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eler 哼著輕快的曲調進了升降機。

　　他剛帶著 Nebula 從城市公園另一頭的超市散步回來，肩上的帆布手提袋裝滿了為這個週末準備的食材。Dr. Rivers 建議他有空出去走走，來自外界的刺激對胎兒的成長很有幫助，適量的運動也能確保手術後身體機能可以迅速恢復。他欣然接受這個提議。

　　雖然現今網絡商店盛行，人們安坐家中動動指頭，便可透過網路輕鬆採購日常生活用品，但是 Keeler 偶爾喜歡隨興地逛逛公寓附近的實體店舖。置身於人群之中，旁觀人與人之間的互動，讓他不至於被孤獨感淹沒。

　　他發現 Nebula 端坐在升降機門前，雙目緊盯著黑暗的門縫，姿勢警戒得像一隻訓練有素的緝毒犬。於是，他彎腰揉揉愛犬的頭顱。「放鬆點，今天可是星期六呢！」

　　Nebula 抬頭一瞥，伸出舌頭呼呼喘氣。牠似乎聽懂了主人的話，緩慢地搖起尾巴來。

　　Keeler 微笑著掏出手機想要查看時間，訊息提示顯示他錯過了三通來自即時通訊軟體的電話，最後一通在五分鐘前。來電者是 Encke，他每個星期六晚上都會打電話回家，跟 Keeler 聊十五分鐘，二人十分珍惜這段短促的相聚時光。

　　清脆的提示音在頭頂響起，以纜索懸吊著的鐵箱子輕輕晃了一下。Keeler 一邊按下回撥鍵，一邊疑惑自己是不是把約定的時間記錯了。他想念他引以為傲的記憶力。

　　「嗨，你出去了？」

　　「去了買東西。」Keeler 走出升降機，戲謔地瞅著方框內那張緊繃的臉孔。電話才響了半聲，Encke 便接了起來。「帥哥，你急甚麼呢？我以為我們約好了九時正，現在才六點半。」

　　「發生了一些事情。」

　　「嗯？願聞其詳。」Keeler 將智能手機拍向門鎖上的讀卡器。

　　隨著咇的一聲輕響，讀卡器的屏幕跑過一句紅字黑底的「歡迎回家，Keeler 先生」，他推門而進。Nebula 從半開的門縫擠進家裡，飛快地繞了廚房、客廳和書房一圈，然後爬上樓梯繼續牠的例行巡邏。

　　「一會兒再說。」Encke 柔聲問道﹕「這個星期過得好嗎？」

　　「一切都安好。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上星期日的聚會？Ethan 和他的孩子來探望我們，他還帶來了兩大包從未用過的嬰兒用品，說當初為 Audrey 買了不少東西，堆在家裡放著、放著便忘掉了，已經不適用了，所以送給我們。你真該看看那些小玩意有多麼精緻。」

　　Keeler 在流理檯上放下手提袋，把食材分門別類地收進巨大的電冰箱裡。他扶著肚子喘了口氣，一時之間腰痠背痛得想立刻找張椅子坐下來。

　　「Audrey 學會說幾個單詞了！她用我所聽過最甜美的聲線唸出我的名字，真是一個小天使。Navis 大部分時間都跟 Nebula 在一起，在空中花園裡跑來跑去，我從沒見牠這麼累過。那天妳累壞了，對不對？」他看著巡視完畢、正低頭喝水的德國牧羊犬，像是希望得到牠的附和。

　　「Jonathan 沒有黏著你？」

　　「其實，一開始他根本不願意看我一眼，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Keeler 咯咯輕笑，緩慢地踱進了書房。「不過，過了一陣子之後，他只顧抱著我的肚子跟我們的兒子說悄悄話。我想你兒子喜歡 Jo，在他說話的時候動個不停。」

