此束縛之，可也。」

藍忘機聞言一愣，魏無羨卻笑了出來，仰頭對女子魂體埋怨道：「國師姊姊，妳不能看我家藍湛帥，就偏袒於他呀！」

國師亦好笑道：「隱者，聰慧過人，又身懷絕技，恐自招災禍。」

「我知道、我曉得。」魏無羨擺了擺手，正色道：「不過國師養的蜘蛛害我家的人中毒，現在沒什麼耐心聽妳訓話了，說出解毒之法，否則你家國主的魂魄，就不保了。」

國師臉色一沉，冷冷回答：「雖然是一群青年才俊，卻不能饒了汝等冒犯之罪，進入吾主安睡之地，可做好留命的準備了？」

「我不覺得。」黑衣青年對她的威脅之語並不反應，反而仰起俊俏的臉龐對她坦然而笑：「樓珠古國的國師大人，妳確定此處真有人安睡？而妳守護的國主殘魂，還是殘魂嗎？妳不想知道，是誰在妳的蜘蛛凶屍上設下縛靈陣，將妳困守於此千年？又是誰懇求我們來此，讓我們『解放他重要友人的魂魄』嗎？」

國師姣好的面容閃過驚愕和遲疑，隨後是了然和深濃的悲哀，最終都化為憤怒。

她盯著魏無羨，終於失去冷靜，質問道：「何人引汝等來此？」

「憑什麼告訴你？」江澄嘲諷道：「有求於人姿態還擺這麼高的，除了溫狗以外沒看過別的。」

「放肆！」國師喝道。

「冷靜。」藍曦臣拉住江晚吟，抬頭對國師道：「我們並未發現國主屍身，卻找到了這個聚魂盒。縱然國主曾被詛咒分裂魂體，經過聚魂千年，三魂七魄已經齊聚修復，雖然失去往昔記憶，卻足以送入輪迴，再續一生。」

「汝所言當真……？」國師睜大眼睛看他，又轉頭看藍忘機手中的聚魂盒。

「國主之記憶有損，無法復原。」藍忘機提醒道。

國師聞言露出苦笑，卻說：「記憶缺損……也好，有些事情，不記得更好。」

「這樣吧。」魏無羨提議，「我讓國師與國主重聚，然後送你們一起入輪迴。而國師告知黑蛛毒的解毒方式，如何？」

「若吾拒絕呢？」國師笑問，她不懷好意地來回打量中毒的藍忘機與藍曦臣，緩緩啟口：「靈力強大、生得又俊，這麼好的育蛛容器，我的孩子們會很喜歡的……」

魏無羨臉上浮現一抹戾氣，抓起聚魂盒，冷聲厲色：「那就讓他魂飛魄散！」

「你敢！」國師驀然變了臉色。

「有什麼不敢。」魏無羨冷笑，手腕一翻，指尖夾著銘黃色符紙上血紋刺眼，瞇眼哂道：「區區魂魄，也敢與我談條件。萬一藍湛有什麼三長兩短，別說國主了，你和你的所有蜘蛛都要葬身於此。」

「魏嬰。」藍忘機終於開口，他握住魏無羨持符的手腕將人摟進懷裡，又拿過聚魂盒，低聲安撫道：「暫時無事，你不必如此。」

魏無羨任他施為，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臉半晌，暴戾之氣稍稍褪去，又不放心地翻過他的手肘檢視傷口，確定傷處只是紅腫，沒有惡化，才轉身面對國師，不再開口。卻是把話語權交給藍忘機的意思。

藍忘機沉聲道：「國主魂魄碎散後重新凝聚，記憶雖有缺損，不記其姓名過往，卻仍記得要解放國師魂魄。如此執著心，也是罕見。」

國師魂魄似乎格外忌憚魏無羨，不敢再多加玩笑，對藍忘機道：「便有勞俠士。」

藍忘機頷首，揭開手中的青玉盒蓋，許多枚白色光點飄升，上升到國師的魂體面前，逐漸凝聚成一名男子的形體。

男子動了動嘴唇，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國師看著他的臉，久久不能言語，終於深深嘆息，俯身下拜，哀聲道：「……能再見到主公，吾已無憾。」

