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澤06

晴日。

寒室的桌上擺著折疊雅致的請柬，窗戶半開，庭院裡栽種的桂木散發著馨香，金色的花朵點綴在深綠木葉之間，十分清雅。

『你是否想過，若無一切是非痛悔，最好的日子，會是怎麼樣？』

藍曦臣正整理著衣裝，他拿起潔白的抹額按上眉心的瞬間，腦海中忽然浮現了這個問題。像有人在低語，語氣淺淡，卻讓人忍不住去想像那樣美好的畫面，一旦開始設想，便無法停止。

藍曦臣整理好衣裝，背起長劍和樂器，在走廊上遇到晨間講學完畢返回的藍忘機。

「兄長要外出？」藍忘機問道。

「是啊，難得四家家主將要齊聚清河，針對近日仙家的幾件重要事務會談，包括建置更有效的聯合消息交換來源，讓各家可以就近掌握邪祟妖物的動向，以盡快度化或鎮壓。……說起來，你與魏公子不出席這次清談會嗎？自從上次比試之後，聶家主還念著要跟你們再比過呢。」藍曦臣微笑，聶明玦的刀法的霸氣狠絕舉世聞名，卻在上次來姑蘇拜訪切磋時，意外敗在藍忘機和魏無羨的雙劍下。

聶明玦個性剛烈直爽，對此讚不絕口同時也耿耿於懷，遇到兩人就想再打一場。但聶明玦力氣重、出刀狠，切磋比試從不放水，跟他打過之後，魏無羨握劍的虎口淤青了三天，藍忘機雖然表面不說，暗自卻心疼，每天晚上都親自給他上藥推淤，搞得現在魏無羨基本上避著聶明玦走。

藍曦臣從弟弟的臉上讀到了這些內容，頓時苦笑道：「嗯……我明白了。」

一陣帶著桂花香氣的清風拂面而過，模糊的清脆銀鈴遠遠響起，像紫衣少年頑皮的笑聲。

「昨天雲深收到通知，梅嶺鬧山鬼。今晚魏嬰與我將去夜獵，無法出席。」藍忘機義正辭嚴地表示，但藍曦臣就能從他的臉上解讀出『魏嬰今天可能會腰痛，最好不要讓他出門跟人打架』這類內容來。

搖搖頭，藍曦臣跟親弟說笑：「那我只好順道告訴晚吟，他師兄近日不歸了。」

「多謝兄長。」藍忘機點頭。

「忘機你真是……」藍曦臣笑嘆，江晚吟之前私下罵過『護妻狂魔』之類的形容，自己絕對說不出口。

別過藍忘機，他足踏朔月御劍騰空，忽然覺得很高興。

忘機在苦等多年之後順利與魏公子結為道侶，終於又露出彷彿幼時見過那樣、愉快而無負擔的表情。

——他也想要守護他們兩人的幸福。

這些年來雖然事務繁多，但自從結交了雲夢江氏宗主後，管理家族事務頗得要領，因此能花更多時間增進修為，藍曦臣只花了半個時辰左右，便抵達清河聶家。聶家管事正站在宅院的朱紅色大門前眺望，見到白衣身影飛來，立刻堆滿笑容迎他入內。

大廳中，幾位熟面孔或坐著飲茶，或站立談話，氣氛熱絡。

「各位安好。」藍曦臣步入，臉上浮起溫和微笑令人如沐春風。

「二哥！」金光瑤笑著起身上前迎接他：「一陣子不見，氣色見好。」

「金宗主，別急著寒暄，你不妨輸完這盤，再慢慢聊吧！」江晚吟坐在棋盤前，抱著雙臂，不滿地對金光瑤說道。

「呃、晚吟，你與阿瑤鬥棋？」藍曦臣訝然，也沒糾正江晚吟嘴上佔人便宜。畢竟金光瑤的棋藝之高明，連自己跟他下十盤都要輸七盤，何況江晚吟這個缺心機的！

他好奇地看了一眼棋盤：碩大盤面黑白子戰成一團，但江晚吟的黑子明顯被殺得潰不成軍。藍曦臣看了看江晚吟的臉色，識趣地沒有開口評論。

「不然呢？讓聶家主跟金宗主下棋？等著掀桌子吧。」江晚吟拿起茶杯品了品聶懷桑重金收來的上好銀針，倒是不太介意這個結果，只是搖搖頭。

「哈、這倒也是。大哥平日最煩這種盤上廝殺。」藍曦臣微笑道，「讓他下棋不如到外頭校場，讓人見識見識何謂霸下的絕對壓制。」

「二弟，你說我什麼？」聶明玦這時走過來，重重一掌拍在藍曦臣肩上，威脅感十足。

藍曦臣面不改色地溫煦應道：「大哥。」

聶明玦直接問他：「藍忘機跟他那個快劍小子來了沒有？」

藍曦臣微笑道：「忘機與魏公子去夜獵了，今日不至。」

「魏無羨又跑了？」江晚吟還是放棄了那盤棋，起身對他說道：「澤蕪君，借一步說話。」

「好。」藍曦臣微微一笑，跟上他的腳步。

兩人離開大廳，一前一後緩步至清河聶氏大宅庭院。此時正值秋季，庭院裡遍植楓木，灰色石板地上落了滿地楓紅，鞋靴踏過乾燥硬脆的落葉，發出連串細微沙沙聲響。

「澤蕪君，說起來，好像一個多月沒見到那貨了。」江晚吟負著手，蹙眉問道：「他最近如何？有沒有說什麼時候要回蓮花塢？」

「呃……我想魏公子挺好的。」藍曦臣想起藍忘機早上的表情，心裡默默地補充：也許腰不太好，但忘機會負責的。

他看江晚吟一副不放心的表情，語氣溫和地安撫道：「若是江宗主有事要他協助，不妨傳信予他，魏公子一定還是樂意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江晚吟表情閃過一絲惱怒與尷尬，澄清道：「家父讓他最近回家轉轉，別…嫁人就忘了家了！」