　　Encke 裝模作樣地板起臉。「對我來說可不是好消息。」

　　「嘗試從另一個角度來想這件事。你可以把兒子當誘餌，轉移 Jo 的注意力，這樣你便可以重新得到一個完整的我。」Keeler 鼓勵地眨眨左眼。

　　「我不放心把你們交給他。」

　　「他不是吃人的怪獸，只是一個過份熱情的七歲小伙子。你的太空生活過得怎麼樣？」

　　「訓練、訓練、訓練……還有訓練。」Keeler 的手機躺在書桌的無線充電板上，Encke 只能看著書房雪白的天花，有點哀怨地回答﹕「沈悶的生活。」

　　「怪了，我從來沒聽你抱怨過－－」Keeler 突然低叫一聲，掌心反射性地按上隱隱作痛的右下腹。他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喃喃道﹕「這是目前為止最用力的一腳，這個小淘氣……你兒子今天很不安份，翻身、踢打完全不留情面，痛－死－了！」他俯身輸入桌上型電腦的登入密碼，有點憤恨地大力敲下確認鍵。

　　「是嗎？」在對方從電腦打開即時通訊軟件後，Encke 現在可以看見 Keeler 的上半身，他首次對著鏡頭露出燦爛的笑容。

　　「別笑，我沒有誇大其詞啊！」Keeler 捲起寬鬆的上衣，露出滿二十四週的肚子。

　　這個月他的肚子暴脹了不少，一晃眼已是半個籃球擱在身前，底下還藏著一個活潑好動的孩子，讓一般家事做起來倍感吃力，這出乎他的意料。他的肚皮因寶寶手舞足蹈的動作而微微隆起，這裡一個小丘，那裡一個小丘，有時甚至像波浪一般橫越整片柔軟的海洋。

　　「Keeler，這真的……哇！」寶寶熱切的回應讓 Encke 看呆了。

　　「很奇妙，對吧？Dr. Rivers 說愈會動愈好，證明他很健康。你回來之後可以摸摸看。」

　　Encke 在不知不覺間趨前靠近螢幕，他太想觸摸那個茁壯成長中的小生命，太想親吻孕育著他的愛人了。這個念頭使他意識到，他將要宣佈的壞消息有多麼令人痛恨。

　　「我不想破壞氣氛，但是我有一些壞消息。」

　　「……你無法在星期三回來。」Keeler 只消看見對方歉疚的表情便猜到了。

　　「我沒辦法。」Encke 搖搖頭。「他們說其中一艘運兵船的導航儀出了點問題，好像跟連接推進器的線路有關。他們決定檢查所有運兵船的設備才放行，目前人手不足，可能要花上一些時間。我猜星期五左右才能回家。」

　　「我現在有點不高興了。」

　　「對不起。」Encke 遲疑地望向滑門，再度開口時，態度顯得小心翼翼。「還有一件事。Alexie 想要跟你談談。他說這件事很重要。」

　　Keeler 皺起眉頭。「Alexie？他不是在戰神星嗎？」

　　「聽說他們違抗命令，被 Brian 中將趕回地球，卻因為燃料不足而登上了耶夢加德號。整艘戰艦鬧得沸沸揚揚，我和 Ethos 差點便擋不住那群想要偷窺的野孩子。」Encke 瞄了一眼猶在思考的愛人，安撫道﹕「他看起來氣急敗壞，非常需要你的協助。他很堅持。我會在一旁聽著。你不用擔心，我不會讓他再次傷害到你。」

　　「我沒事。叫他進來吧！」Keeler 在滾輪椅上坐直身子，對取代愛人位置的 Cain 頷首打招呼，以公事公辦的客套語氣說﹕「Alexie，很久不見了。」

　　Cain 一手下意識地抓騷著後頸，迴避著眼神交流，看起來有點不知所措。

　　沒有 Ethan 居中協調，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跟愛人的前上司相處。他和 Encke 水火不容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二人一言不合便以拳腳相向，這種發展乃家常便飯；但對象換成他不擅長應對的 Keeler 的話，他應該遵從戰士本能的引導－－吃掉他、無視他，還是從他身邊逃開呢？他該怎麼辦？Ethan 會希望他說些甚麼？

