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今晚的森林有些吵鬧。

　　正在歸途中的莎士比亞心想，朝森林遠方在移動、四散的火光看去。

　　很明顯是拿著火把的人們，似乎正追逐著什麼。

　　不過與他無關。

　　正要繼續走的時候，他聽見有細微但焦急的喘息以及生物與樹叢摩擦的聲響往他這邊接近。

　　看向聲源，黑暗之中有個小傢伙急急忙忙跑了過來，直接撞上了他的腿才往後跌坐在地停住。

　　是個小孩呢。而且還是白子。

　　沒有點起提燈還是能在無光源的狀態下看得清楚的莎士比亞心想，並皺起了眉頭──他注意到小孩的腳踝有一個繩圈，還牽著一條像是被外力弄斷般的繩子。

　　那孩子摸了摸自己的頭，可能以為撞到了樹吧，還想扶著所謂的『樹』站起來。

　　但一摸到他衣服的布料就愣住了，試著抬頭想拼命看清楚他的樣貌。

　　這時莎士比亞也看見了那雙稀有的紅眸，以及彷彿邊跑邊哭過、非常狼狽的臉。

　　原本被雲遮蓋的月亮像是憐憫夜視力不高的孩子般探出頭，給予微弱的光芒。或許是藉由月光看清楚他不是樹而是活生生的『人』之後，小傢伙捂著差點尖叫出聲的嘴，一雙眼充滿著恐懼與絕望。

　　追逐什麼的人們、眼前疑似想逃離誰的白子。

　　莎士比亞很快就明白了狀況。

　　「我不是追你的人，只是路過的旅人罷了。」瞄了眼距離稍微拉近些的火光，他繼續說道，「我沒有義務幫那些人抓你，但相反的，如果你想逃過他們而活下去，我能幫你。」

　　赤眸中充斥的絕望頓時消失，緊緊地盯著他看。

　　「如何，你相信我嗎？」

　　「……嗯！拜託請救救我，我不想因為那種理由死掉！」

　　看著一副抓住救命稻草的孩子，他蹲了下身：「我會救你。只是等一下你不可以發出任何聲音也不能亂動，這樣我就能騙過他們。」

　　當那群人追到他所在的地方前幾分鐘，他早就做好了準備。

　　「喂，那邊那個男的。」

　　「嗯？您在叫我嗎？」

　　正坐在樹下抽著煙管的莎士比亞看向領頭的男人，微微歪著頭。

　　「難道你旁邊還有其他人嗎？」

　　「啊啊說得也是。所以，叫我有什麼事呢？」

　　「有沒有看見一個小孩從這邊經過？是個白子，很好認的。」

　　「老實說我視力不太好呢，是不是白子我不確定，但十分鐘前確實有個影子穿過樹叢跑了過去，嚇了我一跳，想說怎麼會有那麼大隻的野貓啊。」

　　「往哪走了？」

　　「好像是那邊吧，剛剛沒什麼月光我不太確定。」

　　他隨手指了一個方向後，繼續看著人群，等待他們的行動。

　　「這樣啊，謝謝你的指路……嗯？」男人的視線落在他身旁的幾個行李上，「雖然有些失禮，但你能打開行李，讓我看看裡面是什麼東西嗎？」

　　「噢天，你覺得所謂的孩子會趁我不注意的時候爬進去嗎？嘛算了，反正也不是什麼特殊的東西。」跳過尺寸比較小的部分，莎士比亞直接打開能鑽進一個孩子的竹籃給男人看，同時壓低了聲音，「希望你們小聲點，這些小傢伙很膽小的。」

　　裡頭只有一隻隻的小白兔，大部分還睡得很熟，有幾隻則睜大雙眼抬起頭望著男人與莎士比亞。

　　「這是什麼？」

　　「如你所見，活生生的兔子。主要是買來的，少部分是今天抓來湊數。」

　　「你看起來不像商人。」

　　「哈哈確實不是，只是朋友委託我買些小兔子給他，但數量真的不夠我才在路上多抓點野兔讓數字接近點。」

　　男人瞧了他一眼，回到人群中討論一會後，帶著整群同伴往他指的方向前進。確認人群走遠了，莎士比亞才輕輕拍了下手，等原本一樣樣的小行李消失後，他默默地蓋上竹籃，輕鬆揹了起來，開始加快腳步在獸道中前進。