男子最終握住了她的手，低頭親吻那從伸出袖口的手腕到指尖，皆是森森白骨的手。

不過片刻，女子魂靈早已泣不成聲。

見狀，魏無羨輕嘆口氣，取出陳情湊在唇邊，說道：「看在我家含光君的面子上，請國師和國主入輪迴吧。」

平緩笛音流洩，如寧靜海的輕淺波濤，如夕日灑遍原野，彷彿在湛藍天空下、在青翠草原上，指向一條坦途，前方通往浩瀚雲國。

看著兩個魂魄週身逐漸浮出光暈，隨時要飄入輪迴之道，江澄猛然想起關鍵，趕緊追問道：「妳還沒說那到底什麼毒！」

嬌小女子魂魄從國主魂魄的懷抱中慢吞吞抬起頭，睨他一眼，又看藍曦臣，頓時笑得陰險萬分：「呵呵，一點助興的情藥罷，不是毒，不傷身。反正汝等總歸要相守，不如好好領受這怡情之物。」

藍曦臣一驚。

「胡言亂語！」江澄忍不住罵道，「解藥呢！？」

「哈哈哈哈，本國師至高至尊，誰敢配解藥與吾相抗……」

女子的笑聲還迴盪在空曠的地穴之中，魂魄卻已化光，盡數消逝在寂靜濕悶的空氣中。

「可惡！」江澄怒道。

藍曦臣苦笑著，有些迷戀地望向那人生氣的側臉。原來，自己的心意已經這麼明顯了嗎？思及此節，又覺臉頰發燙，心搏驀然失控，那巨大的跳動聲撼動腦海，他已經……無法自控。

「藍曦臣、藍曦臣？」江澄發現不對，抓著藍曦臣的肩膀搖晃。但藍曦臣眸光已染上失神之色，頭腦一片混沌，渾身高熱，不自覺往江澄身上靠去。

江澄轉頭看一旁黑衣青年，對方的遭遇也沒有好到哪裡去，連忙提醒道：「藥效發作了，這裡不宜久留，御劍速歸。」

「知道，你先走！」魏無羨答道，他一手撐著將倒未倒的藍忘機，忙著把符紙和聚魂盒通通塞進乾坤袖，一時忙亂。

失去操控者，黑蛛靜靜蟄伏不動，彷彿一具金屬空殼，而被召喚而來的小毒蛛群失去引導，早已亂成一團四處逃竄，並未循人攻擊，但站在原地不動，難保被逃竄毒蛛誤傷，那褐色小蛛才是真的毒性劇烈之物，雲夢雙傑眼睛都緊盯蛛群動向，一面準備撤離。

「嘖！藍曦臣，你給我撐住。」江澄召出三毒，手忙腳亂地一把抄起藍曦臣的膝彎將人打橫抱起，踏劍騰空，還不忘對魏無羨道：「先走一步！」

藍忘機看著遠走的紫衣和白衣身影，愈來愈高熱的腦子裡，竟然還維持住一絲清醒，抬頭對魏無羨道：「不許你那樣抱。」

魏無羨偷笑道：「好啦，我用揹的行了吧？藍二哥哥的臉皮不夠厚啊。」

他握住藍忘機的手，稍微彎身將人背好，隨便紅芒閃過，正要騰空，卻爬來一隻手掌大的狼蛛，在他腳邊放下四枚小小玉珠。

魏無羨想了想，將玉珠悉數收進乾坤袖，才在若隱若現的女子笑聲中，飛速御劍離開地下陵墓，往清餘鎮的宅院趕回。

事後，四人才仔細地檢視了那些玉珠：玉色瑩白，通體渾圓，隱約有青色蛛紋，乃是上古避毒神物，隨身攜帶，任何蟲蛇不能近身。

藍曦臣訝然道：「古玉避毒，我在書上見過此種奇物。」

藍忘機點頭，「兄長所言不差，藏書閣三層第十四架，⟪毒物見聞錄⟫。」

江澄扶額自省：「……我好像應該多努力念書。」

魏無羨則是轉身抱住藍忘機的腰，故意打趣道：「我直接放棄。反正帶著藍湛出門等同帶著會走路的藏書閣。」

藍忘機摸了摸魏無羨的頭，眼神充滿寵溺的笑意：「嗯。」

江澄看了又想打人。

小说相关章节：鬼修金丹速成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