　　「你找我有甚麼事？」

　　「我……我想為那天所說的話向你道歉，如果你還記得……如果我知道你……哦……」Cain 坐立不安地斜瞟著 Keeler 突出的肚子，在接觸到對方諒解的眼神後，視線迅即飄向別處。他輕咳幾聲，接著強迫自己從喉嚨挖出那一句話﹕「我很抱歉。」

　　「我接受你的道歉。」Keeler 輕輕點頭，耐心地等待 Cain 說下去。

　　「唔……時間緊迫，我直接切入重點。你是導航顧問，對吧？你可以自由使用大部分的人造衛星，對吧？包括戰神星軌道上的？」

　　「沒錯，這是我的特權之一。我可以未經 Brian 中將授權便下載所有戰神星人造衛星收集到的資料，也可以調整人造衛星的儀器收集我想要的資料。為了表示尊重，在一般情況下，我會事先知會他－－」

　　「我要你掃瞄一個可疑區域，防衛軍在那裡好像有微妙的部署，但不能讓別人知道你這麼做。」

　　「你的意思是……」Keeler 狐疑地瞇起眼睛。「你要我偷偷繞過 ND 的監察系統去做這件事？」

　　Cain 傾身向前，壓低聲線道出最後一項要求。「並在下載資料後，刪除所有足跡。你能做到嗎？」

　　「不，他不會。」Encke 的大手蓋住電腦螢幕，搶在愛人心軟答應之前阻止。「這是非法行為。你不應該要求 Keeler 冒著被革職的危險為你做這件事，無論你有甚麼狗屁理由！」他壓抑著在剎那間燃燒起來的怒火，一手指向滑門。「現在滾出我的房間。」

　　「嘖！」Cain 猛地轉過身，雙手一搭，便揪起 Encke 的衣領往上提。他比對方矮了半個頭，以這個動作作為挑釁的開場簡直是找死。Encke 自然也注意到這一點，他只是挺直身軀，冷冷地瞪著氣得渾身發抖的 Cain，然後雙手捏上他的手腕，側身穩住下盤。

　　這是一個警告，他並不希望在 Keeler 面前出手。

　　直覺告訴 Keeler 有些事情不對勁。他想從 Cain 口中探聽更多消息，但身處螢幕的另一側，他無力阻止兩位劍拔弩張的戰士。他著急地站起來，各盯了二人一眼。「Enc，等一下！我想聽他解釋。讓他解釋。」

　　「夥計，我給你一個機會。我們先放手。」Encke 聞言主動鬆開他對 Cain 的箝制，率先示好。

　　Cain 卻毫不領情，依然執著 Encke 的衣領不放，還狠狠推了他一下，彷彿想要搖醒他。

　　他朝旁邊吐了一口口水，惱怒地吼道﹕「難道你們這群自稱高智商的白癡看不出發生了甚麼事嗎？Brian 那個混帳隱瞞了一些事情！他禁止我們的部隊協助巡邏，他用一些狗屁似的藉口把我們攆走，而臭老頭竟然愚蠢到相信他！沒有人聽我說！Colteron 就在外面啊！牠們正在殺人！牠們殺了 Nigel 和他的部下！」

　　一陣恐怖的靜謐如降雪般毫無預警地壓了下來。

　　兩個以太空網際網路連接的空間只剩下 Cain 粗重的呼吸聲，以及他散播的恐懼。

　　「Colteron？Colteron？」Keeler 茫然若失地跌回椅子裡。Deimos 曾經不小心說漏了嘴，而他任由追問的機會從指縫間溜走。如此輕易地溜走。

　　Encke 可能有危險。

　　Cain 推開啞口無言的戰士教官，焦急地抄起他的電腦。

　　「喂！我要找出牠們的藏身之處，你做還是不做？」

待續

註釋

17. Alexie﹕Cain 的本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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