藍曦臣終於笑出聲音，說道：「父親與母親也很喜歡魏公子。特別是母親，總是被魏公子的機靈妙語逗得笑個不停，直說忘機找了個好道侶。」

「那就轉告他一聲：十天後我姊跟姊夫要給孩子辦抓周，讓他記得回來。」江晚吟像是放了心，唇邊勾起一抹笑意，隨口道：「我爹也很滿意金子軒這個入贅女婿，現在他管理江家在雲夢水域的航運營生，成績不錯。」

「阿瑤知道了會很高興的。畢竟金子軒公子毅然放棄家主之位，讓他有些介懷。」藍曦臣轉頭望向大廳，若有所思。

「那傢伙也是個情種。」江晚吟擺手道：「若不是這樣，魏無羨跟我才不可能放行。」

「江姑娘有你們這一對把關嚴密的弟弟，也真是不容易。」藍曦臣撫掌微笑，向前走了一步，「那麼，晚吟呢？」

「什麼？」江晚吟故做疑惑地望著他，平日冷肅的眼眸裡此時帶著自信的光彩，像是對他的意圖了然於胸、卻不點破。

隱約銀鈴聲清脆，不入耳、卻入心。

一片五爪紅楓如燎原火星般，緩緩從兩人之間飄落，庭院枯山水風景襯著挺拔青年身上華貴的紫衣，身後楚天遼闊，藍曦臣平白想起了史書裡寫就的那些瑰麗的古國帝王形象，令人心生嚮往。

江晚吟對他伸出手：「我把最要好的兄弟送到你家。作為交換，我要你到我身邊來。有我們四家家主並肩協力，定能開創修仙世代一片繁榮盛景！」

真是……太有吸引力的要求了。

藍曦臣忍不住伸手，但靈劍低鳴，同時穿透『江晚吟』的腹部。

沒有噴濺出血。

幻景，無非如是。

『江晚吟』詫異地瞪著他，張口問道：「這樣的地方，不好嗎？沒有任何令你心煩的事，你的兄弟、家人、友人，還有我，都好好的在你身邊。」

藍曦臣望著他的眼神帶著幾分歉意，口吻冷靜而實事求是：「對不住。縱然渴盼與兄弟重聚，但如今能與我並肩的家主，唯餘晚吟一人而已。」

紫衣的挺拔身影終於消散如煙。

他又重新面對白霧蔓延的樹林，想起方才幻境種種，不免嘆了口氣。

藍曦臣心想，自己或許比想像中更害怕孤單。

身為一方修仙大家之主事務繁多，他與聶明玦和金光瑤三人結拜，是為了穩固彼此的情誼，更是因為自己需要能坦然談話、共商煩惱的對象。

而今三尊已失二人，他又是孤獨一人了。

但老天終究待他不薄，江晚吟出現在他的面前，縱然對他的拜訪時不時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卻從來都報以容忍和耐心。

銀鈴清脆的聲音再次響起，彷彿伯牙揮手，鐘期聽聲。

藍曦臣循聲而至。

模糊的三條人影出現在前方，那抹紫色華服格外惹眼，見到江澄腰間繫著的九瓣蓮銀鈴，他忍不住笑了。

「真慢。」江澄抱著雙臂看著他，不滿地說：「等你好久了。」

「對不住。」藍曦臣微笑走向他，「我聽見銀鈴的聲音了，謝謝你。」

「……哼。」

「兄長已至，破陣。」藍忘機開口道。

「大哥，破這醉生夢死陣，要四人合力。」魏無羨指著地面上的四塊半埋在土裡的石頭解釋道，「共東西南北四個方位、四塊水火木金陣石，每人負責破壞一邊。」

「好。」藍曦臣站好東方火位，他環視眼前站好陣眼位置的幾人……心願得遂的弟弟、回歸人世的魏無羨，以及表面彆扭其實坦率的江晚吟。

江湖都傳雲夢江氏此代宗主為人傲慢冷酷，但他怎麼就覺得，雖身為仙家宗主，這個人怎麼就如此懶於做表面功夫呢？

恐怕是雲夢家訓的精神體現吧。

看著其他三人，藍曦臣覺得心境十分開闊，彷彿掃去了連日陰霾，終於盼得朗朗晴空。他的結拜兄弟永遠在心底佔了一個重要的位置，但他不能就此停步不前，姑蘇藍氏還需要他，而他將能追求另一個人與自己並肩。

四人同時打出靈力，醉生夢死陣，告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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