　　一路上他很確定沒人跟過來。

　　踏進家門後，他放下竹籃並打開，從裡頭抱出一隻兔子。蹲下身放在地上後，唸了一句咒語。

　　兔子小小的身體漸漸起了變化，一點一點地變回原來那個白髮紅眼的孩子。坐在地上的白子一臉不可思議地盯著他，過了一陣子才開口：「我、得救了？」

　　「心臟還在跳動不是嗎？」

　　「嗯，心臟還在跳。」

　　「那就好，先休息一下，我想想該怎麼讓你離──嗯？」話說到一半，眼前的孩子突然往他身上一倒，開始發出規律的呼吸聲。

　　因為鬆了口氣而累得睡著了啊……

　　還真是信賴他不是嗎。莎士比亞無奈地搖搖頭，小心翼翼把瘦弱的孩子抱起來，走向自己的臥房。

　　看來要等到明天才能繼續處理了。

　◆

　　白子醒來後，他才徵得對方同意，取下腳踝上的繩圈，同時稍微檢查有什麼外傷。好在除了赤腳逃跑的過程造成腳部有些傷痕，以及為了弄斷繩子手有些紅腫外，沒什麼大傷。

　　第一次聽到聲音時，他就知道這小傢伙是個女孩。即便是個尚未發育的孩子，他還是明白身為成年男性的自己，是不可以隨便碰小女孩的身體的。

　　女孩說自己的名字叫做愛麗絲。

　　一邊幫她上藥，莎士比亞一邊說著：「那些人追妳的理由，我大概能夠猜到，但還是希望妳能說詳細點他們到底想做什麼。」

　　「您、您要把我送回去嗎？」

　　「如果我真的要把妳送回去，當時不必幫妳就是了，何必多此一舉？」

　　「啊……說得也是，對不起……」

　　「再說我可沒那麼殘忍，他們不是想把妳當作活祭品獻神嗎？」

　　聽到了關鍵字，愛麗絲的身子微微一顫，小小聲地問，「您怎麼知道？」

　　──而且您不會嗎？

　　對於愛麗絲有些矛盾的發言，莎士比亞有點哭笑不得，最後還是只能苦笑，「人類啊最忌諱雙胞胎和像妳這樣天生的白子，卻又覺得這些禁忌之子能夠更加靠近神靈。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他們直到妳這麼大才動手，不過我相信就算不是我，任何一個人在昨天晚上看到妳和那群人都能一目瞭然，理解發生了什麼事。」他稍微看了一眼那張臉後，轉身補充用完的傷藥：「妳會那樣問我代表不久前注意到了吧，我的身份。」

　　大概是昨晚滿腦子只想著要活下去，並沒有對於他施法把自己變成兔子很驚訝，安心睡了一晚醒來後才開始擔心是不是依賴錯人了。

　　「……嗯，您是魔女嗎？」

　　「噗、我看起來像是女的嗎？」

　　眨眨赤紅的眼，愛麗絲搖了搖頭，「所以是男的魔女？」

　　「請稱呼為魔法使。」差點又要忍不住笑了出來，莎士比亞回到床邊繼續給愛麗絲的腳包紮，「跟魔女數量差不多，只是比起魔女這個詞可能沒那麼有名。」

　　「那魔法使先生，您為什麼救我？」

　　「妳覺得呢？」

　　「當作活祭品或者活體實驗之類的。」

　　「……妳這孩子是不是沒在聽我前面怎麼說的啊？我說我沒那麼殘忍是指我不做那些事的意思。」

　　點了點頭表示理解，接著東張西望整個臥室的擺設後，愛麗絲問道：「那魔法師先生有名字嗎？」

　　「我有很多對外的名字，喬治、夏洛克，這類的。看妳想要怎麼稱呼，畢竟我們也不是能隨便把真名告訴別人──不過有一個例外。」終於結束雙腳的部分，他站起身，坐到女孩的旁邊，要她伸出手、掌心朝上。

　　「例外？」

　　「類似一種契約吧，真的想知道誰的名字的話，要拿一件自己的事，說出來作為交換。聽完之後對方就可以說出真正的名字，但只要不把真正的姓氏報上，就不算完整的『真名』。」

　　「所以是不算真名的真名？我不懂。」

　　「講白點大概就是用妳的『故事』當貨幣，『買』能夠稱呼那人名字的『權力』。不過也只限於稱呼，並沒有能幹嘛的效力。」

　　「所以我講多一點的話，您會連姓氏都告訴我嗎？」即使擦藥很痛，她還是努力忍耐，非常認真看著眼前的男人。

　　「真是貪心的孩子啊。」莎士比亞笑了笑，直視那雙像是紅寶石般漂亮的眸子，「不管妳說多少，我都不可能把姓氏告訴妳，但相對的報酬不會少。」

　　「相對的報酬？是什麼？」

　　「這得看妳的『故事』是怎麼樣的了，希望妳不要加油添醋太多，這邊可是很要求真實性。」

　　愛麗絲還想說什麼，突然從肚子發出來的巨響讓她一愣，頓時有點不好意思，整張臉都紅了起來，「抱歉，我、那個我……」

　　「餓很久了吧。幫妳包紮完後，我去弄點吃的，等吃完飯再聽妳的故事。」本來就營養不良的樣子，加上昨晚死命的奔跑，必定很消耗體能。

　　女孩點了點頭，靜靜地讓莎士比亞治療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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